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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畫與園林的互動—倪瓚(款)《獅子林圖》及其清宮仿畫研究

      2018-10-25 02:25:10趙琰哲
      中華書畫家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獅子林倪瓚乾隆帝

      □ 趙琰哲

      乾隆內(nèi)府收藏有歷代山水畫作名跡眾多,倪瓚(款)《獅子林圖》即是其中之一。自入藏之日起,乾隆帝便對此畫鐘愛有加,不僅珍藏寶玩、作詩題跋,還多次以此畫為底本臨仿,亦命臣下仿畫。倪瓚(款)《獅子林圖》涉及對園林的尋訪考證以及京師獅子林的仿建,在訪園、仿建、仿畫等多方面發(fā)揮了巨大作用。通過觀察此畫,我們可以切實了解圖與景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了解乾隆帝仿古的觀念與意圖。

      一、圖畫的入藏與園林的隱匿

      1.倪瓚(款)《獅子林圖》及真?zhèn)闻卸?/h3>

      在《石渠寶笈》卷五中,著錄有一幅元倪瓚《獅子林圖》(圖1)。此畫以墨筆描繪一處園林,其中假山堆疊、樹木掩映,另有廳堂建筑數(shù)處,內(nèi)供佛像,廊廡間有一僧人手持經(jīng)卷作誦經(jīng)狀。畫幅右上方有一題跋:“余與趙君善長以意商榷,作《獅子林圖》,真得荊關(guān)遺意,非王蒙所夢見也。如海因公宜寶之。懶瓚記。癸丑十二月?!敝该鞔水嫷纳峡钊恕绾?,并點出畫作的合作者—元末明初的畫家倪瓚及趙原,并且寫明畫作繪成年代—明洪武六年(1373)十二月。

      乾隆帝對此卷繪畫珍愛有加,終其一生反復(fù)題跋。在畫卷的畫心、前后隔水處、拖尾處有多則乾隆帝題識,分別書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暮春、乾隆二十二年初夏、乾隆二十七年(1762)仲春、乾隆二十九年(1764)冬、乾隆三十年(1765)春、乾隆三十七年(1772)暮春、乾隆三十七年(1772)仲夏、乾隆三十八年(1773)新正、乾隆三十九年(1774)仲冬、乾隆四十九年(1784)仲夏。卷后另有梁國治、劉墉、彭元瑞、董誥、曹文埴等臣子共同撰寫的考據(jù)之文。

      這幅為乾隆帝所寶藏珍愛的《獅子林圖》是否為倪瓚真跡?

      明末清初觀看或收藏過此畫的書畫鑒藏家多認為此畫為倪瓚真跡。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中記載了觀看后的感受。他認為此畫“書法娟秀”“跋語清真”,雖覺畫中“墻角一株梅似屬累筆”,但“瑕不掩瑜”,“是迂翁真相”①。曾收藏此畫的清初鑒藏家孫承澤亦在《庚子銷夏錄》中記載此畫“為云林得意之作”。

      也許受到前代鑒藏家意見的影響,在乾隆帝看來,這是一幅倪瓚真跡無疑。在入藏清宮后,乾隆帝將其重新裝裱,收貯養(yǎng)心殿中,列為“上等收一”②,并親自在畫幅引首題寫“云林清閟”四字(圖2)。

      但以畫面呈現(xiàn)筆法來看,此畫真?zhèn)沃档蒙倘?。疑點總括為如下三方面:一是倪瓚畫中從不出現(xiàn)人物形象,而此畫中繪有持卷讀書的僧人及古佛像;二是倪瓚畫作中所常見的空亭茅屋、遠山坡石皆為泛指,但此畫中的屋宇樹石有實景指向;三是此畫風(fēng)格與倪瓚幽淡天真之意不甚相符。

      在懷疑的基礎(chǔ)上,已有多位學(xué)者提出鑒定意見。田木認為倪瓚畫及題字、藏印均偽,此畫為一臨本③。徐邦達認為此畫“應(yīng)為舊摹本”④。馬繼革考證洪武六年(1373)時合畫人之一趙原已死,此畫不可能為倪瓚與其合作之畫⑤。可以說,現(xiàn)今學(xué)界普遍認定此畫非倪瓚親筆,應(yīng)為倪瓚名款的舊摹本。

      盡管有眾多臣子幫襯,乾隆帝的鑒賞眼光卻并不算高明,對古畫的錯判也是屢見不鮮,此圖無疑是乾隆帝的又一走眼。本著以歷史的眼光看待問題的態(tài)度,本文需用乾隆帝的鑒定意見討論其對于倪瓚畫作的收藏與臨仿。為免引起歧義,本文以“倪瓚(款)《獅子林圖》”指稱此畫。

