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昆 趙文杰 行曉榮[山西大學, 太原 030000]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文化都是古代朝鮮學習的主要對象。古代朝鮮文人為了更方便而有針對性地學習中國詩歌,往往根據(jù)個人的編選宗旨,對中國傳入的詩歌選本和文人詩集重新進行選篇、編纂,出現(xiàn)了很多中國詩歌選本。本文從《韓國文集叢刊》收錄的序跋中搜集整理古代朝鮮編纂的中國詩歌選本的相關(guān)線索,并由此總結(jié)漢詩選本的編纂情況及其反映出的古代朝鮮漢詩發(fā)展的進程。
(一)彌補朝鮮相關(guān)詩歌文獻的遺憾。朝鮮文人編纂中國詩歌選本的原因之一是彌補朝鮮相關(guān)詩歌文獻的遺憾,其中包括文獻認識局限與文獻收錄不全的問題。主要表現(xiàn)于:詩體、選詩數(shù)量、選本體例、詩歌箋注以及一些具體詩人作品的缺失。
古代朝鮮對中國詩歌的學習存在局限性,對各體詩歌的學習呈現(xiàn)出不均衡的狀態(tài),一些選家出于糾正偏頗的目的編選了一些選本。如成《風騷軌范序》:“律詩則有《瀛奎律髓》,絕句則有《聯(lián)珠詩格》,而獨無古體所裒之集,其可乎?”①體現(xiàn)出缺乏古體詩的系統(tǒng)著作。
其次,為彌補之前選本在選詩數(shù)量和體例等方面的不足,一些選家進行重新編選。如李景《唐詩類選跋》“:唐詩之選者多矣,取廣則失于雜,取簡則失于略,讀者病之。今此選也,區(qū)而別之,故廣而不雜,合而一之,故簡而不略,豈特為學究輩場屋之資而已!”②體現(xiàn)出詩歌選取或廣或狹給讀者閱讀、學習帶來不便的問題。許薰《唐詩類選序》:“人各異見,刪采之實相不同,或舍丹砂而珍溲勃,或貴箏琶而賤清琴,識者以為病。至《全唐詩》,而唐之以詩稱者,幾盡收矣,卷帙浩穰,若波斯之列貨,鄧林之產(chǎn)材,璀璨森羅,觀者飫焉。然其歌、行、律、絕、長篇、短句之不匯分類別。建章之千門萬戶,令人眼眩,不知從何入,則此余所以有《唐詩類選》之舉也。”③不僅體現(xiàn)出在刪采過程中因個人見解造成的偏見,也表現(xiàn)出未按照詩體進行分類而造成的混亂弊端。因此一些選者為了使詩歌的分類更具有條理性,方便士人學習,進行了重新編選。
除此之外,一些編選者對中國的選本進行了評價,認為其中存在不足,不能滿足學習漢詩的需要,并進行重新編纂。如金錫胄《唐百家詩刪序》:“自唐以后,選詩者多矣。《英靈》《國秀》《間氣》《極玄》但輯一時之篇什;而荊公《百家》,缺略初盛;章泉《唐紀》,僅取中;周弼《三體》,有牽合之譏;好問《鼓吹》,多錯雜之失。數(shù)百年來,未有得其要領(lǐng)者。獨楊伯謙《唐音》,頗具只眼,然遺杜李,詳唐,尚未盡善。至明高廷禮《品匯》而始備,《正聲》而始精,斯言不其然歟!以余觀于近世,玄超之《類苑》,務極廣大而既傷于繁蕪。于鱗之詩選,一主高簡而反失于僻,譚藝之家,蓋又不能無病之者?!雹芫庍x者歷數(shù)自唐以后多部詩選,但認為其選詩多取中晚唐,初盛唐則相對缺少,抑或存在選詩或多或少的弊端。張混《唐律集英序》:“七言律,推李唐為尤,而莫之埒,何也?于唐倡而盛也,選者眾。而《鼓吹》元遺山也,《品匯》高也,《律髓》方回也,《三體》周伯弼也,《詩解》唐汝詢也,《詩歸》鐘惺、譚元春也,此特著行者也。然而或羼以諸體,或偏于盛,或不舉李杜,偏則枯,雜則不專?!雹菥庍x者認為七律詩在唐代興盛,如高《唐詩品匯》、方回《瀛奎律髓》等選本具有代表性,但存在體例混雜、內(nèi)容偏于盛晚唐、缺少李杜選本或偏或雜等問題。
