谷皮飄香

文｜戰(zhàn)亞利

圖｜鹿 比

向陽溝是個小村子，村子不大，十幾戶人家散落在大山腳下，村里村外綠樹環(huán)繞。

向陽溝向陽，光照充足，向陽溝的苞米大穗子，米粒飽滿。秋日里，家家的院子里都堆滿了剛剛掰下來的苞米棒子。幾只喜鵲站在樹梢，瞅著苞米堆喳喳地叫。

房頂?shù)拇稛熒⒈M了，奶奶的晚飯也做好了，米小丫背著書包，人還沒進院子就喊：“奶奶，我餓死了！”

奶奶撩開門簾，瞅著孫女笑著說：“先剝一個蒲團的苞米皮子才可以吃飯。”

米小丫朝著樹上的喜鵲回答奶奶：“哎——”

喜鵲撲棱棱地飛跑了，米小丫咯咯地笑。

米小丫最喜歡剝苞米了。她覺得一個個苞米就像藏在包裹里的金娃娃，一層層地打開，金娃娃就嘎嘎地笑著蹦出來。

一小堆的苞米卻有一大堆的苞米皮子。奶奶把金黃的苞米棒子一個挨著一個地在苞米簍子里擺好，米小丫卻還在苞米皮上躺著呢。米小丫喜歡這些“包裹”皮，躺在上面柔軟不說，還有一股清甜的苞米味。

天已經(jīng)黑透了。奶奶鋪被褥，米小丫收拾苞米皮子。往年米小丫收拾苞米皮子就是用根榆樹軟枝把皮子捆好，今年可費功夫了。米小丫把苞米貼身的那兩層細嫩的皮拽下來，再用剪刀把根部剪掉，打卷的地方撫開。米小丫把剪出來的這部分叫作“精品”。精品米小丫要私用，單捆另放，再把剩下的皮子捆好，拿到墻根處垛好。奶奶喊了四五聲，她才忙完。

鄉(xiāng)下的夜黑得早。

奶奶喂了豬，擋好了雞窩再去鎖大門。米小丫做完了作業(yè)，裝好了書包。

奶奶抱進來一捆浸得濕潤的苞米皮子，開始編蒲團了。奶奶編蒲團的手藝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奶奶編的蒲團，花紋均勻緊密還厚實，坐兩個冬天也不壞。這些年，米小丫過年的新衣服都是奶奶編蒲團賣的錢買的。誰夸米小丫的衣服好看，她就美滋滋地說：

“我奶奶編蒲團賣的錢，我還幫我奶奶撕苞米皮了呢?！?/p>

奶奶說米小丫五六歲的時候就是好幫手，米小丫算算，到今年她已經(jīng)幫奶奶撕了6年苞米皮子了。

奶奶坐那兒編，米小丫在旁邊處理苞米皮。先挑出來看著白凈完整的苞米皮，留著做表皮，再把剩下的撕成均勻條。一縷細條續(xù)接，外裹一張好皮，擰勁上盤編成花，一個花壓著一個花。熬一個大晚上，奶奶就編出來一個蒲團。蒲團編好了，米小丫要第一個坐上去，小屁股在蒲團上蹭來蹭去地還唱著歌：“奶奶好，手真巧，編出蒲團變成寶。換成錢，買新衣，寶寶穿了嘻嘻笑?！?/p>

米小丫看著奶奶一圈一圈地編繞，和奶奶說：“奶奶，我想用苞米皮編個床墊?！?/p>

奶奶驚訝地問：“編床墊干嗎呀？咱家又不睡床，你要把床墊鋪到炕上嗎？”

米小丫站起來，繞到奶奶的身后摟著奶奶的肩膀搖晃著說：“你不要問為什么，只說行不行！”

奶奶握著米小丫的手說：“一會兒你把奶奶晃暈了！你想編床墊就編吧，床墊賣得更貴呢。賣床墊的錢給你。”

米小丫睡覺前，掏出日記本寫道：媽媽，明天開始，我就給你編床墊了，咱家的苞米皮子編的床墊隔潮濕，媽媽睡上它病就好了。

奶奶已經(jīng)編出來6個蒲團了，米小丫的床墊剛開好頭。米小丫沒想到編起來這么難。奶奶說：“看花容易繡花難?！?/p>

米小丫說：“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

奶奶都睡了，米小丫還在編。幾個瓣編緊湊在一起，胖的像老鼠的肚子，瘦的像老鼠的腿。米小丫氣得吧嗒吧嗒掉眼淚的時候，媽媽來電話了。

米小丫立馬擦把眼睛笑著問媽媽：“媽媽你怎么還不睡覺，這么晚還打電話？”

媽媽說：“我才下班，加班了。奶奶感冒好了嗎？爸爸說過年給你買雙小皮靴，你喜歡什么顏色的？”

