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瑪麗娜·伊萬諾夫娜·茨維塔耶娃(1892—1941)是俄國20世紀的一位偉大的抒情詩人,她的詩歌不僅具有極強的音樂性,更通過選取具有深意的色彩、截取情節(jié)片段、將抽象的概念具象化以及情與景的相互交融等手段,使得詩歌的畫面極具張力。
關鍵詞:茨維塔耶娃;詩歌;畫面張力
瑪麗娜·伊萬諾夫娜·茨維塔耶娃(1892—1941)是俄國20世紀的詩人,曾被布羅茨基認為是“20世紀最偉大的詩人”,還經(jīng)常與“俄羅斯詩歌的月亮”——阿赫瑪托娃相提并論。這位偉大的詩人出生于一個書香門第,父親伊萬·茨維塔耶夫是莫斯科大學教授還是莫斯科美術(shù)博物館的創(chuàng)建者,母親瑪麗婭·梅因則在音樂方面頗有造詣。受母親影響,茨維塔耶娃培養(yǎng)了對音樂的敏感,并在她諸多詩作中都有體現(xiàn),尤其體現(xiàn)在詩歌的形式與用詞中,其詩歌的音樂性,一直是讀者和研究者關注的重點。然而,受父親影響,茨維塔耶娃的詩歌不僅能帶給讀者聽覺上的享受,在視覺上也同樣極富畫面感。
一、深意的色彩
一幅畫最抓人眼球的當屬顏色了,顏色的復雜程度,搭配的恰當與否決定著這幅畫的成功與失敗。對于詩歌來說,色彩同樣重要。茨維塔耶娃的詩歌中不乏各種色彩。蔚藍色的眼睛,粉紅色的燈籠,雪白的天鵝,金色的山崗……有時候這些色彩組合在一起:讓你的深紅色的裙子閃爍光芒,/我的青春啊,我的黧黑的小鵪鶉!/我的心靈的貪得的欲望!我的青春??!跳舞吧,安慰安慰我!/揮舞起你那蔚藍色的披肩,/我的放肆的青春??!我們兩個/已經(jīng)放肆夠了!跳吧,來個沸反盈天!/我的金子般的青春!——別了,我的琥珀!……[1]
簡短的兩段用了四種不同的顏色,青春一會兒是象征著欲望的紅色,一會兒是燦爛的金色,詩人用多彩的顏色勾畫出了一個放肆張揚的青春。除了這些斑斕的顏色,茨維塔耶娃用的最多的當屬紅、白、黑三色,因而在詩歌中有了強烈的象征意味。黑色在詩人那里既象征著死亡,也表示著扼殺詩人的荒唐世界:黑色僧侶在誦讀經(jīng)卷,/閑散的人們在躑躅……/——死去的詩人安息在那里,/正在為復活而慶祝。[2]
在這首獻給勃洛克的詩歌中,人們對詩人死亡的漠視,在提示著詩人與愚昧者之間悲劇性的互不相容。有時候,詩人喜歡更為強烈的色彩對比:接骨木覆蓋了庭院!/接骨木一片碧綠晶瑩!……接骨木碧綠勝過我的眼睛!/然后,像羅斯托普欽的營火,/一夜之間,因為那氣泡的顫音,/接骨木一下子便紅腫了眼窩!……
接骨木,你仿佛在受酷刑!/鮮血流淌把花園都染紅,……[3]
濃烈的色彩,令人感受到了生命的張揚與力量。然而接骨木的成長并非是平穩(wěn)而緩慢的遞進,而是瞬間的爆炸,大片濃郁的綠色剎那轉(zhuǎn)為紅色繼而消亡,象征著充滿激情但短暫的生命,也是詩人一生的寫照。
二、截取的片段
和畫一樣,茨維塔耶娃的詩歌較少對事件完整的記錄,往往選取一個片段,進行著力描寫?!妒摺方M詩的第三首,寫“我”失眠之后,獨自一人游蕩在寂靜街道所看到的景色,沒有講明為何失眠,也沒有告訴讀者最后游蕩的結(jié)果如何。詩人將筆墨集中于一點,不僅不會造成故事的單調(diào),反而在集中情節(jié)的同時留給了讀者更多想象的空間。在《斗篷》[4]中,這種對事件片段式截取的寫法更為嫻熟。詩歌寫女子回憶起十一月末的一個夜晚,煙雨蒙蒙,與心上人在樓梯口依依惜別,眼神交錯,而后畫面又跳回當前。畫面的拼接,蒙太奇的巧妙運用,將女子的情思與哀愁刻畫的絲絲入扣。
為了使畫面更為飽滿,茨維塔耶娃還注意對細節(jié)的描畫:哪怕只有一個窩棚——/只要無人驚動!/水龍頭——嘩嘩流水,/桌椅——吱嘎作聲,…[5]
