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田明
(晉城博物館,山西 晉城 048000)
北宋中期以來,磁州窯以燒制白瓷著稱于世,是北方地區(qū)最具影響力的民間瓷窯,其特點:一是生產白釉黑彩瓷器,黑白對比極具視覺沖擊力、引人注目;二是把詩詞、諺語、警句和文學作品作為紋飾繪在瓷器上,給這些日用瓷器增添了一絲文化氣息。這些瓷器不僅能夠滿足日常使用,也承載著特定歷史環(huán)境下的人文情懷。磁州窯的器形和紋飾為民間所喜聞樂見、影響范圍廣、發(fā)展迅速,北方各地紛紛仿制,明代晉東南地區(qū)的瓷窯深受磁州窯系風格的影響,大量燒制了白釉黑彩瓷罈。這種瓷罈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透過這些碩大的瓷罈,可以體會到明晚期以來民間社會經(jīng)濟的變遷。
在山西省晉城博物館三樓展廳東北,18個樸實厚重、釉彩鮮亮明麗的瓷罈錯落有致地排展開來,氣勢雄渾,很容易吸引人們駐足觀賞。瓷罈雖然體型較大,但并不顯得笨重,除器底外通體施釉,外部施白釉黑彩,內部均為褐釉,釉質均勻細膩,工藝精美,是藝術性與實用性的完美結合。
館藏展出的這18件瓷罈均為明清時期的文物,明清時期白釉釉下黑彩也是北方磁州窯系的主流工藝技法,館藏的18件瓷罈均使用了白釉釉下彩工藝。白釉釉下黑彩是一種二次燒成工藝,具體燒制過程為先在成型的瓷坯上施一層潔白的化妝土,并在化妝土上用毛筆蘸細黑料描繪圖案、詩詞文字等,然后施一層薄而透明的玻璃釉入窯二次燒造。
在造型方面,瓷罈豪放雄偉,神態(tài)端莊古樸,顯得很有北方文化的氣魄。根據(jù)瓷罈的頸、口部與肩部的顯著變化,可將瓷罈分為A、B兩型,A型的特征為有頸、高領、口小、多為折肩(圖1),B型的特征為無頸或短頸、口大、多為溜肩(圖2)。在裝飾方面均施白釉黑彩,黑白色的強烈對比,給參觀者極強的視覺沖擊感。
根據(jù)館藏瓷罈的紋飾布局特點,可將其為四段:第一段為頸部紋飾,多為粗弦紋、波浪紋、幾何紋,極少有文字在此段出現(xiàn);第二段為肩部,肩部紋飾較為豐富,有纏枝花卉、草葉等植物紋,也有簡化的鳳鳥文、魚、燕雀等動物紋,此段大量出現(xiàn)文字裝飾,內容多為詩詞、廣告、吉祥語、祝福語等;第三段為上腹部,多為簡化的燕雀等動物紋,呈飛翔狀,栩栩如生,文字裝飾相比肩部要少了很多;第四段為下腹部,此段多以重弦紋、波浪曲線紋為主。此外,通常用多重弦紋、曲線紋將頸、肩、腹各部分明顯地間隔開來,顯得層次分明。可以看出在制作瓷罈的“畫花”階段,應是先用弦紋、曲線紋做好分區(qū),接下來在每個區(qū)域里再設計圖案、文字,凸顯出紋飾設計的簡潔明快、自然灑脫。
這種題寫詩文作器物裝飾的風格最初始于唐代長沙窯。明清時期,北方窯口吸取了長沙窯的裝飾技藝,將其大量運用到了生活日用瓷器中,使得這些樸實的生活器多了一份文雅的色彩。然而通過仔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館藏的這批瓷罈肩部大多有明顯的支釘痕,并未進行刻意遮掩、對其美化,在詩句文字方面也常有涂改、廢棄的痕跡,顯得較為隨意,生活氣息濃厚。這種不拘小節(jié)、簡單明快、注重實用性的風格也與北方人豁達豪放的性格相契合。
圖1 A型瓷罈
圖2 B型瓷罈
從瓷罈上題寫的詩詞文字可以看出其主要的功能是盛酒,比如“聞香須下馬,開罈十里香”。透過這些淺顯易懂的詩文,仿佛能夠聞到醇美的酒香,猶如眼前呈現(xiàn)出成批裝滿美酒的瓷罈運往各處的盛景。山西是釀酒大省,酒文化歷史悠久,這些古樸豪放的瓷酒罈體型碩大,彰顯了山西人好飲酒的豪邁作風與灑脫直率的處事風格[1]。
