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強(qiáng)
(菏澤學(xué)院 人文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山東 菏澤 274015)
祖珍禪師,名元玉,自號古翁,又號死庵,也被稱為石堂老人,生于明崇禎元年(1628年),南通崇川縣人氏,俗姓馬,因辭婚而出家,遍參尊宿,最后歸入清初臨濟(jì)宗名僧、曾為順治帝師的木陳道忞禪師門下,師從道忞的徒弟天岸升禪師。道忞于順治十二年(1655)來青州住持大覺寺,不久南返,留天岸住持,順治十六年(1659)道忞北上京師為順治帝說法,天岸偕行,留元玉權(quán)攝法慶寺事務(wù)。天岸禪師返回后元玉受記辭別師傅,持衣缽西行,曾在鄒平縣白云禪寺、沂水縣資慶禪寺開堂,后受請住持泰山普照寺,并立戒壇于于陵(長山縣東)大悲庵和淄川縣慈壽寺,所在各處振揚(yáng)宗風(fēng),“士大夫問道者接踵焉”[1](P37)。元玉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掃塔北上,二月十九日圓寂于大悲庵,后歸葬于普照寺內(nèi)靈塔中。
祖珍禪師在泰山普照寺住錫數(shù)十年之久,開堂演法,接機(jī)受徒,詩文唱和,其生平事跡、思想精神、詩文著作和石刻遺跡為泰山文化增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成為泰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祖珍禪師對泰山文化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元玉出自明末高僧密云圓悟的天童法脈,為臨濟(jì)義玄之下三十三世傳人,禪門宗旨和臨濟(jì)宗風(fēng)其多有奉持和傳承,這些從其《石堂全集》之《法語》部分可知。如對于“明心見性”這一宗旨,元玉言道“出世大事本自分明,了無遮蔽,更不用向諸圣語言覓取路頭,況我祖師門向下單提,向上剿絕支離,所貴人能懸崖撒手,自肯承當(dāng),頓脫廉織,一超直入”[1](P70),“達(dá)摩一宗,別無奇特,只是要人立地成佛,你若立地自信得及,不復(fù)向外有一毫計較,去則不異平地登仙,更有甚么不暢快處”[1](P103)等,均是告訴人們,禪道不應(yīng)向外求取,而應(yīng)反觀內(nèi)心,明見自己的心性。對于“平常心是道”,元玉說“任是三教圣人莫不在汝諸人尋常日用之中,俯仰折旋之內(nèi),四大五行無非佛身,二食三遺無非佛事”[1](P122),這是要人們在日常生活起居中體悟佛禪,而非離開世俗生活去尋求悟道解脫。
對于臨濟(jì)宗的宗旨和思想精神,元玉也進(jìn)行了解釋和闡揚(yáng)。如他說:“金粟先師云:‘未離兜率,已降皇宮,未出母胎,度人已畢,者是第一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者是第二句;睹星悟道,慨愾眾生,拈花示眾,說法利生,者是第三句。若第三句薦得,風(fēng)行草偃,虎嘯龍驤,若第二句薦得,如龍得水,似虎靠山,若第一句薦得,龍蟠死水,鶴入銀籠……若向這里剖析得出,則三即一,一即三,句中包百千萬句,百千萬句不出一句,若剖析不出,則三句盡成死語,而玄要料揀之旨皆泯絕矣’?!盵1](P99)此處元玉拈出臨濟(jì)宗著名的“臨濟(jì)三句”“三玄三要”等接機(jī)要訣,結(jié)合其天童法脈的師門傳承,告訴弟子大眾佛法要在慈悲利世、護(hù)佑群生中去踐行,而不是離開世俗世界去追求什么成佛作祖。
