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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歧路天涯

      2018-07-17 04:56陳融
      清明 2018年4期
      關鍵詞:楊家二姐博士

      陳融

      一個個冬天走馬燈似的來了又走遠,當發(fā)覺這個冬天邁著蹣跚的腳步再次尋找我時,我剛從澳洲回來,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懶懶地躺在旅行社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看著窗外法桐枯黃的葉子,想起多年前那個冬天和二姐見面的情形,那些場景在我腦子里無數(shù)遍回放。心里頓時灰暗下去,我并非多愁善感,從小到大都不是,被老師同學戲稱為“木頭姐”。甚至當發(fā)現(xiàn)相戀多年準備談婚論嫁的男友和我閨密搞上時,也只是哭了一夜,宣泄一通后,果斷將他們踢出我的生活,從此絕口不提。但唯獨對二姐我無法冷靜,她的憂郁連同她皮膚下的青筋,總是能快速匯成一條憂傷之河,流向我內(nèi)心的隱秘之處。

      六年前的那個冬天,我見到了分別二十三年的二姐路明明。后來,我無數(shù)次回想起在上?;春B方诸^和她分別的情形,那情形讓我感覺她正走向一部電影的尾聲。

      那時她早已不叫路明明,她叫楊喜寶。路明明是她六歲以前在我家時的名字。我家里的任何人到任何時候,都不會叫她楊喜寶的,這個名字怎么聽都不舒服。我們都認為路明明這名敞亮,具有明星氣場。

      我家姐妹三人的名字都是我媽起的。在給孩子取名上我媽充分運用了她的智慧,當然,上海1963屆高中畢業(yè)生,水平能差嗎?我媽叫路小明,我爸姓祝,我大姐就叫“祝路彤”,彤和通諧音,大姐名字的寓意是“祝你一路通達”。二姐叫“路明明”,寓意是“一路光明”。我的名字是“祝路寧”,寓意“祝你一路安寧”。大姐比二姐大三歲,二姐比我大兩歲。姐妹三人中,大姐和我隨爸爸的姓,二姐隨了我媽的姓,并且她們母女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很小我就覺得二姐的名字和我們不一樣,長大后才明白,或許是因為我們?nèi)忝弥兄挥卸汩L得最像媽,我和大姐都像爸爸,所以媽讓二姐隨她的姓,并在名字中賦予了二姐更多的光明。

      我和二姐那次見面的地點是上?;春B犯浇囊患椅鞑蛷d。那一帶我去過幾次,卻從沒想到二姐竟在那里工作過數(shù)年。或許,在某道街上,我們曾擦肩而過,卻互不相識,只怪我們分別時那么年幼。

      中午十一點二十分,我踩著一地的法桐落葉,到了約定的西餐廳。挑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來,以便于餐廳每進來一個人都在我的視線之內(nèi)。幾分鐘后,進來一個穿墨綠色羊絨長外套的女子,她站在門口向里張望。盡管離得比較遠,我還是看到了一張和我媽相似的面孔。我站起來向她招招手。她脫下外套,在我對面坐下來,一身合體的灰色職業(yè)套裙,是上海寫字樓格子間里慣常的白領裝束。皮膚細如白瓷,能隱約看見額頭發(fā)際邊上的青筋。這種白,也是上海女子特有的膚色。

      為了打破初見僵局,掩飾自己的緊張,我笑著調侃道:“二姐的樣子和我夢里夢到的一樣,只是略微瘦了點,現(xiàn)在是冬季進補時間,讓小妹幫你選餐吧。”

      二姐微微笑了:“你隨便看著點好了。嗯,爸媽、你們都還好吧?”

      我心里暗想,她終于主動說到正題上了?!岸歼€好。但我們更關心你的情況。媽不便直接去找你,只能偷偷打探你的情況,可條件有限知之甚少。她要我務必見到你?!?/p>

      “其實怪我,我沒主動和你們聯(lián)絡。我……”她皺了下眉頭,停下來。

      我接過話茬說:“作為一個母親當年做出那種決定是非常痛苦的?!?/p>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似在掩飾什么:“這幾年,年紀長些后覺得可以理解她了,可我遠遠沒成為她希望的樣子,以后也成不了。聽說她生活得不錯,所以不聯(lián)系也就罷了?!?/p>

      “她希望你成為什么?”

      “小妹難道不知道嗎?”

      我心里暗吸了口涼氣,因為這些我從沒聽媽親口說過,看二姐的樣子也不準備再說。我給她切了些牛排,說:“無論你見不見她,在她心里你永遠都是最鐘愛的女兒?!?/p>

      我說的當然是真話,但我不確定,二姐是不是把它當真話聽。

      我這人說話喜歡直言不諱,好不容易才見上面,還遮遮掩掩,實在難受,何況雖然二姐六歲離家以至于我們二十多年沒見過面,但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在心理上我從未覺得和她距離遙遠。

      “昨天我去過高阿姨家?!备甙⒁淌俏覌尩母咧型瑢W,當年把二姐送給楊家,就是她牽的線,當然她和楊家有親戚關系。

      二姐一愣,很快恢復了平靜。

      “我是說那個人。如果你真心喜歡他,可以提出結婚想法?!?/p>

      我注意到二姐嘴角露出一絲輕微的冷笑,她說:“高家倒是沒有不知道的事。是有個和我好的英國人,我們同居兩年了。他說自己全家都是基督徒,離婚的概率很低,低到幾乎沒有。再說,他還得回國,他不可能在中國過下半輩子?!蓖nD了片刻,她又接著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糾結這事了,不想去分辨什么真假,什么短暫長久。很多事即便你分得很清又能怎樣?”

      我驚訝于二姐說話也這么直接,或許她看出來我想問她這些,于是干脆幾句說完,免得我再吞吞吐吐。

      周遭的空氣瞬間靜默下來。

      二姐中午一點上班,我看時間快到了,催促她趕緊吃些東西。

      她問我回去怎么跟媽交代,稍一遲疑后又說:“就說我一切很好。”

      我點點頭:“嗯,我明白的?!比缓笪覐陌锾统鲆粡垕尳o準備好的銀行卡,放到她面前,里面有五十萬塊錢。

      她把銀行卡推到我這邊,說自己有套小公寓,暫時不缺錢。我再推過去,說是媽媽給她的,她又推過來。我只得作罷。心想,既然這次聯(lián)系上了以后會有機會給她的。

      我們交換了手機號,我還把家里的電話號碼抄給她。臨離開時,她淡然一笑說:“小妹,雖然你只比我小兩歲,看上去卻比我年輕許多。你的性格率意直爽,我喜歡?!?/p>

      我們一起走出餐廳。在門口,我做了一個大膽的動作,快速擁抱了二姐一下。她身上有好聞的香水味,而她顯然對此沒有心理準備,臉上露出僵硬的笑。然后我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走出了幾步后,我回頭望去,一個墨綠色的身影在一地枯黃的落葉上快步移動,她的一頭黑色卷發(fā)長到覆蓋了腰部。她越走越快,越走越遠,那情形給我的感覺是,她正在走向一部電影的尾聲,而不是在上海的街上趕路。我心里突然涌上難言的惆悵,轉過身來緩慢前行,不再看她。我這么做只是要給自己留下想象的空白:走著走著,她也突然停下來,回頭看看我……

