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強
我們坐在運河畔的一艘船上,火鍋侵蝕著嘴和胃。麥岸,王冬,我,以及麥岸的妻兒。夜色籠罩,雨點砸在水上。如果倒退幾百年,如果運河的榮光復(fù)燃,如果這艘船具備行駛功能,向東然后向南,穿越北中國的心臟,登上《金瓶梅》里繁盛的碼頭,走旱路可抵達我們曾久居的濟南。
我想寫一首詩,開頭部分會出現(xiàn)幾個字:“我最好的兩個山東兄弟……”十年前,麥岸離開濟南;十年后,王冬離開濟南。京城龐大的氣場將他們包裹,直到此刻,我們坐在通州大運河畔,身在帝都,心系故魯。
麥岸向我們描述通州運河畔正在建設(shè)中的CBD,無數(shù)年輕人將漂泊或扎根在這里。許多年前,我去濟南制錦市他租住的小屋,他同樣向我描述城市、夢想、年輕人。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同齡詩人,也可能是第一個詩人,狹小臥室的書架上擺滿了詩集。通過他,我成為這個群體中的一員。
2013年,我寫過一首詩,大概講述了這些年的一些交往,其中幾句寫道:“想起六年前的制錦市/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在你的小屋里翻看一本詩集/……/有一年你獨自去找辛棄疾/遙墻不僅有機場/那是稼軒兄通往宋朝老家的路口/有一年你結(jié)婚了/你的小胡子扎疼了新娘/你帶著媳婦穿過老城/來到我的報社/在恒隆廣場一家越南餐廳/我們談?wù)撛姼韬湍虾?偶爾談到莒國,你的故鄉(xiāng)/……/今夜在火車站我又一次把你送走/你把我的消息帶給京城/我把一個東夷人的過去/帶給另一個寫詩的兄弟”。
現(xiàn)在,他很少叫“麥岸”了,這個伴隨他許多年的筆名,逐漸讓位給了原名王原君。這兩年也很少寫詩,更多人知曉的是他在地產(chǎn)領(lǐng)域的身份,策劃了不少中式別墅,濟南的房產(chǎn)市場同樣留下了他的足跡,來去匆匆,過去的城市已成為中途??康捏A站。麥岸說,他在研究春秋戰(zhàn)國之交這段歷史,正寫一本關(guān)于子貢的書,我希望能盡快看到。
四年前,我認識了王冬。在徐志摩墜機的那座山頭,我們幾個詩人拍了一張“著名的”半身赤裸照。那時他大學(xué)畢業(yè),來到濟南工作。巧合的是,他同樣住在制錦市。接下來的幾年,我們喝遍了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酒館,先后在同一個地方買了房子。燈火闌珊的夜晚,酒杯和詩歌成為最好的搭檔。一個年輕人,慢慢融入社會,工作也風生水起。去年,相戀多年的女友碩士畢業(yè),來和他相會。今年,兩人結(jié)婚,準備開啟全新的生活。
很突然,婚禮后的第二天,他辭職了。我問他為什么,他說想賺錢。我問他新到手的編制不要了嗎,他說不要了。我問他房子不要了嗎。他說,要,但不一定住了。他到北京、上海面試,最終選擇了北京。
十年,濟南為北京輸送了多少年輕人?麥岸不是開始,王冬也不是結(jié)束。
我還給別的詩人寫過一些詩,比如《送榛莽之廈門》《送姚付林之滕州》,這些年認識了很多兄弟,一起寫詩,一起玩耍。我擔任一個角色:送行者。不斷有人來到這座城市,不斷有人離開。一座溫吞的城市,就像它所在的省“失去的十年”一樣,也在不斷失去年輕人。
有一天,和一群90后詩人吃飯。我能確定,至少一年前他們都不在北京,而是散落在成都、大連、濟南,在媒體、大學(xué)以及其他寫字樓里。一年之內(nèi),他們?nèi)嫉搅吮本?。就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另一個90后詩人被北京一家出版機構(gòu)錄用,即將前來。她之前在濟南讀書,是一所藝術(shù)院校的碩士。
當我重新站在濟南街頭,故人已去,迎接我的還是那些泉水、酒館、行人。還會有新的朋友出現(xiàn),那些離開的,也會不時回來重溫舊夢。我依然會接到這樣的微信留言:“老四,在濟南嗎,出來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