不過平心而論,佛教義學(xué)發(fā)展至明清時期已無甚創(chuàng)新,只是傳承而已,元玉也不例外,盡管如此,在道教長期占據(jù)統(tǒng)治性地位的岱陽地區(qū),元玉作為清初著名的道忞一系天童派禪僧長期在古剎普照寺住持,傳承臨濟(jì)宗風(fēng),不僅將普照寺發(fā)揚(yáng)光大,也使泰山佛教盛極一時,且留下了豐富的著述,這些不僅給泰山文化增加了佛教因素,也為其增添了別樣的風(fēng)采。
祖珍禪師思想精神的最大特點可謂是援儒入佛,佛儒合一,在此方面主要有:
第一,倡導(dǎo)忠君愛國。元玉于拈香奉佛之際,總要祝禱,“此一瓣香至尊至貴,價重難酬,端為祝延今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1](P67),“者一瓣香天莫喻其高,地莫能喻其厚,奉為今上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惟愿萬國恒欽,峻德八荒,永沐洪恩”[1](P115)等,可見其的忠君之情。南方有亂事起,祖珍憂心忡忡,及到聞聽叛軍敗信,心情大悅,作《八月初三聞楚兵敗信紀(jì)樂十六韻》以紀(jì)其樂:“夏聞楚兵變,郁紓意莫怡……忽聞楚兵敗,頓覺襟懷披……出門四瞻望,徐步緣溪湄。歡心遇遲卉,猶多晚艷姿……微吟紀(jì)所樂,云起泰山陲?!盵2](P8)字里行間也可以窺見元玉的拳拳愛國之情和希望天下太平無事、人民安居康樂的慈悲心懷。
第二,認(rèn)為佛儒同源,佛儒合一。祖珍禪師認(rèn)為佛教和儒學(xué)雖教門有別,乃異名而同質(zhì),異教而同源。他在《與三堂隱君書》中說:“釋之言化人悟自佛心為第一義,儒之言化人體自天性為第一義,心與性名別而理同,佛與儒名異而理亦同,佛心者后天而猶先天者也,天性者先天而始后天者也……夫忠臣孝子之心即佛心也,即天性也?!盵1](P205)他認(rèn)為佛儒名異而理同,佛心即儒家之天性,即忠臣孝子之心。他還說:“五經(jīng)四書是世內(nèi)出世間法,三乘十二分教是世外入世間法,于此別具心眼,看得圓活,久久味之,一旦貫通,方識這兩個老漢妙處真是超絕,方不徒被這些墨豆忙亂自己?!盵3](P42)在此他認(rèn)為儒學(xué)是世內(nèi)出世之法,而佛教是世外入世之法,二者需融會貫通,方為真知妙解,如果偏執(zhí)于門戶之見而彼此攻擊,則屬誤入歧途。他曾在自己在畫像邊題字道:“生我者天地,成我者尼父,知我者釋迦。”[1](P31)也曾作詩自明心志:“回望滹沱,復(fù)觀洙泗,其朝宗也,源皆同也……儒氏慧命,佛久代傳,以心印心,匪黨匪偏……尼山靄靄,鷲嶺巍巍,千古萬古,夫誰與歸?”[1](P167)鷲嶺是釋迦牟尼說法之地,滹沱指臨濟(jì)宗發(fā)祥之地——位于滹沱河邊的正定臨濟(jì)寺,代指佛家精神,尼山和洙泗分別為孔子出生和傳道之地,代指儒家意旨,在元玉看來,佛家精神和儒家思想雖形式有別,源流不異,且終極價值和目標(biāo)也實無分殊。
第三,提倡儒家倫理道德。元玉作為禪僧,卻也以儒家綱常倫理道德來勸導(dǎo)教化弟子及世人。他曾經(jīng)以書示徒弟履正曰:“弟子侍奉師長,其恭敬至誠必如臣子之事君父,方為信心學(xué)道。”[1](P193)也曾告訴友人:“主臣有別,貴賤有殊,名分不循,禮樂盡廢,復(fù)何事之更可言哉?”[3](P47)“為人立德莫先于孝親,孝親又莫先能體親之心、事親之志,攻苦道業(yè)、求進(jìn)功名是體親之心、事親之志也”[7](P27)等等,皆是忠孝綱常倫理之說。元玉友人眾多,從官員富紳到一般士民形色不等,他也有許多處世為人感悟真言與友人分享,也用來自勉,也多是佛儒融合之語。