      和二姐告別的下午我就帶團趕赴杭州了。那時我是一家旅行社的導游,帶著團滿世界飛。現(xiàn)在我有了自己的旅行社,組織更多人滿世界飛是我的工作。

      我留給二姐的手機號、家里座機號,她一次沒打來過。我打給她的電話基本都是呼叫轉移,我發(fā)給她的短信她偶爾回一次但大多時候不回。半年過后,她的那個手機號打過去已成空號。我到網(wǎng)上查詢那家外貿(mào)公司的電話,帶著憂慮不安的心,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辦公室的一個女職員,據(jù)她說,楊喜寶兩個月前就辭職了,去向不明。我還要問話,那邊已掛上了。這樣的回復,讓我覺得半年前和二姐的相會恍如隔夢,甚至懷疑它的真實性。那一年,二姐二十九歲,我二十七歲。在她離開家的二十三年中,只同我這一個家庭成員見過一面,一面之后她又逃離了我們的視線,這一回更徹底更決絕。她當時把銀行卡推給我,應該就做好了不想和我們有半點牽絆的準備,我怎么就沒意料到呢。

      放下電話那一刻,我身上打起了寒戰(zhàn)。

      冥思憂傷間,手機響了,慢吞吞拿過來一看,是我媽打來的。

      她的語氣是我很少聽到的急促:“不好了,這次是真的了?!?/p>

      我趕緊說:“你別急,慢慢說,什么這次是真的了?”

      “拆遷啊,剛才接到街道通知,確定飯店在拆遷范圍內(nèi),四月一日之前全部搬走。”

      “我以為什么事呢,拆遷的事咱們不早就有心理準備嗎?拆就拆唄,你也正好放松一下。要我說,你和我爸趁現(xiàn)在腿腳好先去國外旅游,怎么樣?”

      媽媽在電話里笑了:“我三個丫頭里,就這個老小心最寬,好,聽你的。”

      媽媽的上海飯店開了近二十年,如今要拆遷了反而是件好事。幾年前我就勸她把飯店轉給別人,她不同意,說自己還不算太老,猛地閑下來會很難受。其實我明白她是怕自己一旦閑下來,就會沒完沒了地想心思。她已年過六十,是個老人了,最近兩年精神明顯不如以往。所以這次趕上拆遷,我覺得是老天特意讓她停下來過過安閑日子。

      我媽的上海飯店最初是一個小吃部,賣些上海小餛飩、糖醋小排骨、肉粽這類她平時拿手的南方小吃,開個小食品店還能難倒她?再加上她腦子活,嘴巴甜,小店的生意在她的打理下,漸成蒸蒸日上之態(tài),收益當然也很可觀。1997年,她看中現(xiàn)在這棟上下兩層的門面房,毅然貸了一筆款,把房子買下來。這么多年,上海飯店一直做得很順,她遠比我爸有主見,有經(jīng)營頭腦。

      我們一家于1984年年末來蓮城定居。蓮城是我父親的老家,但在這之前我卻從沒來過。至于當初我們?yōu)楹位氐搅松彸?,我還是稍大后才知道。母親眼看一家人從新疆回上海的希望完全破滅,才聽從了父親的建議,舉家遷往山東蓮城,至少蓮城比新疆距離上海要近得多。最后我姑媽通過門路,將我們安頓在蓮城。爸爸去了紡織廠,媽媽去了造紙廠。

      進入20世紀90年代,蓮城的工廠同全國的工業(yè)企業(yè)一樣,難逃衰落命運,工資日漸微薄。1991年年初,就在她那些同事們還在躊躇觀望時,媽媽果斷在廠里辦了停薪留職,自己開起小吃店。結果她的飯店一開就是將近二十年。媽媽創(chuàng)業(yè)的第四年,她所在的造紙廠宣告倒閉。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家庭主婦。

      在那些年里,家里還有一件大事發(fā)生。1990年春,大舅用工廠的辦公電話打到我家,說上海市政府剛剛頒布一項新政策,所有回不了城的上海知青家庭均可安排一名子女回上海落戶就業(yè)。媽媽放下電話興奮了很久,當晚召集我們?nèi)议_會商議這個名額問題。

      那時我讀初一,大姐即將高考。在開家庭會議之前,我就已想好這個問題,若讓我回去,僅僅辦轉學手續(xù)這一項就麻煩死了,況且我可不想跟大舅一家人擠在二十多平方米的平房里。而大姐即將高中畢業(yè),按她的成績考不上大學很正常,若讓她過去正好趕上上海市政府分配工作,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幾個月后,大姐高考落榜,順理成章地把戶口遷往上海,進了一家電器廠當質檢員。后來,我在本省的一所大學旅游專業(yè)畢業(yè)后回到爸媽身邊。

      過完春節(jié),上海飯店就沒再營業(yè)。這些年,媽掙的錢不少,這套門面房拆遷,至少補償二百萬。

      四月中旬,我要隨團去歐洲半個月,正好把閑下來的爸媽也帶了去。因為是全國拼團,游客隊伍里有一對上海老夫妻,攀談下來竟然是媽媽的同屆校友,她們聊得格外熱烈。媽媽的這個女校友從上海的某工廠退休,領著兩千元退休金,至今住在四十平方米的老房子里,說這次的團費是女兒出的,這么大筆旅游款自己可不舍得掏。媽媽聽了,用她帶了一只大翡翠戒指的右手撩了撩頭發(fā),豪爽地笑了。校友問媽媽:“你這戒指看著蠻好的,也是女兒給買的?”媽媽大幅度地搖搖頭說:“兩萬塊錢的戒指自己又不是買不起,為什么要孩子買?”說完,她還覺得不盡興,又接著說:“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沒錢在大城市有啥用?”女校友窘得臉通紅,半天沒說話。我在一邊看得很清楚,心里涌上一陣哀涼。媽媽是在用這種方式挽救她作為一個回不了上海的上海人的尊嚴,她內(nèi)心的苦悶沒人能理解。

      媽媽最早一次成功挽回自己的尊嚴是1998年秋天大姐準備結婚時。因買不起新房,大姐和她的婆婆公公都擠在一起,幾十平方米的兩居室哪里還有客人的地兒。大姐為難地看著媽媽,不知說什么好。她婆婆說,讓親家母住我們房,我們住客廳。媽媽微微一笑,從包里掏出一張附近喜來登大酒店的房卡說,我都辦完酒店入住登記了,怎能麻煩你們呢。婆婆給大姐的訂婚禮物是一套三金首飾,我媽給她新女婿的禮物是一輛轎車。大姐婆婆后來對大姐說:“你媽很厲害啊,她要在上海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p>

      后來大姐生下外甥,媽媽興奮地跟我商量送什么禮物,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多送錢更實惠,于是充了張五萬元的卡當作外孫的早教基金,再次令大姐婆婆震驚。媽媽對我則說:“你大姐性格比較懦弱,我得給她在婆家撐起足夠的面子。”

      在女校友面前嘴上逞強的那個夜晚,媽媽還是失眠了。第二天她眼皮浮腫、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我爸說,凌晨兩點發(fā)現(xiàn)她躲在衛(wèi)生間里吸煙。

