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培潔
(西北民族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鮑廷博家發(fā)生火災(zāi),致使其數(shù)種著述不存于世,實為憾事。幸存之《花韻軒詠物詩存》是我們了解其文學造詣、心態(tài)、思想及交游唱和情況的重要文獻。鮑廷博所作夕陽詩最為有名,有“鮑夕陽”之美譽。藏書、校書、刻書之余,鮑廷博創(chuàng)作詩歌,自抒胸臆,表現(xiàn)出藏書家愛書護書和??奔业那诿?,充滿了對朋友的深切懷念以及對時光流逝的無限感傷,是其生活和心境的真實寫照。讀來深情款款,余韻無窮。
《花韻軒詠物詩存》抄本分藏于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安徽省圖書館、中山大學圖書館*劉尚恒《鮑廷博年譜》,是目前鮑廷博研究中最為厚重的研究成果之一,但對《花韻軒詠物詩存》現(xiàn)存版本狀況的介紹有值得商榷之處。在論及鮑廷博著述時,根據(jù)各種書目的著錄云:《花韻軒詠物詩存》“只有國家圖書館、中山大學圖書館、安徽省圖書館三家有抄本,且均列為善本書,故世人難得一見,評介也就無從說起?!?《鮑廷博年譜》卷首第17頁)據(jù)筆者考察,此說不確,上海圖書館、南京圖書館亦有收藏。?!肚宕宄尽芬延坝〕霭媪酥猩酱髮W圖書館藏抄本《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為閱讀與研究鮑廷博詩歌提供了方便。下文將對《詩存》現(xiàn)存各抄本情況進行考察,并劃分其版本系統(tǒng),揭示八千卷樓本的文獻及文學價值,并在此基礎(chǔ)上論及鮑廷博詩詞的輯佚問題。
抄本《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每半葉八行,行二十字,有行格。卷首有阮元《敘》:
詠物之體,濫觴于荀卿之賦蠶,風舟于屈子之頌橘,由是鷓鴣、鴛鴦、落花、春草,紛紛不一。至李嶠、謝宗可始專為一集,其刻畫微至,直欲使難繪之神,靡不畢露而后已。歙縣鮑君以文,少有書癖,蒐羅繁富,凡古人之長箋小疏、讕言賸語,一一掌錄。中朝開四庫館,進書至七百種以上,名動當寧,因刻其所得《知不足齋叢書》二十余集,雖明人如虞山毛子晉無以踰之,余贈詩所謂“當世應(yīng)無未見書”者,此也。中年后尤耽吟諷,杖笠所至,一草一木,流連竟日,如“夕陽”一題,多至二十詠,可謂極體物之妙矣。而隸事淵雅,即于小注中見其一二,因裒為《詠物詩存》一冊,請書其緣起。余思君生清時,無荀卿、屈子之境遇,而又不若李、謝之切切于時名,模山范水,獨標沖澹之旨,不蘄名而名自至。昔“鮑清風”以《孤雁》一篇,至今口之不置,若斯之多且美者,后之人肯若何矜惜之邪?今君年近八十矣,因書此以為之壽。嘉慶十年,揚州阮元序[1]25。
阮元,字伯元,號蕓臺,江蘇揚州人,“身歷乾嘉文物鼎盛之時,主持峰會數(shù)十年,海內(nèi)學者奉為山斗焉”[2]。阮元與鮑廷博交往密切,此敘為《詩存》增色不少。阮元作序之嘉慶十年(1805年),正值78歲的鮑廷博忙于《知不足齋叢書》之《庶齋老學叢談》《灤京雜詠》等書籍刊刻及《桐江集》校勘之時。
《敘》后有一則題識,錄文如下*題識字跡模糊,無法識別之處用□代替。:
鮑廷博,字以文,歙人,號淥飲,諸生。流寓桐鄉(xiāng)之鄔鎮(zhèn),藏書極富。四庫館開,進書六百余種。又??吨蛔泯S叢書》三十集,時稱善本。嘉慶中欽賜舉人,已年八十六,逾歲卒?!酢痘嵻幵佄镌姶妗?。阮云臺編《兩浙輶軒錄》,采清以來詩人三千余家,廷博尚存,故不入選。集中詠詩第九首末云:“撫卷自憐還自笑,輶軒錄上未登名。”以為憾事也。此卷得于滬上,未□□□□,□中脫字誤抄者亦不少。丙子夏□□讀記[1]25。
此本共收錄詩歌175首、詞1闋,其中鮑廷博詩歌158首、詞1闋,17首詩歌為鮑廷博朋友作品。
抄本《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每半葉九行,行二十一字,無行格。藏書印有“八千卷樓藏書記”朱方和“錢唐丁氏正修堂藏書”朱方,可知為丁丙八千卷樓藏書。書首為阮元《敘》。
八千卷樓本共收詩歌181首、詞1闕,是目前所見《花韻軒詠物詩存》收詩數(shù)量最多的一個版本。其中鮑廷博詩歌164首、詞1闋,其余17首詩為鮑廷博朋友所作,分別為魏之琇5首、沈景良2首、趙懷玉1首、何琪1首、方薰1首、金德輿1首、郁禮1首、鄭竺1首、范廷甫1首、無名氏1首*按:中山大學藏本題此詩作者為“夏璜”。、吳長元1首、戴鎬1首。
國圖藏抄本《花韻軒詠物詩存》兩種。一種題名《鮑夕陽詩》一卷,書號為16 461。每半葉八行,行二十字,有行格,版式、行款與中山大學藏本同。阮元《敘》前有題識一則:“光緒辛丑三月上巳后八日,購于淮陰儒雅齋古玩店中,歸藏于讀有用書齋,□莼外史紹如并志?!辈貢∮小伴L樂鄭振鐸西諦藏書”朱方和“長樂鄭氏藏書之印”朱長等,可知曾為鄭振鐸藏書。經(jīng)筆者考察,此本與中山本所收詩歌相同,兩本同出一源。
另一種題名《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書號為2 561。每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無格抄本。藏書印有“沅叔藏書”白方和“藏園”朱方,可知為傅增湘藏本。此本有跋云:“歙縣鮑廷博,字以文,喜聚書,又喜刻書,每得秘本,必精校付刊。《知不足齋叢書》風行海內(nèi),至今傳為韻事。乾隆間曾拜《圖書集成》之賜,故其藏書每鈐有‘老屋三間賜書萬卷’印章,亦可謂極稽古之榮矣。此《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首有嘉慶十年阮文達公一序,繕寫精好,卷帙完整,世無雕本,流傳已稀,歲闌得此,跋而藏之,請課亦清福也。光緒丁酉祭詩前四日,鏡西識。”鈐“鏡西”白文方印。經(jīng)筆者考察,此本與南圖本所收詩歌相同,應(yīng)同出一源。
抄本《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書號為663 459。每半葉八行,行二十字,無行格,藏書印有“華亭封氏簣進齋藏書記”白方,為封文權(quán)簣進齋藏書。書首為阮元《敘》。此本共收錄詩歌84首。
書首有草書跋云:“此卷曾刻于叢書,庚子春,托王嘉篯司馬丙□氏覓得,越一年乃抄成,□甬韻□□意學放翁□□□在,不足傳后也。辛丑□春?!?/p>
《花韻軒詠物詩存·敘》后草書題識云:“詠物之格最卑,余年來遇詠物題□以倚□寫之韻,亦間作,皆未風□□物來編入外集,附□試帖之后,亦不忍割棄。”
書末有草書題跋:“詠物自以老杜為最高,否則寓意之作如漁洋《秋柳》,再次書寫性靈,不□不即,方為能手。若意近平庸,詞無鮮落,吾無取焉。□□□□,余亦有詠物之作存稿,存十之一二耳。年來□□酬應(yīng)□斐然,□編入外集?!?/p>