如他對為官的友人說:“清廉正大是己分中事,與上官無毫交涉,不可因自清廉正大而應(yīng)奉上官不加小心恭敬,有志愛民正籍應(yīng)奉上官之至誠,盡禮為菩薩密行。”[2](P18)將官員的清廉愛民操守與佛家的菩薩行結(jié)合起來。對另一友人說:“胸襟欲期其大在能忍,事業(yè)欲期其大在能耐,人品欲期其大在能遠(yuǎn),地步欲期其大在能正,結(jié)果欲期其大在能寬?!盵3](P56)提醒和勸導(dǎo)友人砥礪心性,寬厚胸懷。此外,“閉門不若閉口,閉口不若閉心,心若知閉,不止一塵不入,任是六賊難攻”,“我毀人,人怒而亦毀我,我譽(yù)人,人喜而亦譽(yù)我,非抑人是自抑、揚(yáng)人是自揚(yáng)乎?若毀譽(yù)不動心此又自修之道,非寓世之道也”[3](P48-50)等,皆是祖珍禪師的修身養(yǎng)性和教誨后學(xué)之道。無怪于他的友人及后學(xué)在評價他和其作品時也說“公固釋者也,其行釋也,其情儒也”[1](P4),“古翁之于釋非歸也,寄也,寄之釋而仍不離乎儒也”[4](P556)??梢姡徽撌窃褡晕叶ㄎ缓驮u價,以及在其友人和后學(xué)的心目中,其不僅是一位禪僧,一個詩僧,同時也是一個儒僧。
泰山文化是包容、博大而和諧的,山中既有香火鼎盛的碧霞祠、岱廟等道教宮觀,有竹林寺、普照寺、西麓的靈巖寺等千年佛剎,也有全國名山中唯一的高山孔子廟,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佛道儒三家在泰山和諧共存,又相互借鑒吸收和融合。隨著歷史的演進(jìn),三者調(diào)和交融的趨勢逐步發(fā)展,至明清時期,三教合一的格局基本形成,在忠君愛國等共同思想價值的調(diào)攝下,佛道儒三家在外在形式和內(nèi)在思想上皆實現(xiàn)了泯化差異、交融會通。故此,祖珍禪師援儒入佛、佛儒融合的思想既有深刻的時代背景,也受到和諧包容特質(zhì)突出的泰山文化的巨大影響,同時其作為“儒僧”,又對泰山文化的和諧包容性提供了新的詮釋,注入了新的意涵,使其更為深厚和廣博。
祖珍禪師也秉承大乘佛教的慈悲救世精神,關(guān)懷民生疾苦,心系農(nóng)桑。他曾在一日晚參中言道:“今時人人但知要作佛祖,不知佛祖卻是苦底不是甜底,泰山只愿作牛作馬。你道何故,若作佛祖,無一片拖泥帶水,與慈接物之心,單坐瑪瑙殿上,受人燒香禮拜,恭敬供養(yǎng)。實不如作牛擔(dān)犁拽耙,與天下人耕地,能代農(nóng)者之勞,作馬負(fù)重致遠(yuǎn),與天下人出差,能代役者之苦,為極有益于天下?!盵1](P100)比起成佛作祖,受人供奉,祖珍更愿意為民眾當(dāng)牛做馬,耕稼負(fù)重,以代其勞苦,愛民體民之心溢于言表。一日天降甘霖,他高興地為《喜雨》詩道:“曉窗高坐看流云,雨過林園雜鳥聞。澤及群芳奚足羨,民安闔國實堪欣。時知五政官非失,世比三皇道不分。有茗擬招鄰共賞,何如遙為慶仁君。”[1](P409)字里行間表達(dá)了對國家社會穩(wěn)定、民眾安居樂業(yè)的慶慰和欣喜。
秋日小麥播種前降下大雨,元玉想到雨后適宜小麥播種生長,來年收成有望,小民雖然辛苦耕種,但可以骨肉相守,不用因饑饉而逃荒他鄉(xiāng),于是寫下《秋雨謠》:“秋雨天降早,下民得所宜。秋雨天降晚,下民失所施。八月十八天大雨,農(nóng)夫尚遂合家喜。三豆不收可無憂,二麥能種良有倚。打牛攜子去耕田,且云辛苦骨肉獲團(tuán)圓,猶勝東西南北離鄉(xiāng)里?!盵1](P326)更重要的是,元玉的慈悲之心是面向所有人的,不分貴賤,不論士庶,他曾以其所住錫之地泰安的地名作語道:“愿天下人泰,泰山始是泰,愿天下人安,泰安始是安;若是一人不安,便是泰安不安,若是一人不泰,便是泰山不泰?!盵1](P232)