      我想起最近幾年她的變化。蓮城不知道我媽是上海人的估計不多了,最早聽鄧麗君的歌,最早戴翡翠戒指而不是黃金戒指,最早穿旗袍,最早上網(wǎng),最早網(wǎng)購……我家里的錄音機、電腦里常年播放著大上海老歌和越劇、滬劇,這些曾經(jīng)的標志性特點,在近年卻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她開始不再言必是上海,不再口口夸耀上海的老牌產(chǎn)品,而對我從韓國、歐美帶回的化妝品、服飾更感興趣。她已很久不聽越劇了。她甚至不愿去上海。

      不僅僅如此,媽媽在我面前突然不再提二姐了,這才是最令我詫異和擔憂的事。

      說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去上海,第多少次和唐博士一起進餐了,但對每次的情形都記得很清,每次都是我要請他,最后卻都變成了他請我。當然,這肯定不是最重要的情節(jié)。對我近幾年頻繁去往上海,媽媽看上去并不在意,昨晚,她看著我收拾旅行箱,倦怠地問了一句:“又要去帶團???”我“嗯”了聲算是回答。她臉上的神情分明有話要說,卻終究沒張口,只囑咐我晚上早點睡覺。她不知道,我失眠了大半夜。

      唐博士是媽媽高中同學高阿姨的兒子,比我大一歲,復旦大學的博士后。和我一樣,至今未婚。我從第一次見面就叫他“唐博士”,一直叫到現(xiàn)在,倒差點把他的本名唐淞忘了。他曾抗議過幾次,眼看沒用,就任我叫下去了。

      見我望著遠處的黃浦江水沉默不語,唐博士又給我夾了一塊鱖魚,問:“路寧,你在想什么?”

      “我昨夜反復在想一個問題,一個人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成這樣子?少小離家告別親人是因?情感的幻滅是因?可是這些對有些人來說算不上什么。有人天生就具備抗壓抗挫能力,天塌下來照樣活,也有人因為一件事就能徹底垮掉。如果換作你我,又會怎樣呢?”

      輪到唐博士沉默了。他皺著眉頭做出思索狀,幾分鐘后,他說:“的確,我們只看到了一個結果——生活中的難題遠比學術難題復雜得多?!?/p>

      “我注意到我媽的變化,最近一兩年她在我面前絕口不提二姐,我原先以為她是對二姐徹底灰心了,但其實未必是這樣。作為一個母親,產(chǎn)生心靈感應再正常不過。正因如此,她才不問,準確地說是不敢問。當然,我的理解也不一定正確。另外,你對楊家人的了解有幾分?”

      唐博士點點頭,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陀^說,我對楊家人談不上了解,只是以前聽母親說,楊家夫婦對你二姐還是很疼愛的,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但你二姐性格和你完全不一樣,我見過她幾次,感覺都是落落寡歡的樣子。楊家那個兒子,人倒是聰明,但和我明顯不是一路人,另外又比我大幾歲,因此交往很少?!?/p>

      我垂下眼瞼,低聲說:“她離開我們時六歲,已經(jīng)懂了些事。換作我,也會落落寡歡的?!?/p>

      唐博士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問:“是嗎?”

      看我沒回答,他接著說:“路寧,你越發(fā)冷靜了?!?/p>

      “其實是老了?!闭f完,我把眼睛再次轉向窗外的蒼茫江水。

      唐博士的目光覆蓋上來,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目光里都有什么。

      “我們明天還去新橋鎮(zhèn)嗎?”

      “去,當然要去?!?/p>

      這幾年來,我們總在同一個地方吃飯,談論同一個人,俯瞰同一條江水。近兩年又增加了一件,每年至少一次一起去探望一個故人。

      第一次和唐博士吃飯,是在發(fā)現(xiàn)二姐的手機號停用后。我請他幫忙查清二姐的辭職原因以及她現(xiàn)在的工作地點。

      他答應一定盡力而為,但直到兩個月后,他才給我打電話說:“事情查明了,挺費周折的,其間我外出了兩趟,因此耽擱了。我間接通過楊喜寶公司的同事打探到,她和公司里一個英國人同居了兩年。或許是因為英國人妻子的突然到來,才導致了兩人分手。奇怪的是,從那之后你二姐不知所終,誰都聯(lián)系不上她,她的小公寓已經(jīng)出租,就連楊家夫婦都不知她去了哪里?!?/p>

      我請他繼續(xù)幫忙聯(lián)絡,有新消息趕快通知我,然后心頭懷揣一團疑竇,放下電話。

      自從我在上海跟二姐見上了面,媽媽的喜悅維持了大半年時間。只要她在家,總是坐在最靠電話機的沙發(fā)位置,一旦電話鈴聲一響,她便迅速拿起,可是,每次她都是悵然地放下電話。后來,她不再坐在話機旁,即便電話響了也故意磨蹭著讓我爸去接聽。她的心思我看得非常明白。唐博士打探到的情況我當然不會告訴媽媽,但面對她的詢問、試探我著實費了番功夫。

      “你二姐是不是把家里的電話號碼弄丟了?要不你再給她說下?”

      “好。只是她手機經(jīng)常關機,我抽空給她發(fā)條短信吧。”

      “要不,你現(xiàn)在就給她打過去,我在一邊聽聽她的聲音還不行嗎?”

      “媽,二姐和我們分開了這么久,心理距離肯定會有,大家都需要耐心一點,好不好?”

      “你說實話,她對我有沒有恨意?難道她一點都不想念親生姆媽?”

      “怎么可能恨你呢?;蛟S等她年紀再大些,會主動來看你的?!?/p>

      她臉上露出期待的笑容,然而轉瞬就消失了。

      很顯然,她的失望一天比一天大,兩年后,她很少再提這個話題了。偶爾,她既像是對我說又似在自言自語:天天等,天天等不來,我真傻,早就該想到。她說這話時,我不敢看她的臉,更不敢與她視線相接。而最近兩年,她一句都不提二姐了,好像她從沒生過一個叫路明明的女兒,也從沒企盼過母女重逢。

      和唐博士第二次吃飯,是剛過完春節(jié)后不久,正月十五之前。那次,他帶給我的消息喜憂參半?!皳?jù)楊家夫婦說,春節(jié)時,你二姐回家只待了兩天又走了,說是在廣州一家外貿(mào)公司工作。雖然受不了那里的濕熱氣候,可是因為合同簽了三年,無論如何要等合同期滿才能再回上海?!?/p>

      “這么說,她現(xiàn)在在廣州。她為何突然去了廣州?留下手機號了嗎?”

      “沒有?!?/p>

      “這么說,她和楊家人的關系不僅不親密,還很生疏?!?/p>

      “或許吧。”唐博士看了看我。

      我說:“有什么話就直說吧,沒必要遮掩?!?/p>

      “按照我的猜測,她去廣州是英國人介紹的,在英國人回國以前?!?/p>

      我當即在網(wǎng)上搜尋廣州那家公司的網(wǎng)頁,找到一個電話打過去,有人接。我說:“麻煩找你們公司楊喜寶接下電話?!苯釉挼呐f:“公司里沒有叫楊喜寶的職員?!迸赃呌姓f話聲音,稍后她對我說:“不好意思,去年夏天,公司的確來過一個楊喜寶,只是還未等到三個月試用期滿簽合同,人就走了,好像不適應此地的氣候?!薄澳銈冎浪ツ睦锪藛??”“抱歉,不知道?!?/p>

      我放下手機,一臉頹然。唐博士則無奈地嘆口氣。

      “她為什么要對楊家人說謊,說自己在廣州?”