筆者通校數(shù)條,此本與中山大學藏本同,應(yīng)屬同一版本系統(tǒng)。惜為節(jié)錄本,內(nèi)容不及中山本完整。
抄本《花韻軒詠物詩存》一卷,每半葉九行,行二十字,有行格,左邊框外題“陳氏慎初堂鈔本”或“海寧陳氏慎初堂鈔本”,藏書印有“安徽省圖書館藏書”朱方。此本為陳乃乾慎初堂抄本。陳乃乾,浙江海寧人,是清代藏書家陳鳣之后裔,藏書齋有慎初堂和共讀樓。抄本首為阮元《敘》。經(jīng)筆者考察,此本所收詩歌順序、數(shù)量與中山大學藏本同,文字毫無二致,可知與中山本屬于同一版本系統(tǒng)。
通過對各館所藏《花韻軒詠物詩存》的考察可知,《詩存》有中山本和八千卷樓本兩個系統(tǒng)。兩個版本系統(tǒng)存在諸多不同,以下主要從收詩數(shù)量、詩歌文字、編排順序三個方面予以比較。
八千卷樓本有23首詩歌未見于中山本。因南圖藏本尚無影印本,難得一見,故將詩歌原文過錄如下。
《蠹魚》:夕泳朝涵儼在淵,金題玉躞走翩然。剩償投老躭書癖,(原注:放翁詩“投老愛書心未已,來生恐墮蠹魚中”)更結(jié)多生食筍緣。(原注:坡詩“多生味蠹簡,食筍乃余債?!?逐隊何心游學海,脫鉤有字餌神仙。蕓香莫漫輕相辟,或恐分身是米顛。
《秋桑》:蠶月匆匆節(jié)敘遷,井梧消息遍桑田。入林蕭颯涼風爽,繞舍青黃夕照妍。戴勝初飛猶昨日,羅敷重見又明年。條空卻值新醅熟,更錫嘉名到酒邊。(原注:桑落酒)
《再賦簾》:暎額鉤鞵眼漫狂,小樓何處捉迷藏。斑斑湘淚分殘靨,寸寸回波學斷腸。借問幾時才卷雨,不知底事欲留香。憑誰一放春風入,細數(shù)金釵十二行。
《燈花》:靈根一線毓膏蘭,奕奕宵分吐渥丹。小剔翠煤橫玉杖,仰承清露湛金盤。問晴私就紅閨卜,隔霧輕垂碧帳看。遠寄邯鄲遲驛使,短檠先與報平安。(原注:郝經(jīng)詩“應(yīng)是燈花憐久客,故隨人意報平安。”)
《燈花》(其二):煜煜寒齋瑞錦凝,金蕤玉蘂綴銀燈。明姿不共春光老,繁艷翻從火色騰。喜報紅窗先占鵲,香飄黃卷巧逢僧。夜闌棋子閑敲處,待得郎來落未曾。
《燈花》(其三):一檖分從火樹來,小揎紅袖與親栽。夜長渾欲留春住,枝暖還疑向日開。金粟玉蟲爭燦爛,南油西漆互滋培。何緣卻落群芳籍,我欲重將花史裁。
《燈花》(其四):頃刻春回雁足銅,誰令火速代天工。紛爭晚謝蜂和蝶,交妒深藏雨又風。吐盡芳心增錦燦,暎來人面勝桃紅。多情誰信潮陽守,曾道花然錦帳中。
《綿鞵》:吳蠶熟后履綦臨,東郭寧愁雪霰深。頓覺陽烏升厚地,絕勝湯姥共重衾。小分塞上氈裘福,寬稱田間老懶心。寄語芒鞵牢掛壁,踏青時節(jié)再相尋。
《綿鞵》(其二):漫笑先生屨不完,解令足下有余歡。躡云仙嶠寧輸軟,立雪師門最耐寒。踵膝相忘安布韈,頭顱未稱謝貂冠。古人肯共綈袍贈,感并烏鞾赤舄看。
《泥孩》:百金價重滿匡床,那羨人間琢玉郎。丹頰巧旋花靨小,雪膚嫩沁土脂香。不啼梨栗偏安分,解讀詩書定異常。繡褓錦繃喬約束,可堪攜抱送眉娘。(原注:顧眉生事,見《板橋雜記》)
《杖》:孤往年來發(fā)興新,一笻端欲了平生。過頭略喜長于我,健足從跨捷似神。(原注:放翁詩“老夫拄杖捷有神”)荷笠入山同上座,打門賒酒惱比鄰。引年卻老交相倚,誰是懸崖撤手人。
《欄桿》(其七):偏繞瓊樓十二間,丹砂誰煉好容顏。登臨陡失層霄險,徙倚私偷半日閑。敢厭偱墻多曲折,最憐拾級有躋攀。玉窗珠戶遙相暎,曾與仙人共往還。
《欄桿》(其八):十二欄干繞翠鬟,碧城如畫俯塵寰。萬家井邑憑臨外,千古興亡指顧間。但覺一回增繾綣,不知幾度換朱殷。卻疑玉笛無人聽,可是仙神也欠閑。(原注:放翁詩“珥貂老仙期不來,空倚闌干吹玉笛?!?