泰山精神不僅是包容和諧的,亦是慈悲利生的,“峻極于天,發(fā)育萬物”的自然崇拜,“受命于天,祈福蒼生”的封禪意旨,“靈應(yīng)九州、庇佑眾生”的碧霞元君信仰,起源和興盛的時期不同,外在形式殊異,然則精神實質(zhì)是一以貫之的,即是對萬物生靈的慈愛與護(hù)佑。慈悲也是佛教的核心思想之一,說其為佛教的立宗之本也不過分,如《大智度論》說“大悲是一切諸佛、菩薩功德之根本,是般若波羅蜜之母,諸佛之祖母”[5](P211);《佛說觀無量壽經(jīng)》也說“諸佛心者,大慈悲是,以無緣慈,攝諸眾生”[6](P9)。古往今來的高僧大德無不是將慈悲救世置于崇高的地位,元玉同樣也有心憂黎庶、愿天下“泰安”的高僧胸懷,故此,元玉的慈悲之心不僅與泰山精神中的仁愛護(hù)生特質(zhì)深相契合,也顯然深受這種特質(zhì)的濡染和影響,而且以僧人的身份、佛教的語言為其注入了新的元素。
作為一名“詩僧”,除去參禪體道,接機(jī)授徒外,作詩為文,唱和交游也是元玉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元玉在普照寺東、泰山凌漢峰下修筑石堂,不僅“引流鑿池植蓮蒔竹”,還在普照寺東的小溪旁遍種菊花,號為“菊圃”,“翁之所至必吟詠,吟詠或不及索筆紙,即取藤刺代管,以書竹粉之上,花放坐花陰,倚柳為幾,借草為茵,若與花語者”[1](P29),此不僅為得道詩僧之氣度,亦有名士之風(fēng)流。元玉時常與其兩位徒弟象乾、岳止,泰安本地人張?zhí)?、趙瑗、江天嶼、范惟純,曲阜孔貞瑄在一起結(jié)伴游興,唱和酬答,評詩論文,號為“石堂八散人”。此八人中,有僧人,也有儒士,有官員,也有白身,年齒也頗有差異,但心性相投,時常相聚一起,游賞山水,唱和詩文,正如萊蕪張四教在其所作的《石堂八散人記》中道:“此八人者,齒不同也,地不同也,業(yè)不同也,貧富不同也,而其心則同也。其心何以同也?同其正直和平也,同其清潔溫雅也,同其瀟灑樸略,而猶一煙霞之骨、山水之癖也?!盵7](P76)此為泰山文化史上的一段風(fēng)流佳話。
元玉的詩文,以寫景、記事、志游、唱和酬答等內(nèi)容為主,讀來均清新自然,毫無粉飾浮麗之態(tài),禪意交融,清新雋永,讀來令人悅目而賞心,時人孔貞瑄稱贊“誦其文終卷無煙火食一語,真所謂石肝霞腸,玉骨雪髓,耳納松風(fēng),目飽月華,餐流霓,飲朝露,眠積云,駕輕霧翱翔”[4](P556),視為云霞仙鄉(xiāng)之語,清初一代詩壇盟主王士禎也說其詩“如獲異嗜,如啖瑤柱”[8](P520),可謂是很高的評價。在此試舉幾例,以期管窺元玉詩文的風(fēng)韻。
元玉平日喜歡煮茗烹茶,自斟自酌,在群山疊抱、蒼松翠柏之間,茶氛茗香之中,體驗著禪的意味。“飄飄黃葉暮,淡日照遙峰。貧居侍奉少,茗粥為親供。掃葉坐磐石,對日泛磁鐘。自斟還自酌,不知影與從。仰天一長笑,令懷擊壤翁。世代雖先后,古今孰與同。”[1](P285)“繕性師前學(xué),居然淡眾心??胀ト乓猓岂陌肷搅?。雪潔松堪煮,天寒興愈深。一甌茶吃了,百事任浮沉?!盵1](P387)“吃茶去”,自從趙州從諗禪師以此種方式應(yīng)對來僧提問,促其省悟之后,茶與禪法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茶以其獨特的品性、香氣和功能,可以促消化、去困頓、醒目提神,歷來深受文人雅士和高僧大德的鐘愛,一杯茗茶飲下,唇齒留香之間,自我與環(huán)境,個體與外界,時間與空間的界限仿佛都消逝了,變得渾然一體,密不可分,又不用分別,此即禪宗所說的頓悟境界,水光山色,茶禪一味,空靈無際,元玉品茶悟禪于山巒峰翠之中,懷古闡幽,笑對人生,是何等的意境!
