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元 廈門市集美區(qū)人民法院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距離1979年頒布已經過去了38年,即使距離最大的一次修訂1997年也過去了整整20年。當今社會的未成年人犯罪,也與以前不同,主要表現(xiàn)出以下三個特點。
過去,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作案年齡集中在16-18周歲,近年來,卻集中在13-18周歲?!吨袊y(tǒng)計年鑒》中記載:“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2014年在12個省區(qū)對14-18歲的未成年人犯罪情況開展了為期一年的調查研究,研究結果顯示:未成年人犯罪中約35%是16周歲犯罪,31.2%是15周歲犯罪,14周歲犯罪所占比例有所增加,達到20.11%,而在2001年,這一比例為12.3%?!盵1]最高檢未成年人檢察工作辦公室副主任史衛(wèi)忠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正式表示:“過去只有成年人才可能實施的犯罪,比如販毒、綁架、暴恐犯罪,如今也開始發(fā)生在未成年人身上。未成年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搶劫等惡性犯罪也在增多?!睋?jù)統(tǒng)計,從2003年至2015年,全國檢察機關共批準逮捕未成年犯罪嫌疑人92萬余人,起訴108萬人。[2]
以上是犖犖大端,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整體大趨勢。而論及個案,則不勝枚舉。像“十歲女孩踢打2歲幼童并將其從25層高樓上拋下案”,“廣西13歲少年殘忍殺害3名幼童案”“三名十三歲少年輪奸幼女案”等社會反響強烈的案件層出不窮。結合大趨勢和個案,現(xiàn)階段未成年人犯罪表現(xiàn)出鮮明的新特點,即:
當今的未成年人犯罪越發(fā)具有明確的目的性,犯罪動機非常明確,其預謀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和心理成熟度,并不亞于成年罪犯。例如“十歲女童將幼童從高樓拋下”案中,雖然犯罪嫌疑人年僅十歲,犯罪心理卻十分成熟,作案后目睹被害人的慘狀而完全不感到驚恐、后怕、自責,而是極為冷靜地向被害人親屬撒謊說被害人已被陌生人抱走,騙走親屬后高高興興地回家寫作業(yè),繼續(xù)正常生活。耽誤了被害人的搶救時間后,被警方追問,犯罪嫌疑人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自始至終無一絲一毫悔過之意,且其家長在案發(fā)后立即將犯罪嫌疑人從重慶轉移至新疆,對被害人家屬避而不見,后續(xù)賠償一直未到位。案發(fā)至今已四年,仍未見犯罪得到任何懲罰或履行賠償。
校園內發(fā)生的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為主要特征的學生對學生的暴力往往存在團伙作案、公開或半公開實施的特點。這些暴力大多數(shù)并非直接致命的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致人重傷,而是以孤立被害人,侮辱被害人人格為主,給正值青春期的未成年被害人造成極大的身心傷害。由于這些暴力手段并不嚴重,侮辱罪是輕罪而且是親告罪還要自行收集證據(jù),警方通常不介入,校方沒執(zhí)法權,為了息事寧人也往往“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在此前提下,老師也懼怕加害方學生的人身威脅,老師的人身安全也無力保護(老師被未成年學生殺害也早已屢見不鮮)最后相當一部分被長期欺凌的青少年要么憤而報復殺人,要么只能走上自殺道路。前者等于是誘發(fā)了嚴重的犯罪,而后者,將人逼死的欺凌者們不用負任何法律責任。
未成年人犯罪之所以越發(fā)成為全社會共同面對的嚴峻問題,原因是多方面的。具體分析如下:
至今中國已有五分之四以上的青壯年勞動力實際生活在城市(春運人次近十年來每年超過二十億)。無論大江南北,農村的青壯年男勞動力已經十分罕見,女性青壯年也不多見。農村留守兒童2014年就已經達到7000萬,占全國兒童總數(shù)的將近一半[3]。而全國離婚率多年持續(xù)走高,上海、北京等地個別年份已經達到31%,其余地區(qū)無論城市鄉(xiāng)村,平均離婚率也達11%強。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之下,離婚導致的單親家庭、父母雙雙外出打工導致的留守兒童們是社會常態(tài)。這些未成年人普遍不同程度地面臨親情缺失,教養(yǎng)缺失的困難。給他們的身心健康成長帶來具有普遍性和時代性的巨大阻力。長期缺失親生父母陪伴成長的未成年人因缺乏關愛和正確引導教育,又在劇烈變革的社會之中不得不經常承受生活環(huán)境的劇變,如果再得不到社會和學校的正確引導,就容易走上害人害己的犯罪道路。
