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旋 劉偉
摘 要 刑事和解制度是在恢復性司法理念的指導下,弱化刑法的強制性與“絕對命令”,加強民眾與刑法之間的溝通與合作的一種案件解決機制。刑事和解制度在我國經歷了由法外實踐到立法支持下的本土探索等階段。刑事和解制度為我國司法領域注入新鮮血液的同時也產生了不少價值沖擊;在節(jié)約司法成本、恢復社會關系的成就下,也帶來了新的困境和問題。刑事和解制度在我國的立法和實踐,仍待進一步完善。
關鍵詞 刑事和解制度 價值沖突 實踐困境
作者簡介:張曉旋、劉偉,河北大學政法學院法理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D92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127
一、刑事和解制度的核心精神
刑事和解制度,又稱加害人與被害人的和解,一般是指在犯罪后,經由調停人的幫助,使加害者和被害者直接相談、協(xié)商,解決糾紛沖突的一種刑事司法制度。其目的是修復因加害人的犯罪行為而破壞的加害人和被害者原本具有的和睦關系,并使罪犯因此而改過自新,復歸社會。 作為現(xiàn)代國家司法體系正式制度的刑事和解制度的萌芽,目前公認產生于1974年加拿大實施的“加害人和被害人之間的和解”。此時的西方國家正在經受嚴苛的刑罰所帶來的各種社會問題。這次和解獲得了西方大多數國家的認可,并由此開始了數十年的實踐和理論研究。刑事和解制度的產生追溯起源,是西方法治理念過于強大的一種自我調整。
二、刑事和解制度帶來的價值沖突
(一)刑法觀念上的個人本位與國家本位
促使刑事和解制度萌芽的土壤是西方以加害人為本位的刑事觀念。不同學派的學者從不同的角度著重保障加害人的權利。刑事古典學派理性地構建了保障加害人權利的客觀主義刑法理論;刑事實證學派則認為加害人是刑事司法制度的被害者,主張他們有復歸社會的權利,并倡導了一系列特殊的處遇,如緩刑、保安處分等。刑事和解制度以一種個人本位的視角,不偏不倚的保護沖突雙方的利益——被害人對其救濟權利的選擇和加害人在支付犯罪行為的對價之后,復歸社會的權利。而國家本位的刑事觀念,將犯罪行為看做是加害人對統(tǒng)治階級制定的并符合絕大多數人利益的規(guī)則的挑戰(zhàn),加害人的犯罪行為針對的是整個國家,侵犯的是國家的權威。因此,在這種觀念的指導下,對加害人的怨懟和指責多過保護。我國從建國后,一直沿承國家本位的觀念。刑事和解制度的適用,無疑是對這種觀念的沖擊。
(二)法律角色上的參考性與絕對性
《爾雅·釋話》云:“刑,法也?!敝袊鴤鹘y(tǒng)法文化的核心是禮法文化,也就是禮刑文化。法即刑的意識觀念在人民心中根深蒂固,無可厚非。漢代鄭昌曰:“立法明刑者,非以為治,救寰亂之起也。”在這些典籍中,法即刑,刑即強制的思想得到了生動的刻畫。刑法工具主義無疑在這種思想下得到強化。刑法成為懲治犯罪,維護社會秩序最為嚴厲的手段,是一種絕對性的強制命令。在我國,人們對法律或者刑法在精神上有一種依賴感。“對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性不是刑罰的嚴酷性,而是刑罰的必定性”,刑法是保障社會秩序,震懾犯罪的至上權威。但刑事和解制度所蘊含的契約精神,使法律變成加害人和被害人之間溝通的橋梁和基礎。法律的絕對性弱化,有了妥協(xié)的意味,甚至有人稱法律成了討價還價的砝碼,嚴重折損了法律之前在人們心中樹立的不可褻瀆的威嚴。
(三)結果論的報應正義和恢復正義
