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占 青

(黃淮學院 文化傳媒學院，河南 駐馬店 463000)

原型思維，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經(jīng)長期民族文化熏陶之后，逐漸融入民族的深層心理結(jié)構(gòu)之中并進而影響文學敘事。原型思維大多來自神話。著名文學批評家弗萊曾對“原型思維”這一概念做過多次界定和說明，他認為：“神話是一種關(guān)鍵性的傳播手段，它使形式更具有原型意義，使神的隱喻變?yōu)樵蛿⑹?。因此，神話就是‘原型’，神話的敘事方式也就是原型思維。”[1]我國古代“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具有完整的故事形態(tài)和敘事方式，人物、故事框架、矛盾雙方的沖突、戰(zhàn)爭的過程和結(jié)果等，形成了簡要、古樸、完整的神話文本?！霸邳S帝和炎帝、蚩尤的戰(zhàn)爭中，雙方都有很多神靈助陣，最后是代表正義或道德的黃帝一方獲勝……這樣的敘事模式為后來很多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所仿效。”[2]羅貫中《三遂平妖傳》的敘事即受神話原型思維的影響。眾所周知，在中國古代小說中，“若論思想性與藝術(shù)性的價值和成就，《三遂平妖傳》或許并不能躋身優(yōu)秀作品之林，但不能忽視這部作品在中國古代小說史上的地位”[3]。它被文學史家稱為神魔小說的開山之作，頗具代表性，對其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一、原型思維正邪斗爭與《三遂平妖傳》中矛盾雙方的設(shè)置

(一)正義與邪惡的較量

神話敘事的表征是故事，神話的內(nèi)核構(gòu)成先民的思維結(jié)構(gòu)。《山海經(jīng)》被稱為“古今語怪之祖”[4]，記載了很多上古神話，其中有“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在神話中，“蚩尤作亂，黃帝乃命應(yīng)龍蓄水”；然后，當蚩尤率魑魅來戰(zhàn)時，“黃帝令吹角作龍吟以御之”；當蚩尤去請風伯雨師幫忙縱大風雨時，“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還有當蚩尤以法術(shù)作大霧三日時，“黃帝乃命風后作指南車”；再者當蚩尤作法時，“黃帝在泰山夢見玄女賜予戰(zhàn)法”[5]。由此可知，黃帝和蚩尤雙方的戰(zhàn)爭，是多方參與形成的兩股勢力，并且經(jīng)過雙方之間多次的斗爭。黃帝一方有會蓄水的應(yīng)龍參與對抗蚩尤，蚩尤一方則有風師雨伯呼風喚雨阻止應(yīng)龍，黃帝一方為了壓制風師雨伯則找到女魃；蚩尤有兄弟81人，皆是銅頭鐵臂，于是黃帝設(shè)法做大鼓壓制蚩尤；蚩尤布下大霧，黃帝則制造指南車破解；蚩尤布下陣法，黃帝則得到九天玄女娘娘傳道破陣。在神話故事中，黃帝代表正義的一方，蚩尤代表邪惡的一方。盡管在戰(zhàn)爭中黃帝多次處于失敗的危險之中，但最終邪不壓正，黃帝擒殺蚩尤，正義一方獲得勝利。

矛盾雙方之間的斗爭環(huán)環(huán)相扣，是“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的特點。在小說《三遂平妖傳》中，文彥博和王則矛盾雙方爭斗的過程，受到神話原型思維結(jié)構(gòu)的影響。小說中文彥博一方先有先鋒大將孫輔上前叫陣，“先鋒孫輔挺槍指揮人馬搶城，捉王則”；接著王則一方出來左黜，“王則見人馬搶來，往后一退，讓左黜馬頭在前”，然后“只見左黜在陣前叩齒作法，烏云猛雨，雷聲閃電，火塊亂滾，就兵馬隊里卷起一陣黃沙，罩得天昏地暗。黃沙內(nèi)盡是神頭鬼臉之人，引著許多豺狼虎豹前來沖陣。眾軍只斗得人，如何能斗得神鬼猛獸，戰(zhàn)馬驚得亂竄”。這一下子將孫輔打敗，落荒而逃。文彥博一方兵敗后，曹招討獻計“用豬羊二血，及馬尿、大糞、大蒜”破左黜等人妖術(shù)。王則一方兵敗后得到圣姑姑幫助，圣姑姑叩齒作法，“又見眾妖人簇擁著圣姑姑披發(fā)仗劍，牽著白馬在前，口中念念有詞，把劍尖刺著白馬，噙口血水只一噴，只見王則陣上，惡風急起，沙石雨雹”，這一飛沙走石的妖術(shù)又擊敗文彥博一方。文彥博一方兵敗后，諸葛遂智得到九天玄女娘娘法旨去幫助文彥博，“諸葛遂智在軍中見了，搖動鈴杵，口念真言，把鈴杵一指?？肾鞴郑顷噽猴L沙石雨雹，轉(zhuǎn)風望王則陣里打?qū)⑷雭怼盵4]。最后在諸葛遂智幫助下打敗王則一方，文彥博一方贏得最終的勝利。小說中文彥博一方與王則一方斗法及反復對戰(zhàn)，這一矛盾雙方設(shè)置受早期創(chuàng)作的神話故事原型思維影響。