社會影響惡劣、社會反響強烈的未成人犯罪案件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實施犯罪的未成年人背后通常是一個問題家庭。例如:父母一方(離異)或雙方(未離異)忙于生計對孩子疏于管教;文化程度低下、道德素質低下或人格缺陷導致簡單粗暴辱罵毆打虐待子女,乃至性侵女兒;家長一方或雙方有賭博酗酒吸毒等惡習;家長因封建思想重男輕女等影響,遺棄、販賣乃至謀殺親生子女;父母雙方已過世入獄患有重疾無法照料教育孩子,其余親屬無力或疏于管教孩子,導致孩子長期流浪沾染不良習氣等等。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是孩子的不幸,而更加不幸的是法律缺乏對父母監(jiān)護資格的監(jiān)督。對未成年人持續(xù)加害的家庭同時也是未成年人犯罪的溫床。
今天的中國社會已經進入新媒體時代,“每個網絡用戶都是一家電視臺”,信息傳播日趨無中心,無焦點式。但對于未成年人而言,主旋律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與主流思想對他們的影響力確實是在不斷地減弱。新興網絡媒體無論是專業(yè)的網絡新聞還是非專業(yè)的微信朋友圈、微博消息都沒有負擔媒體作為“第四權”應有的良知和責任。網絡新聞普遍淪為“標題黨”“抓眼球”,甚至普遍出現(xiàn)違反新聞道德、違法違規(guī)發(fā)布新聞的無政府狀態(tài)。這樣的輿論環(huán)境和信息環(huán)境,對青少年潛移默化的負面影響不可小覷。
以上種種現(xiàn)狀,導致當今的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困難重重。當家庭和社會都普遍無法全面充分地履行教育職責,光靠學校教育是蒼白無力的。指望一向重智育輕德育的應試教育體制能夠負擔起全部教育未成年人,尤其是失足的、有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的責任也是不現(xiàn)實的。
在今天嚴峻的未成年人犯罪現(xiàn)狀面前,筆者認為,改進未成年人犯罪的預防與矯治,主要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已滿十四周歲,未滿十六歲的未成年人在只對七種嚴重暴力犯罪負刑事責任。但是那是局限于1979年或1997年時青少年的認知水平。當今的未成年人認知水平比當年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以1979年的青少年認知水平來套用今天的青少年已經是刻舟求劍。如果真的要創(chuàng)造一個安寧和諧的校園環(huán)境,給祖國的下一代以平安的學習環(huán)境生活環(huán)境,就必須嚴懲害群之馬,對于尋釁滋事、強制猥褻婦女、猥褻兒童等校園暴力犯罪普遍涉及的罪名,不能再不列入需要負擔刑事責任的范圍之中。對犯罪行為的及時嚴懲,就是對犯罪的未成年人最好的教育,也是對其再犯新罪最好的預防,是真正地對祖國的未來負責。
校園暴力事件首要分子、骨干分子和違法犯罪幫派層出不窮、得不到有效矯治,應該充分發(fā)揮對工讀學校和少管所等類似的未成年犯收容教養(yǎng)機構的作用。已經實施故意犯罪卻因刑法典不負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中的重刑犯原則上應移送收容教養(yǎng)機構,其余輕刑犯原則上應移送工讀學校,工讀學校和教養(yǎng)機構應經過公安機關同意再接受學員,但如果學員本身是孤兒、失養(yǎng)兒童或出自父母沒有能力、沒有意愿管理教育子女的問題家庭,則無需經過未成年人家長同意。這是為了避免因為家長的無理阻撓而讓未成年人繼續(xù)留在問題家庭里得不到良好的矯治教育,日后無法正?;貧w社會,也同時避免少年犯沒有得到良好矯治而繼續(xù)危害社會。
并非每個有違法行為或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都是主觀惡性很強的,也有一些輕度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因為一時沖動、盲目模仿等原因失足違法犯罪。一律都將其送入監(jiān)獄或少管所并不是最佳選擇。而引入社區(qū)矯治則既可以避免對未成年犯罪的“一罰了之”“一放了之”,又是非監(jiān)禁手段,避免給誤入歧途的未成年人造成終生烙印,有利于其改正錯誤后,重新融入社會。社區(qū)矯治與傳統(tǒng)的少管所\工讀學校相比,更可發(fā)動社會各方面力量對少年犯進行幫教,并不局限于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而可以通過共青團、婦聯(lián)、工會、各級村居委會、大學、中小學等組織。幫教形式也不是完全讓少年犯脫離家庭(適合于較為正常,有能力也有意愿對少年犯進行管教的家庭),而是組織形式多樣的各類活動讓少年犯得到充分的教育引導,以深刻思想認識,反省自身錯誤,達到不脫管,不漏管,令少年犯在長期全面的矯治之中洗心革面、真誠悔過、不再犯罪、回報社會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