      唐博士搖搖頭:“我也想不通,她有何理由對疼愛她的養(yǎng)父母撒謊。不過,路寧,我們終究會找到答案的?!?/p>

      我心里塞滿了煩躁,直到和唐博士分開,都沒再說幾句話。

      七個月后的一個早晨,賓館房間里我還正睡著,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是唐博士。當時我正帶團在西安,詫異他這么早打電話。

      唐博士聲音比較激動:“路寧,告訴你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見到你二姐了。昨晚在松江路我和朋友吃過飯準備回家,對面走來一個穿長裙的女子,才九月份就帶上了一副黑超,我心想,真是潮人啊。走了十幾米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女子露在黑超外的眼睛似曾相識。天啊,她不就是我們苦苦尋找的楊喜寶嗎?我轉過身朝著女子的背影喊了句,‘楊喜寶,我知道是你。你妹妹一直在找你。說著我朝她追了過去。女子并不回頭,迅速上了一輛出租車。昨晚,我沒敢給你打電話,過了一夜,直到能確定那女子就是楊喜寶,才打給你?!?/p>

      我聽了雖然也覺得怪異,但并不愕然。早在那天得知二姐離開廣州公司時,心里就隱隱有預感,她可能又回到了上海,最令我費解的是她和楊家人的疏離。

      為了感謝唐博士,我特意在西安為他選了一個玉貔貅,想等下次去上海時送給他。而這塊玉直到一年后才遞到唐博士手上,因為他給我打完電話沒多久,唐博士就被派往加拿大做十個月的學術交流去了。

      上海飯店停業(yè)后的這年七月,媽媽在一次體檢中查出乳腺癌初期。

      因此不得不上京求醫(yī),忙碌許久總算預約上了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的主治醫(yī)師,但是手術還要等待一段時間,并且媽媽也知道了自己的病,是我告訴她的。唐博士幫忙聯(lián)系了醫(yī)生,他建議我可以告訴媽媽實情,因為她性格頑強,若能積極引導,正確面對,反而有益于恢復健康。況且協(xié)和醫(yī)院治療乳腺癌的技術已經(jīng)比較成熟了,不用多慮。和唐博士的談話的確給了我很多信心,我把旅行社的事務都交給了一個副手打理,為了全副精力陪護媽媽。距離去北京住院的日子愈來愈近,我自己還是無法遏制地緊張起來。

      臨去北京的前兩天晚上,我服侍媽媽躺下,放了一會兒舒緩安神的音樂,叫她早點休息。她像個小孩子似的說:“才幾點啊,又睡不著,咱們說會兒話吧?!蔽艺f:“好啊,只要你不累?!?/p>

      她說起在新疆兵團農(nóng)七師的往事,回憶中還有一部分是甜蜜的。家有三朵姐妹花,她喜歡把我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市中心看雜技,看電影,然后一家人去餐館吃飯,尤其是夏天,餐后還有美味冰激凌。這是我們家每月一次的保留項目,也是我們姐妹三人最喜歡的活動。曾經(jīng),她面對眾人的艷羨目光時,是多么自豪幸福的母親,直到二姐離家。

      “我這一生,犯的最大一個錯誤是在你二姐身上,這一個錯誤抵消了我所有的功勞。當你小心翼翼說到乳腺癌,我絲毫沒感到意外,也不害怕。你不知道,這場病的折磨,不及一個女人親手把自己骨肉送給別人那痛苦的萬分之一?!?/p>

      我說:“你過去從沒談過這些,我也從不敢問?!?/p>

      她自嘲地說了一句:“是,以前我還不承認自己犯錯呢,現(xiàn)在不是承認了嗎?我給你講,你們小時,我的確是有偏心的。你二姐長得最像我,我讓她跟了我的姓。我不希望她以后留在干旱貧瘠的新疆,只想讓她去上海,就算是代替我回到上海吧。那幾年我著了魔,只要能讓最心愛的女兒回到上海,成為一個驕傲的上海姑娘,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結果,我真的就付出了巨大代價。”

      我把水杯遞給她,問道:“那楊家是怎么摻和進來的呢?”

      “還不是高建梅的功勞嗎,我的錯誤里至少有她一半,十年前我就發(fā)誓這輩子不再見她。我曾寫信給她說過自己的愿望和苦衷,沒想到幾個月后她從上?;匦帕?,說正好有個親戚家里只有一個男孩,家境不錯,想收養(yǎng)一個聰明健康的女孩。若我有此意,她愿意在中間撮合,這樣兩邊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不挺好嗎?我看完信,心里突然很害怕,這不是要賣自己的孩子嗎,但后來想想又心動了。要想讓女兒成為上海人,或許這是唯一的一條路。你爸開始也不同意,可他拗不過我。我給自己鼓勁:你路小明害怕什么啊,母女連心,況且明明都六歲了,即便有了養(yǎng)父母,她又怎么可能忘記自己的親生爸媽?我猶豫了半年,同時在這半年中不停地訓練你二姐?!?/p>

      “訓練什么?”

      看到我的迷惑神情,她說:“我?guī)缀趺刻於家棠愣阋槐?,我叫路明明,我的媽媽叫路小明,爸爸叫祝萬福。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我永遠記得我姓路,我們一家人一定會在上海團聚。我將來要有大出息,要成為媽媽的驕傲。直到我確定你二姐把這套話背得爛熟了,才把她打扮一番,帶到照相館拍了幾張照片,寄給了高建梅。是你爸把明明送到上海的,回來后,他一個月沒理我?!?/p>

      我突然想到那次見面二姐對我說:“她一次次交代我然后再問我,記住了嗎?我真的記住了,直到現(xiàn)在也沒忘??晌页碎L得像姆媽之外,其余的沒一點和她相似。既然成不了她心目中精明強干的上海女人,也光耀不了路家,所以我決意不再見她?!?/p>

      我的心在繼續(xù)下沉。事實上,把二姐送走的半年后,媽媽就失望、懊悔了,但性格剛強的她嘴上從不承認。剛開始,楊家人還客客氣氣地跟她往來寫信,告訴她楊喜寶的近況。后來,媽媽連寫了幾封信楊家都沒回復。她正納悶,高建梅大概受楊家委托給她來了封信,說楊喜寶剛剛適應上海的生活和新爸爸媽媽的疼愛,你這樣老是跟人家寫信不好,最起碼對孩子不太好。媽媽對著信發(fā)了半天呆,而后安慰自己:以后的路長著呢,我的女兒嘛,怎能忘記自己親媽?又一個月后,媽媽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有一張二姐抱著洋娃娃拍的照片和兩只女孩戴的金鐲。金鐲黃燦燦的光刺疼了媽的眼睛,她失聲大哭:天哪,這不是賣女兒得的金鐲嗎?她把鐲子藏進箱底,我和大姐都從沒見過。再以后,她只能靠其他同學,打聽到一絲半點關于我二姐的消息。眼看身邊人許多都回到了上海,媽媽曾抱著微弱的一線希望給高建梅寫信,提示她可否讓楊家也幫著想想辦法,但媽媽盼了很久也沒盼來一封回信。

      她好一會兒沒聲音,我以為她睡著了。如果沒有這場病,她是否會繼續(xù)塵封這段隱秘?非常有可能。如果沒有這場病,她還能像今晚這樣比較平靜地對我講述她的希望和夢魘?難以想象。