再次,漢語作為非母語,朝鮮文人對晦澀的詞語存在閱讀和理解困難,需要箋注本。曹偉《杜詩序》:“詩自風騷而下,盛稱李杜,然其元氣渾茫、辭語艱澀,故箋注雖多,而人愈病其難曉?!雹抻种赋龆嗉夜{注存在或繁或簡帶來的弊端:“成化辛丑秋,上命弘文館典翰臣柳允謙等,若曰:‘杜詩,諸家之注詳矣。然會箋,繁而失之謬;須溪,簡而失之略。眾說紛紜,互相抵牾,不可不研核而一,爾其纂之?!雹咧赋鏊昔斁幋巍⒉虊翦鰰{《杜工部草堂詩箋》與劉辰翁《須溪先生批點杜工部詩》的箋注或繁或簡,有重修的必要。
另外,朝鮮文人也認識到在某些詩人作品方面的欠缺。申叔舟等朝鮮文人欣賞梅堯臣的詩歌作品,卻遺憾其作品流傳數(shù)量有限,范圍不廣,為學習其詩歌帶來困難。申叔舟《宛陵梅先生詩選序》云:“宛陵梅先生生盛宋,與歐、王、蘇、黃并驅(qū)一時,詩聲最著。而歐陽諸子諸集盛行于東方,獨先生遺稿不傳。世之有志于詩者常恨之?!雹啻送饽承┰娙瞬糠衷婓w缺少選本,如南有容《新編少陵古詩序》提及:“公于子美詩,用力素深,而當是選也,又諷讀滿十遍后加黜陟焉,故其擇尤精云。然獨恨專取五言,于七言闕如也?!雹狍w現(xiàn)出南有容對金昌協(xié)《浣溪百選》僅選杜甫五言詩而缺少七言的不足,詩歌創(chuàng)作形式不全面。
(二)詩學教育。朝鮮文人對于中國詩歌的編纂有的出于詩學教育,教育對象包括自家子弟、門人及后世之人。詩歌的編選存在為科舉服務、以教化世風為目的、為女子選詩、出于紀念意義編纂等現(xiàn)象。
二為教育門人而編選詩歌選本。如樸承任《風騷選序》:“曾有童十余輩來問句讀,病廢遺忘之余,未免翻閱往策,沿究注腳,以答其辨質(zhì)之勤。暇日,摘古實為題,試以五七言則黃口學飛,殊覺乳臭擁鼻,指以南圖,宜莫如效顰古作?!?編者在病痛之余,研究注釋,翻閱作品來解答童輩的疑難,并對其進行詩學教育。
三為對后世的教育。如申叔舟《宛陵梅先生詩選序》:“欲與鯉庭初學者共之?!?表現(xiàn)出為了方便初學者學習的需要。張維《重刻杜詩諺解序》:“為學者謀之,心有所未會,烏可無解,解有所未暢,譯亦何可已也?此《杜詩諺解》之所以有功于詩家也。”?在肯定《杜詩諺解》的同時,為后世的詩歌學習提供借鑒。曹偉《杜詩序》:“其嘉惠來學,挽回詩道也至矣?!?體現(xiàn)出編選者通過惠及初學者來達到挽回詩道的目的。
以選本進行詩學教育過程中,以下幾點很有代表性。首先,一些選者從詩人、詩體與時代風格等角度進行教育。從詩人的角度來看,如金《三大家詩全集序》:“而小子之欲學夫詩者,舍三家,可與計者。韓取其力量,杜取其規(guī)模,李取其氣魄。”?表現(xiàn)出汲取韓愈、杜甫、李白三家的精華為學生的學習方向。從詩體的角度來看,成《風騷軌范序》:“前集十六卷,以體編之,欲使人知其體制;后集二十九卷,以類分之,欲使人從其類而用之。”?表現(xiàn)出對詩歌進行體例歸類來引導后人學習。從斷代言詩、學習時代風格的角度來看,南有容《漢魏晉詩選序》:“俞子兢善為詩,學于余,余為選漢魏以來汔于晉?!?專門選定漢魏至晉的詩歌進行教育。丁范祖《宋金元詩永抄序》:“余于吳氏之選,刪其半而益致其精,以貽學者,使知元會以前無非詩,而詩不可以榘度拘也。”?通過對清代吳綺《宋元詩永》進行刪減,取其精華來啟迪后人,指出宋元金詩歌亦有精品以及學詩范圍不應該被局限。
