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影片《我不是潘金蓮》的空間敘事

張炳飛

浙江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電影《我不是潘金蓮》由馮小剛執(zhí)導(dǎo)，改編自劉震云的同名小說，在2016年11月18日首映。影片講述的是一位農(nóng)村婦女李雪蓮為了多要一個孩子，和前夫假裝離婚，但是她的丈夫卻假戲真做，娶了另外的女人，因此狀告前夫的背信棄義；在前夫宣稱她是潘金蓮后，為了澄清這句話，李雪蓮又連續(xù)十多年，在每年人大開會期間，前去北京告狀，卻沒有得到解決的故事。

敘事的范圍不僅是小說，一部電影、一張畫、一首樂曲、一段歷史都在敘述某個事件。電影敘事的時間和空間是不可分的。電影敘事的空間轉(zhuǎn)向從內(nèi)容上看，主要表現(xiàn)在地志空間的改變和對比，人物主人公的心理和社會空間的變化。以往的敘事理論在結(jié)構(gòu)主義的影響下，大都重視以時間為主的線性敘事，而忽略了空間敘事。早在1945年，約瑟夫·弗蘭克就在其論文《現(xiàn)代文學中的空間形式》中論及空間形式。隨后，另外一些敘事學家也開始涉足空間理論，比如西摩·查特曼提出了“故事空間”和“話語空間”。其他批評家比如梅洛·龐蒂的《知覺現(xiàn)象學》、加斯東·巴什拉的《空間詩學》、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chǎn)》和?？碌摹墩撈渌臻g》等，為空間敘事理論增瓦添火。電影敘事空間框架的建構(gòu),“以自然物理空間作為軸心,包括電影敘事的主體空間的定位與內(nèi)容編排中空間鏈的排列組合兩個方面?！盵1]自然物理空間，也就是加布里爾·佐倫所提出的“地志空間”，加上列斐伏爾的“社會空間”觀念，筆者試圖從地志空間、社會空間兩方面來論述《我不是潘金蓮》的空間敘事藝術(shù)。

一、《我不是潘金蓮》的地志空間

電影敘事空間就內(nèi)容而言，則可引用加布里爾·佐倫的地志空間論。佐倫認為地志空間是作為靜態(tài)實體的空間,“它可以是一系列對立的空間概念（如里與外、村莊和城市）,也可以是人或物存在的形式空間（如神界和人界、現(xiàn)實與夢境）?！盵2]

在《我不是潘金蓮》中，導(dǎo)演馮小剛用直接的圓形和方形畫幅指出了兩個地志空間：圓形畫幅中的故事發(fā)生空間是李雪蓮的老家，那個充滿江南水鄉(xiāng)特色的古鎮(zhèn)。她住的房子是木結(jié)構(gòu)的，窗子是刻著傳統(tǒng)文化圖案的木窗。臨窗的是籠罩細雨蒙蒙猶如一江春水的小河。在她家邊上，養(yǎng)著一頭牛，這是典型的古老鄉(xiāng)村圖景。

方形畫幅中描述的地志空間則是一個金碧輝煌的現(xiàn)代都市。在李雪蓮第一次去北京的時候，趙大頭帶他游覽了北京城。對著袖珍型的高樓林立的繁華市區(qū)，他說這是“曼哈頓”。隨之，他又帶她見識袖珍型的美國白宮，法國巴黎的凱旋門和埃菲爾鐵塔。除了這些世界聞名的大都市圖景，我們也見識了北京城的輝煌。在趙大頭工作的賓館，因人大代表的入住，警衛(wèi)森嚴。在人大代表討論的會議廳，那長長的紅地毯，整齊劃一的桌上杯子，無不體現(xiàn)這個空間的莊重和肅嚴，暗示著這個空間的權(quán)力和規(guī)則。

馮小剛導(dǎo)演把這兩個地志空間并置和對比，突出他們的差異和象征意義。這兩個空間突出了兩種不同的文化現(xiàn)象。馮小剛曾說李雪蓮的故事只能發(fā)生在中國，他采用圓形屏幕是因為“宋朝時期就有很多圓形的畫，特別中國，李雪蓮生活的古鎮(zhèn)也特別山水，圓形可以表達這種詩意?！彪m然畫面如詩，李雪蓮的形象卻代表了中國古老的農(nóng)耕文明即馮小剛導(dǎo)演所說的人情社會。但是入京之后采用的是1∶1正方形畫幅，體現(xiàn)的是嚴肅的官場，法制的社會。方形意味著北京充滿著規(guī)則和權(quán)力。李雪蓮的上訪不在這個規(guī)則之內(nèi)。第一次，借助趙大頭的泄密，她才能攔下首長的車子；接下來，她就不可能順利進入這個權(quán)力中心。在例行檢查入京人員時，李雪蓮因為沒有證件，雖然重病，也被警察帶走，放在臨近的一個小鎮(zhèn)醫(yī)院里。李雪蓮的世界，是一個圓形的世界，一個蘊含著中國鄉(xiāng)土風情畫的世界，她無法融入到那個方形的世界。