《花幔》:玉津金谷影沉沉,別有藏嬌翠幄深。過雨不妨傾國貌,窺園早見惜芳心。淺深色暎連書幌,覆被思多抵繡衾。明日綠章封事達,海棠遍為乞輕陰。
《紙山》(原注:同何春渚作):爭裁楮葉搗桑皮,裝點南條綴北支。春水幾經(jīng)前渡浣,夏云陡起數(shù)峯奇。方驚六六鰲難駕,誰信空空鬼可移。盡把千翻拖半壁,洛陽價貴復奚疑。
《原作》:裹就云藍色淺深,儼然邱壑氣蕭森。也知裝點工原費,只恐躋攀力不任。嶻嶪縱饒千仞勢,堅貞難信一生心。奇姿好是空濛里,卻怕斜風細雨侵。
(其二):仿佛含暉曉月初,一泓只欠繞清渠。休思觀海扶笻上,大好摩崖縱筆書。體似膨脝終骫骳,貌加涂飾只空虛。五丁省卻推移力,挾取橫行任所如。
(其三):莫認耐交呼石丈,須知渠是楮先生。買來翻笑錢空費,聚處終輸米易成。逸少庫中應(yīng)棄物,季揚譜內(nèi)漫爭名(原注:宋杜綰,字季揚,著有《石譜》一卷)。秦郵兩岸山光好,賴爾多情伴我行。
(其四):良匠模山見未曾,可勘破費剡溪藤。澗聲絕少潺潺落,云氣何由續(xù)續(xù)升。誰借浣花心最苦,我憐煉石技兼能。一般玩好歸淳樸,冷笑平泉枉自矜。
《傘》:高密侯封近畢星(原注:高密侯,見《清異錄》),影團團處雨冥冥。不教點滴沾衣袂,真似游行在戶庭。(原注:魯班妻造傘,謂其夫曰:君為人造居室,固不能移,妾為人所造,能移千里之外。)一片云移頭上黑,幾時眼換馬前青。(原注:用青涼傘事)解嘲只作寒窗下,淅瀝芭蕉側(cè)耳聽。
《洋錢》:白水真人隔淼茫,天教飛渡越重洋。嬌分妃面妝才半,雅負兄名孔欠方。齷齪豈甘銅并臭,團圞卻喜月爭光。雪膚花貌豐圜好,輕薄何堪配沈郎。
《再賦杏花》:紅紅白白鬧青柯,月下曾聞載酒過。(原注:東坡事)漸喜故園歸計近,那嫌客枕雨聲多。窺墻靜掩扉雙扇,題帕香銷墨一螺。爭向尊前斗繁艷,紅兒舞罷雪兒歌。
當然,中山本所存詩歌亦有16首不見于八千卷樓本,分別為《〈書燈〉其五》《簾鉤》《〈酒旗〉其四》《煮茶聲》以及《張徴士芑堂買舟湖上山舟太史顏之曰煙波宅予為作十二絕句題之》。因有影印本可供參看,此處不再贅錄。
筆者通校全文,八千卷樓本與中山本詩歌文字多有不同,舉其中四首為例。
《書香》:重帷深下暗香饒,班氏傳來一脈遙。閬苑芳隨紅杏拆,月宮寒帶桂花飄。子孫能讀留應(yīng)久,筆研微沾洗不消。別有清芬染襟袂,還應(yīng)親侍紫宸朝[1]25。(中山本)
《書香》:重帷深下暗香饒,班馬傳來一脈遙。雪案暖和蘭氣襲,月宮寒帶桂花飄。子孫能讀留應(yīng)久,筆硯微沾洗不消。海舶謾夸名品貴,試開蕓帙斗清消。(八千卷樓本)
《書味》:一編相向食先忘,玩索回時味轉(zhuǎn)長。要識中邊□有別,欲求烹餁豈無方。酸咸與俗原殊嗜,辛苦從前總備嘗。一盞兒時舊燈火,夜深猶自耿龜堂[1]25。(中山本)