神話原型總是有正義與邪惡之分。在 “黃帝戰(zhàn)蚩尤” 神話中，黃帝和蚩尤之間的斗爭就是正邪雙方的斗爭。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

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臺，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yīng)龍攻之冀州之野。應(yīng)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魃時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決通溝瀆。[6]

這種神話故事的矛盾雙方代表著古代原始的一種思維方式，也屬于原型思維，神話中黃帝是正義的一方，蚩尤是邪惡的一方，對于正義與邪惡或者孰對孰錯，原始思維中的判斷是十分明確的，《山海經(jīng)》中以近乎“上帝伐惡”[7]的口吻來說明黃帝對蚩尤的戰(zhàn)爭。這種對勝利者的歌頌，實際上表達的是一種人心向背。司馬遷《史記》關(guān)于“黃帝戰(zhàn)蚩尤”的描寫就更具有這種意識傾向了。

《史記·五帝本紀》：

蚩尤作亂，不用帝命，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遂擒殺蚩尤，而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nóng)氏為黃帝。[8]

由此可以看出這種原始意識影響和司馬遷的歷史觀，在原始思維影響下的敘事觀念，以善惡為導向，以為民除惡為價值判斷，構(gòu)成了原型敘事價值選擇的基本特征。受其影響，在《三遂平妖傳》中，文彥博代表正義一方，王則則為邪惡一方的代表。小說寫道：

卻說卜吉，這日口雖不言，心下想道：我本是做客生理，為胡永兒下井事，沖撞了贓官，幾送殘生。幸遇我?guī)煾妇戎?，跟隨王則，得報此仇。誰知王則做事，比那贓官更狠，民心離怨。蛋子和尚不辭而去，也只為看不上眼。我若不見機，又與文招討作對，誠為逆理罪過……九天玄女娘娘吩咐道：“你先在貝州，居住城內(nèi)城外？”和尚道：“弟子見王則不仁，便在城外甘泉寺著腳，從不入城?！?文中所引《三遂平妖傳》原文均出自羅貫中編次、馮夢龍補改、劉紫梅點?！度炱窖齻鳌罚腥A書局，2004年版。

上述對話突出了王則的兇狠、不義和不得人心。文彥博是代替皇帝平定反叛的最后勝利者(代民伐罪)，同時也成為維護皇權(quán)的代表人物。羅貫中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人，受到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塑造出維護秩序的文彥博這樣的形象是不奇怪的。關(guān)于這方面，學者陳作林認為：“《平妖傳》中有不少諛頌封建統(tǒng)治者的肉麻之詞。諂詞諛句,充分表現(xiàn)出作者對封建秩序的禮贊和膜拜。這種露骨的阿時阿勢的拍馬語言,還常常借作品中不同人物的口,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宣泄出來。例如借諸葛遂智的口說:‘當今乃堯舜之世,君圣臣賢’,‘朝廷有道,去奸用賢,感動天庭’,等等,讀之令人作嘔。”[9]這種評價固然反映了作品頌圣的實際，透露出作者維護封建秩序的陳腐之念，但就敘事而言，忠奸、正邪之間的斗爭，正是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動力。由此可見，《三遂平妖傳》這一創(chuàng)作思維受到神話原型正邪斗爭的影響是很明顯的。小說中把雙方矛盾的肇始都設(shè)置為王則一方，即王則是引起社會動亂的罪魁禍首。王則犯上作亂，驕奢淫逸，殺害無辜百姓，擾亂社會治安，是社會的邪惡勢力，文彥博剿滅王則正是為民除害。

(二)正邪雙方代表著不同的道德力量

古代神話故事在價值層面，正邪雙方的形象，是古代先民道德選擇的結(jié)果，因此，正邪雙方代表著不同的道德力量。在《三遂平妖傳》中，文彥博一方和王則一方也是如此。文彥博受皇帝派遣，他要維護皇權(quán)，鏟奸除惡，代表著為國為民的正能量。王則被設(shè)置為犯上作亂、擾亂社會治安、禍國殃民者。文彥博既是皇權(quán)的代表者，也是民意的代表者，因此他鎮(zhèn)壓王則的行動，受到普通民眾的歡迎。民間對好人與壞人，善良與邪惡，正義與非正義的判斷，往往是從道德的角度進行評價的。求吉祥、求平安、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沒有戰(zhàn)亂是普通百姓的愿望。違背百姓愿望，即給百姓帶來戰(zhàn)亂與苦難的人，自然是壞人，百姓希望這些人沒有好的下場，誰打擊危害百姓的人，誰就會得到擁護。著名神話學家袁珂在《中國古代神話》中寫道：“東方的上帝是太皞……掌管春天；南方的上帝是炎帝……掌管夏天；西方的上帝是少昊……掌管秋天；北方的上帝是顓頊……掌管冬天。黃帝本人則住在天庭中央……四面八方都管?！盵10]由此看出黃帝是居于中央統(tǒng)領(lǐng)著四方的領(lǐng)導者，在黃帝的帶領(lǐng)下，天下得到治理，人民安居樂業(yè)?？墒球坑茸鳛檠椎壑畬O，想爭奪黃帝的寶座，先是發(fā)動攻打炎帝的戰(zhàn)爭，炎帝一則確實沒有做好準備，二則有仁愛之心的炎帝怕戰(zhàn)爭使人民受到禍殃，所以被蚩尤擊敗，炎帝只好向黃帝求助。神話原型敘事中黃帝與蚩尤的形象，就被賦予了賢德與背德的特質(zhì)。蚩尤作亂，擾亂社會穩(wěn)定、人民生活，是邪惡的，黃帝是四方之主，愛民如子，有義務(wù)和責任鏟奸除惡，為的是民族的大義，神話中黃帝與蚩尤就是有德與無德的代表者。

