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敏
(伊犁師范學院 藝術學院,新疆 伊寧 835100)
新疆古稱西域,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歷史上這里曾經生活過塞族人、漢人、匈奴人、烏孫人、回鶻人等眾多的部落和民族[1]。新疆地處歐亞大陸的中心,地形復雜,高山與盆地并存,廣袤的沙漠中有綠洲點綴,西部毗鄰哈薩克斯坦,北部為蒙古、俄羅斯,東部緊貼河西走廊與祖國一體、相融共生。有史可考以來,新疆就是我國與西方國家發(fā)展經濟與文化的重要通道,中國的黃河流域文化、長江流域文化,以及印度文化、波斯文化、古希臘文化、羅馬文化、阿拉伯文化都在這碰撞、融合,尤其張騫開通絲綢之路之后,不同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在這個地區(qū)相互交流與融合,構成了我國新疆地區(qū)文化的百花齊放、爭奇斗艷而又別具一格的歷史局面,對形成紛繁復雜的西域綜合文化有不可磨滅的貢獻[2]。
鹿石,是新疆地區(qū)經過考古發(fā)掘的一種歷史文化遺存,它是指經過人力加工雕琢而成的一種石碑狀石刻,因為上面雕刻有鹿的圖形而得名。不過,這只是一種概稱,并不是所有的鹿石都雕刻鹿的圖案,還有些鹿石的雕刻內容為馬、牛、野豬、狼、虎、豹、鳥類的動物圖樣,或三角、平行線、曲線、斜線等幾何圖形(如圖1)。鹿石的石身通高一般為2~3米,豎立在草原石構建筑附近,或者見于墓葬之中。鹿石的分布范圍比較廣泛,不僅僅在新疆境內存在,內蒙古、俄羅斯以致中亞的一些國家都發(fā)現(xiàn)有鹿石的文化遺存,范圍遍及歐亞草原。鹿石作為西域地區(qū)一種獨特的歷史文化遺存,19世紀末期最先在蒙古國被發(fā)現(xiàn)。經過考古工作者的統(tǒng)計,目前在世界上已經發(fā)現(xiàn)的可以定義為鹿石的石碑狀刻石有600多塊,在蒙古國的分布是比較密集的。在中國,鹿石作為一種歷史文化遺存僅為新疆地區(qū)所獨有,距今已有3000年以上的歷史。草原石人雕像最早出現(xiàn)的年代大約在公元前1000年的青銅時代,最晚可至6世紀中葉至8世紀末葉的突厥時期,數(shù)量最多的是突厥石人雕像。這些精美的鹿石和石人雕刻,包含豐富的信息,為我們研究新疆古代民族文化的特征提供了翔實依據(jù)。
圖1 雕刻有多樣圖形的新疆鹿石
新疆的鹿石發(fā)現(xiàn)于20世紀60年代初,至80年代發(fā)現(xiàn)逐漸增多,截至目前,在新疆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鹿石狀碑刻已有70多件,主要分布于阿勒泰地區(qū)、伊犁地區(qū),在昌吉地區(qū)也有少量的發(fā)現(xiàn)。這些鹿石一般都發(fā)現(xiàn)于墓地附近,立放在其附近的巨形石堆上,與草原石碓墓歷史文化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新疆地區(qū)的鹿石主要表現(xiàn)為三種類型:第一種是在鹿石上雕刻有鹿的形象;第二種是包含有其他動物形象;第三種是在鹿石的上端雕刻有點線紋、下部為兵器圖案。其中,第一種常常被解讀為青銅器較晚時期的歷史文化遺存,而后兩種經過推斷應為鐵器時代產生。鹿石的形狀主要表現(xiàn)為刀形、方石柱形和不規(guī)則形。