閑暇時候,元玉也喜愛外出游賞,或是與友人同門弟子俱往,或是一人獨行,足跡踏遍了普照寺周邊的山山水水,并多賦詩以志其游,這些詩句許多也是寓禪于景,禪景交融,展現(xiàn)了其有道禪僧、詩僧的修為和氣度。如其《山行過野泉》詩:“行到無人處,山深云更深。一泉藏眾石,悠然見古心。殷勤眷顏色,落日坐松林。”[1](P297)其友人評論該詩“不須摩詰畫中禪,此詩已有禪中畫”, 可見確實是詩情畫意,詩禪交融。再如其《幽棲》詩:“真性白云內(nèi),萬事不相關(guān)。柴門閉綠水,茅屋隱青山。草木將時序,春秋自往還。百花開落盡,蜂蝶遠(yuǎn)林間?!盵1](P301)作者寫其居住環(huán)境,草木榮枯,蜂蝶游戲,但并不拘牽于青山綠水之美景,愛憎于四時草木之榮枯,傷情于花開花謝,而是能夠做到“萬物不相關(guān)”,這也正是禪家“無住為本”的境界。他自稱為“野老”,性喜丘山,不愛世之塵囂,樂道忘貧,山水相伴,見花而笑,詩句皆是從胸襟中流出,真性流露,質(zhì)樸自然,其實真正的禪也是如此,心性流出,簡簡單單。
元玉各類著述豐富,并將其日常所得結(jié)綴成集,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圣祖南巡,禮秩泰岱,元玉迎駕于御帳坪,將其詩文集進(jìn)呈御覽,此即最初之《石堂集》。元玉之后對其詩文集進(jìn)行增益,收錄其新近作品,又得《石堂近稿》及《金臺隨筆》兩集,元玉又酷好種菊詠菊,因而有《菊花百詠》一集,另外元玉還作有《華嚴(yán)頌》一稿?!度A嚴(yán)頌》和《菊花百詠》在康熙時期由元玉的好友淄川唐夢賚代為刊刻,唐還為《華嚴(yán)頌》作序,力贊元玉之風(fēng)骨,“死庵大師,余初識于青州法慶蘭若,一揖罷趺坐話趙州布衫斤兩,微言妙緒,風(fēng)習(xí)習(xí)生兩腋間,顧其人,鐵骨而水心也”[9](P216),此兩本著作今已無傳。元玉留世的作品今有《石堂集》《石堂近稿》《金臺隨筆》三種,《石堂集》是在元玉日常語錄和詩文著作的基礎(chǔ)上纂集而成,初稿成于康熙十五年(1676)左右,作序的有高珩、吳云、柘翁霖、孔貞瑄等一時名流,康熙二十三年(1684)進(jìn)呈御覽的即是此本;《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為元玉晚年所作,記錄了其后期的詩文作品,初稿約成于康熙二十八至二十九年(1689-1690),《石堂近稿》由浙江人徐煒然作序,《金臺隨筆》由其門下俗弟子淄川韓沖和當(dāng)時的泰安知州陳于逵作序。元玉在世時即對《石堂集》有所增益,圓寂后其法嗣又廣泛搜集其遺著,編入集中,使其規(guī)模更倍于前,康熙五十二年(1713)普照寺將《石堂集》《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刊刻成書。其后的乾嘉時期,守成乏人,普照寺陷入低谷,元玉遺作“沒于敗柜陋室中久矣”。嘉慶時期元玉四世法孫瑞庵與泰安本地士人蔣大慶從榛莽中搜得《石堂集》印板,并購得《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兩卷,之前散佚作品又得以重聚。