《書味》:一編相向食先忘,玩索回時味轉(zhuǎn)長。要識中邊寧有別,欲求烹飪卻無方。酸咸與俗原殊嗜,辛苦從前總備嘗。殘睡乍醒初掩卷,更于胸次覓余香。(原注:“睡余書味在胸中”,“掩書余味在胸中”,俱放翁詩。)(八千卷樓本)
《枕》:一掬吳綾晚系思,曲屏幽幌睡來時。錦衾有爛欣同薦,長簟空閑懶自支。囊底書奇人未見,床頭金盡汝先知。晨雞催工花梢日,卻怪先生夢醒遲[1]25。(中山本)
《枕》:一覺游仙夢醒遲,釵零粉涴剩相思。錦衾有爛欣同薦,長簟空閑懶自支。囊底書奇人未見,床頭金盡汝先知。何當重走邯鄲道,更乞回翁借少時。(八千卷樓本)
《酒旗》:望里長亭更短亭,一竿誰系酒旗星。招邀風月歸花縣,點染溪山入畫屏。江岸晴飄詩思迥,河橋晚帶別愁青。竹籬茅舍逢迎處,笑解吟驂為小停[1]25。(中山本)
《酒旗》:知近軒轅第幾星,玉鞭遙指影娉婷。招邀風月歸花縣,點染溪山入畫屏。江岸晴飄詩思迥,河橋晚帶別愁青。等閑占斷蕭閑境,竹里高樓面水亭。(八千卷樓本)
文以氣為主,詩歌尤為如此。作品能否以氣脈一以貫之,成為評價詩歌出色與否的重要標準。如在中宗李顯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賦詩會上,上官婉兒曾持這樣的標準評價沈佺期和宋之問的詩,“二詩工力悉敵,沈詩落句云:‘微臣雕朽質(zhì),羞睹豫章才。’蓋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q陡健豪舉”[3]??梢姡姼璧哪┚湟詺饷}豪舉為貴,以詞氣已竭為下。在《枕》這首詩中,八千卷樓本較之中山本增用“邯鄲夢”的典故,加強了詩歌內(nèi)涵的表達,尾聯(lián)“更乞回翁借少時”也給讀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間?!稌丁芬辉?,八千卷樓本較中山本尾聯(lián)也有改動,中山本尾聯(lián)“一盞兒時舊燈火,夜深猶自耿龜堂”,意思緊承頸聯(lián),表現(xiàn)讀書人的勤勉辛苦,卻脫離了詩題;而八千卷樓本尾聯(lián)“殘睡乍醒初掩卷,更于胸次覓余香”,承接頸聯(lián)詩意的同時,又轉(zhuǎn)回詩題“書味”上來,可謂緊扣題目。因此,從詩歌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八千卷樓本文字優(yōu)于中山本。
中山大學藏本鮑廷博《夕陽》二十首之后,便是其朋友沈景良、趙懷玉、何琪、方薰、金德輿、郁禮《題夕陽詩后》六首,魏之琇、鄭竺、沈景良等《夕陽》十首,然后是鮑廷博《自題夕陽詩后》三首及《讀魏玉橫鄭弗人夕陽詩感念疇昔愴然于懷再題卷后》等懷念朋友的詩歌。而在八千卷樓本中,鮑廷博二十首《夕陽》后,緊接著是《讀魏玉橫鄭弗人夕陽詩感念疇昔愴然于懷再題卷后》等鮑廷博懷念朋友的詩作,然后是沈景良、趙懷玉等《題夕陽詩后》六首,魏之琇、鄭竺等《夕陽》十首,以及鮑廷博《自題夕陽詩后》三首。