二、《我不是潘金蓮》的社會空間

李雪蓮沒能告狀成功的原因在于她的社會空間，她是無依無靠的老百姓，她所面對的是一個官場，一個主宰老百姓生活的官場。在1974年，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chǎn)》中提出了“社會空間”的概念。他認為空間由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組成。[3]

李雪蓮，一個貧窮、單身的農(nóng)婦，她的社會空間是普通老百姓。而那些官員則是高高在上的管理階層。那些官員都沒有真正地在乎她的離婚訴求。雖然在李雪蓮第一次上訪時，成功地攔住了一位首長的汽車，述說了她的遭遇，但是在那位首長在大會上講了“小白菜”即李雪蓮的這個例子后，李雪蓮所屬的那個省的省長，免除了市長、縣長和法院院長的職務(wù)，卻沒人徹底為她平案。以至于在隨后的故事中，這些官員為了自己的烏紗帽，極力阻撓她的上訪，他們中沒有一個正視她的痛苦。這些官員，穿著風度翩翩的長外套，表明他們的政治地位。比如縣長史惟閔，為了逃避李雪蓮的告狀，和秘書交換了外套，從后門逃走。比如，為了請李雪蓮吃飯，縣長首先想著的是豪華的賓館，而市長為了顯示自己的親民，特意跑到李雪蓮的老家。在古老的煤油燈前，雪蓮攤牌，因為聽了自家的牛的話，她決定不上訴了?？墒窃趫龅乃泄賳T都認為這件事匪夷所思，認為她沒有說真話。為了防止她去北京，派了四個人全天候地監(jiān)視她。

李雪蓮所代表的文明是中國古老的農(nóng)耕文明即人情社會。在這文明中，人與人之間是由血緣和親情關(guān)系組成。雪蓮在故事的開頭，拎著一桶香油和一些臘肉，來找法官王公道，并且攀著拐了幾個彎的親戚關(guān)系，希望王公道能幫她忙。李雪蓮堅持前夫欺騙了她，他們的離婚是假離婚，不過是這個古老文明的核心價值觀誠信的體現(xiàn)。李雪蓮固執(zhí)地認為她和前夫之間的口頭協(xié)議有效。法院應(yīng)該判斷他們的離婚是假的。但是在王公道看來，既然他們已經(jīng)有離婚證，他們的離婚就是真的。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離開土地，奔向現(xiàn)代文明的都市。如席美爾所認為的，金錢成為了人們所追逐的目標，代表著金錢的貨幣和其他一些各式各樣的證件，成了人與人交往的符號象征。[4]人們不再關(guān)注事件的真相和本質(zhì)。

在趙大頭的幫助下，他們踏上了北上的路途。在趙大頭虛情假意的求婚下，她以為找到了真愛，決定放棄告狀?？墒牵@樣的一個改變，卻被官員們認為是笑話。在李雪蓮聽到趙大頭找上她是為了他的兒子工作的轉(zhuǎn)正后，她徹底絕望。她生著病，前往北京。因為沒帶證件，被警察送到離京一小時路程的小鎮(zhèn)。因為沒錢，被醫(yī)院的員工帶到北京，找到李雪蓮的表弟，讓他還錢?？墒牵褪窃谶@農(nóng)貿(mào)市場，那些來自光明縣的官員，告訴她，她的前夫意外死亡了。李雪蓮的世界徹底崩潰；那些官員們徹底安心。沒人關(guān)注她的心理絕望。她想在一家果園里自殺。那位果園主人的勸阻，雖然荒誕，卻有效阻止了她的自殺?！叭瞬荒艿跛涝谝豢脴渖??！敝挥械讓尤嗣竦脑挘拍芫徑馑纯嗟男睦?。她舍棄了家鄉(xiāng)，留在了北京。在北京火車站邊，開了一家小吃店。在故事結(jié)尾，前一任縣長史惟閔來到了李雪蓮的小店。被免職后，史縣長開辦了一家小廠，恢復(fù)了普通人的身份，穿上了普通人穿的服裝。只有當他成為普通人后，他才得知李雪蓮如此執(zhí)著的原因：不是房子，而是孩子。

從李雪蓮的放下自殺，告狀的真相的最后呈現(xiàn)，從中可以得出李雪蓮的社會空間是社會的底層。底層人民的痛苦，沒有得到官員們的人性關(guān)懷。只有當大家都成了普通人，從平民視角出發(fā)，李雪蓮才得到最后的解脫，回歸到普通人的生活中。自她決定留在北京，開一家小吃店，可以推斷出她也放棄了農(nóng)耕文明。她的燙發(fā)和新的穿著不再蘊含著鄉(xiāng)土氣息，只是體現(xiàn)著普通都市人的衣著。

梅洛·龐蒂在《知覺現(xiàn)象學》中指出：“一部小說，一首詩，一幅畫，一支樂曲，都是個體，也就是人們不能區(qū)分其中的表達和被表達的東西、其意義只有通過一種直接聯(lián)系才能理解、在向四周傳播其意義時不離開其時間和空間位置的存在?！盵5]電影《我不是潘金蓮》中的空間敘事，把時間和空間緊密結(jié)合。從影片的地志空間、社會空間出發(fā)，《我不是潘金蓮》的主題得到了更深化的描述和分析，電影人物李雪蓮的形象更加立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