幾十年后的道光年間,元玉的同鄉(xiāng)后學(xué)、泰安知縣徐宗干又于“經(jīng)幢梵貝”中檢得元玉遺著,重新編次,刊行于世,并加附徐氏所作《石堂記》《石堂集》跋、祖珍禪師小像序及唐夢賚所書祖珍禪師塔銘,此次共刊印四冊,《石堂集》兩冊十卷,《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各一冊一卷。清末光緒七年(1881)元玉的八世徒孫杲倫又主持重新刊刻三部著作,在道光版的基礎(chǔ)上加入普照禪林圖和杲倫及邑庠生朱卿云所作題記。1932年泰安名士趙新儒校勘出版《泰山石堂老人文集》一冊,1987年臺灣漢聲出版社在徐宗干本的基礎(chǔ)上出版刊行《石堂集》《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共兩冊,作為明復(fù)法師主編《禪門逸書》續(xù)編書系的第八、九冊,并附明復(fù)法師所作解題。2010年國家大型文獻(xiàn)整理出版項目《清代詩文集匯編》將光緒七年版《石堂集》和《石堂近稿》《金臺隨筆》收入,置于第一百十四冊。
關(guān)于各版本元玉著作的館藏情況,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清康熙五十二年版《石堂集》《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在國家圖書館有藏,道光版和光緒七年版在首都圖書館有藏,道光版在泰安市博物館亦有保存,泰安市檔案館存有趙新儒??卑妗短┥绞美先宋募?,另外也有部分道光、光緒版《石堂集》《石堂近稿》和《金臺隨筆》及《泰山石堂老人文集》貯存于個人藏家手中,或在各種媒介售賣。
元玉作為名門之后,加之己身的佛學(xué)和詩文修為,其長期住持于普照寺,使得該寺在清初甚為興盛,之后元玉法嗣在該寺傳承不絕。參照道忞所訂立的該系僧譜:道本元成佛祖先,明如杲日麗中天,靈源廣闊慈風(fēng)溥,照世真燈萬古懸。根據(jù)清末光緒六年(1880)所立《重修普照寺碑記》,是時的普照寺已有元玉之后十一世法孫。民國時期愛國將領(lǐng)馮玉祥曾在普照寺寓居,新中國成立后曾對該寺進(jìn)行修繕,“文革”期間停止宗教活動,改革開放之后宗教活動恢復(fù),仍為岱陽著名叢林和旅游景點。
元玉在普照寺東購買山地,筑造石堂,并刻《石堂銘》于巨石之上,記述了創(chuàng)建石堂的始末,今石堂久毀,銘文猶存,其銘文曰:“石堂素系荒溪,人跡不到,上無寸樹,惟多異石,中有秋泉微流不絕,源至近石,窮莫端倪。予有所托,欲藉此以為自休老待死之地??滴跣梁ィ車s拾畝,如買市產(chǎn)價,納普照庫寮銀拾貳兩,由屬普照山場,不忍擅自私取也。包崖筑臺,開池伐石,歷八年,除相從弟子辛勤外,損衣盍資,復(fù)費人力五千余,始遂小成,一具之基。戊午春,就內(nèi)所立之景,乃為題石一十二處,每景復(fù)各系字?jǐn)?shù)個,蓋以用志所創(chuàng)之意也。因池臺崖壁,曲徑盤梯,俱以石成,命曰‘石堂’。其銘曰:開予石堂,遵茲岱麓,種竹栽蓮,暨諸卉木,若取幽娛,則非我心也。地以標(biāo)用,水以代指。作如是觀,一花一石,靈山慧脈;不如是觀,一石一花,肉眼塵沙。北北鳧鷗,悠悠朝暮,而往而來,夫何益哉。苑庵古翁玉老僧書。”[10](P1783)