米小丫說：“奶奶的棉襖薄了，她眼睛也不好了，編蒲團還行，縫針就老是扎著手，你給奶奶買個新的吧。鐵柱姑姑給她家奶奶買了帶福字的紅棉襖，奶奶看見了，可喜歡了，一個勁地摸，還和鐵柱奶奶說她明年多編幾個蒲團，賣了蒲團也買這樣棉襖。媽媽，你給奶奶買個吧！”

媽媽說：“奶奶的棉襖買了，也是帶福字的，還是羽絨的呢，比鐵柱奶奶的還好。你快告訴媽媽你喜歡什么顏色的小皮靴?！?/p>

米小丫問：“媽媽，你身上的小紅疙瘩好了嗎？還刺癢嗎？我們老師說南方空氣濕度大，咱們北方人不習慣，起濕疹是小事，還有人得風濕手指頭都變形呢。你今年過年一定回來，回來我送你一個防潮濕的寶貝，睡上它，你就好了?！?/p>

媽媽笑了，說：“你有什么寶貝呀！睡覺吧，明天爸爸不上夜班，和爸爸一起打電話給你?！?/p>

媽媽把電話掛了。米小丫直直腰，說不清哪里酸疼，反正不舒服?？纯催€剩不多的苞米皮子，米小丫想：為了媽媽，我要拼了！

米小丫的床墊子編到一大半的時候，奶奶感冒嚴重了，一聲緊接著一聲地咳嗽。半夜里奶奶還要喝藥，米小丫起來給奶奶倒水。那天早上，米小丫起來煮粥，雖然把粥煮煳鍋了，但奶奶卻說好吃。米小丫在學校里總是惦記奶奶，中午她和老師請了假，跑了回來。

奶奶正在炕上躺著呢，問：“你怎么回來了？”

米小丫說：“我們下午放假，老師去鄉(xiāng)里開會了?！?/p>

米小丫在往回跑的路上就想好了怎么和奶奶撒謊。米小丫不愿意和奶奶說是惦記她才回來的。

晚上又是米小丫做的飯，還是煮粥。這次沒有煮煳。米小丫和奶奶說她還會煮面條的，還能切點兒白菜葉放面條里，保證煮得很好吃。可奶奶還是讓她煮了粥。奶奶說她明天就好了，上午鐵柱姑姑給找了醫(yī)生，掛了一瓶吊瓶。

米小丫編床墊的時候，媽媽打來電話。是奶奶接的，就聽奶奶說：“我感冒好了，沒事，就流點兒清鼻涕……家里有錢呢，編蒲團累不著，人上了歲數(shù)干點兒活兒好……你說丫個多高呀？什么呀，早就過了我肩膀，到我鼻子那么高了。我的鞋丫丫穿著都頂腳了，比我腳丫子大……你兩年沒看見了，那孩子還不該長一大截了……咋還哭了呢，你大閨女好著呢，白胖胖的……”

聽見奶奶說“咋還哭了呢”，米小丫的眼淚毫無防備地滑下來。米小丫怕奶奶看見她哭，假裝喝水，眼淚就啪嗒啪嗒地往杯子里掉。

米小丫想爸爸媽媽了，兩年沒看到爸爸媽媽了，去年春節(jié)說回來卻沒回來，說今年五月節(jié)回來，可八月節(jié)都過去了，還沒有回來……

米小丫的眼淚越淌越多，說一句：“我去擋雞窩。”

跑到雞窩籠子那兒，哇哇地哭起來！

米小丫的床墊子終于編好了。奶奶編的蒲團比去年少了5個。奶奶說米小丫這一個床墊比6個蒲團大，祖孫兩個人的工作量加起來是比去年還要多呢。奶奶說太陽好的天，拿出去曬曬，苞米皮子的潮氣曬出去，躺上才松軟熱乎呢。

米小丫在日記上寫：媽媽，我給你的床墊子編好了。這是我送給你的驚喜。

米小丫過生日那天，太陽像是有啥高興的事，盡情地散發(fā)著熱量。米小丫和奶奶說：“今天是曬床墊子的好日子。”

奶奶把院子掃干凈，又鋪了塊塑料，米小丫把床墊子抱出去，在塑料布上打開。陽光暖暖地照著床墊子，苞米的清香散發(fā)出來。米小丫躺在墊子上，仰臉看天。今天的天也好，透徹的藍。

幾只喜鵲在枝頭喳喳地叫得歡。米小丫心里想：一會兒媽媽準打電話來，和我說生日快樂，我一定要忍住了，不先告訴媽媽床墊子的事，等她看見了，給她驚喜！

奶奶說：“俺大孫女過生日，喜鵲都跟著高興呢，這一大早就來喳喳地叫?！?/p>

米小丫唱：“喜鵲叫，好事到，媽媽送我大禮包……”

米小丫還沒唱完，電話響，米小丫跑進屋，可是她不敢接聽電話。萬一又像每次那樣，爸爸媽媽說太忙了回不來，那又該怎么辦呢？

電話鈴聲響著，米小丫猶豫著，這個電話接還不是不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