      圖1 [元]倪瓚(款)獅子林圖 28.3×90cm 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

      圖2 [元]倪瓚(款)《獅子林圖》引首處乾隆帝御筆“云林清閟”

      2.倪瓚(款)《獅子林圖》的流傳與入藏

      根據(jù)倪瓚(款)《獅子林圖》畫中藏家鈐印及乾隆帝題跋,我們可略知其明末清初的流轉(zhuǎn)情況及入藏清宮的時間。

      孫承澤(1593-1676)是清代收藏此畫第一人,畫中鈐“北平孫氏硯山齋圖書”印,并將此畫著錄于《庚子銷夏錄》一書中。書中記載由于明清易代兵荒馬亂,南下征討的士兵將畫藏在箭囊中帶到北方出售。孫氏“寤寐此畫有年矣”。得之時,畫中尚有南明年號及南明首輔馬士英的題跋,因為戰(zhàn)亂保存不當,“割去前后斷爛,幸畫體不傷”,并于順治十年(1653)臘月重新裝裱。孫承澤對此畫的評價極高,認為此圖“為云林得意之作”,也為自己有幸獲得此畫極為得意⑥。之后,此畫流轉(zhuǎn)到高士奇(1645-1704)家中。畫中有高士奇所鈐“高詹事”“竹窗”二印。在高士奇之后,此畫輾轉(zhuǎn)進入乾隆朝內(nèi)府。畫中蓋有乾隆帝所鈐諸多收藏印鑒。

      關(guān)于此畫入藏清內(nèi)府的時間,筆者認為之前學(xué)者所考訂乾隆十二年(1747)有誤⑦。根據(jù)畫幅前隔水處乾隆帝御題詩推測,其入藏時間極有可能在乾隆四年(1739)。乾隆帝御題詩為:“借問獅子林,應(yīng)在無何有。西天與震旦,不異反復(fù)手。倪子具善根,宿習(xí)摩竭受。蒼蒼圖樹石,了了離塵垢。聲徹大千界,如是獅子吼?!?。經(jīng)查《御制詩集》,此詩作于己未年即乾隆四年,詩名為《倪瓚?yīng){子林圖》⑧。又據(jù)詩文中提到的“獅子林”“倪子”“樹石”等意象皆是畫面中所呈現(xiàn)的元素,可知乾隆帝此詩確是針對倪瓚(款)《獅子林圖》所作之吟詠。由此可知,此卷畫作至晚在乾隆四年即已進入清宮。

      令人好奇的是,在這則御筆詩文中,乾隆帝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借問獅子林,應(yīng)在無何有?”可見,展卷觀畫的乾隆帝根本不知道獅子林身處何處,表露出探尋園林的愿望。乾隆帝怎會不知這座赫赫有名的蘇州園林,難道獅子林在清初銷聲匿跡了嗎?

      3.倪畫的盛傳與園林的隱匿

      蘇州獅子林的建造歷史在今天看來是清晰的,但在乾隆朝初年卻混沌不清。

      獅子林位于蘇州城中東北角,建造時間為元至正二年(1342)。天如禪師(1286-1354)的門人為延請其來蘇州講道,選中此地,出資買下并修建園林。獅子林得名原因有二:一是園中奇石狀如獅子,二是天如禪師得法于天目山獅子巖,以此為紀。

      獅子林營建之時正逢元末明初的亂世,許多文士都選擇避世于禪。眾多文人到獅子林中集會,寫下大量的詩文和游記。同時,對獅子林的圖繪也展開了。最早圖繪獅子林的是天如禪師的好友朱德潤(1294-1365)。他在天如圓寂后,至正二十三年(1363)繪圖寫序追憶二人友誼,可惜圖早已散佚。在這之后,明初洪武六年(1373),倪瓚受天如禪師之徒弟如海禪師之請,繪制《獅子林圖》⑨。次年即洪武七年(1374),如海禪師又請徐賁繪制《獅林十二景圖》。

      乾隆帝收藏的倪瓚(款)《獅子林圖》雖是明人摹本,但舊摹本亦會在一定程度上保存原作面貌。畫作采取的是坐西朝東的角度,隨著畫幅自右向左打開,確能見出畫作對園中景致如玉鑒池、騰蛟柏、臥龍梅、問梅閣、冰壺井、禪窩等園林實景的描繪表現(xiàn)。