同時,還有一些詩歌選本的編選是出于教化世風的目的。曹偉《杜詩序》:“我圣上溫柔敦厚之教,亦將陶冶一世,其有補于風化也,為如何哉?”?體現(xiàn)出編選者希望以詩風的溫柔敦厚來教化后人。魚有鳳《詩編序》:“東萊呂氏有言曰:‘國風,男女夫婦之詩,一何多耶!’男女者,三綱之本,萬事之先也?!?強調(diào)夫婦關(guān)系是人倫之始,是三綱五常的根本。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它是為女子所編的詩集,具有很大的教化意義。
還有的選本是出于紀念意義,如曹好益《題東坡集抄后》:“歲在庚戌,先君手書以授諸子。吾兄弟五人,傳相受讀。兵興家悴,先君手跡一無所存,而獨此得全。孤露之余,追念疇昔,為之撫卷揮涕,即改裝潢,以為家傳之寶。”?此選本編選者為曹好益之父,其父編選是為教育自家弟子,曹好益刊印則是為紀念父親。
(三)個人原因:個人偏好、詩學見解與性情陶冶。朝鮮文人對于中國詩歌的又一編纂原因偏于編選者的個人因素。編選者基于個人的喜愛偏好與性情陶冶的目的以及為表達包括復古在內(nèi)的一系列個人詩學見解,對詩歌進行選取與編纂。
第一類是由于編選者對某位詩人或某種詩體、時代風格的喜愛偏好。如申靖夏《放翁律鈔跋》:“余自小酷嗜其詩,至忘寢飯,蓋非特為其詩之工而已,愛其言之切于我也?!?編者對陸游詩歌的喜愛達到廢寢忘食的程度,體現(xiàn)出編者對陸游詩歌的鐘愛。魚有鳳《題二家詩選后》:“先生晚年,不作詩,亦不談詩,而獨手抄此編,以與同志者共之?!?“獨”字體現(xiàn)出作者對白居易、朱熹二者的喜愛與認同。李頤命《唐律輯選跋》:“翁一生無嗜好,惟唐詩是好,六十年諷詠不已?!?編者六十年堅持諷詠吟誦唐詩,表現(xiàn)出對唐詩的摯愛。
第二類選者在編選過程中,表達了自己對詩歌變革潮流的看法。李頤命《詩選跋》:“蓋近世詩道,無準則而日就卑陋,雖間有名世者,有其才而無其學。先生慨然有意于復古?!?表現(xiàn)出近世詩歌無準則,有才無學,編者對其失望,并有意于復古。吳載純《詩選跋》:“而為是選者,欲以存正聲于既泯耳?!?此選本體現(xiàn)了編選者存正聲的愿望。
第三類編選者是出于無功利的目的,為陶冶性情而進行的編選。如許薰《唐詩類選序》:“然月夕雪朝,酒醒睡罷之際,每諷讀一回,若舂容大響。在窗楹幾席間,亦足以自怡也。”?編者根據(jù)自己的喜好和恬靜的個人性情,編選所鐘愛的詩歌,在符合心境時誦讀。又如張混《唐律集英序》:“惜乎,盡美未盡善也,然則如何而可曰:膾炙,吾所好也;大羹玄酒,亦吾所好也。取舍在乎心乎,故學之有準,選之不可以拘?!?體現(xiàn)出編選者認為在閱讀學習詩歌中應該以個人的喜好為標準,以自己的心境為標準來選擇內(nèi)容,以此達到陶冶性情的目的。
(一)編選方法與是否刊印。在朝鮮所編選的中國詩歌選本之中,從編選方法上來看,多是在中國已有的詩歌選本基礎(chǔ)之上加以刪繁匯編,形成一本新的中國漢詩選本。在這其中,也有一些不同的情況分類。
一是內(nèi)容上選取一人詩歌進行編選,重新匯成一個選本,如杜甫、李白等人,具體情況見下表:
詩人 入選選本名稱 選本數(shù)量杜甫《新編少陵古詩》《重刻杜詩諺解》《杜詩》3李白 《李白詩》 1梅堯臣 《宛陵梅先生詩選》 1陸游 《放翁律鈔》 1