其實在神話敘述的戰(zhàn)爭中，黃帝的勝敗意義重大，是直接關(guān)系到他能否平定四方之亂，能否統(tǒng)一中原，美德能否戰(zhàn)勝惡徳，善能否戰(zhàn)勝惡的重大問題。神話故事得以千載流傳，既是語義選擇的結(jié)果，更是道德選擇的結(jié)果。但有趣的是，在古代神話傳說中，蚩尤戰(zhàn)敗后，各地還留存有不少懷念蚩尤的遺跡。根據(jù)《軒轅本紀》中記載，在黃帝和蚩尤作戰(zhàn)的地方，群眾一直保持著“祭蚩尤神”的習俗。直到黃帝用“畫蚩尤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才“八方萬邦皆軫服”[7]。從中可以看出蚩尤當時有廣泛的群眾基礎(chǔ)和很高的威望，再者，《莊子·盜跖》篇中這樣記載：“神農(nóng)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帝未致以德，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盵11]說明黃帝也并非完美的化身。歷史是勝利者的歷史，勝利者才是大眾所歌頌和愛戴的對象，歷史是不責備勝利者的，正是這種原型思維影響到后世文學的敘事思維，當然也影響《三遂平妖傳》中作家為矛盾雙方所賦予的道德屬性。

歷史上，王則起義確有其人，在《宋史·明鎬傳》(卷二百九十二)：“貝州王則，本涿州人，歲饑，留置恩州，慶歷七年自號東平郡王，改元得圣，六十六日而平?！盵12]這是對王則起義的簡要記載，《三遂平妖傳》正是作家羅貫中根據(jù)這一歷史事件創(chuàng)作的。從歷史來看，封建朝廷、官府以及正統(tǒng)文人，總是把農(nóng)民起義視為盜賊、犯上作亂，因而對農(nóng)民起義仇視敵視，這是他們維護封建政權(quán)和皇統(tǒng)穩(wěn)固的出發(fā)點使然。比如明末清初反映李自成起義的小說《新世鴻勛》《鐵冠圖》《剿闖小史》《樵史通俗演義》等無不如此?！度炱窖齻鳌分?，作家刻意將王則一方妖魔化，小說寫王則一方多用妖術(shù)，如小說中第36回中有這樣一段對話：

曹招討道：“聞得貝州會妖術(shù)者不過四五人，余者俱不會。然這妖邪法術(shù)，曹某有個道理可以破得。”文招討聽了歡喜道：“敢問招討有何妙計可破妖法？”曹招討道：“王則這家法術(shù)，和尚家喚作金剛禪，道士家喚作左道術(shù)。若是兩家都會，喚作二會子，皆是邪法。只怕的是豬羊二血，及馬尿、大糞、大蒜，若滴一點在他身上，就變不成神鬼，弄不得邪法?！?/p>

小說對王則的軍師左黜也加以丑化，左黜起初是一個狐貍精，學會一些妖術(shù)便開始調(diào)戲村里婦人(貞娘)，后來遭到報應(yīng)，被貞娘丈夫一箭射中大腿，險些喪命。通過這樣的描述，說明王則等人是物以類聚、臭味相投的一伙。王則一方的另一個主要人物胡永兒，這一人物前后性格及行為反差極大，由此可以看出王則一方的道德淪喪。胡永兒在小說前20回中是一個善良、知書達理的女性，小說第19回，描寫一老婆婆(圣姑姑)向胡永兒討要炊餅時，胡永兒面對老婆婆的再三刁難和無理取鬧，都能再三忍讓，懷著感恩的心，幫助這位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老婆婆，充分表現(xiàn)出胡永兒的善良和富有同情心。但是，自從胡永兒加入王則叛亂之后，開始變得蠻橫無理，私下淫亂后宮，小說中這樣寫道：