另外,如《石堂銘》中所言,元玉還在附近的山林中題景刻石十二處,每景后皆附題記數(shù)字,“蓋以用志所創(chuàng)之意也”,此即著名的“石堂十二景”。這些題景石刻的詳細(xì)信息見下表:[10]
序號名稱位置題刻備注1石堂普照寺東荷花蕩東側(cè)石堂泉石屢多事,為我常饒舌。來者如知恩,則無吾交涉。 古翁玉老僧書“石堂”二字豎列,詩文四行,滿行七字,行書。2滌硯溪同上滌硯溪崖端殘墨舊時痕,洗向清溪水亦溫。自爾云山增秀麗,煙霞好護(hù)此崖根。 玉老僧。題辭和詩文分刻于二石,其上一石刻“滌硯溪”三字豎列一行,楷書。其下一石刻詩文四行,滿行十字,行書。3慈航石同上慈航石泛煙嵐兮心悠悠,進(jìn)蓮池兮襃同儔,日之夕兮極素眸。玉老僧“慈航石”三字豎列,詩文三行,滿行十字,行書。4眺遠(yuǎn)臺同上眺遠(yuǎn)臺洙泗悠悠流古今,源頭咫尺窮誰深?一陟斯臺目四臨。玉老僧。“眺望臺”三字豎列一行,詩文三行,滿行九字,行書。5翠屏石同上翠屏石玉老僧三字豎列一行,楷書。6飛來石同上飛來石玉老僧三字橫列一行,楷書。7振鐸嶺同上振鐸嶺化美風(fēng)淳宇宙平,那比古鐸更重鳴。攜來岱岳埋還振,為對高山慰素情。玉老僧“振鐸嶺”三字豎列一行,楷書。詩文四行,滿行十二字,行書。8盤云梯同上盤云梯玉老僧“盤云梯”三字橫列,行書。其下原有詩文四行,殘不可讀。9友松石荷花蕩西側(cè)友松石松可多者歲蒼碧,吾心不可轉(zhuǎn)者好嘗石。玉老僧“友松石”三字豎列,楷書。詩文五行,滿行五字,行書。石旁原有松樹兩株,今已亡。10玲瓏巖同上玲瓏巖竹竹竹,我得汝非孤獨。玉老僧。竹竹竹,汝得我亦非孤獨。 玉老僧該處題刻并詩文分刻于兩塊巨石上,玲瓏巖"三字,楷書,刻于一塊巨石上。其旁巨石上刻詩文二行,滿行九字,行書。11白蓮池同上白蓮池一泓清水萬芙蓉,猶羨幽香落露濃。自共煙霞相對賞,同人幾登最高峰。 玉老僧。“白蓮池”三字豎列一行,詩文三行,滿行十二字,行書。12水云洞荷花蕩北溪底巨石上水云洞水斯涌,堂斯出,澤物從龍承誰力。玉老僧“水云洞”三字橫列一行,行書。其下詩文已殘。
從宗教方面來講,泰山一般意義上被認(rèn)為是道教名山,不過泰山地區(qū)的佛教同樣具有悠久的歷史和深遠(yuǎn)的影響,西麓的靈巖寺、岱陰的神通寺、谷山寺等皆是創(chuàng)立甚早、全國知名的大剎名藍(lán),岱陽佛教雖長期為道教的光環(huán)所遮蓋,但也不乏竹林寺、普照寺等著名叢林,歷史上也涌現(xiàn)過數(shù)位高僧大德。祖珍禪師的出現(xiàn)不僅使清初岱陽的佛教盛極一時,也對泰山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祖珍禪師住持于普照寺,秉持和傳承禪門意旨和臨濟(jì)宗風(fēng),豐富了泰山文化中的佛教因素;其倡導(dǎo)援儒入佛、佛儒合一、悲憫世人,更加彰顯了泰山文化中包容、和諧、慈悲的精神特質(zhì);其在泰山唱和交游、作詩為文,吟詠題刻,為泰山留下了豐富的文獻(xiàn)著作和石刻遺跡??傊?,祖珍禪師是泰山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其生平行止和思想精神一方面受到泰山文化的深刻影響,另一方面又豐富、擴(kuò)展和深化了泰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