關(guān)于個人詩歌的這一類集子中,杜甫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關(guān)于他的選本幾乎每一本都有諺文?注解,并且三本中有兩本是朝鮮當時的統(tǒng)治者下令整理編選注解的,這是所有個人選本中唯一的官修書目,加上諺文的注解,也是為了更方便傳播,可見當時朝鮮整體的一種主流思想和對于杜詩的推崇。在朝鮮,杜甫的詩歌集有著和《詩經(jīng)》一樣的社會功能,可以用來進行教化。張維《重刻杜詩諺解序》:“重刊而廣布,使學詩者戶藏而人誦之,以裨圣朝溫柔敦厚之教,此誠觀民風者所宜先也?!边@顯示了杜詩所起到的社會教化功能,同時他的詩也有著糾正詩道不正之風的作用,如“其嘉惠來學,挽回詩道也至矣”?。
第二種情況,選本的內(nèi)容是多人詩歌,而根據(jù)詩歌文獻的來源,可再分為兩類:
1.來源于單一的選本。如丁范祖《宋金元詩永抄序》“:余于吳氏之選,刪其半而益致其精,以貽學者?!?這里的“吳氏之選”指的便是清人吳綺的《宋元詩永》。魚有鳳《詩編序》:“蓋二南則存其全,自邶以下十三國,得三十六;于小大雅,得十有一,總之為七十二篇?!?這里選取的“二南”“十三國”“小大雅”便指的是《詩經(jīng)》中的風、雅兩部分。這一類主要是從一個中國的詩歌選本之中選取若干首詩歌重新匯編。
2.來源于多個選本。朝鮮編選漢詩選本最常見的方法是選取多個中國的詩歌選本,從其中選出一些特定的內(nèi)容重新編成一個集子。并且這種方法在選詩上多從詩體入手,編纂某一詩體的選本。朝鮮人常選用的中國詩歌選本有宋代周弼《三體唐詩》,元代元好問《唐詩鼓吹》、楊士弘《唐詩正音》、方回《瀛奎律髓》,明代高《唐詩品匯》、鐘惺和譚元春《詩歸》、凌宏憲《唐詩廣選》、李攀龍《唐詩刪》、唐汝詢《唐詩解》,清代《全唐詩》、徐子充《百家選》等。
除了上面所列出的三種情況以外,還有一種就是較為綜合性的,如吳載純在《詩選跋》中指出的一例:“其始選也,古歌謠、樂府諸詩及李白詩各體,先大夫選之。唐詩各體,晉庵公選之。杜甫詩各體,雷淵公選之?!?這本詩歌集在編選時,不是一人一時的工作,而是多人分工,相繼共同完成的,這也是這種方法與上面三種最大的區(qū)別之處。
詩集在古代朝鮮的傳播方式多為手抄,至于刊印的情況,從現(xiàn)在搜集到的材料來看,在四十二本朝鮮文人所編撰的中國詩歌選本資料中,刊印過的也只有五本,即《風騷軌范》《三大家詩全集》《重刻杜詩諺解》《唐詩類選》《風騷選》。其中的《風騷選》也只是著者自己在家中刊印,“則僉欲識抄印張本及歲月于卷后”?。
(二)選詩標準。對于詩歌的風格,有選家特別側(cè)重選擇敘事委婉、語言清和素淡的詩歌,不喜奇崛艱澀的詩。如樸承任《風騷選序》:“就東賢所選前后風騷集,除杜、韓、蘇大家及《真寶》所載外,擇其鋪敘委曲,語意平穩(wěn),無奇簡僻澀之疑者,得若干首,以為不遠之則?!?這里的《真寶》指宋代黃堅所編《詳說古文真寶大全》,由宋伯貞音釋,劉剡校訂。書中收集唐宋時期一些名人名家的作品,既有詩歌,也有文章。這本書在中國失傳近四百年,但在朝鮮、日本卻一直被當作文學教育的教科書。
在選詩時,也有以《詩經(jīng)》的風雅精神出發(fā)評價、選擇詩人的。如洪周在《題八家詩鈔》中便對唐代的八位詩人做出評價:“李唐之詩近于風雅者,太約有八家。太白放逸而不淫,子美怨誹而不亂,退之直而不倨,樂天近而不俚。王、孟、韋、柳之閑澹,亦風人之遺也?!?他的這種評論其實也來源于中國對于《詩經(jīng)》的評價。如司馬遷謂:“《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季札觀樂時“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对娊?jīng)》在中國被認為是詩歌的濫觴,在朝鮮自然也是繞不過的一座高峰。