永兒初時跟著圣姑姑行動，風云作伴，山水為家，半像個出家人樣子。如今住在曲房深院，錦衣玉食，合著了俗語“飽暖思淫欲”這句了。眼見得宮中翠袖成群，峨眉作對，自己只守著一個王則。況且他有三妃六嬪，不得夜夜相聚?？戳朔蹔y玉琢這般個小廝，能不動情？這小廝歇力奉承，爭奈永兒淫心蕩漾，不滿所欲。永兒會法術(shù)，便攝他到偽宮中行樂。

胡永兒形象前后的轉(zhuǎn)變，說明是王則的邪惡力量改變了善良的胡永兒，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則的道德淪喪也帶來了胡永兒的道德墮落。

小說中最能反映這種不同的道德力量之處，是在最后一回，左黜施行法術(shù)變化成諸葛遂智去刺殺文彥博，結(jié)果被玄女娘娘施雷震死。小說寫道：“文招討大喜道：‘若非吾師以正破邪，妖人一黨如何平靜！’諸葛遂智向文招討耳邊道：‘此乃朝廷有道，去奸用賢，感動天庭，有九天玄女娘娘空中佑助，非老僧之功也?！庇捎谖膹┎┖屯鮿t在小說中代表著完全不同的道德力量，小說通過這樣的情節(jié)，表現(xiàn)了善惡有報、邪不勝正的最終結(jié)局，從中也可以看出原型思維對作家創(chuàng)作的影響。

二、原型思維的人物形態(tài)在《三遂平妖傳》中的呈現(xiàn)

(一)主要人物的形象塑造及對故事的引領(lǐng)

神話對小說的影響主要不是在文體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即故事的內(nèi)核。在“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中，主要人物為黃帝和蚩尤，簡要情節(jié)始終圍繞著黃帝和蚩尤兩人之間的戰(zhàn)爭展開。而在《三遂平妖傳》中，書名中的“三遂”即馬遂、李遂和諸葛遂智并非主要人物，主要人物是文彥博和王則，文彥博和王則是對立雙方的主將，小說的大幅篇章也是圍繞這兩個中心人物展開敘事的?！叭臁钡某霈F(xiàn)，來源于小說中第38回所描述的多目神對文彥博所說“逢三遂,妖魔退”的讖語。在平定王則叛亂的過程中,“三遂”的出現(xiàn)，正如神話原型中出現(xiàn)的幫助黃帝的應(yīng)龍和天女魃。

關(guān)于主要人物的形象塑造方面，在“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中，黃帝的形象并沒有過多的正面描寫，黃帝作為正義的代表，古代典籍所記載的上古神話對黃帝形象則有多側(cè)面的描述，從而為“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中的黃帝形象做了補充。如《中國古代神話》中描寫黃帝的權(quán)威:“他作為四方的最高統(tǒng)治者，無論是誰都得服從他的統(tǒng)治和聽從他的命令。”還有對黃帝處理奸惡的描寫：“黃帝對于那些意氣用事，常常發(fā)生斗爭，甚至演成流血慘劇的天神，是最公平的裁判者……”[10]這些故事表明黃帝是位高權(quán)重的賢君，威望很高，且能夠得到人民的擁護。而關(guān)于蚩尤的記述是：“蚩尤有兄弟八十一人，一個個長的銅頭鐵臂，獸神人語，獰猛異常。”[13]更有民間傳說蚩尤“人手牛蹄，四目六手”[14]，同時記述他吃的食物也很奇怪，他拿沙子、石頭、鐵塊來做他的家常便飯，這些突出塑造了蚩尤兇神惡煞的形象，既然是邪惡之人，自然不能成為統(tǒng)治萬方的賢君。先民對善惡的判斷，往往賦之于一些表面特征，比如相貌、性情以及其他能證明其邪惡的東西，這就是早期先民的原始思維，有意識地對好人或惡人加以美化或丑化。在《三遂平妖傳》中，主要人物塑造方面也受到這種思維影響，小說描述文彥博“年已七十九歲，精力勝如二三十歲的后生”，還有在小說中通過包拯之口說“彥博雖然年老，精力不衰，才智過人，老成持重”。這些都屬于正面描寫，以突出文彥博堪負大任。第37回從側(cè)面刻畫文彥博的形象，在該回中，文彥博險些被胡永兒的妖術(shù)“飛石”砸死，為多目神所救，這是因為多目神要報答文彥博昔日的施舍和幫助之恩，特來救文彥博一命：

文招討問道：“你是何人，來救我一命？乞道其詳，自當重報?！蹦莻€人說：“某不是軍人。報相公向日一飯之恩、方便之德。”

這些描寫都表現(xiàn)了文彥博值得大家尊重的一面，塑造了他德高望重、精力充沛、善良的仁義形象。相反，對于王則的形象，小說中這樣描寫：

到十五六歲，長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斗雞走馬，使槍掄棒。供養(yǎng)多少教師在家，又喚巧手匠人，在背上刺五個福字。還有一件，從小好的是女色。若見了個標志婦人，寧可使百來兩銀子，一定要刮他上手。其他娼家窠戶，自不必多說。又有一班閑漢幫他使錢，這里頭又不知費多少錢鈔。過了十來年，把個家業(yè)費得罄盡，房子田地也都賣來花費了……他只在娼樓妓館及落腳人家走動，人家見他無賴，也沒個肯把女兒與他。