自古以來,我們民族就崇尚報應正義。俗話說“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非丈夫”,報仇是人生的大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反映了對報應正義的執(zhí)念。圣經中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在我國得到廣泛的認同并一直沿用至今。雖然在現(xiàn)代國家中,刑罰權讓渡國家,私力救濟(此處指代上文所指報仇)已經不允許,但是在法庭上要求對加害人實施與被害人的遭遇等價的刑罰的不在少數,只有“感同身受”,才能平息被害人或者其家屬心中的怒火。西方隨著犯罪學研究從加害人本位到被害人本位的轉變。報應正義逐漸被恢復正義所取代?;謴驼x的著眼點在于“恢復”,這是一個過程主導,強調修復被犯罪行為破壞的社會關系和利益關系,而修復的過程是對加害人的懲罰,而不是通過二次傷害的方式達到兩方的平衡。
三、刑事和解制度在實踐中的困境
刑事和解制度是實踐的產物,是由經驗到理念再到法律制度的演變。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的實施結束了我國刑事和解制度法外運行的局面,為刑事和解制度提供了法律上的支持。“我國新《刑訴法》第二百七十七條下列公訴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誠悔罪,通過向被害人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方式獲得被害人諒解,被害人自愿和解的,雙方當事人可以和解:
(一)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刑法分則第四章、第五章規(guī)定的犯罪案件,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
(二)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
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五年以內曾經故意犯罪的,不適用本章規(guī)定的程序?!?/p>
(一)法律條文的規(guī)定偏主觀化
法律條文是辦案過程中的主要依據,一般要求法律條文客觀量化,便于把握。但是新刑事訴訟法關于適用刑事和解制度的一些規(guī)定過于主觀化和感情化,實際操作起來很難把握。
在實際的辦案過程中,往往只注意到被害人方面的衡量,對加害人的考量,只能以其愿意付出的金錢價值來轉化。當只有金錢與犯罪行為作對價時,這種實踐換來可能是“以錢買刑”的非難。刑事和解制度不僅難以發(fā)揮精髓,反而成為了“移植淮北的苦枳”,為司法腐敗開了新窗。
(二)被害人自愿性的審查模糊
被害人自愿進行和解是刑事和解開展的前提之一,但是由于刑事和解的程序是非正式的程序,對被害人自愿性的審查在我國目前的司法實踐中并沒有得到充分的重視。一方面,由于被害人在刑事和解中掌握了加害人命運去向的重大權力,因此有不少加害人通過威脅、引誘、金錢收買等方式迫使被害人“自愿”進行刑事和解,使自愿性得不到真實的保障。另一方面,在金錢的誘惑下,產生了不少“專業(yè)被害人”,社會上稱之為“碰瓷”。他們專門以口舌是非挑釁加害人,甚至用肢體動作激怒加害人,引發(fā)沖突,在沖突過程中這些“專業(yè)被害人”會采取一定的動作,使得結果必然是輕微傷或輕傷。
(三)賠償標準不統(tǒng)一引起的和解失敗率
加害人對被害人的經濟賠償是刑事和解制度中最重要的內容,也是目前我國刑事和解成功與否的決定性因素。我國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并沒有對賠償的標準做統(tǒng)一的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通過刑事和解的案件賠償數額的浮動區(qū)間范圍很廣,賠償數額的懸殊差距對未來刑事和解的成功率有很大的影響。