(三)編選體例。從體例上看,朝鮮人對中國詩歌的選擇,范圍十分廣泛,時間上訖先秦的《詩經(jīng)》,下至明詩,其中以唐宋為重點,尤以唐代為重;從詩歌體裁上來看,有律詩、絕句、歌行、古體等,律詩較多。如下表:
詩體 入選選本名稱 選本數(shù)量律詩《唐律輯選任公》《歷代律選》《詩選》《唐律集英》4絕句 《唐絕選刪》 1歌行 《歌行六選》 1古體 《風騷軌范》《漢魏五言》 2
從表中不難看出,律詩的選本是要多于古體選本,可以體現(xiàn)出朝鮮人對律詩創(chuàng)作的重視。究其原因,律詩在朝鮮文人的生活有著很重要的地位。一方面,朝鮮王朝的科舉考試要求采用七言排律的形式,其體稱為科詩,由王朝初期卞季良(1369—1430)創(chuàng)制,后來逐漸形成了固定的創(chuàng)作模式。影響之于詩壇,也以七律為重,創(chuàng)作數(shù)量多,藝術(shù)成就高。另一方面,朝鮮文人在和中國使臣的交往之中,創(chuàng)作了不少唱和詩,這也是朝鮮漢詩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而這些詩多為律詩。?在后來的詩歌發(fā)展過程中,有的人開始意識到朝鮮詩學中律詩和古體詩不均衡發(fā)展的問題,然后開始提升古體詩的地位,編撰古體詩選本。如成《風騷軌范序》“:自漢魏至于元季,搜抉無遺,擇其可為楷范者若干首,分為前后集?!?這種理念上的轉(zhuǎn)變其實是和中國明朝時期的復古思潮有關(guān)。當時的“前七子”提倡“詩必盛唐”,但是明朝時的復古在后期走向了模擬的方向,李宜顯在《歷代律選跋》中指出:“于是李、何諸子起而力振之,其意非不美矣。模擬之甚,殆同優(yōu)人假面,無復天真之可見。”?朝鮮文人認識到這種做法的弊端,便開始追溯詩的源頭,開始從古體上來找尋詩歌發(fā)展新的創(chuàng)新點。
朝鮮王朝一些文人認為詩歌創(chuàng)作不應過分重視辭藻的華麗和格律的精嚴,這樣會導致格局小。成《風騷軌范序》:“至唐又制律詩,媲黃配白,對偶競趨繩尺。華藻盛而句律疏,鍛煉精而性情逸,氣局狹而音節(jié)促。淆淳散樸,斫喪元氣,而日趨乎萎。”?表現(xiàn)了朝鮮文人對這種觀點的贊同,認為應在質(zhì)樸中抒發(fā)性情,這也正是對律詩地位的一種修正,對詩歌內(nèi)在功能的一種復興。
從時代風格看,各朝代的詩歌選本如下表:
從表格內(nèi)容來看,在詩歌的選本數(shù)量上,唐代是要超過其他時代的,特別與宋代相比,差距更明顯,體現(xiàn)出朝鮮文人在唐宋詩選擇上的一個傾向性:尊唐。而唐詩和宋詩之間的比較,在中國是一個很重要的課題。古代朝鮮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在對待唐宋詩的態(tài)度上也可分為以下幾種傾向。
一是宗唐黜宋。持這一類觀點的人如同明時的前后七子一樣,極力推崇唐詩,學習唐詩。對于唐以后的詩歌則是不屑一顧,認為唐之后的詩已經(jīng)無法再登大雅之堂,不可用來學習。如吳載純《詩選跋》“:然由宋而降,詩道大壞,與風雅益絕,而正聲不可尋。故其選止乎唐。”?