還有一段描寫，王則面對諷刺自己的李魚羮，惱羞成怒道：“把他縛了手腳，吊在炮梢上，拽動炮架。一聲炮響，把李魚羮打出城外?！边@些描寫塑造了一個地痞流氓、淫穢無恥、濫用酷刑的無賴形象，用以證明王則并非造福一方的人物，只是禍害社會的毒瘤。

在主要人物對故事的引領(lǐng)方面，“黃帝戰(zhàn)蚩尤” 神話中，線索始終圍繞主要人物黃帝和蚩尤兩個人展開。故事開始就以“蚩尤作亂”為線索，先有應(yīng)龍幫助黃帝蓄水對抗蚩尤，然而“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敗；面對不利局面，黃帝請來天女魃相助：“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接著蚩尤率魑魅來戰(zhàn)時，“黃帝令吹角作龍吟以御之”；然后蚩尤開始作大霧三日，“黃帝乃命風后法斗機作指南車，以別四方，遂擒蚩尤”[7]，神話以蚩尤和黃帝每次斗爭的成敗為情節(jié)轉(zhuǎn)換的重點，用兩個主要人物的勝敗引領(lǐng)故事發(fā)展，最后以蚩尤“身首異處”為結(jié)局。

《三遂平妖傳》中，以王則的反叛和文彥博的平叛為故事的主體部分。首先是王則的出現(xiàn)，引發(fā)一系列矛盾沖突，如圣姑姑慫恿王則造反，接著幫王則招兵買馬，王則一方有左黜、胡永兒、彈子和尚、張鸞、卜吉以及吳三郞、任遷和張屠三人加入。有了這些人物，王則便開始真正與文彥博對抗。王則落敗時，胡永兒主動幫王則施展妖術(shù)，以“飛石”砸文彥博：“卻說文招討正坐在交椅上，忽被一人攔腰抱過一邊，離交椅有五七步路。那磨盤下來，打不著文招討，卻把交椅打得粉碎，地上打一二尺一個深凹。眾將見文招討無事，俱各大喜。”而文彥博則在關(guān)鍵時候得到多目神的救助，之后圣姑姑以“白馬迷軍之法”幫王則大破文彥博，文彥博險些喪命，而此時出現(xiàn)受九天玄女娘娘點化的諸葛遂智救助文彥博：“文招討問長老道：‘吾師有何神術(shù)，能破妖邪？’諸葛遂智道：‘老僧游方一十五年，曾遇異人傳授五雷天心正法。凡遇金剛禪左道一應(yīng)邪術(shù)，老僧見了，念動真言，即能反邪從正?！睅退笃仆鮿t一方，最后以捉住王則而結(jié)束故事。小說中主要人物(王則和文彥博)和神話故事中主要人物(蚩尤和黃帝)對故事的引領(lǐng)有頗多相似之處。

(二)次要角色在情節(jié)發(fā)展中的作用

在“黃帝戰(zhàn)蚩尤”神話敘事中，次要角色的作用也不可忽視，雖然神話敘事是非常簡要的，但次要人物是促成事件轉(zhuǎn)機的重要因素。次要人物所起作用主要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影響故事情節(jié)的進展，在主要角色面臨困境時，次要角色的出現(xiàn)幫助主要人物擺脫困境，從而為情節(jié)的繼續(xù)發(fā)展提供契機。在神話故事“黃帝戰(zhàn)蚩尤”中，戰(zhàn)爭剛開始，黃帝處境不利，他一再被打敗，在《史記·五帝本紀》中提到“黃帝與蚩尤九戰(zhàn)九敗”[8]，在面對這一困境局面時，是次要人物的出場解決了這一困境。一是當蚩尤率魑魅來戰(zhàn)時，黃帝身邊大將出現(xiàn)“應(yīng)龍蓄水”；二是當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水淹黃帝軍隊時，天女魃出場；三是當黃帝屢戰(zhàn)屢敗時，黃帝在泰山夢見九天玄女賜予戰(zhàn)法，幫助黃帝解決困難。

正是這些次要角色的依次出現(xiàn)，給故事發(fā)展帶來轉(zhuǎn)機，這種原型思維創(chuàng)作在《三遂平妖傳》中人物與情節(jié)的設(shè)置方面也有所呈現(xiàn)。戰(zhàn)爭之初，文彥博和王則對戰(zhàn)，文彥博多敗局，處于困境之中。小說中寫道：