      我為她整了整夏涼被,她的眼睛又睜開了。“有許多年沒夢見你二姐,我知道她早已不需要我。不知怎么,最近兩年我常常夢到她,有一段時間甚至夜夜夢見。她有時還是六歲的模樣,總是哭,哭著對我說,是你不要我的,你為什么要拋棄我?有時變成了成年女子,我感到完全陌生,但知道是她。她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用一雙大眼瞪著我,不哭,也不說話。”

      聽到最后一句,我真想奪門而出,結果卻對她說:“母女連心,身體有病兆,夢也會有體現(xiàn)。這正好印證她也在惦念你,不是嗎?等你身體恢復了健康,她就不擔憂你了。”

      這次她沒有辯駁,很快睡著了,而我再一次失眠。

      手術成功,醫(yī)生對此挺樂觀,一個半月后,我?guī)寢尰丶倚蒺B(yǎng),定期復查。

      又一個十二月來臨,我和唐博士再次在黃浦江邊的悅來中餐館聚首。這兩個月,媽媽身體恢復不錯,我終于松了口氣。也許是天氣陰沉的緣故,窗外江水更顯渾濁,而唐博士的臉色看起來也有些暗淡。這幾年,我自然而然地將他視為自己的同盟,但對他為何直到如今還是單身的問題,卻不愿細想。

      他對我為何拒絕他們母子去蓮城探望的行為表示不解。我簡單說了幾句當年高阿姨牽線搭橋、把二姐送給楊家的情形,況且病人剛做完手術,情緒不能激動。唐博士沉默了一會兒說:“可以理解你媽媽的心情。”

      他側身的當兒,脖子上的一塊玉閃了出來。我調侃道:“這塊玉還戴著啊?!?/p>

      他卻一臉嚴肅,說:“你送的嘛,當然要戴,還要一直戴下去?!?/p>

      我笑了笑,沒說話。

      唐博士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路寧,記得幾年前我就建議你來上海發(fā)展,現(xiàn)在我的建議依然有效?!?/p>

      “記得上次我就說不可能,現(xiàn)在依然不可能?!?/p>

      “為什么?”

      “我不喜歡這座城市,而且即便喜歡,它和我又有何關系?”

      “等你來了,它不就和你有關系了?你大姐、二姐都在這里,如果你也過來,你媽媽肯定愿意回來,這樣你們一家人不都在上海團聚了嗎?你媽媽最初的愿望也就實現(xiàn)了?!?/p>

      我搖搖頭說:“我想你還是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媽。不錯,大姐現(xiàn)在是上海人,可多年前就從電器廠下崗,現(xiàn)在在一家超市里當收銀員,每月領不到兩千塊錢。二姐也是上海人,而她如今瘋了。上海是她們的嗎?所謂大路朝天,在我看來不過是大路若隱。我比較適應小城市的生活,不想做什么改變。而我媽更不可能回上海了,她以犧牲最疼愛的孩子為代價,卻收獲了這座城市留給她的巨大隱痛。更具諷刺意味的是,當年和她一起去新疆支邊的知青,退休后大都回到了上海?!?/p>

      唐博士默默給我添了杯茶,房間里一度沒有聲音,過了幾分鐘,還是他打破了沉默:“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么一直單身?”

      我稍微一愣,答道:“可能不相信愛情,不需要婚姻吧?!?/p>

      “這只是理由一種。如果我對你說,是我需要你來上海呢?”說完,他臉上竟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

      這是我始料不及的,不免心頭一震,稍微有點慌亂。以往對他經(jīng)常有意無意的暗示,閃閃爍爍的表露,我從沒多想,更未當作一回事。我低下頭說:“你這么優(yōu)秀,上海什么樣的好女子找不到?姊妹三個中我長得最丑,以前上學還有同學叫我‘木頭呢。我們是最好的同盟,不是嗎?”

      他抓住了我一只手,說:“假如這個同盟愿意給你最好的愛情,同盟關系不是越發(fā)堅不可摧嗎?路寧,你和我認識的那些上海女性都不同,你的率真令我無力防御?!?/p>

      面對他這種表白,我不再慌亂了,甚至笑出來:“你是個認真的書呆子?!表槺惆咽殖榛貋怼?/p>

      唐博士也笑了:“差點忘了,我媽知道你來上海,特意讓我邀請你明天中午去家里吃飯?!?/p>

      我的思維也在瞬間恢復正常:“對不起,我也差點忘了,我明天中午已經(jīng)約了人,改天再去拜訪高阿姨吧?!?/p>

      他面露遺憾地問:“這么不湊巧?什么人?需要我陪你去嗎?”

      我語氣淡然地說:“一個比較重要的人,還是我自己去吧?!?/p>

      唐博士點點頭,說:“你二姐情緒相對穩(wěn)定,幾年來也沒發(fā)現(xiàn)新的情況,你可以暫時把她的事情放一放,多為自己想想吧?!?/p>

      我沒作聲,心里卻在嘀咕,二姐的事就是我媽的事,怎能放下呢?

      媽媽突如其來的病患,令我至少推遲了半年去見一個人,現(xiàn)在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我比預約的時間提前十五分鐘到達了地方,是長寧路上一家餐館的一個小小的包間。

      等了一會兒,葉茜來了,小圓臉,白皮膚,穿了件乳白色的羊絨大衣,在我對面坐下來。這個餐館是她定的,離她公司較近。

      “非常感謝你經(jīng)常探望二姐?!蔽艺f。

      “談不上經(jīng)常,去看過她幾次。同學里我大概是唯一和她有聯(lián)系的,這幾年她行蹤不定,手機號也經(jīng)常換,相比而言她跟我聯(lián)系多一些?!?/p>

      “七年前我們見過一面,后來跟她再聯(lián)系不上了。直到三年前,她養(yǎng)父母對親戚說她戀愛受挫,導致精神錯亂,無法正常生活、工作,無奈之下將她送進精神病院。”

      看葉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問:“葉姐對此什么看法?”

      她微微皺了下眉頭:“要說感情受挫,我倒沒看出來。她是談過幾次不成功的戀愛,但還不至于因此精神抑郁成疾。其實我覺得她一直在躲避什么,好像受過驚嚇。而且,喜寶有病的事情還是我告訴她養(yǎng)父母的。”

      我心里一驚,突然想起三年前唐博士給我打的一個電話,說二姐找到了。她養(yǎng)父母帶著高阿姨去新橋鎮(zhèn)剛看望過她。人雖然找到了,卻是在精神病專科醫(yī)院,還是因戀愛受傷所致。我瞬間蒙了,半天發(fā)不出聲音。唐博士在電話里焦急地說道,路寧,你要挺住,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可這就是事實,我們必須得面對。那次通話幸虧是在旅行社辦公室里,放下電話,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呆坐到深夜。那時,腦子里也曾對楊家?guī)Ц甙⒁倘ヌ酵汩W過一絲疑慮,卻并未深究。

      “二姐為什么要疏遠楊家?你仔細想想,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暗示性的話?”

      葉茜低頭沉思了會兒,看著我搖搖頭:“沒透露出什么。噢,想起來了,有件事很奇怪,高三時她一度很抑郁,曾經(jīng)休學半年。第二年復讀了一年才考上南京一所大學???。”

      心剛才被劈出一道裂縫,現(xiàn)在從裂縫里似乎透進了一絲光。我趕緊問:“能否詳細談談?”