例如,在某檢察院主持下的一件刑事和解案例,湯某(男,1990年生人)為某國有企業(yè)工人,在下班途中與該企業(yè)班車司機龐某(男,1968年生人)發(fā)生口角,繼而引發(fā)肢體沖突,最后導致班車司機龐某鼻骨挫傷。報警后,經法醫(yī)鑒定龐某符合輕傷標準。將湯某依法拘留。湯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真誠道歉悔罪。后龐某愿意與湯某進行和解,在檢察人員的耐心調解下,接受湯某道歉,表示諒解。但是在賠償數額方面,龐某提出50萬的賠償金。湯某父母均為普通工人,但是由于湯某為某國企工人(有過犯罪行為,并依法被司法機關判處緩刑及以上刑罰的,單位予以開除),成為龐某要挾的砝碼。湯某父母多次找到檢察人員請求幫忙說清,減少賠償金額。檢察人員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龐某最后將賠償金額減少至30萬。湯某家庭仍不能負擔,最后放棄賠償,刑事和解在經歷了一個多月后宣告失敗,案件重新進入審查起訴階段,造成了司法資源的浪費。
四、刑事和解制度的完善進路
刑事和解制度的立法需要隨著在司法實踐中不斷產生的問題而完善。刑事和解制度的完善不僅只是相關法律條文,還有配套機制的協(xié)調配合,更重要的是普法工作的積極推進及民眾法律信仰的建立。
(一)配備考察加害人悔罪態(tài)度的持續(xù)性措施
加害人真誠悔罪的目的是降低加害人的人身危險性,即降低加害人再次犯罪的可能性。加害人是否真誠悔罪不只應該局限在刑事和解的過程中,這時候加害人為了避免嚴厲的懲罰,不免會有作秀的可能性。對加害人的態(tài)度的考察應該持續(xù)到刑事和解達成后的一段時間。若加害人仍出現(xiàn)犯罪的可能性,檢察機關有權撤銷刑事和解協(xié)議,重新對加害人進行懲罰。
(二)完善與刑事和解配套的懲罰機制
“徒法不足以自行”,刑事和解制度本身再完善,沒有相應的懲罰機制,其教育意義還是得不到認可。刑事和解制度并不是摒棄了對加害人的懲罰,而是變監(jiān)禁刑為教育刑。正是由于與刑事和解制度配套的教育懲戒機制的欠缺,才導致在大眾眼中的刑事和解制度變成了有錢人的“免罪金牌”。
一方面,社區(qū)矯正等非監(jiān)禁刑應該得到更有力的推廣和完善。目前我國的社區(qū)矯正停留在“監(jiān)外監(jiān)禁”的層面上,單純限制活動范圍、活動方式不足以真正達到教育的目的。
另一方面,創(chuàng)設與刑事和解制度相匹配的懲罰措施,不僅僅拘泥于目前已有的刑罰。例如參加公益性服務等,促進加害人與社會的溝通和交流,完善加害人人格,促進加害人更好更快的融入社會。
(三)提倡多元化的賠償方式,規(guī)范賠償標準
刑事和解制度中最主要的賠償方式無疑是物質賠償,即由加害人給予被害人一定的經濟賠償從而換取被害人的諒解,而如何確定合理的賠償數額一直是制度施行中最為棘手的命題,賠償數額畸高、畸低的現(xiàn)象常見。一方面,設立“被害人救助基金”,對于加害人真誠悔罪,積極尋求彌補錯誤的途徑而經濟條件有限,不足以拿出一定賠償數額的加害人,可以現(xiàn)行墊付給亟需經濟補償的被害人解決生活或者醫(yī)療之急。另一方面,對于漫天要價的被害人,可以根據不同地區(qū)的經濟環(huán)境設立賠償的最高限額,并參照交通或其他侵權案例的賠償標準,設立不同危害程度的賠償區(qū)間。除此之外,應積極探索經濟賠償之外的其他賠償方式。例如,某案例中,加害人駕駛摩托車將被害人撞傷,經醫(yī)院診斷,被害人骨盆粉碎性骨折,需靜養(yǎng)一年。但由于被害人為農民,案發(fā)后馬上要到秋收季節(jié)。被害人家中只剩年老的父親是唯一勞動力。這時,加害人主動要求幫助被害人父親秋收,解決了被害人家的燃眉之急。加害人真誠悔罪的態(tài)度獲得了被害人一家的諒解,最后順利達成和解。
刑事和解制度的出現(xiàn)是我國司法改革的一個具體表現(xiàn),在實施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應秉持客觀的態(tài)度適時的調整。將刑事和解制度本土化,使之更加符合我國國情,發(fā)揮刑事和解最大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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