劉彥威只道原是這瘸子出陣，今番換了一個又不知什么妖貨，莫等他做手腳，只管沖突前去便了。只見卜吉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疾！”把兩個衣袖往前張開，袖里奔出千千萬萬豺狼虎豹之屬，張牙舞爪，齊向軍官陣上沖去。劉彥威的馬見了，驚得直跳起來，將劉彥威掀翻在地。卜吉大踏步正待向前，卻被左右兩翼一起攏來，急救上馬。軍官見了異獸，都拋戈棄鼓，各自逃生。卜吉乘勢追殺，奪了二百匹好馬，軍器不計其數(shù)……劉彥威又折了一陣，軍士損傷者極多……正躊躇未決，吩咐軍中牢守柵寨，不敢妄動。

在文彥博遇到敗績的情況下，曹招討(次要角色)獻計：“馬尿、豬羊二血及大糞、大蒜撒在身上，可破妖術(shù)?！蔽膹┎┎捎貌苷杏懙挠嫴?，順利破了左黜的妖術(shù)。接下來與王則對戰(zhàn)：

只見貝州一股青黑之氣，罩定城頭，內(nèi)中或時見萬團烈火，或時見一派洪水，種種鬼怪無計布施。文招討三路人馬團團圍了貝州城，周圍如鐵桶相似，擂鼓發(fā)喊，只等城中軍馬出來。這里諸葛遂智以正破邪，乘勢就殺將進去。不期王則仗著妖術(shù)死守，只不出來。

而文彥博十萬兵馬，“一日費了朝廷許多錢糧，到此將近兩個月日，尚破不得貝州，如何是好”？文彥博面臨糧草不足的困難局面，“文招討三更時分寢不能寐，起來離了寨房，悄地巡行，只聽得唱曲之聲”，此時馬遂出現(xiàn)，之后馬遂用計打綻了王則嘴唇，使他不能念咒施展妖術(shù)，致使緊急關(guān)頭沒能救下己方的張琪，折了一員大將。馬遂的出場，使文彥博的被動局面得以改觀，但并沒有太多優(yōu)勢。接下來又有李遂出現(xiàn)，將王則“城里虛實，地里坊巷，一應(yīng)去處，圖畫闊狹”告知文彥博，并獻計“在城北打一地洞，直入貝州城，然后開城門，放大軍入城”，這一次要角色的登場改變了文彥博的被動局面，開始占主動優(yōu)勢。

次要人物的另一個作用是反轉(zhuǎn)故事情節(jié)?！霸谇楣?jié)發(fā)展面臨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時，通過次要角色的參與或‘攪局’”[15]，從而扭轉(zhuǎn)乾坤，給故事情節(jié)帶來不同的發(fā)展方向?！包S帝戰(zhàn)蚩尤”神話中，在蚩尤“作大霧,兵士皆迷”的情況下，黃帝驚慌失措并時刻面臨生死危機，蚩尤將要大獲全勝?？墒巧磉叺拇蟪硷L后幫黃帝制造了指南車，為黃帝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大破蚩尤軍隊，擒殺蚩尤，贏得了最后的勝利。這一情節(jié)發(fā)展就是次要角色風后的登場，原本要兵敗的黃帝，在風后幫助下制造出指南車，使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反轉(zhuǎn)。

《三遂平妖傳》 中的次要角色諸葛遂智對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起到了關(guān)鍵的反轉(zhuǎn)作用，諸葛遂智原名叫蛋子和尚，他起初是王則的國師，由于他學會袁公法術(shù)，對于王則一方的作用比較大，但見王則人性丑惡，作惡多端，并非仁義之人，就退出王則一方。后來見到九天玄女娘娘：

蛋子和尚見了娘娘……娘娘對他說道：“白云洞中右壁乃天罡正法，左壁乃地煞邪法。目今文招討大兵征討，若能助正除邪，將功掩罪，此萬全之福也。”蛋子和尚道：“貧僧與他們本事，也只相等，如何勝得他？”娘娘道：“我把天罡破邪法傳授與你，他的邪法自不能施。雖如此，那狐精多年老魅，況有左道變化無窮，急切收他不得，必須請?zhí)焱フ昭R，照破原形，方才了手?！钡白雍蜕挟敿窗菥盘煨锬餅閹?，受了天罡破邪法。

之后，蛋子和尚化身諸葛遂智幫助文彥博，原本王則一方還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即圣姑姑要施展最后的絕殺——五龍斬將法，可諸葛遂智的登場瞬間改變了局勢，使情節(jié)發(fā)生反轉(zhuǎn)：“圣姑姑被天庭照妖鏡照住，一道金光射去。圣姑姑倒跌下來，把衣袖蒙頭，緊閉雙眼，只是磕頭告饒。”諸葛遂智克制住了圣姑姑的妖術(shù)，然后擊敗了王則，幫助文彥博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綜上所述，小說《三遂平妖傳》的創(chuàng)作在人物形態(tài)上的呈現(xiàn)及人物對情節(jié)變化的作用方面是受到了神話原型思維影響的。