新疆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鹿石雕刻大部分是方柱形及刀形。在石碑刻石的上端雕刻為圓圈狀,其緊挨著的下部雕刻形狀為點線紋或者一直線,在線的下面雕刻有鹿群,頭部朝上仰視,向圓圈表現(xiàn)出飛翔的狀態(tài)[3](如圖2)。許多學者解讀為這是遠古人類為了表達自己的崇敬之情,向太陽敬獻祭品。研究表明,遠古時期的游牧民族由于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局限,認為世上跑得最快的動物為鹿和馬,只有鹿和馬才能追隨太陽。目前,在已經發(fā)現(xiàn)的幾百通鹿石里,包括三道海子鹿石在內,一般在鹿石頂端的圓圈的位置上還雕刻有其他多種未知的帶有神秘性的圖案,不能僅僅用太陽一個圖形來做總結,還包括其他圖形,如有斜線紋、斜平行線紋、帶點的雙套環(huán)紋以及帶支架狀圖形的圓圈紋。研究發(fā)現(xiàn),許多鹿石上的雕刻圖案除了鹿和馬之外,還有羚羊、天鵝和鴇,以及其他不能言明其種類的動物。蘇聯(lián)鹿石研究的學者薩維諾夫說過,“鹿石問題的分析并沒有最終得以解決,要求助于獨立于風格研究之外的另一種論證體系”[4]。我們從鹿石所表現(xiàn)出來的特征分析,一般認為它最上部的雕刻紋樣為特殊的天體現(xiàn)象區(qū),雕刻上的點線紋代表天上的星星,而直線則代表天地之間的分界線,在線的下面是陸地上的動物和象征動物們被殺時所使用的不同種類的兵器。
圖2 新疆地區(qū)典型鹿石
分布在新疆地區(qū)的鹿石以阿勒泰地區(qū)青河縣三道海子的鹿石最多,在這個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草原鹿石形狀大小不同,有人形、動物形狀的類別,占整個新疆地區(qū)全部鹿石數(shù)量的2/3以上,而且種類齊全。學術界把鹿石分為亞歐類型、薩彥—阿勒泰類型、蒙古外加貝爾類型3種,這3種類型,在青河縣都有具體的鹿石文物發(fā)現(xiàn)[1]。新疆地區(qū)的青河縣是遠古歷史時期游牧民族聚居生活較多的區(qū)域之一,成吉思汗在進行西征時,也從這里經過,留下非常多的可供歷史研究的文物資源,以及很多的如墓葬、鹿石、石人等文物古跡,其中在三道海子發(fā)現(xiàn)的古墓群以及鹿石被列為國家級文物保護物品。這表明三道海子夏牧場周圍一帶是我國新疆地區(qū)遠古時代游牧民族生產生活的主要區(qū)域,也是絲綢之路上我國與西方各國進行文化、經濟交流的重要場所[5]。
青河縣的三道海子主要由邊海子、花海子、中海子3個高山湖泊組成,距離縣城150千米,海拔為2670米,是青河縣優(yōu)美的夏季牧場。三道海子鹿石及墓葬群約在縣城下面的查干郭楞鄉(xiāng)東北方位150千米,其遺址由4個分點組合而成,分布著比較密集的墓葬群和鹿石,神秘莫測的巨石堆就坐落在這里。在這座巨石堆的四周發(fā)現(xiàn)有7通鹿石,是青河縣三道海子目前已發(fā)現(xiàn)39通鹿石中最集中的一處。同時,鹿石又可以典型鹿石和非典型鹿石來區(qū)分。典型鹿石主要是指雕刻有鹿形和其他動物形狀的碑狀石刻,非典型鹿石則是指沒有雕刻動物形狀但卻雕刻了鹿環(huán)、弓囊、盾牌等紋樣的碑刻石刻。在清河縣的什巴爾庫勒湖畔發(fā)現(xiàn)的12通鹿石,鹿角曲于頭頂,鹿身結實,更接近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鹿,另外幾通鹿石上還刻有馬、野豬、劍等圖案。
