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琪

范成大（1126-1193），字至能，晚號石湖居士，南宋著名詩人、文學家，其詩題材廣泛，以反映農(nóng)村生活內(nèi)容的作品成就尤高，號稱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

《吳船錄》是范成大在蜀地任職兩年后因疾卸，于出蜀歸鄉(xiāng)途中完成的日記體游記，書中對沿途名勝古跡多有描述，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樂山大佛、長江三峽等記載尤詳。此外，還記載了不少巴蜀地區(qū)的風俗民情，生活氣息濃厚，今天讀來，仍不乏親切。

精耕細作滋養(yǎng)天府之國

巴蜀地區(qū)土地肥沃寬廣，遍布著逶迤的河川。由于氣候溫潤、日照時間較長，該地區(qū)物產(chǎn)十分豐富，傳統(tǒng)的生產(chǎn)方式，造就了物眾地大的天府之國。由于有大禹、開明、李冰治水的先河，巴蜀人繼承其優(yōu)良傳統(tǒng)，擴建都江堰之后農(nóng)業(yè)技術不斷提高，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量穩(wěn)定增長，成為當時全國農(nóng)業(yè)發(fā)達地區(qū)之一。

范成大關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用簡練的筆法記錄了巴蜀地區(qū)灌溉情況和農(nóng)民對糧食豐收的企望?！秴谴洝分杏涊d：“流渠湯湯，聲震四野，新秧勃然郁茂。道見田翁，欣然曰‘今歲又熟矣’……至永康軍(今都江堰)，一路江水分流入諸渠，皆雷轟雪卷，美田彌望，所謂岷山之下沃野者正在此。”展現(xiàn)了巴蜀人精耕細作的過程，以及他們對糧食豐收的厚望。

巴蜀物產(chǎn)，其他詩人也有記載。陸游的《岳池農(nóng)家》詩道：“春深農(nóng)家耕未足，原冰叱叱兩黃犢。泥融無塊水初渾，雨細水痕秧正綠?！狈从沉怂景l(fā)達，產(chǎn)量足以補充軍餉。陳傅良的《桂陽軍勸農(nóng)文》中“方春耕將作興，……莫不盡力以布種。四月草生，同阡共陌之人，通力合作，耘而去之，置漏以定其期，擊鼓以為之節(jié)。怠者有罰，趨者有賞。及至盛夏，烈日如火，田水如湯。薅耨之苦尤甚，農(nóng)之就功尤力，人事勤盡如此，故其熟也常倍?！北憩F(xiàn)了巴蜀地區(qū)精耕細作和田間管理的進步，證明了宋代時期巴蜀地區(qū)的精耕細作的技術已經(jīng)非常熟練，能夠提供充足的糧食資源。

陸游和陳傅良看巴蜀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他們關注巴蜀地區(qū)物資產(chǎn)量是否能為國家提供軍餉以及對田間的管理辦法。范成大也關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但他的視線卻落在勞作人民身上，他們在勞作中的一舉一動和樸實愿望，都被范成大記錄在作品中，用純樸的筆法記錄純樸的生活。

巴蜀地區(qū)地處南方，物產(chǎn)資源豐富。途經(jīng)郫縣時，范成大對當?shù)靥厣啤佰簿啤钡耐庥^做了詳細介紹：“郫筒。截大竹，長二尺以下，留一節(jié)為底，刻其外為花紋。上有蓋，以鐵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p>

郫筒酒流行于川西一帶，始于晉代。相傳魏晉交替時期，“竹林七賢”中的山濤任郫縣縣令時，用竹管釀酒，兩個多月后剖開，香味百步外能聞到，以后人們便紛紛仿效。據(jù)仇兆鰲注引《華陽風俗錄》稱：“郫縣有郫筒池，池旁有大竹，郫人刳其節(jié)，傾春釀于筒，苞以藕絲，蔽以蕉葉，信宿香達于林外。然后斷之以獻，俗號郫筒酒?！碧拼鸥Α⑺螘r陸游詩中皆有提及，明曹學佺《蜀中廣記》也有記載。清代美食家袁枚在《隨園食單》中敘述了當時全國的十種名酒，郫筒酒名列第三。

