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磊
1918年8月19日,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教員李叔同拋棄妻子,將書籍、字畫贈予他人,安置好金石諸物,在杭州虎跑寺剃度出家,法名演音,字弘一。后世人稱“弘一大師”。
李學貫中西,早年曾是蔡元培先生的學生。1905年他赴日留學,也曾深信文藝可以救國,一如大先生魯迅。1916年,37歲的李叔同在日本雜志上讀到關(guān)于斷食養(yǎng)生的文字。之后,他跑到杭州虎跑定慧寺試驗斷食17天,回學校后受馬一浮的點拔,最終遁入佛門。
李叔同信佛最初其實是從幼年開始的,至于他在鼎盛之年拋卻名利,則與社會與時局似乎不無關(guān)系。與諸多萬念俱灰皈依佛門的人不一樣,他是因為信仰而選擇放棄世俗生活。佛教于他,是一種事業(yè)??箲?zhàn)爆發(fā)后,法師手書“念書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可見一斑。
弘一大師深信念佛可以救國,與周大先生深信寫作可以救國是一回事。這種信念的深層次理論基礎(chǔ)是:救國需先拯救人心。至于他們使用的方式,則大為不同。魯迅認為“批評就是建設(shè)”(這話是后人說的,并不受歡迎),就是最深沉的愛戀。而弘一的方式,則在于傳播善念。前者手段激烈,非常硬;后者敦厚,似乎非常軟。
我私下里揣摩,李叔同遁入佛門,固然與他早年所受的教育有關(guān),與整個社會的沉疴有關(guān),恐怕與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產(chǎn)生的幻滅感也不無關(guān)系。蓋人年輕的時候,對未來總是抱有極高的期望。尤其是天賦高一些的,往往懷揣著拯救黎民、兼善天下的志向。一旦人到中年,夢想著地。軟著陸的,幸運一些;遇到硬著陸的,則萬念俱灰。像李叔同這樣的文人,無意或者說無法進入仕途,實現(xiàn)改革社會的目的;個人性格儒雅,也懶得像魯迅那樣激烈。在重重幻滅之下,采取減法,減去種種壓力與重荷,可能就是必須的選擇了。
我不禁想起臺灣島上的一個激烈人物一一郭衣洞,筆名柏楊,一生性情剛烈,后來因為“大力水手案”被構(gòu)陷逮捕入獄。在監(jiān)獄里,他仍然懷念自己與蔣經(jīng)國的情誼,給小蔣先生寫信并希望對方能施以援手。他的天真與幻滅是伴生的,是在一起的。
信心滿滿,滿懷憧憬,飽受挫折,思想幻滅……一代代的年輕人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回首我們的傳統(tǒng)社會,留給年輕人的空間極少。如果說真的有什么遺產(chǎn),似乎也就是兩個字:挫與扼,像兩道暗影。
我依然很喜歡李叔同。他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影響了無數(shù)的人。當年學習鍵盤,第一支曲子就是這支《送別》。曲調(diào)簡單但是悠揚,一唱三嘆。就像我們的生活,簡單而有味道。雖然終于不記得怎么彈了,但這首“長亭外”,我偶爾還會唱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