瓷罈上的文字直接挑明其另一大主要功用是盛醋,不論是小口直領的A型瓷罈,還是大口短頸的B型瓷罈,都可以用來制醋、盛醋。眾所周知,山西人愛吃醋且擅長制醋,山西當?shù)氐睦详惔字谱鞴に嚲?、享譽海內外。提起山西人愛食醋,有其獨特的地域文化緣由:一是山西水土較硬,溫差變化明顯,醋可以軟化并促進鈣、鐵等營養(yǎng)元素的吸收;二是山西地處北方,飲食上以各種面食為主,尤其各種雜糧面食,醋有促進唾液和胃液的分泌、幫助消化吸收、使食欲旺盛、消食化積等多種保健作用。用這種大瓷罈來盛醋、釀醋,不僅利于醋的大量制作,也有利于醋的保存和運輸。
在征集這些瓷罈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部分村民用它們存儲小米、白面等糧食作物,這種做法可以讓糧食得到完美的保存。此種做法與晉城地區(qū)獨特的地理氣候是分不開的,晉城地區(qū)地處黃土高原東南,地形以山地、丘陵為主,平均海拔600~700米,晝夜溫差大。晉城屬暖溫帶半濕潤大陸性季風氣候區(qū),受大陸性季風影響,四季分明,春季溫暖多風,夏季炎熱多雨,秋季秋高氣爽,冬季寒冷干燥。用瓷罈來儲糧可以更好地應對多變的天氣和潮濕、蚊蟲等各類環(huán)境,使糧食可以得到好的保存。
從這批瓷罈的制作工藝、紋飾特點來看,館藏的瓷罈皆白釉黑彩、以大量詩文、警句、俗語裝飾器身,深受磁州窯文化的影響,應屬磁州窯系[2]。
在文獻中有大量關于本地瓷窯燒造大瓷罈的記載,例如,明成化十一年(1475)《山西通志》第十七卷《土產》曾提及:“……瓷器平定、霍……長子、壺關、陽城俱有窯?!钡拦馐哪辏?834)《壺關縣志》第二卷《疆域志·物產·貨之屬》:“……粗瓷器……且如程村進流業(yè)磁(燒缸、盆、粗碗之類)?!泵魅f歷時期任山西巡撫的呂坤著有《停止砂鍋潞綢疏》稱:“山西沙器,嘉靖四十年,萬歷十六年,均坐派潞安府沙器,一萬五千,并備余共一萬九千五百,價值一百十余兩?!盵3]可以推測出館藏的瓷罈均出自本地窯口,主要出自八義窯及陽城縣的部分窯口[4]。
《明會典》《嘉靖彰德府志》等文獻曾有大量關于晉東南制作瓷罈的記載,從中可以知道這種形制的白釉黑彩瓷罈在明晚期開始大量流行起來,制作數(shù)量巨大,曾“浮于滏,達于衛(wèi),以售他郡”“歲造磁壇納于光祿寺”[5],是明朝廷訂制的御用瓷罈。宣德年間,光祿寺每年所需的數(shù)萬件瓷罈中相當一部分是由磁州窯系窯場所造的。宮廷、官方的需求是推動晉東南白釉黑彩瓷罈開始大量生產的最初動力。
晉東南地區(qū)獨特的資源優(yōu)勢為大型瓷罈的燒制提供了可能[6]。晉東南地區(qū)缸土和堿土資源極為豐富,原材料開采極易,另外本地富含燒造瓷器的燃料——煤炭,并以煤層淺、易開采、質量上乘著稱,故燒造此類大器成本較低。而且,這里地近京畿,又有漳河、滏陽河等水系,便于水上運輸,使得磁州系瓷罈源源不斷地輸入京師。
明代中晚期,本地的澤潞商人積極進取,深諳經(jīng)商之道,主要從事鹽業(yè)、鐵貨等物品的轉運買賣,盛極一時。晉東南地區(qū)的商品經(jīng)濟十分活躍,這批瓷罈所承載的文化內涵當是明中后期晉東南地區(qū)繁盛貿易往來的真實寫照。
總而言之,館藏白釉黑彩瓷罈不僅滿足了明晚期以來宮廷御用大器的需要,也促進了瓷罈制作的商業(yè)化,推動了晉東南地區(qū)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其古樸簡約的造型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所承載的豐富內涵是研究明清時期官窯大器燒造發(fā)展史的寶貴資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