這首詩寫于1926年,此時的詩人由捷克遷居法國,住在巴黎郊外的她與丈夫還有兩個孩子一間屋子里,總是被“嘩嘩流水的水龍頭”,被“吱嘎作聲的桌椅”這些瑣事打擾,找不到一個逼仄的角落安心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一筆簡單細節(jié)摹畫的背后是詩人的難以排解痛苦,這和她早年寫的“我想和您生活在一起”形成了鮮明對照:您會躺下——我喜歡您這樣:慵懶,/心平氣和,無所牽掛。/偶爾聽到火柴發(fā)出/刺耳的一聲。/香煙熄滅又點燃。/煙頭上的灰燼久久地顫抖,/仿佛短短的灰柱一般。/您甚至懶得將它彈掉——/索性整只香煙飛入火焰。[6]
香煙的火光明明暗暗,可見詩人對這一小細節(jié)的準確得把握,極為富有生活氣息動作的中透露著詩人對悠閑、散漫生活方式的向往與溫暖的愛意,也是詩人對日常生活詩意化一次成功的嘗試。
三、具象的比喻
為了使詩歌更具畫面感,在牽扯到某一抽象概念的時候,茨維塔耶娃總是喜歡用具體的比喻說明代替。她將死亡的生命比作“生銹的銅錢”[7],將騷動不安的青春比作“不成對的單只鞋”和“紅艷艷的布頭”[8]。
在《獻給勃洛克的詩》[9]中,茨維塔耶娃將詩人的名字比作“捧在手心里的小鳥”、“含在舌頭上的冰凌”、“銜在口中的銀鈴”,用一連串美妙珍貴因而必須小心呵護的東西比喻名字可見茨維塔耶娃對勃洛克的尊敬與崇拜。
《是幸福還是悲哀》中用絲綢、皮毛比喻普希金的妻子娜塔莉亞·貢恰羅娃無憂的一生,詩人與庸人之間難以理解的對立再一次被茨維塔耶娃揭示了出來。她還喜歡這樣比喻生命:你奪不走我臉上的緋紅——/它旺盛得一如江河泛濫。
你是獵人,可我不會落入陷阱,/你是追兵,可我是逃犯。/你奪不走我充滿活力的心靈!/它有如一匹阿拉伯駿馬——/把身子揻成一張彎弓,/咬緊牙關,在追捕下/奮蹄崩騰。[10]
詩人將生命力比作泛濫的江河,傾瀉而下,充滿激情與活力。將時間、死亡比作獵人和追兵,面對這一嚴酷衙役的追捕,她并沒有屈服,而是“咬緊牙關”奮力崩騰,不難感受到詩人一貫的激情與力度。布羅茨基認為“20世紀俄國詩歌中沒有比她更富激情的聲音了?!?[11]奧爾洛夫則認為這與茨維塔耶娃“為所欲為,總想反對所有人,追求自己的本色”的性格有關[12]。其言不假。不太在意外界的眼光,導致了茨維塔耶娃的感情生活總是異樣豐富多彩,不論性別,甚至又是與多人同時交往,曾經(jīng)與帕斯捷爾納克和里爾克兩人構(gòu)成一段奇異的三角戀。流亡異鄉(xiāng)后,茨維塔耶娃時常處于孤獨的狀態(tài),這與她不親近僑民文學圈,又遠離俄國有很大關系。而這一舉動正是其桀驁性格使然。
四、交融的情景
作為一名出色的抒情詩人,在建構(gòu)畫面的同時,茨維塔耶娃也不忘流露自己的情思。有時只是單純的以景襯情:白晝晴朗,微風兒清新,/ 幽暗的晨星不再隱現(xiàn)。/“外婆??!不正是因為您,/我的心呀才激蕩不安?!?[13]
給勃洛克的組詩第8首中景色的作用也如出一轍。全詩一共八句,前七句,詩人用細膩的筆觸描畫了一個愜意的午后:那一群群牛虻圍繞著無精打采的老馬飛旋,這一切安詳風景只為襯托詩人如天使一般的名字。一整段景物的描繪,鋪墊了情感,使得詩人情思流露更為自然,詩歌層次更為復雜。
有時,詩人也會迫不及待的跳出來:一顆顆星星升起又隕墜,/(哪里來的這般柔情似水?)/就在我這雙眼睛里,/一對對明眸升起又隕墜。/夜深沉,茫茫一片漆黑,/我在歌手的胸前依偎,/(哪里來的這般柔情似水?)/還不曾聽過這樣的歌聲令人心醉。[14]看似寫景,實則抒情。星辰的升降,自然界的美好,就像曼德爾施塔姆的詩歌一樣流進心里,令人陶醉。而兩次“哪里來的這般柔情似水”的插入,看似切斷了畫面,卻更像是歌聲應和著當前的場景,成為了背景音樂,這讓詩歌有了一絲影視藝術(shù)的影子。在另外一些詩歌中,茨維塔耶娃努力將情景相互融合,她的《花楸果樹》便是最好的例證,花楸果樹寒苦的命運與俄羅斯的悲慘命運相結(jié)合,景與情恰到好處的銜接,整首詩彌漫著對祖國命運的擔心和濃濃的鄉(xiāng)愁。