      “當時班里同學我和她關系最好。她很孤獨,曾多次給我說過人生無意義、與其痛苦地活不如早早了斷之類的消極悲觀話。我當時知道像她這種身世的女孩更容易多愁善感,就用一些積極樂觀的名言安慰她,沒想到兩個月后她家人來給她辦了休學。那時距離高考只有幾個月了,我忙著復習也顧不上她。當年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學,聽說她復讀一年后也考上了。直到大學畢業(yè)后我們才恢復了聯(lián)系。”

      “二姐在高中就因抑郁休過學,可見楊家人所說被戀愛所傷致病是謊言,他們?yōu)槭裁匆f謊,想掩蓋什么嗎?”

      她說:“其實,楊喜寶的悲劇從離別父母親人來到楊家時就種下了?!?/p>

      “她有沒有跟你談過親生父母、姐姐妹妹?”

      葉茜搖頭說:“印象中沒有。但幾年前她曾說,自己雖然有兩個家,卻等于一個也沒有。以前的家想回回不了,后一個家千方百計不想回?!?/p>

      我的眼圈瞬間酸澀脹痛。

      “實話講,我真搞不懂,你媽媽怎么忍心將女兒送給楊家?她現(xiàn)在知道你二姐的情況嗎?”

      我低下頭說:“沒讓我媽知道,怕她受不了,她身體剛做完手術還沒痊愈。這些年我多次來上海就是要尋找二姐,結果卻是這樣,我一定要查到她致病的真實原因。”

      葉茜點點頭,沉默下來。

      我請她再想想還有什么線索,她反問我:“你見過楊氏夫婦嗎?”

      我說沒有。

      “你就是天天去他們家,估計也問不出什么,但我覺得有一個人你可以去試試,就是喜寶哥哥楊豐寶的前妻,但她未必會見你?!?/p>

      我說:“我會找到她的?!?/p>

      “我會找到她的”,半年前,我也對自己說過這句話。

      那次,我和唐博士一起去新橋鎮(zhèn)看二姐。做登記時,我下意識地往上頁翻了翻,意外看到一條來探望二姐的來客登記,時間是前一天。有姓名,居然還有一個手機號,我頓時如獲至寶,默默記下了那個手機號。

      第二天,我試圖打那個手機號與葉茜聯(lián)系,沒人接,過會兒回了條短信,說正在開會,問是哪位。

      我給她回復,說自己是楊喜寶的親妹妹,有急事需要與她面談。

      她回復:從沒聽楊喜寶說過有妹妹,我明天要外出,最近沒時間。

      顯而易見她是不愿見我。十天后,我再次和她聯(lián)系上,接連發(fā)送了數(shù)條短信。她終于同意和我見面,沒想到人沒見上,媽媽的病查出來了。

      和葉茜碰面的事,唐博士并不知情。這幾年雖然因為二姐和他默契結成同盟,但牽涉到自己姐妹的隱私,卻不想讓外人知道。另外在聽到他的表白后,心理上還是有了點變化,是不想讓他繼續(xù)陷下去,還是想躲避他的溫情呢?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要想找到楊豐寶的前妻,不通過唐博士幫助,看來幾乎沒辦法完成。于是我撥通了他的電話,接通的瞬間,聽筒中唐博士的語調顯得興奮極了。

      唐博士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找到楊豐寶前妻吳昆的手機號,我夸贊他:“你還真行,快說,怎么弄到的?”

      他不無得意:“很簡單啊,那晚我拿我媽手機玩,在她通訊錄里還真找到了吳昆號碼。因為記得以前她們有段時間因為炒股走得很近,跟楊豐寶離婚后,我媽和她往來少了,但還有聯(lián)系?!?/p>

      “他們?yōu)槭裁措x婚,知道嗎?”

      “具體不太清楚,我媽聽吳昆說過,和他一起缺乏安全感,楊豐寶太聰明,聰明到讓她覺得害怕?!?/p>

      “看來,這個楊豐寶不是一般角色,能讓妻子都恐懼的男人,會是什么樣呢?”

      “我對他了解很少,原先覺得他聰明,但是有股說不清的邪氣?!?/p>

      我說先不管這個楊豐寶是哪路神了,我先聯(lián)系吳昆。

      果然如葉茜推測的,吳昆不愿見我。

      第一次打電話是在下午,手機響了好一會兒才接通,一個女性慌里慌張的聲音傳來:“你是哪位,快講,我在路上。”

      我照實說:“是楊喜寶的妹妹,現(xiàn)在在上海,想了解下楊喜寶的情況?!?/p>

      吳昆立即以一句話結束了對談:“早已和她家沒關系了。我要去接小孩,正在開車,抱歉啊?!?/p>

      電話掛掉了。

      晚上九點,我再次撥打吳昆的手機,沒人接。然后我給她發(fā)了條短信,說了二姐的現(xiàn)狀,希望能獲得她的幫助。過了半小時,吳昆回復道:我和楊豐寶結婚不足三年就離婚了,對他家所知很少,幫不上你什么。你二姐是個好女子,祝愿她盡快康復。

      看到這條短信,我想:完了,這條線斷了。

      心灰意冷對唐博士剛一說完,他就笑了,說:“這種方式怎么可能讓吳昆上鉤呢?”

      我沒好氣地說:“什么上鉤,這么難聽?!?/p>

      他不笑了,說:“就是幽默一下嘛。這個法子不行,那就換個?!?/p>

      “換什么?我是想不出來了。”

      “那就要靠我這個同盟了,從現(xiàn)在起,吃好睡好,只等好消息吧?!?/p>

      外出幾天,我每晚都要給媽通次電話。可這晚她不知怎么了,情緒特別激烈,我反復勸說她注意保持冷靜。她問我多久沒去上海了,我說快兩年沒去了。她說:“你最近去趟上海,想辦法給你二姐捎信,就說她老媽快不行了,想見她最后一面。” 媽媽的情緒波動看似偶然其實一點都不偶然。

      放下電話,想著怎樣跟媽交代,我覺得自己陷入了抓狂狀態(tài),心亂如麻,抓起外套下樓去。冬夜的上海街頭,冷風不絕,繁華卻不輸白日。這個被無數(shù)人向往的東方巴黎,每天都在上演豪奢、成功與風情的戲碼,多少失意、困頓、悲情被完全忽略,好像它們從沒發(fā)生過一樣。想起這么多年,家里上演的悲情戲碼,足夠寫一部小說了,可惜我缺乏作家的筆力。

      大路上,越走心里越冷清。

      第二天下午,唐博士來到我住的快捷賓館,說:“事情弄好了,明天中午你和吳昆見面?!蔽疫€沒來得及說話,他給我看一張截圖,是假冒高阿姨語氣約吳昆吃飯聊天的短信。我一口茶笑噴了,說:“你堂堂一個博士怎么做出如此無賴之舉?!彼呛切茁?,說:“為了你,我可以先小人后君子?!?/p>

      中午,打車到了茂名南路的一家日本料理店。時間已經(jīng)過了,吳昆還沒來到,等到十二點半,我坐不住了,而服務生已是第三次過來問點什么餐,我說客人在路上耽擱了,再等等。

      就在我扭著脖子向窗外張望時,手機響了,是唐博士。他說:“你等急了吧,吳昆剛剛發(fā)來一條短信說,阿姨,我在路上把腳崴了,真對不起,不能赴約了,等腳好,我請你吃飯。”

      我一聽,心瞬間涼了,說:“她肯定意識到了有問題。許久不聯(lián)系的人用一個陌生號突然約她吃飯,她不可能不起疑心。如果她向你媽媽的手機試探下,馬上就知道約她的人不是高阿姨。”

      “吳昆的確是個精明女人,這事怪我沒考慮周詳?!?/p>

      我說:“這怎能怪你呢,或許是時機不對,另想辦法吧!”

