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
由于個別地方舉辦“狗肉節(jié)”,反對吃狗肉的人(簡稱“反方”)與支持吃狗肉的人(簡稱“正方”),這個時候總是免不了展開口水仗。輿論場中,也一如既往地分裂成針鋒相對的正反兩派,相互詰難、攻擊、嘲笑。
大致而言,正方習慣于將是否食用狗肉簡化為一個“權利問題”,認為吃不吃狗肉都是個人的自由選擇,他人無權干涉?;谶@樣的理由,他們支持舉辦狗肉節(jié),反對保狗團體對狗肉節(jié)的侵擾,即使他們自己可能并不喜歡吃狗肉。服膺于自由主義的連岳先生,他的觀點便頗具代表性:“你愛養(yǎng)狗當寵物,我認為你有這權利;你愛吃狗肉,我也認為你有這權利;我支持玉林的狗肉節(jié)一直辦下去,這是愛吃狗肉人士的權利。”
而反方則傾向于將吃不吃狗肉簡化為一個“道德問題”,認為狗是人類的好朋友,將可愛的狗狗宰殺來吃掉,簡直就是無人性、無良心的表現(xiàn)。比如前年玉林狗肉節(jié)期間,有個據(jù)說很喜歡狗的三流演員,在微博上義憤填膺地質問(為保持原湯原汁的效果,原話中的粗口我照錄下來,少兒不宜,請未成年人自覺繞行):
“每次說到反對狗肉節(jié)的時候,總有些傻逼說那你別吃雞鴨魚啊,牛羊豬也是生命你別吃啊!我真是無語 我想說,你TMD見過豬保護主人的么?你見過導盲鴨和緝毒雞嗎?你回家的時候那條魚會來迎接你嗎?你難過的時候羊舔你眼淚么?你遇到危險的時候那只牛會不離不棄,死拽活拉的把你救出來嗎?!一群沒人性傻逼?!?/p>
然而,不管是將吃狗肉簡化為“道德問題”,還是簡化為“權利問題”,都經(jīng)不起推敲。
如果吃狗肉是不容干預的個人權利,那為什么在一部分西方國家以及受西方文化影響甚深的社會,要立法禁止居民食用狗肉?比如,菲律賓的“動物福利法”明確禁止殺害狗只和販賣狗肉作食物;1950年港英政府也訂立《貓狗規(guī)例》,規(guī)定“任何人不得屠宰任何狗只與貓只以作食物之用,不論其是否供人食用;任何人不得售賣或使用或允許他人售賣或使用狗肉及貓肉作食物”。難道這類立法都是侵犯了個人自由的惡法嗎?一些西方國家盡管沒有立法禁食狗肉,但一個人若是被發(fā)現(xiàn)吃了狗肉,也將面對巨大的倫理壓力。這算是侵犯個人權利嗎?
如果吃狗肉是一種不道德、無人性、無良心的表現(xiàn),那么吃牛肉、豬肉、雞肉呢?是不是也不道德?狗可以被當成“人類的好朋友”,牛羊豬馬就不可以嗎?有網(wǎng)友模擬保狗人士的語氣與邏輯,戲謔地說:
“我堅決反對玉林荔枝狗肉節(jié),荔枝是我們?nèi)祟惖暮门笥?,請大家不要傷害荔枝?我警告你們玉林人,吃狗肉我管不了,但是誰吃荔枝,我弄死他。荔枝很忠誠,你不摘它,它就一直在那,你摘它,它也不會咬你。荔枝很可愛,居然下得了口。那些吃荔枝的人,你們的惡習是時候改改啦。”
雖然屬于惡搞,但其邏輯與保狗人士之論調(diào)卻是合拍的。保狗人士想要推翻對手的這一戲言,勢必要先推翻己方的邏輯。
吃不吃狗肉,顯然不是一個簡單的權利問題,也不是一個粗暴的道德問題。毋寧說,這是一個復雜的文化問題。將狗當成(或不當成)食用性動物,歸根結底,只是一種地方性的價值偏好,一種長時段形成的社會習俗。不同的地方,基于不同的歷史淵源,演化出不同的價值偏好。不同的價值偏好,未必有優(yōu)劣之分,均需要受到尊重。
在一個已經(jīng)形成食狗禁忌的社會,我不認為吃狗肉是一項完全不受限制的個人權利,你公開地大啖狗肉,就很可能會被人當成是對社會主流價值的挑釁。比如在西方基督教國家,在一個普遍將狗只視為是人類伴侶性動物的社會,立法禁食狗肉,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在一個一直就不存在食狗禁忌、反而有著食用狗肉傳統(tǒng)的地方,比如廣東的茂名、廣西的玉林,再如朝鮮族社會,如果你不準別人賣狗肉、吃狗肉,也確實冒犯了這個地方的價值偏好。
今日的愛狗人士、保狗團體應該明白一個道理:只有慢慢改變社會的價值偏好,才可以讓更多的狗只免于淪為盤中餐。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有足夠的耐心。任何過激干涉他人食用狗肉的行為,只會適得其反。那些熱愛狗狗的社會名流、藝人演員、公益團體,不妨自己帶頭不吃狗肉,號召更多的人不吃狗肉,建立不吃狗肉的“舌尖上的價值偏好”;而不是罵街攻擊吃狗肉人士,或者企圖鼓動國家立法禁食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