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如
[1]作字雖小道,其中亦有至理。臨古人碑帖,須先細(xì)心玩讀,而后臨之。臨必一筆不茍,一點一畫之間,細(xì)入毫厘,不可輕易放過。初寫必求能勻、能慢,先不能慢,后必不能快。鼓努為力,是所切忌。專心一藝,非朝捫夕得,必如種植,不時除草,每日灌溉,始望有獲。涵養(yǎng)之功,不能別有路也。久而久之,乃可造自然而明神韻矣。
[2]作行楷,當(dāng)從懷仁集《圣教序》與歐--馮各家《蘭亭序》討其消息。一點一畫之施,洞悉其理?!爸厝舯涝疲p如蟬翼”,析于毫發(fā)之間,貫于腠理以內(nèi),神完氣足,無隙可乘,水到渠成,自然妙運(yùn)。夫如是,可以與之言書法矣。講論可以盡之于辭,實踐非瞬息能至,見仁見智,存乎其人。謬以毫厘,差之千里,此所以索解人難也。
[3]作字須方圓相濟(jì),力透紙背,陰陽揖讓,一合自然。少涉造作,便無神韻,不知此而言書法,吾不知其可矣。今人嗜書法者,動喜云脫窠臼,此本是當(dāng)行語,陳陳相因,固為病痛。然一捉毛錐,便想出人頭地,一鳴驚人,吾亦不知其可也。
[4]作字必具繩矩,而后可以示后。必具繩矩,而后始可縱橫而得不亂。今人縱字畫出于無規(guī)矩,楷書多不可識,遑論草書乎?求學(xué)問不能登峰造極,率病坐一懶字,而尤病在不肯自拯。又有于懶中冀得方便之門,以神其不泥古之明。嗚呼?于此亦可覘世道。
《錄李白〈客中行〉》 吳玉如
[5]非多見不能廣眼界,多見必須能別。不知別,則精粗不辨,愈多愈增累矣。學(xué)古人之書,取古人之長,棄古人之短,是善學(xué)書者。倘集古人之短于己腕前,又益以己短,則不可救藥矣。帖中用筆之好惡,不能細(xì)辨,師非棄是,又何貴臨帖。然則何以辨?要不出于三:曰形、曰筆、曰墨而已。形最易,蓋結(jié)構(gòu)易求也。筆較難,篆隸不同施,草楷尤異則。用實多端,理無二致。筆到而已,不浮而已,到始不浮也。萬化千變,機(jī)不逾此。墨則入木三分,力透紙背,大字“屋漏”,小字“雙鉤”。明乎是,思過半矣。此為不佞每以語學(xué)書者之言也。
《人得天開》聯(lián) 吳玉如
[6]見得多,臨得多,萃古人之精華,省自家之病痛,積久不懈,神而明之。臨古人書必先極似,能似得其貌,而后任己意為之,可言得其神。不似亦似,乃真似也。點畫使轉(zhuǎn)全無門徑,動言遺貌取神,自欺欺人,此書法之所以不傳也。又作書忌俗與熟,亦忌乖謬潦草。善書者曰篆、曰隸、曰草、曰行、曰楷,無不融會而貫通之,雖筆墨縱橫,點畫狼藉,而一折一絲又無不有來蹤去脈,絕無茸滓雜之弊。一臻化境,便超凡入圣,無往不妙到毫端矣。不主門戶,不為字匠,明乎此而后可與論臨池也。
[7]習(xí)行草,《圣教序》與《蘭亭序》為必經(jīng)之階?!妒ソ绦颉纷?jǐn)?shù)非《蘭亭序》比,雖為集字而規(guī)矩不失,善臨之亦能得其腠理。不知所以,僅為抄撮,即獲宋,了無關(guān)涉也,何臨摹之尚!如寫《圣教序》有悟,再參元、明名家墨跡,亦可造上乘矣。近世元、明兩代墨跡,印珂羅版者甚多,由之尋晉唐門徑最當(dāng)。略如故宮所出鮮于樞寫《杜詩》,明文征明行草諸帖。文之書有石印本多種,亦大可玩味。文書雖少變化,然極具矩之美。他如故宮出之孫過庭《書譜》,亦當(dāng)悉心讀誦,不獨可知草法,其文辭亦至美矣。作書要無論為隸、為楷、為行或草,必筆筆不茍,即一小點或一小轉(zhuǎn)折處,亦不異輕易放過。必使來蹤去跡、方圓長短,毫無拖泥帶水、浮掠腫率各病。持之久遠(yuǎn),然后可進(jìn)而言神韻。初步潦草,終身無臻化境之日也。
《錄姜夔〈月下笛.與客攜壺〉》 吳玉如
[8]欲習(xí)行草,能將《元略墓志》入門,庶可得三昧。驟聞之似不能解,實則非故欲駭言,因六朝無間南北,精書者皆能化二王行草之法入楷則。吾嘗謂晉人行草使轉(zhuǎn)化作真書,便是北碑面目,一脈相延,豈可強(qiáng)為割裂。能得其理,則從之可尋行草之原。雖《蘭亭》多本,甚至懷仁集《圣教》,如不得洽心之導(dǎo),而于是翻可得金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