      “只能另想辦法了。你現(xiàn)在趕緊點套兩人餐吧,我離那不遠,很快就到?!?/p>

      不得不承認,吳昆的確很精明,在房地產(chǎn)業(yè)紅得發(fā)紫的年頭,她能做到一家著名房企的銷售經(jīng)理,能力自然不可小覷。特別是,她能在婚后不到三年內(nèi)看到楊豐寶的可怕,并果斷離婚,就更不一般了。越想我越覺得吳昆是個關鍵人物,可是今天的事情既已經(jīng)露餡,再想約她就難了。

      唐博士進來后先說抱歉,我說抱歉什么啊,趕緊吃吧。

      他說:“把吳昆暫時放下,吃過飯我?guī)闳ツ舷桄?zhèn)轉轉,放松一下神經(jīng),或許,當你把某人某事放下時,轉機就出現(xiàn)了呢?!?/p>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全中國的男人就屬上海男人最好,他們是最會寵女人的。那么唐博士結婚后也會是這樣的好男人吧。等到我意識過來,自己的臉頓時一熱。

      晚上十點多,我沖過熱水澡,正在用吹風機吹頭發(fā),短信響了兩聲。心想,這個唐博士啊。拿過手機一看,不是唐博士,竟然是吳昆,太意外了。她是想諷刺上午的事情嗎?雖然疑惑著,還是趕緊點開短信。“你好,路家小妹,我是吳昆。本來我是不準備和你聯(lián)系的,但想來想去,覺得你很不容易,也為你姐姐感到惋惜,所以決定給你發(fā)條短信。我在楊家時間短,對他們了解很少。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我知道的當然也不算秘密了,他家親戚高阿姨也知道此事。楊豐寶上大學時性侵過他鄰居家的一個初中女孩,那女孩就是你姐姐同學葉茜的妹妹。我想,你是個聰明女子,應該懂得怎么做。請刪掉短信的同時也把我迅速忘掉?!?/p>

      吳昆的短信給了我當頭一棒,我握著手機的右手止不住地抖動。面前浮現(xiàn)出葉茜白白的圓臉,仔細回想那天和她的對話,其實多處都顯露出端倪,可惜我當時沒察覺。一個短信讓事情看似越來越復雜,其實我心里清楚,一切都似乎清晰明了,難道二姐也受到過楊豐寶的侵害?他們可是生活在一起的。我的心里驚了一下,我不愿也不敢朝那方向去想。

      短暫的夢里凌亂不堪,上午醒來時已經(jīng)十點了,頭腦仍昏昏沉沉。手機上有唐博士打來的未接電話,暫時不想回復。收拾停當,我去長寧路建設銀行——葉茜工作的地方等候她。進到大廳,正要向大堂經(jīng)理詢問,眼睛掃到了葉茜工作的柜臺。柜臺前只有一個人在辦業(yè)務,等人走了,葉茜抬頭見是我,稍微一愣,說:“稍等下,馬上下班。”

      我們在附近的一家餐館坐下來,我留意到葉茜環(huán)視了一下整個餐廳。

      她倒是單刀直入,問:“聯(lián)系到吳昆了嗎?”

      “如你所料,雖然聯(lián)系上卻不肯見我。”

      “沒其他辦法了嗎?”

      “沒,所以還是來找你了?!?/p>

      “我能說的都告訴你了。”

      “不能說的你暫時沒告訴我。”說完這句話,我和葉茜幾乎同時笑了。

      “葉姐至少保留了一個重要內(nèi)容——你家曾經(jīng)和楊家做過鄰居,你有一個妹妹叫葉妮?!?/p>

      她表情有點吃驚,不過很快恢復正常了?!翱磥韰抢ミ€是對你說了一些。”

      我點點頭。

      “吳昆非常敏感,較早發(fā)現(xiàn)了楊豐寶的不正常舉止。他是網(wǎng)絡高手,當黑客攻擊商業(yè)網(wǎng)站、以成立交友網(wǎng)站為名搞些不正當交易,他干得雖然很隱蔽,一直沒泄露,但是家人是知道些的。吳昆害怕了,離婚時楊豐寶一點財產(chǎn)都沒給她,她只把自己陪嫁的財物帶走了?!?/p>

      “楊豐寶猥褻令妹是在哪年?最后怎么收場的?”

      “我和喜寶讀高二,葉妮上初二。我爸當時氣得要死,想把楊豐寶告到法庭,讓他坐牢。楊家夫婦來到我家跪在了我爸媽面前,苦苦哀求。我爸不為所動,后來楊家的親戚高阿姨出面勸說我爸,如果真把楊豐寶送進監(jiān)獄,這不等于讓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葉妮的事情?這女孩子以后咋辦?你們也要為她考慮下,三思而后行。我爸和媽商量了兩天,最后與楊家達成了協(xié)議,不予起訴。楊家賠償了一筆款,數(shù)目是多少我不清楚。一年后,我家賣掉了那棟房子,搬到了別處?!?/p>

      “我冒昧問一句,令妹現(xiàn)在情況還好吧!”

      “好什么啊,她終究還是受了刺激,變得自卑自棄,說什么也不愿在上海讀大學,考到了江蘇徐州一所學校,畢業(yè)后在鹽城工作結了婚。我繼母想起來就恨得咬牙。我爸現(xiàn)在身體很不好,照顧他們都落在了我一個人身上?!闭f完,葉茜露出了厭煩表情。

      二姐高三休學和抑郁厭世,與葉妮有很大程度的相似,可我卻沒勇氣問葉茜。

      她還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和疑問,說:“基于葉妮的遭遇,我也有這種猜測,但沒有真憑實據(jù)的事情我不能亂講。你二姐有幾年自己租房住,不愿回楊家,甚至不給楊家留下手機號,我猜是為了躲避騷擾?!?/p>

      但我對二姐突然精神失常還是感到迷惑,葉茜說具體情況她也不了解,她在二姐的出租房里看到二姐病得實在不行了,將她送進醫(yī)院。出于一種道義,她告訴了楊氏夫婦。

      “然后楊氏夫婦趕緊帶著高阿姨去了一趟,回來就在親屬間宣布,二姐因為和英國人戀愛受刺激導致精神失常。在之后幾年中我們都接受了這種事實。直到那次我去新橋鎮(zhèn),意外翻看到了你的手機號。我可憐的二姐。”

      我從葉茜臉上看到了自己的悲色,兩人都沉默下來。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p>

      唐博士打了一天電話找不到我,當他在賓館房間終于敲開門時,嚇壞了。

      “你怎么了,這樣失魂落魄的?”

      我沒理他,嘴里反復說著:“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唐博士大驚失色,抓住我的肩膀使勁晃了幾下:“路寧,你在哪中的魔,你究竟見到了誰?”