      至明中期,蘇州獅子林都保存完好,倪瓚《獅子林圖》畫作也不斷被明代畫家加以借鑒。成化四年(1468),吳門畫家杜瓊在“月舟上人山寮”處見到徐賁《獅林十二景》冊后,“屬擬其意,目撮大概”而成圖繪了一軸《獅林圖》(圖3)。雖然題跋中說是觀摩徐賁畫作而來,但就畫面表現(xiàn)看,卻更能見出倪瓚(款)《獅子林圖》的意味,畫中下方與倪瓚畫作極為近似的扭曲生長的臥龍梅便可見一斑。以致此畫流轉(zhuǎn)入清內(nèi)府后,乾隆帝曾將此畫與倪瓚(款)《獅子林圖》相互參看,并兩次書寫題跋,表達杜瓊畫源自倪瓚畫作卻對倪瓚一言不提的不滿—“倪家粉本杜家摹”、“布景筆法全似云林又不言”。

      明嘉靖年之后,獅子林被豪強世家所占,逐漸破敗。一方面表現(xiàn)為園林實景的損毀。晚明文人王世貞曾感嘆蘇州獅子林幾經(jīng)易主之后,“佛像、峰石、老梅、奇樹之類,無一存者”。與此同時,朱德潤、倪瓚、徐賁繪畫也“不知散落何手”。到清初時,竟無人知曉獅子林之所在。乾隆初年,衡州知府黃興祖買下此園并更名為“涉園”。以致乾隆四年,當乾隆帝在面對倪瓚(款)《獅子林圖》時,根本不知曉現(xiàn)今的黃氏涉園就是曾經(jīng)的獅子林,于是發(fā)出了“借問獅子林,應(yīng)在無何有”的感嘆。

      另一方面,人們對于獅子林建造歷史也變得混淆不清。張丑在《清河書畫舫》中記載獅子林建造時“時名公馮海粟、倪云林躬為擔(dān)瓦弄石”。這種說法顯然夸大了倪瓚與獅子林的關(guān)系,不符合天如禪師門人集資捐建的事實。但以訛傳訛,竟成為清中期前人們的普遍認識。乾隆帝受訛傳影響,又得見入藏之倪瓚(款)《獅子林圖》,因此認定獅子林就是倪瓚所建的自家別業(yè)。

      圖3 [明]杜瓊 獅子林圖 88.8×27.9cm 紙本水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由此可知,在乾隆帝最初得到倪瓚(款)《獅子林圖》時,對獅子林并沒有清楚的認識,甚至對其位于何處都不知曉。乾隆帝不由的心生感慨,萌生了尋訪園林實景的意愿。

      圖4 蘇州獅子林(趙琰哲攝)

      二、圖與景的相遇

      1.因畫尋景—對蘇州獅子林的尋訪及初次考證

      為了探尋獅子林的下落,乾隆帝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正月十一日自京師出發(fā)的第二次南巡之行中,特地到江南進行尋訪。乾隆帝本以為獅子林或已不存于世,沒想到黃興祖所買下的“涉園”即為獅子林,且就在蘇州府城中。乾隆帝于二月十八日駕至蘇州府,待至二月二十三日。正是在此期間,乾隆帝按照倪瓚(款)《獅子林圖》尋訪到當時已然殘破的獅子林(圖4)。

      當面對這座今非昔比的獅子林時,乾隆帝心頭涌上復(fù)雜情緒,化為詩文題寫于倪瓚(款)《獅子林圖》畫心處。這則長跋體現(xiàn)出乾隆帝兩種情緒:一是尋找到蘇州獅子林的興奮,一是對園林屢易其主早已不復(fù)之前繁榮景象的感慨。乾隆帝喟嘆“故址雖存,已屢易為黃氏涉園。今尚能指為獅子林者,獨賴有斯圖耳”。乾隆帝特別強調(diào)了倪瓚(款)《獅子林圖》在尋訪園林時所起到的作用—“翰墨精靈,林泉藉以不朽。地以人傳,正此謂耶”。可以說,圖畫與實景終于在乾隆帝的苦心找尋下相遇了。

      時隔不長的初夏時節(jié),乾隆帝再次觀賞倪瓚(款)《獅子林圖》并對獅子林進行了一番考證,得到兩點認識:一是獅子林的位置,坐落于蘇州府城內(nèi)。二是強調(diào)獅子林出自倪瓚之手—“早知獅子林,傳自倪高士”。只因后來園林屢易其主,才淹沒了倪瓚建造獅子林的聲名。

      面對失而復(fù)得的獅子林,乾隆帝當即授意重修。這次的修繕參照倪瓚畫作進行,為期數(shù)年,直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基本修竣,形成“有峰、有池、有竹、有松,僧僚賓館無不具備”之樣貌。詞臣畫家錢維城根據(jù)重修后的獅子林,繪成一幅《獅子林全景圖》(圖5),“以存廬山真面目”。