大致來看,中山本鮑氏二十首《夕陽》后是朋友同作詩,然后是鮑氏懷念友人的詩作,這種編排順序似乎更符合創(chuàng)作的思維習慣和過程,很有可能反映的是詩歌創(chuàng)作初期的面貌。而八千卷樓本則試圖將鮑廷博的詩歌作為整體編排在一起,而將其朋友之作置于鮑作之后,似乎是經(jīng)過仔細考慮后的編排,更符合詩集編纂的一般體例,很可能是《花韻軒詠物詩存》編定后的面貌。兩個抄本系統(tǒng)存在差異,應(yīng)與其創(chuàng)作過程有密切聯(lián)系。這一百多首詩歌是鮑廷博較長時期的創(chuàng)作成果,應(yīng)是單篇詩作逐漸積累形成的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詩抄。鮑廷博是乾嘉時期著名的藏書家、刻書家,加之其夕陽詩享有盛譽,傳抄者必眾,早年抄錄之《詩存》,所收詩歌數(shù)量相對較少,后來所錄之《詩存》,因有鮑廷博陸續(xù)創(chuàng)作的新詩加入,數(shù)量必然較多,故而出現(xiàn)兩個版本系統(tǒng)收詩數(shù)量的不同。至于兩個版本系統(tǒng)的異文,可能是鮑廷博在創(chuàng)作某些詩歌后,為精益求精,不斷修改潤色的結(jié)果,如《書味》《枕》等詩作,八千卷樓本比中山本詩味更勝一籌,明顯帶有加工打磨的痕跡。此外,傳抄中出現(xiàn)的異文也是在所難免的,《詩存》詩歌編排順序的差異也可能是后來調(diào)整的結(jié)果。
《恩賜舉人鮑君墓志銘》云:“夫君工詩,格近晚唐,而《夕陽詩》尤著。所著多厄于火,唯《花韻軒小稿》二卷、《詠物詩存》一卷行世,蓋晚歲記憶所錄也?!盵9]趙懷玉指出,鮑廷博的著述在火災(zāi)中大多被毀,《花韻軒詠物詩存》是根據(jù)回憶重錄的。可能這也是造成《詩存》流傳的兩個版本系統(tǒng)存在較多差異的重要原因。
總之,八千卷樓本《花韻軒詠物詩存》的價值不可忽視。當然,兩個版本系統(tǒng)各有優(yōu)長,不能偏廢,只有將兩者結(jié)合起來進行整理研究,才能完整呈現(xiàn)《花韻軒詠物詩存》的面貌,更好地對鮑廷博詩歌創(chuàng)作藝術(shù)予以評鑒。
鮑廷博詩歌基本收錄于《花韻軒詠物詩存》中,但筆者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仍有作品散見于各處,故悉心輯錄,于《詩存》之外又輯得詞作6首、詩作5首,以便于今后整理較為完備的鮑廷博詩詞集。
《沁園春》:急管哀絲,誰解玲瓏,新聲可憐。侭南箕北斗,量珠簸玉,東阡西陌,問舍求田。老冉冉兮,是棲棲者,總怕春寒夜雨連。芳隄上,鎮(zhèn)青青不改,草色年年。如何醉買江天。載雞犬圖書共一船。借柳陰橫笛,消磨風月,花間小令,商略云煙。帆去帆來,潮生潮落,只在斜陽白鳥邊。從人喚,作瀟湘漁父,瀛嶠神仙[5]。