      我緩過神來,對唐博士說:“世界上魔鬼很多。我要出去買點禮品,去看望高阿姨。”

      他疑惑地問:“是現(xiàn)在嗎?”

      “當然是啊。”

      他馬上露出喜色:“你的確該見見她了。”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聲。

      當入夜時分我在唐博士陪伴下來到他家時,高阿姨吃了一驚。隨后,她的臉上綻開了花?!奥穼幇?,你真是稀客,每次到上海來也不上你高阿姨家,今天可算把你盼來了?!?/p>

      我微微一笑說:“承蒙您牽掛,我媽恢復得很好,今天特意來表示感謝。我媽有您這樣的高中同學,三生有幸哪!”

      高阿姨的臉上雖然笑著,卻有點明顯的不自在:“等你媽好了,你帶她來上海,我要陪她好好轉轉,上海這些年的變化大得不得了?!?/p>

      “是啊,上海的變化大,人的變化更大。她一定要在您陪同下好好轉轉,也到我二姐住的神經(jīng)病醫(yī)院里好好看看?!?/p>

      她臉上笑容消失了,有慍怒,但是控制著:“路寧,你姐的病也有好幾年了,難道你媽一直不知道?”

      “她怎么能知道啊,除非是您或者楊家親口告訴她?!?/p>

      高阿姨不說話了,氣鼓鼓的,坐到沙發(fā)上大口喘氣。

      唐博士不明所以,趕緊拉我坐下。我說:“其實我今天來,還有更重要的事和您核實,楊豐寶性侵鄰居少女葉妮,竟然毫發(fā)未傷,繼續(xù)逍遙囂張,您是楊家最大的功臣,甚至可以說是他家的救星?!?/p>

      高阿姨頓時臉色煞白,她身體晃了晃,聲音顫抖:“你,你從哪聽到這些誹謗?小小年紀太無理了?!?/p>

      “是不是誹謗,老天有眼,自然可斷誰是誰非。我是替我媽感到不值,她曾那么信賴你、把你當知己,但你何曾把她當作朋友,何曾為她的痛苦生出一絲憐憫?”

      她猛然間崩潰了,捂住臉哭泣起來。

      我冷冷地看著她,想到媽媽幾十年的良苦用心和二姐的命運,眼淚傾瀉而出。

      唐博士看著他媽,跺了幾下腳說:“媽,你在這中間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啊?楊家給了你什么好處?”然后他又看看我,過來抱住了我。

      高阿姨看到自己兒子抱住我安撫,越發(fā)哭得高亢,一邊哭一邊說:“作孽啊,都是我多管閑事惹的禍??墒?,所有的錯都是我一人犯下的嗎?”

      唐博士擁著我離開了還在號啕大哭的高阿姨,離開了他家。如果不是來撕開她的偽裝,我不想在這里多待一分鐘。

      “對不起,路寧,真想不到楊豐寶是這樣的貨,我媽也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令你家受了太多傷害,我代我媽向你們贖罪行嗎?”

      我說:“這和你無關,你無須如此。我只想殺了他?!?/p>

      “冷靜點,你保證自己有充足的證據(jù)和把握嗎?你二姐現(xiàn)在的狀況根本無法出庭,還有誰能為她出庭做證?”

      “那好,如果不能讓他服法,我就把二姐帶回家,我和媽媽都能照顧她。然后,我們永世不來上海?!?/p>

      唐博士的聲調里透著絕望:“路寧,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你不是一直相信我這個同盟嗎,把這事交給我吧。你媽媽現(xiàn)在的身體不能承受這個真相?!?/p>

      我承認他最后這句話觸到了我心里的痛點。賓館到了,我讓他回去,他不同意,堅持把我送進房間,看著我喝了杯水后才離開。

      第二天一早我訂上了回家的高鐵票,然后關上手機蒙頭睡覺。再打開手機時,唐博士的未接電話有十來個。我把手機扔到一邊開始收拾行李。打開房間門,卻見唐博士一臉倦色等在房門口。他接過我的行李箱走在前面。

      到了高鐵站,他看著我的眼神里充滿憂慮,說:“我會和以往一樣?!?/p>

      我感覺自己嘴角露出一個凄慘的笑容,微微點下頭,在心里說,無辜的唐博士,永別了。然后我轉身走向安檢,再沒回頭。

      為了平息心中痛感和郁悶,我用忙碌填塞生活。帶完一個團,緊接著趕下一個團,不給自己留更多閑的機會。

      唐博士的電話和短信比以往密集得多,我偶爾也會接聽下,回復一條短信。我這個原來無心無肺的人得了抑郁癥,生活真會捉弄人。也多虧了帶團旅行這項工作,讓我得以把自己放歸到荒僻海邊、高山之巔、沙漠之下。幾個月過后,我漸漸從舊的情緒里走出來,心里平靜了許多,但我知道我的憂郁依然存在。曾有多次,我站在媽媽的身邊,想鼓起勇氣,干脆把二姐的現(xiàn)狀告訴她,當然我會把最惡劣的一部分隱藏掉,讓她親口說,去把你二姐帶回來,無論她變成什么樣我都要她回來,但每次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云南騰沖帶團,唐博士的手機打過來,我沒理會,他再打,還是沒接。隨后一條短信出現(xiàn)了:趕緊接電話,有重要事情告訴你。我承認看到短信心里還是有點震動,甚至有莫名的急躁。離開人群,唐博士的聲音傳過來:“楊豐寶多年來充當黑客惡意攻擊多家網(wǎng)站,與人合伙開設色情網(wǎng)站,多次組織線下嫖娼交易,遭多人舉報,現(xiàn)已被市公安局羈押。惡有惡報,現(xiàn)在,你可以大口大口呼吸了?!?/p>

      這個消息來得很突然。

      “路寧,你聽到了嗎?”唐博士在大聲問。

      “當然,我聽著呢,謝謝你!”

      那個我從沒見過的楊豐寶終于自食惡果。葉茜家自不用說,是受害者,她們都對楊豐寶含有程度不等的恨意,我的出現(xiàn)或許暗含了她們的某種期待,當然,她們也絕不會主動向我透露真相。

      而在我家,楊豐寶后遺癥遠沒結束。

      唐博士的追求愈演愈烈,我已無力招架,但亦很清醒:只因他是高建梅的兒子,媽媽絕不會同意我和他的婚事。

      六月六號那天下午,我回到家,發(fā)現(xiàn)媽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輕輕踱到她身邊,媽臉上的皺紋擰成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不一會兒她睜開眼,神情十分滿足地對我說:“知道嗎,我剛剛夢見了你二姐。果然是我的孩子,你二姐一直在叫媽媽,她說她想回家了?!?/p>

      但不知怎么,我卻沒有和媽媽一樣的滿足心情,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七號晚上,我在自己房里整理舊物,唐博士打來電話。他聲音低沉,問我在哪。我說在自己房間,門關著呢。他卻沉默了。我說,有話你就說吧?!靶聵蜴?zhèn)那邊,傳給家屬一個信息,你二姐,昨天傍晚,從醫(yī)院走失了,到現(xiàn)在也沒找到?!北M管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但還是連綴成一個清晰的意思。

      我大張著嘴,再次看到七年半前,在淮海路街頭踩著落葉行走的二姐路明明,她在走向一部電影的尾聲。

      責任編輯 趙宏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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