三、原型思維的結(jié)構(gòu)形式與《三遂平妖傳》中細節(jié)構(gòu)成方式

(一)神話原型的結(jié)構(gòu)形式

在神話故事中，對人物及事件的描述比較簡要，對人物和事件的描寫也比較模糊。如對于蚩尤的叛亂過程、究竟為何作亂、怎么作亂，在《山海經(jīng)》中沒有交代，只用了幾個字：“蚩尤作兵伐黃帝”；對于應(yīng)龍怎么蓄水反擊蚩尤軍隊也沒有詳細說明，只寫道“應(yīng)龍蓄水”，而對于應(yīng)龍怎么蓄水及蓄水過程的細節(jié)沒有交代。還有天女魃是從哪里來的，又是怎么采用法術(shù)克制風伯雨師的，這些《山海經(jīng)》里都沒有說明，只寫道：“黃帝乃下天女魃，雨止”，只說明結(jié)果，缺乏細節(jié)，對黃帝和蚩尤的作戰(zhàn)更是簡略，只有一個簡單的結(jié)構(gòu)框架：蚩尤來犯，黃帝派應(yīng)龍抵擋；蚩尤則派風伯雨師克制應(yīng)龍，黃帝則派天女魃抵擋；蚩尤又作霧，黃帝則有大臣風后制造指南車破解，于是打敗蚩尤。

上古神話最初是通過口耳相傳流傳于后世的，因此不可能有復雜的情節(jié)與細節(jié)，文字產(chǎn)生之后，形成文本的神話是對口耳相傳故事的記錄，因此表現(xiàn)出簡要樸拙的特點。神話進入文學領(lǐng)域以后，文人或作家會根據(jù)自己的想象去豐富神話故事的內(nèi)容，但已經(jīng)不能算是原汁原味的上古神話了。《緯書集成》載《龍魚河圖》中關(guān)于這段神話故事有這樣的描寫：

帝伐蚩尤，乃睡夢西王母遣道人，被玄狐之裘，以符授之曰：太乙在前，天乙備后，河出符信，戰(zhàn)則剋矣。黃帝寤……以告風后、力牧。曰：此兵應(yīng)也，戰(zhàn)必自勝。力牧與黃帝俱到盛水之側(cè)，立壇，祭以太牢。有玄龜銜符出水中，置壇中而去。黃帝再拜稽首，受符視之，乃夢所得符也……于是黃帝佩之以征，即日禽蚩尤。[16]

同時，這一結(jié)構(gòu)框架對后世創(chuàng)作影響極大。如《封神演義》中周武王和殷紂王之間的戰(zhàn)爭，闡教和截教眾仙紛紛出面助陣；《西游記》中孫悟空保佑唐僧西天取經(jīng)途中與妖怪的戰(zhàn)斗，天上神仙對孫悟空的幫助；《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中三寶太監(jiān)降魔除怪過程中天上神仙、人間方士助陣雙方的描寫等，都是如此結(jié)構(gòu)故事。神話原型思維的結(jié)構(gòu)形式在《三遂平妖傳》中最具代表性，文彥博和王則雙方斗爭故事的發(fā)生、發(fā)展、高潮、結(jié)局，斗爭中雙方不斷有神仙方士出面助陣，故事框架幾乎就是原型思維的模仿與擴充，這一點不再贅述。

(二)《三遂平妖傳》的細節(jié)構(gòu)成

神話原型只有一個基本的故事結(jié)構(gòu)框架，《三遂平妖傳》在神話原型結(jié)構(gòu)的影響下，又加入許多細節(jié)，極大豐富了故事內(nèi)容，也使小說更有可讀性。在神話原型中并沒有說明應(yīng)龍、天女魃及大臣風后這些人物的出身及社會地位，但小說根據(jù)這一結(jié)構(gòu)形式對其中人物的出身、社會地位及事件發(fā)生的具體情況描繪得較詳細，并發(fā)揮作者的想象力,使小說充滿了妖異神魔色彩。其中描繪蛋子和尚較為詳盡，對蛋子和尚的出生及名字一一說明緣由，蛋子和尚出生在一個雞蛋殼中：“慈長老到寺前潭中汲水，只見圓溜溜的一件東西在水面上半沉半浮，看看嗒到桶邊，乘著慈長老汲水的手勢，撲通的滾到桶里。慈長老只道是蛋殼兒，撈起來看到是囫圇蛋兒，像個鵝卵?！贝乳L老出家人不吃蛋類，就想著放朱大伯家雞圈里。“到第七日，朱大伯去喂食，只見母雞死在一邊，有六七寸長一個小孩子，撐破了那蛋殼鉆出來，坐在窠內(nèi)……朱大伯慌了，便去告訴慈長老，慈長老吃了一驚……”之后蛋子和尚被慈長老領(lǐng)養(yǎng)并慢慢長大，小說中還詳細說明后來蛋子和尚在哪里學的法術(shù)，如“三盜袁公法”，蛋子和尚每次怎么盜取的袁公法都曲盡其詳。