      2.攜圖觀景與對景仿圖

      圖5 [清]錢維城 獅子林全景圖 38.1×187.3cm 紙本設(shè)色 加拿大阿爾伯特博物館藏

      自蘇州獅子林被重新發(fā)現(xiàn)之后,攜帶倪瓚(款)《獅子林圖》到蘇州觀賞獅子林成為乾隆帝南巡之行的樂趣之一。

      圖6-1 [明]徐賁 獅子林十二景之竹谷 22.5×27.1cm 紙本水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6-2 [明]徐賁 獅子林十二景之含暉峰 22.5×27.1cm 紙本水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7 圓明園長春園獅子林遺跡(趙琰哲攝)

      時隔五年即乾隆二十七年(1762),乾隆帝再次南巡。至蘇州時,乾隆帝又來到獅子林游玩觀賞。觀賞園林景色之余,乾隆帝想起藏在內(nèi)府的倪瓚(款)《獅子林圖》,深感有景無圖殊為遺憾,于是特地命人將倪瓚(款)《獅子林圖》由京師寄至吳中。展圖觀園,乾隆帝興之所致,詠詩二首,題于畫上。

      據(jù)題跋可知,此次南巡至蘇州獅子林時,乾隆帝不僅展圖觀賞,而且“依樣畫葫蘆”地臨摹了此幅畫卷,并將仿畫留在吳中。繪制仿作源于“倪瓚是圖已入《石渠寶笈》上等,不可置此而去”,為補遺憾,只能“摹其真跡,命永藏吳中”,“裝池付弆留佳話”⑩。

      乾隆三十年(1765)春日,乾隆帝第四次南巡。這次他記取上次南巡忘帶畫卷的疏忽,特意將倪瓚(款)《獅子林圖》隨身攜帶。等行至蘇州,乾隆帝再次攜圖游園。景與圖相互參看,乾隆帝感受到“每閱倪圖輒悅目,重來圖里更怡心”的輕松愉快。同時,乾隆帝還將三年前留在吳地的“壬午所摹卷”取來對照參看。同樣的游園情形,還發(fā)生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第五次南巡之時。

      3.由圖澄誤:徐賁冊頁的獲得及對獅子林的再次考證

      自第二次南巡尋訪到獅子林后,倪瓚建園的觀念在乾隆帝腦中根深蒂固。這一看法在詩文中反復(fù)重申,持續(xù)了近三十年。直至乾隆四十九年(1784)最后一次南巡,這一看法才被徹底顛覆。這種改變源于此次南巡途中另一幅圖畫的獲得—徐賁《獅子林十二景圖》冊頁(圖6)。

      徐賁于明洪武七年(1374)受如海禪師之請為獅子林作畫。徐畫與倪畫最大的不同,在于其分十二景描繪了獅子林景。

      乾隆帝在得到徐賁冊頁后,為自己數(shù)十年搞錯獅子林源流大發(fā)感慨。于乾隆四十九年仲夏澄清錯訛—“瓚自記為如海因公作,是獅林原佛字,以訛傳訛,遂成倪迂別業(yè),誤矣”。同時又作詩感嘆搞錯獅林源流—“將謂獅林創(chuàng)老迂,誰知維則創(chuàng)姑蘇。冊分十二幼文繪,卷作長方懶瓚圖?!鼻〉圻€撰寫考證文章一篇,將詩作與考證文章一并題寫于倪瓚(款)《獅子林圖》卷后。乾隆帝對自己多年來所犯的錯誤十分慚愧,明確指出“獅林之創(chuàng)乃自維則”,檢討自己以訛傳訛,將其錯認為“倪迂別業(yè)”。乾隆帝還令臣下梁國治、劉墉等人共同撰寫了一篇長文,題寫于倪瓚(款)《獅子林圖》卷后,詳細闡述了蘇州獅子林造園始末及倪瓚、徐賁畫作的先后獲得。至此,乾隆帝終于得知“獅林真面”,且因為徐賁冊頁“又重結(jié)一段翰墨緣也”。

      可以說,乾隆帝從不知獅子林所蹤至蘇州尋訪而得,得益于倪瓚(款)《獅子林圖》。從認為獅子林為倪瓚別業(yè)到明確是維則所建,又得益于徐賁《獅子林十二景》冊頁??梢?,獅子林圖畫的獲得對蘇州獅子林認識的加深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不過需要說明的是,乾隆帝對于這一錯誤的澄清是在1784年之后。在此之前,乾隆帝一直抱持著倪瓚建園的認識,這種認識直接影響到京師二處獅子林的仿建。

      圖8 圓明園長春園乾隆帝御筆“獅子林”題字刻石(趙琰哲攝)