◇范成大雕塑

◇1917年的都江堰安瀾索橋

范成大在青城山的上清宮瞭望時看到種芎的情景：“一軒正對大面山，一上六十里，有夷坦曰芙蓉平。道人於于彼種芎。”芎是多年生草本植物，羽狀復葉，白色，果實呈橢圓形，全草有香氣，地下莖是一種藥材，用于治療風寒、風熱、風濕、血虛等癥狀，產(chǎn)于四川、江西、湖北、陜西等地。蘇頌謂：“關陜、川蜀、江東山中多有之，而以蜀川者為勝?！崩顣r珍謂：“出關中者，呼為京芎，亦曰西芎；出蜀中者，為川芎；出天臺者，為臺芎；出江南者，為撫芎；皆因地而名也。”但是能稱之為正品的只有川芎。

關于川芎還有一個傳說。唐朝初年，藥王孫思邈帶著徒弟途經(jīng)四川青城山采集藥材，休息時無意聽見雌鶴哀鳴，得知其患疾。幾日后，再途經(jīng)此地時，發(fā)現(xiàn)雌鶴已完全恢復，孫思邈經(jīng)過觀察，發(fā)現(xiàn)治愈雌鶴的藥材正是川芎。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楊貴妃愛吃的荔枝來自于巴蜀地區(qū)?！秴谴洝分杏涊d：“自眉、嘉至此，皆產(chǎn)荔枝?！倍鸥α髀渌拇ㄆ陂g，曾游歷到今天宜賓一帶，在一次宴會上吃到了鮮荔枝，詩云：“重碧拈春酒，輕紅擘荔枝?！笨梢娎笾κ秤萌巳簭V泛，推測當時巴蜀的荔枝生產(chǎn)分布廣闊，產(chǎn)量豐富。

范成大繼續(xù)寫道：“今天下荔枝，當以閩中為第一，閩中又以莆田陳家紫為最。川、廣荔枝生時，固有厚味多液者，干之肉皆瘠，閩產(chǎn)則否。”

北宋文學家蔡襄在《荔枝譜》中曾記載：“驗今之廣南州郡與夔、梓之間所出，大率早熟，肌肉薄而味甘酸，其精好者僅比東閩之下等?！?/p>

范成大與蔡襄均認為閩南荔枝口味為首，巴蜀次之。可見范成大對荔枝的區(qū)域分布和口感是極為了解，對各地風物了然于心。

艱難竭蹶造就不屈之魂

巴蜀地區(qū)物產(chǎn)豐盛，但道路險惡，給當?shù)氐木用駧砹撕艽蟮牟槐?。由于獨特的地理位置，氣候差異的變化對居民生活也是一種困擾。但是巴蜀人并不因此而沮喪，而是發(fā)揮聰明才智，以不屈不撓的精神戰(zhàn)勝險阻。

繩橋是我國西部民族羌族創(chuàng)造的，已有1400多年的歷史?！躲氪h志》中有記載：“行覓長江夾兩山，危橋懸跨鎖重關。索垂斷岸千尋矗，板襯中腰一帶彎。踏處晃搖風漾漾，凌虛飄渺水潺潺……”自古以來，當?shù)厝擞美K橋作為山與山之間的連接通道。范成大將至青城時，詳細地描述了繩橋的樣子：“每橋長百二十丈，分為五架，橋之廣，十二繩排連之。上布竹芭，攢立大木數(shù)十于江沙中，輦石固其根。每數(shù)十木作一架，掛橋于半空，大風過之，掀舉幡然，大略如漁人曬網(wǎng)、染家晾彩帛之狀?！?/p>