另外，小說詳細敘述了九天玄女娘娘幫助文彥博的過程及細節(jié)。在對王則和文彥博雙方的斗爭中也展開了詳細的描述，雙方的將士及軍師都會什么法術(shù)，怎么樣施展：“張屠腰間取個葫蘆兒，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葫蘆兒口里，倒出一道水來，頃刻間波濤泛地……吳三郎取一紙來，剪下一匹馬，安在地上，喝聲道：‘疾！’那紙馬立起身來，尾搖一搖，頭擺一擺，變成通身雪練般一匹白馬……任遷拿出一條板凳出來，安在草廳前地上，任遷騎在凳上，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凳子變成了一只吊睛白額大蟲。”作品中雙方的打斗過程更有詳細描寫。如胡永兒用“飛石”襲擊文彥博：“胡永兒走下廳來，將朱砂筆書一道符在磨盤上，右手仗一口劍，左手持一缽水，口中念念有詞，噙一口水，看著磨盤上只一噴，和聲道:‘疾！’只見磨盤在地下左旋右旋，忽地漾漾的望空便起，徑往城外飛將去了?！毙≌f中還有對左黜的妖術(shù)描寫，圣姑姑施展烏龍斬將法的步驟：

圣姑姑道：“他既有破法之人，別無甚記，除非行烏龍斬將法。此法急切難破，此乃至惡之術(shù)，萬萬不可輕用，用之必有陰禍?！痹瓉磉@法用五金之精，裝于六甲壇下，煉七七四十九日，鑄成鬼頭刀一口，名曰神刀，自能鳴躍。用石匣盛之，藏于水底，金水相得，方不躍去。如遇至危之際，將純黑熊犬一只，朱書斬將符三道，并開欲斬之人姓名，一同焚化，念斬將咒三遍，吸西方金氣一口，存想人頭落地光景，將神刀猛力砍落犬頭，所焚姓名人頭，同時并落。若把軍冊焚化，雖千萬人，亦皆落頭。此所以為至惡之術(shù)也。當初圣姑姑等三人練法之時，亦為此法利害，只鑄得神刀一口，藏于天柱山頂池中。圣姑姑要去取來斬取文、曹二招討及有名諸將之首。

上述的細節(jié)描寫，交代詳細，有聲音、有動作、有手段、有方法，絕非原型故事可比?！度炱窖齻鳌纷鳛樵缙诘纳衲≌f，顯然受到了宋元“說話”的影響，充分發(fā)揮了作者的想象力，使神魔斗法異彩紛呈。另外，在原型思維對小說的影響中，還有一個人物是不能忽視的，即九天玄女娘娘，原型神話中出現(xiàn)九天玄女娘娘幫助黃帝，而在小說中也出現(xiàn)九天玄女娘娘，并且詳細敘述了九天玄女幫助文彥博的細節(jié)及過程。其后，九天玄女在《薛仁貴征東》《水滸傳》《女仙外史》等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由此可見，原型思維對古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并非僅限于《三遂平妖傳》。古代小說作者擅長根據(jù)神話的虛幻色彩進行大膽的想象和虛構(gòu)，使故事充滿新奇感、神秘感，從而更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上古神話是先民意識中對所理解世界的真實記錄，而小說中合理的或大膽的虛構(gòu)就帶來了小說作品完全不同于神話的審美享受。

原型思維作為人類最原始的思維創(chuàng)作方式，對后世文學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茅盾先生認為：“這種神話原型意識本來應(yīng)該是一種不自覺的情感經(jīng)驗的心理沉積物，具有不可言說的抽象韻味。但是隨著明清之際思想解放迎來的小說藝術(shù)的浪漫洪峰的到來,出現(xiàn)一種有意識地表現(xiàn)人的精神實質(zhì)、使之感性化的傾向。明清小說家原本并沒有要將原型意識秉筆直書地訴求的主觀愿望,但是由于形象思維被高度重視,借助神話思維形象的融入，將抽象的思維轉(zhuǎn)變?yōu)樾蜗蟮乃季S,反而不自覺地實現(xiàn)了神話原型意識的物化狀態(tài)的實證性演示,從而深化了小說的主題意義?！盵17]原型思維對《三遂平妖傳》創(chuàng)作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探討原型思維對敘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有助于了解某些文學作品的來源，有助于豐富和擴展思維方式，也有利于增加文學研究的深度和廣度。

OntheInfluenceofArchetypalThinkingontheCreationofSanSuiPingYaoZhuan

ZHU Zhanqing

(School of Culture & Media, Huanghuai University, Zhumadian Henan 463000, China)

Abstract: Ancient mythology is the true record of the world recognized and understood in the consciousness of the ancestors. The mythical narration reflects the thinking mode and structure of the ancestors and forms the archetypal thinking, which is the most primitive way of narration and then influences the narrative literature after the accumulation of national thinking. Luo Guanzhong’sSanSuiPingYaoZhuanis an earlier divine and evil novel based on historical facts and invented plots. The influence of archetypal thinking on the writer’s creation is embodied in the aspects of the contradiction setting of the two sides in the conflict, the moral power, the image shaping, the plot development, the structural form and detail constitution.

Keywords: archetypal thinking; the war between Huang Di and Chi You;SanSuiPingYaoZh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