      圖9 [清]弘歷 仿倪瓚《獅子林圖》 28.3×90cm 紙本水墨 1772年 故宮博物院藏

      圖10 [清]弘歷《仿倪瓚〈獅子林圖〉》中引首題字

      圖11 [清]弘歷《仿倪瓚〈獅子林圖〉》中印章

      三、仿建與仿繪

      乾隆帝對蘇州獅子林及倪瓚(款)《獅子林圖》的興趣是交錯糾纏在一起的。圖畫與園林、原畫與仿本,相互勾連,不斷衍生發(fā)展。

      1.以園仿園:圓明園長春園獅子林的修建

      在經(jīng)過南巡三訪蘇州獅子林之后,乾隆帝早已不滿足于只在南下之時觀賞園林,萌生了于京師仿建的念頭,選址在圓明園長春園東北部仿照蘇州獅子林興建獅子林。

      這座由“吳工肖堆塑,燕工營位置”的獅子林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暮春仿建竣工,且耗資不菲(圖7)。據(jù)內(nèi)務(wù)府于乾隆四十年(1775)復(fù)查匯總,實凈銷工料銀134013兩5錢8分2厘?。

      長春園獅子林雖是仿照蘇州獅子林而建,但因環(huán)境本身的差異及乾隆帝新加入的自身理解,所呈現(xiàn)出來的園林景色與蘇州獅子林相比差異甚大。園林西部以建筑為主體,東部以疊石為主體。在蘇州獅子林十二景的基礎(chǔ)上,乾隆帝為長春園獅子林總結(jié)出十六處景觀,位于園東部。乾隆三十七年十月,乾隆帝親自題寫匾額,掛于十六景處(圖8)。

      圖12 避暑山莊文園獅子林(趙琰哲攝)

      圖13 [清]方琮 仿倪瓚《獅子林圖》 13.1×161.2cm 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

      2.因園仿畫:《仿倪瓚?yīng){子林圖》的繪制

      在長春園獅子林落成之時即乾隆三十七年(1772)暮春,乾隆帝親臨觀園。為了紀念園林建成,乾隆帝不僅取出內(nèi)府珍藏的倪瓚(款)《獅子林圖》展卷欣賞,而且親筆仿畫一幅(圖9)。

      此幅仿畫多用枯筆干墨,在畫法上雖有意摹仿倪瓚筆意,但略顯孱弱。仿畫與倪瓚(款)《獅子林圖》在構(gòu)圖、內(nèi)容及畫風(fēng)上十分近似,可見是乾隆帝有意照臨。畫卷引首處有乾隆帝自書“藝循清閟”四字(圖10)。卷后題跋明確提及臨仿的緣由:“茲御園規(guī)構(gòu)獅子林落成,復(fù)仿倪迂意成卷,并題一律,藏之清閟閣,展圖靜對獅林景象,宛然如覿。而吳民親愛之忱,尤恍遇心目間。余之繾情,固在彼而不在此?!?/p>

      乾隆帝在仿畫過后又不斷作詩數(shù)首,并書寫于畫卷之后。這些詩作或表達出將千里外的園林連同五百年前的畫作共同收歸京師的志得意滿,或稱贊倪瓚開創(chuàng)《獅子林圖》的意義,或澄清觀園賞畫的目的并不是為自己逸樂,而是“卻予繾念在民艱”。

      值得一提的是,仿畫卷后題跋處鈐有多枚乾隆帝印璽。除去“乾隆宸翰”“得象外意”等常見印璽外,另有三枚印章特別引人注目—“師子林”“云林清閟”“師子林寶”(圖11)?!皫熥恿帧杯t是在長春園獅子林建成后鐫刻而成并放置在圓明園獅子林中陳設(shè)。這幾枚印璽對獅子林和倪瓚畫作的指向性正配合了畫作內(nèi)容??梢哉f,乾隆帝在仿畫中苦心營造出詩、書、畫、印四美兼?zhèn)涞囊饩场?/p>

      3.質(zhì)之原圖:乾隆帝的不滿

      不過,皇帝對長春園獅子林的態(tài)度很快發(fā)生了轉(zhuǎn)變,由剛建成時的“宛若粉本此重臨”的得意,逐漸變?yōu)榉N種不滿。

      乾隆三十七年(1772)仲夏,乾隆帝在題詠云林石室時就對園中松柏?zé)o古意頗為不滿,覺得“假山雖肖吳中,稚松皆新種,固不如田盤古松林立也”?。

      及至乾隆三十八年,乾隆帝的不滿情緒更明顯的顯露出來。乾隆帝感慨:“試問獅林境,孰為幻孰真?涉園猶假借,寶笈實源津?!?乾隆帝認為獅子林的精神應(yīng)以內(nèi)府《石渠寶笈》所載倪瓚(款)《獅子林圖》為源頭。黃氏涉園雖是獅子林舊址,但因年久荒廢與原貌差之甚遠,更何況長春園所仿建的獅子林。乾隆帝感嘆長春園獅子林相比于蘇州獅子林,只得形似而不得神韻—“此間結(jié)構(gòu)是藍本吳中涉園,質(zhì)之原圖,反有不能盡合者矣”。

      在同年稍晚時候,與皇太后共游長春園獅子林之后,乾隆帝忍不住再次抱怨長春園獅子林假山的人工雕琢之氣—“御園疊石勞摹擬,那及天然獅子林?!?