水路是當?shù)厝嗣竦牧硪环N交通選擇，但是三峽水流湍急，危險重重。范成大至新灘時，在《吳船錄》中記載：“三十里至新灘，此灘惡名豪三峽，漢晉時山再崩塞江，所以后名新灘。石亂水洶，瞬息覆溺……”陸游赴任夔州時在《入蜀記》中也曾寫道：“兩山對立，修聳摩天，略如廬山。江岸多石，百丈縈絆，極難過?！睔v史上，途經(jīng)三峽的文人多有記錄過三峽險灘的經(jīng)歷，可見水路之險惡。

范成大至娑羅平時為夏季，卻見木葉猶有雪漬斑斕之跡。由于突降大雪導致溫度的驟降，使得很多樹木花草都難以抵抗寒冷而無法生長。范成大感觸道：“山高多風，木不能長，枝稀下垂”，“又繼無鳥雀，蓋山高，飛不能上”。

巴蜀海拔高的地方奇寒。范成大在《吳船錄》中記載：“以卯初登山，至此已申后。初衣暑绤，漸高漸寒，到八十四盤，則驟寒。比及山頂，亟挾纊兩重，又加毳衲駝茸之裘，盡衣笥中所藏。系重巾，躡氈靴，猶凜慄不自持，則熾炭擁爐危坐。”如上描述，隨著海拔的增高溫度越來越低，為了抵抗寒冷，人們不得不將所有衣服添在身上，甚至是裘衣毛靴。因海拔而引起的氣候多變，也是困擾當?shù)厝嗣竦闹匾蛩兀踔镣{到生命。

此外，三峽地區(qū)常有人患癭病，且傳播范圍廣泛?！秴谴洝分杏涊d：“恭為州乃在一大磐石上，盛夏無水土氣，毒熱如爐炭燔灼，山水皆有瘴，而水氣尤毒。人喜生癭，婦人尤多。自此至秭歸皆然?！狈冻纱笤谄洹妒邮吭娂分幸捕啻斡涗浫龒{癭病的存在，對此疾病很重視。杜甫在《夔州即事》中也記載：“自東川人峽路，至恭州便有癭俗?！闭f明癭病困擾當?shù)厝艘丫谩?/p>

范成大曾在水源上找過病因，認為是水資源受到污染才使得人們受到疾病困擾。但今天看來，真正的病因是由于當?shù)厝嗣裆钬汃?，沒有足夠的鹽來補充人體所需的碘。

名勝古跡彰顯巴蜀風光

當年，范成大5月由成都啟程，于10月抵臨安，途中貫穿了整個夏季，又因取水路東下，以最佳視覺接觸了巴蜀山水和風景。

范成大的游記幾乎是隔日一書。他此次出蜀歸鄉(xiāng)心無旁騖，在路途上專心游山覽水，故而整個旅途見聞記錄得詳略得當，盡管長汀、寺廟、亭子等景點的描述相對簡單，如“廟前近離堆，累石子作長汀以遏水，號象鼻，以形似名?！薄胺缴龎?，有大炬出殿后巖上，色洞赤，周旋山頂，有頃減變?！薄败Q石蹬，登凌云寺。寺有天寧閣，即大像所在。”寥寥數(shù)筆，卻也活靈活現(xiàn)，景象宛在眼前。

岷山從甘肅延伸到四川，全長500公里，資源豐富，種類多樣。四川境內(nèi)主要為岷山的主體部分，有摩天嶺、雪寶頂、九頂山、青城山、峨眉山、四姑娘山、鷓鴣山等著名山峰。在《吳船錄》中，范成大用“數(shù)百峰”來形容岷山的綿延不絕，其中云：“岷山數(shù)百峰，悉在欄檻下，如翠浪起伏，勢皆東傾?！┥饺鍫€銀琢玉，闖出大面后。雪山在西域，去此不知幾千里，而了然見之，則其峻極可知?！狈冻纱笥勉y、玉形容山峰上的雪，又以“峻極”形容山的壯麗，面對此情此景，他不得不贊嘆：“天下偉觀哉！”在他的筆下，不僅是岷山，還有青城山、峨眉山，神女峰等都彰顯了自身的特色。

范成大的《吳船錄》對巴蜀文化的記錄，至今仍有研究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