阿勒泰地區(qū)富蘊縣的恰勒格爾鹿石也是新疆鹿石中一件有代表性的作品[1]。該地發(fā)現(xiàn)的鹿石由3個部分組成,在距頂端30厘米處有一點狀直線,將畫面分成上下兩部分,直線代表天地分界。在直線下還雕刻有分為上下排列的5只鹿,這5只鹿有秩序地排列,前后相接,鹿形鹿角清晰可辨,鹿嘴像鳥喙,仿佛是鳥首鹿身的動物。在鹿石靠近入土部分,有一雙橢圓形的同心圓,顯然是一個女性生殖器,表現(xiàn)的是母系氏族社會時期的生殖崇拜。這件鹿石雕刻是母系氏族社會時期宗教禮儀的產物(如圖3)。
阿勒泰鹿石是遠古新疆游牧民族在遷徙中對東西方文化進行交流、融合、滲透并經過地域性變異后的產物。王博先生在《絲綢之路草原石人研究》一書中,將新疆的鹿石分為典型鹿石和非典型鹿石兩類,典型鹿石指的是碑形立石上刻有鹿的形象,它主要分布于青海和富蘊兩縣。典型鹿石中鹿的形象,多成排布列,鹿喙流長,長角高昂,鹿身曲線優(yōu)美,似縱似飛,動態(tài)逼真,氣韻流暢,被認為是古老的石雕藝術中的佳作。不過,大多鹿石雕刻造型風格程式化,形態(tài)千篇一律,缺少變化,圖案內容簡單,所蘊含的宗教文化價值要遠遠高于它的藝術價值。非典型鹿石在新疆發(fā)現(xiàn)得比較多,這種鹿石碑體沒有刻出任何動物紋樣,僅見圓形。平行斜線、兵器、連點等圖案,有的上面只見圓環(huán)和平行斜線。
圖3 恰爾格爾鹿石
鹿石作為古代少數(shù)民族的一種圖騰文化,有著深刻的文化內涵。它是一種民族精神的象征,代表了一個民族的精神寄托,也顯示了一個民族的精神文化遺存。鹿作為陸地上跑得比較快的動物,寄托了古人期望在游牧生活中獲得豐收的期望,是一種自然崇拜。新疆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致使生活在這個地區(qū)的遠古時期的游牧民族面臨著高緯度,氣候惡劣的自然條件。不論是原始狩獵,還是根據(jù)水草遷徙的畜牧業(yè),由于比較低下的生產力水平,人們缺乏對自然知識的認識和掌握,只能靠天而食。先民們在與自然的長期斗爭過程中,通過創(chuàng)造鹿石對生活進行美好的精神寄托。他們通過想象虛構了一個能給自己帶來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和充足糧食的保護神,并把它運用到生活中具體事物上,將它神圣化并進行祭拜。
鹿石的出現(xiàn)雖然是作為遠古先民們對自然的神化,具體到物象上而出現(xiàn)的一種產物,但最重要的是它由一種作為能給遠古先民帶來安全感的精神寄托,漸漸發(fā)展成為一個民族的圖騰文化,進而產生圖騰崇拜?!皥D騰”一詞最早是美洲印第安人的語言,我們通常把它譯為“它的親族”。圖騰崇拜就是指長期聚居在某地的具有血緣或者生存關系的某個族群把與生產、生存關系密切的某些動物或植物視為自己的保護神加以崇拜。在眾多的民族崇拜中較多的為動物崇拜、植物崇拜和性崇拜,用不同的圖騰觀念來寄托本民族或者本部落的美好愿望和精神依賴。關于圖騰崇拜,不同的部落和民族雖然大都不同,但他們之間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如部落成員禁止食用圖騰動物,遠古先民們往往對圖騰中的動物充滿了既崇拜又畏懼的情感。在把鹿石作為圖騰的先民中,他們對鹿充滿了崇拜感,認為鹿是神靈的載體,即使是在原始社會艱苦的條件下,可供獵殺的動物種類遠沒有今天多,他們也依然不會把鹿作為捕殺的目標。在外出打獵時,看到鹿會避讓,這一行為驗證了遠古先民圖騰崇拜的神圣性和虔誠性。關于鹿石的功用和象征意義,也有學者認為:“鹿石具備了薩滿信仰的一切因素。鹿石所處位置高敞,有祭壇和施法的殿堂圣所,石碑上磨刻著精美的鳥首鹿身動物,由它們進行聯(lián)系,充當靈魂升天的使者,應該是值得信賴的工具?!盵6]