五、結(jié)語
茨維塔耶娃,這位俄羅斯的白銀時代的偉大詩人,有著難以掩飾才華,一直致力于創(chuàng)作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抒情詩,在加強詩歌音樂性的同時,注重詩歌畫面的建構(gòu)。她通過使用多種色彩增加了詩歌畫面的豐富程度,選取細節(jié)片段和將抽象的概念具象化的表達方法,不僅使得日常生活詩意化,也拉近了詩歌與讀者的距離。而情與景的融合,景與樂的相配,更是增加了詩歌的畫面層次。茨維塔耶娃,她以自己獨到的眼光,用自己對色彩的敏感,對細節(jié)的攫取和對生命和詩歌永不退色的激情,構(gòu)筑了她抒情詩歌中特有的畫面張力。
注釋:
[1](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19頁。
[2](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3頁。
[3](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63頁。
[4] 《失眠》組詩的第九首。
[5](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51頁。
[6](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59頁。
[7] 《兩首歌》 第二首。(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00頁。
[8] 《青春》組詩第一首。(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18頁。
[9] 組詩第一首。(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37頁。
[10](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43頁。
[11] 榮潔編選:《茨維塔耶娃研究文集》,譯林出版社,2014年,第88頁。
[12] 榮潔編選:《茨維塔耶娃研究文集》,譯林出版社,2014年,第294頁。
[13](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0頁。
[14](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9頁。
參考文獻
[1](俄)瑪麗娜·茨維塔耶娃著,蘇杭譯:《致一百年以后的你——茨維塔耶娃詩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
[2] 榮潔編選:《茨維塔耶娃研究文集》,譯林出版社,2014年。
[3]許賢緒著:《20世紀俄羅斯詩歌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4][美]利莉·費勒著,馬文通譯:《詩歌 戰(zhàn)爭 死亡 ——茨維塔耶娃傳》,東方出版社,2011年版。
[5]曾思藝:《愛情詩藝術(shù)手法的創(chuàng)新——試論阿赫瑪托娃的早期詩歌》,邵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1年第4期。
作者簡介
高偉麗(1994—),女,漢族,籍貫:杭州,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住址:天津市西青區(qū)天津師范大學主校區(qū)學生公寓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