      其實,長春園獅子林中的疊石假山是特地延請?zhí)K州工匠所作,但由于乾隆帝對于倪瓚畫風(fēng)的推崇以及倪瓚(款)《獅子林圖》給乾隆帝留下的深刻印象,導(dǎo)致其在觀賞長春園獅子林時總感覺不滿,認為比不上倪瓚畫作—“然其亭臺峰沼但能同吳中之獅子林,而不能盡同迂翁之《獅子林圖》”。這種不滿情緒愈演愈烈,導(dǎo)致乾隆帝萌生了再次仿建獅子林的想法。

      4.以圖仿園:熱河文園獅子林的仿建與仿畫

      乾隆三十九年(1774),乾隆帝于避暑山莊清舒山館之前再次仿建一處文園獅子林(圖12)。與長春園獅子林一樣,文園獅子林同樣設(shè)置獅子林、虹橋、假山等十六處景觀。雖然景致相同,但此次再建獅子林,乾隆帝記取長春園獅子林的教訓(xùn),更多以倪瓚(款)《獅子林圖》為仿建藍本。

      相比于長春園獅子林,乾隆帝顯然對文園獅子林更有信心:“塞苑山水天然因其勢以位置,并有非御園所能同者”。在乾隆帝看來,再次仿建獅子林并不為多—“二亦非多,一亦非少”。倘若有人將其與吳中獅子林作異同之比較,“惟舉倪迂畫卷示之”,那才是臨仿的根源。

      按照慣例,在文園獅子林落成后,乾隆帝再次以倪瓚(款)《獅子林圖》為底本仿畫一幅?。仿畫雖未得見(現(xiàn)藏于故宮博物院,尚未公布),但根據(jù)乾隆帝之前的仿畫傳統(tǒng),可推知此畫應(yīng)是照臨倪瓚之作。繪成后,藏于文園獅子林清閟閣中?。

      熱河避暑山莊作為行宮之一,是集政治會見、軍事訓(xùn)練、休閑避暑等多重功能為一處的場所。離開紫禁城的乾隆帝常常在這里一住就是數(shù)月,選擇在此仿建獅子林,并將內(nèi)府所藏倪瓚畫作帶來欣賞并仿畫,無疑是政事之余的一大樂事。

      5.一再仿畫一再詠:臣下的任務(wù)與倪畫的影響

      就臨仿畫作來說,乾隆帝不僅御筆親臨,還下旨令臣下仿畫。仿畫的底本大多根據(jù)內(nèi)府所藏的倪瓚(款)《獅子林圖》。

      宮廷畫家方琮曾“奉旨敕摹倪瓚筆意”,繪制一卷《仿倪瓚?yīng){子林圖》(圖13)。畫卷引首處有乾隆帝御筆所題“法其逸趣”四字,畫心處有乾隆帝御題詩文一首。根據(jù)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如意館檔案的裝裱記錄,可知此畫繪成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從畫面上看,這卷仿畫并不是完全照臨倪瓚原畫,而有所改換。方琮畫幅擴展為倪瓚(款)《獅子林圖》的二倍之多,畫中景物如屋宇疊石、松柏修竹等也相應(yīng)擴展繪制。但從繪畫構(gòu)圖與內(nèi)容上看,此畫無疑是根據(jù)倪瓚(款)《獅子林圖》而來。其中所繪具體景物更是與倪畫十分形似,這一點從畫幅下方扭曲生長的臥龍梅即可見一斑。

      由此推知,方琮在繪圖時一定觀察過倪瓚(款)《獅子林圖》,否則不可能繪成如此形似之仿作。作為供奉內(nèi)廷的宮廷畫家,方琮是有機會接觸到內(nèi)府所藏古畫的。乾隆帝常將內(nèi)府所藏古畫送至如意館或畫院處,令院畫家根據(jù)原本進行臨摹。

      更值得一提的是,獲觀倪瓚(款)《獅子林圖》對于方琮的影響還體現(xiàn)在其同年繪成的另一幅畫作—《歲寒吟興》(圖14)中。兩圖對比,無論是層疊的假山、一字排開的屋宇,還是二株并排的松柏、院墻內(nèi)外的修竹,《歲寒吟興》都顯現(xiàn)出倪瓚(款)《獅子林圖》的畫中元素。在《歲寒吟興》冊頁中部下方的院墻外,我們再次見到那株形狀奇特令人過目不忘的梅樹。