二是宗唐不貶宋。這種態(tài)度較為客觀平和,雖推崇唐詩,但評價中少了激進的決斷性的語言。如許薰《唐詩類選序》“:逮乎唐而大盛,是以譚詩者必以唐為首。”?這種態(tài)度中就唐言唐,而不指涉宋詩。
三是為宋詩正名。把宋詩提到和唐詩一樣的獨立高度上進行評價,能看到詩歌在不同時代的發(fā)展以及宋詩不同于唐詩的獨到之處。如詩歌內(nèi)容上,丁范祖在《宋金元詩永抄序》中指出“其出之心靈之微,而參之物類之變,以各盡其趣,各造其極之,則誠無愧乎古初”,并明確表示“而宋金元之詩,誠不可廢也”?。這應是受明末清初尊唐容宋思想的影響,也是對明代詩學弊病,尤其是七子“詩必盛唐”的一種反思。另外,因為宋代理學在朝鮮有著很大的影響,對宋詩的接受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如黃德吉《三先生詩序》:“宋洛閩諸君子出,斯文丕變,正聲復作,康節(jié)發(fā)之以平遠閑雅之趣,考亭彰之以純正剛大之氣,南軒和之以溫厚高明之思,彬彬乎詩之大成矣。”?申靖夏則推崇宋代詩人陸游,其在《放翁律鈔跋》中寫道:“余嘗謂古今詩人,杜子美以后,惟陸務觀一人?!盵51]
在唐宋詩之爭中,變化的多是對于宋詩的看法,而對于唐詩,一直都是尊崇的態(tài)度,這一點和中國也是一致的。
③?? 〔朝〕許薰:《舫山先生文集》(卷十五)。
④ 〔朝〕金錫胄:《息庵先生遺稿》(卷八)。
⑤? 〔朝〕張混:《而已廣集》(卷十一)。
⑥⑦?? 〔朝〕曹偉:《梅溪先生文集》(卷四)。
⑧? 〔朝〕申叔舟:《保閑齋集》(卷十五)。
⑨? 〔朝〕南有容:《雷淵集》(卷十一)。
??? 〔朝〕樸承任:《嘯皋先生文集》(卷三)。
? 〔朝〕張維:《溪谷先生集》(卷六)。
? 〔朝〕南有容:《雷淵集》(卷十二)。
? 〔朝〕丁范祖:《海左先生文集》(卷十)。
?? 〔朝〕魚有鳳:《杞園集》(卷十九)。
? 〔朝〕曹好益:《芝山先生文集》(卷五)。
?[51]〔朝〕申靖夏:《恕庵集》(卷十二)。
? 〔朝〕魚有鳳:《杞園集》(卷二十一)。
?? 〔朝〕李頤命:《疏齋集》(卷十)。
??? 〔朝〕吳載純:《醇庵集》(卷六)。
?? 此處“諺文”指朝鮮本土語言文字,以世宗時創(chuàng)制的《訓民正音》為基礎(chǔ)。
? 〔朝〕丁范祖:《海左先生文集》(卷十九)。
? 〔漢〕司馬遷:《史記》,《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482頁。
?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修訂版),《左傳·襄公二十九年》,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164頁。
? 張景昆:《古代朝鮮宣祖朝漢詩研究》,南開大學2015年博士論文。
? 〔朝〕李宜顯:《陶谷集》(卷二十六)。
? 〔朝〕南漢紀、南有容、李天輔編。
? 〔朝〕金達甫、金萬重編。
? 〔朝〕丁范祖:《海左先生文集》(卷十九)。
? 〔朝〕黃德吉:《下廬先生文集》(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