《沁園春·題陶篁村西湖泊鷗莊》:我羨南村,卜筑西泠,東籬數(shù)椽。恰林逋老去,梅花冷落。陶潛小住,楊柳依然。三徑初成,兩峰相對,喜見山人放鶴還。忘晨夕,侭多情魚鳥,作態(tài)云煙。先生何許人焉??错汈W飄飄總欲仙。趁竹窗風度,微欹酒面,柴門月上,私倚吟肩。笑把綸竿,閑堆蓑笠,管領(lǐng)滄波一釣船。漁郞誤,指桃源又是,同泊鷗邊[5]。
《玉樓春》:桃花面暖芙蓉冷,著意端相都未肯。隔簾偷眼太悤悤,對鏡凝粧空整整。光明藏放琉璃境,一片春冰沉古井。請君深掩碧窗紗,分付驚鴻來照影[5]。
《沁園春·題殳山卜居圖》:卜宅南村,我羨君歸,偏饒勝情。指平岡迤邐,云連野寺,遠林明滅,煙隔層城。竹里樓高,茶邊屋矮,闌檻蕭閑水石淸。經(jīng)營徧,還舊時月色,別館秋聲。遷鶯短棹尋盟。喜生客門前熟犬迎。恰山僧初去,一枰棋亂,春風先到,滿樹花明。位置壺觴,安排筆硯,為我西窗小榻橫。披圖笑,問主人何日,日就園成[5]。
《秦樓月·二分明月女子折枝墨桃》風吹折。惱人半面曾相識。曾相識,年年一笑,淸明時節(jié)。玉臺小試簪花筆。無端點點臙脂黑。臙脂黑,多應(yīng)錯弄,畫眉顏色[5]。
《浣溪紗·題湯雨生參戎與其配董夫人合繪畫梅樓圖》:愛向孤山躡屐游,曾經(jīng)索笑到羅浮。雍容裘帶古無儔,更有雙成仙侶好。為梅寫照替梅愁,輸君艷福幾生修[6]。
周生杰于《花韻軒詠物詩存》外,已輯得鮑廷博佚詩23首[7],分別為《挽金德輿》《題竹詩》《題洞霄圖志并詩集后寄張禮恭錬師》《青本〈聊齋〉題辭》《挽汪魚亭比部》《小寒食烏青泛舟即事詩》、《題宋刻六十家小集詩》4首、《趙味辛舍人刻〈斜川集〉成,寄麗煌》2首、《珠淚詩》3首、《〈客杭日記〉刻成小詩代跋》4首、《題吳翌鳳詞作》4首。筆者在此之外,又輯得詩歌5首,茲錄如下。
《激提集》題辭不圖今有天池子,開卷令人喜欲狂。莫插陶家書架上,親留全帙付中郎[8]。
《鮑廷博和方薰題畫詩四首》*詩題為筆者所擬。詩前有云:“有僧以筍餉方蘭坻先生者,先生為作小橫卷?;X龍戢戢,生意盎然,又題四絕句其上。鮑淥飮先生見而和之,超超元箸,不著一塵,洵無上逸品也。此圖為夏夢禪所藏,丙子冬遇于吳門,出以見示。余為擊賞不置,惜無仇池片石易此寶墨。乃題數(shù)語,鄭重歸之。淥飲詩,余不多見,爰錄此以見一斑。”:
玉版同參舌尙存,蕨甜荼苦擬重論。卻嫌路滑山行嬾,拄杖煩師自打門。筠籠萬顆瀉瓊瑰,野老無因一餉來。多喜庵僧能好事,山廚特地為君開。又是春城絮亂飛,西湖別夢重依依。尊前忽漫添惆悵,莼菜花香土步肥。使君成竹具胸中,戲?qū)懾堫^也自工。賸欲少償餐玉債,萬竿煙雨一梳風[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