      《歲寒吟興》冊頁主題內(nèi)容與獅子林并無關(guān)系,卻出現(xiàn)諸多倪瓚(款)《獅子林圖》畫中元素。結(jié)合方琮曾于乾隆三十一年獲觀并臨摹倪瓚(款)《獅子林圖》的經(jīng)歷,不免使我們推想如此相似的原因來自獲觀并臨摹倪畫的后續(xù)影響。臨仿古畫,向來就是宮廷畫院訓(xùn)練畫家提高技藝的一種方式。方琮很有可能將其臨仿倪瓚畫作的經(jīng)驗,運用到其他畫作的繪制中。

      除去方琮,詞臣畫家董誥亦曾在乾隆帝的授意下,根據(jù)熱河文園獅子林景象,繪制了一卷《文園獅子林圖》(圖15)。畫面中表現(xiàn)的景致與倪瓚(款)《獅子林圖》不全相同,但在整體構(gòu)圖以及供奉佛像的小香幢局部上,透露出倪瓚畫作元素。

      可見,宮廷畫家、詞臣畫家所繪的《獅子林圖》更多的是參考倪瓚筆下的獅林圖像,而非親眼所見的獅林實景。倪瓚(款)《獅子林圖》對于清宮仿畫的影響,遠比蘇州或京師獅子林實景更大。在乾隆帝眼中,倪瓚(款)《獅子林圖》才是復(fù)原獅子林的根據(jù)所在,也是其于京師仿建獅子林的精神范本,更是自己及臣下仿畫獅林景象的學(xué)習(xí)對象。

      四、好古之崇情

      1.從十二景到十六景:南北獅子林景致的變化

      乾隆帝先后于圓明園長春園和熱河避暑山莊仿建兩座獅子林。將京師仿建的獅子林與蘇州獅子林相較,可明顯見出南北獅子林景觀的差異。

      蘇州獅子林早在明初時即被總結(jié)出十二景,分別為:獅子峰、含暉峰、吐月峰、小飛虹、禪窩、竹谷、立雪堂、臥云室、指柏軒、問梅閣、玉鑒池、冰壺井。明初畫家徐賁《獅林十二景》冊頁正是表現(xiàn)了這十二處景致。

      京師的二處仿園,在蘇州獅子林十二景的基礎(chǔ)上,設(shè)置獅子林前后八景共十六景,分別是:獅子林、虹橋、假山、納景堂、清閟閣、藤架、蹬道、占峰亭、清淑齋、小香幢、探真書屋、延景樓、畫舫、云林石室、橫碧軒、水門。

      景致的變換體現(xiàn)出明清兩代人對于獅子林理解的差異。明人在面對元末建造的獅子林時,著重強調(diào)的是獅子峰、含暉峰、吐月峰等假山疊石以及禪窩、立雪堂、臥云室等與參禪修佛相關(guān)的居所。此時之人尚保有對蘇州獅子林的正確認知—此園是弟子為天如禪師修建的道場,園名的獲得是由于園中眾多宛如獅子的大小奇石。

      到了清乾隆朝,認識的改變導(dǎo)致建造的差異。由于倪瓚(款)《獅子林圖》的入藏,乾隆帝錯誤的認為獅子林是倪瓚所建自家別業(yè)。于是在京師二處仿園中,蘇州獅子林原本的參禪供佛功能被大大削弱,僅留一處“小香幢”。原本不同形態(tài)的、各有名稱的疊石統(tǒng)一以“假山”指稱。京師獅子林強調(diào)的是清閟閣、云林石室等與倪瓚相關(guān)的處所,更特設(shè)“畫舫”一景,指向“不是舫中收古畫,卻因舫在畫中游”的倪瓚攜畫駕舟云游的經(jīng)歷。此外,乾隆帝還特地增加了“水門”景觀(圖16)。這并不是蘇州獅子林原有之景,也非與倪瓚相關(guān),而是蘇州府水城門盤門的化身(圖17)。

      圖14 [清]方琮 山水八幀之七·歲寒吟興 25.7×67cm 紙本設(shè)色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雖然乾隆帝于1784年幡然悔悟自己長年來對蘇州獅子林的認識是錯誤的,但此時京師兩處仿園早已建成十數(shù)年,無法改動。

      由此可見,京師二處獅子林在建造時,不止仿照蘇州獅子林原有景物,而且根據(jù)乾隆帝自身的理解,加入與倪瓚“畫舫”“清閟閣”及江南水鄉(xiāng)相關(guān)等諸多景致而成。乾隆帝據(jù)內(nèi)府所藏倪瓚(款)《獅子林圖》所獲得的認識,極大的影響到京師獅子林的建造。