關于鹿石的年代起源問題,現(xiàn)有的研究十分駁雜,自鹿石發(fā)現(xiàn)以來,學術界提出了多種年代觀。有學者認為,這類石刻的年代在公元前5至前3世紀,是與古代薩迦人(塞族人)有關的一種文化遺存。也有學者認為,鹿石分布在最西的地方遠至歐洲,最遠的地方甚至到了德國的額爾伯河流域,如在保加利亞的金麥里人的古墳墓前面就曾發(fā)現(xiàn)過鹿石,它的年代大約在公元前8世紀至公元前7世紀。然而在東方,蒙古地區(qū)和新疆的阿勒泰山地區(qū)發(fā)現(xiàn)鹿石的年代更早,很有可能起源于公元前的13世紀[7]。后來,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以及人們觀念的改變,墓地石人漸漸取代了鹿石的作用。根據(jù)最近幾年的研究成果可以認定,鹿石應該產生于青銅時代,且延續(xù)時間很長,絕對年代大概在公元前13世紀,下限截至公元前7至公元前6世紀。鹿石是歷史上哪個民族的遺存,在學術界也有不同的說法。西方學者一般認為,鹿石這種藝術形式屬于“野獸紋風格”,與斯基泰人的藝術風格相同,所以是斯基泰人(塞族人)的文化遺存。新疆鹿石目前最集中的地方是青河縣大型建筑遺址。有學者認為,這一巨石建筑是希臘文獻中提到的公元前7世紀生活在這一地區(qū)的獨目人所建。也有學者認為,鹿石的分布與文獻記載和傳說中的鬼方—狄人—丁零人的分布大體吻合。
學術界對于鹿石的功用問題也眾說紛紜,沒有定論。有些學者認為鹿石很有可能是墓地建筑、祭祀場所的通天神柱或者說是為神人建造的拴馬的樁子,也有一部分學者則認為它是男根的象征。關于鹿石這種文化遺存的文化有代表性的說法是生殖崇拜說、巫術感應說、圖騰崇拜說、天獵石之說等6種。比較可信的是中國社科院民族研究所出版的《薩滿教研究》一書表明的“把鹿石刻在石碑上可能與游牧民族把鹿石作為通靈崇拜有關”,這一說法與新疆博物館考古專家王博先生所著《新疆鹿石綜述》中的觀點不謀而合。他認為:“鹿石可能是用來表現(xiàn)溝通天地與人聯(lián)系的立狀石刻,將他列于墓地出游崇拜紀念意義外,還能起到巫術的作用?!盵8]目前關于鹿石的研究,比較一致的觀點是,鹿石作為新疆地區(qū)遠古先民的一種歷史文化遺存,它是原始薩滿教的宗教產物[9],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它不僅存在對自然的崇拜,而且還具有世界山的含義,鹿石大多面向東方而立,表達了對太陽的崇拜,而鹿石上雕刻出的不同動物圖案,則可能是不同部落和民族的動物圖騰。有關鹿石的用途、文化內涵及起源問題,還需要中西雙方的學者和專家進一步交流和探索商榷之后,才能給出確切的定論,這也應該是我們今后學習和研究的重要內容和重點方向。
新疆地區(qū)的鹿石文化遺存是生活在我國新疆地區(qū)遠古先民的一種精神文化遺存,有豐富的歷史文化意義和精神文化內涵,形制多樣而又種類繁多,從中可以窺知遠古時代這一地區(qū)以游牧和畜牧業(yè)為主的人們的生活習慣,對研究世界草原文化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新疆鹿石作為我國唯一的鹿石文化遺址,對我國研究西域文化意義重大,應予以足夠的重視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