      圖15 [清]董誥 文園獅子林圖 24×184cm 紙本設(shè)色 故宮博物院藏

      2.何曾清收奇品:清閣及其貯藏畫作

      清閟閣,即是乾隆帝根據(jù)自己認識,在京師二處獅子林中增加的景致之一。景名源于倪瓚自家的藏書齋—清閟閣。圓明園長春園和熱河文園獅子林中二處清閟閣不止有風(fēng)景之勝,還承擔(dān)著貯藏畫作的功能,這是其他景致所不具備的獨特之處。正如乾隆帝自語:“本來高士藏古處,古跡今多高士藏?!?/p>

      這二處清閟閣中都貯藏了哪些畫作?倪瓚(款)《獅子林圖》由于入宮時間較早,已被貯藏在養(yǎng)心殿并編入《石渠寶笈》,因此無法移置。乾隆帝對此頗感遺憾。乾隆帝1762年南巡時所作的仿畫賞賜給吳地珍藏,且當時京師尚未仿建獅子林,因此也未能入藏清閟閣。在此之后,1772年乾隆帝為紀念長春園獅子林建成而繪制的《仿倪瓚?yīng){子林圖》,貯藏在長春園清閟閣中?。此處還有明人杜瓊所繪《獅子林圖》懸于長春園清閟閣壁間?。1774年乾隆帝為紀念熱河文園獅子林建成而繪制的又一幅《仿倪瓚?yīng){子林圖》,貯藏在熱河文園獅子林中[20]。另外,董誥《文園獅子林圖》也入藏?zé)岷游膱@獅子林清閟閣。

      除此之外,乾隆帝還特地從內(nèi)府抽調(diào)了六幅倪瓚畫作入藏二處清閟閣。這六幅畫作分別是:《江岸望山圖》《雨后空林圖》《竹樹野石圖》《萬壑秋亭圖》《巖居圖》《溪亭山色圖》。其中《江岸望山圖》《雨后空林圖》《竹樹野石圖》三幅入藏長春園獅子林清閟閣,《萬壑秋亭圖》《巖居圖》《溪亭山色圖》三幅入藏避暑山莊獅林清閟閣。乾隆帝之所以如此做,為的是讓清閟閣“以副其名”。這種“因畫名室”的做法,正是乾隆內(nèi)府鑒藏古畫的特點之一[21]。

      可以想象,當乾隆帝身處京師長春園及文園獅子林時,不僅能游玩眼前美景,遙想蘇州原址,還能欣賞倪瓚(款)《獅子林圖》及仿畫,甚至能參看倪瓚其他畫作。實景與圖畫、古畫與仿本,在清閟閣中共同呈現(xiàn)在乾隆帝的眼前,這無疑是千古以來無人能及的感官享受!

      3.存倪而略徐:兩幅《獅子林圖》的不同待遇

      需要說明的是,乾隆內(nèi)府所藏《獅子林圖》并不止有倪瓚(款)《獅子林圖》一幅。乾隆帝在第六次南巡時還曾得到明初畫家徐賁的《獅子林十二景》冊頁。雖然徐賁畫作也是描繪蘇州獅子林景致,但此畫除去在考證蘇州獅子林并非倪瓚別業(yè)方面發(fā)揮作用外,乾隆帝對其并不感興趣。徐畫既沒有被臨仿,也沒有貯藏在清閟閣中。

      為何乾隆帝對待不同畫家所繪《獅子林圖》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為何只有倪瓚(款)《獅子林圖》受到重視并不斷仿畫?

      乾隆帝自己似乎也感覺到二畫待遇的差別,于是解釋道:“倪瓚、徐賁同繪獅林,乃閣中貯云林畫而無幼文之跡,幼文或不免以艷羨生忌。然閣名昉于高士,自不妨存倪而略徐耳?!盵22]乾隆帝好像怕徐賁看到自己的畫不及倪瓚畫待遇優(yōu)渥會心生妒忌似的,解釋說是源于清閟閣之名來自倪瓚,故而閣中只藏倪畫而不藏徐畫。同時又以頗為調(diào)侃的語氣安慰徐賁道:“幼文未免心生忌,或許無名卻是宜?!?/p>

      由乾隆帝的解釋,結(jié)合清閟閣收藏畫作,我們可以推知古畫入藏獅子林清閟閣所需要的條件:不僅畫作主題得切合獅子林景致,而且還得是倪瓚畫作或者是與倪瓚畫有關(guān)系的仿作。只有符合以上兩點,才能入藏。徐賁之畫雖然描繪的是獅林景致,但因與倪瓚畫并無半點關(guān)系,因而未能入藏。

      這樣嚴苛的入藏條件,源自乾隆帝對于倪瓚其人及其山水畫風(fēng)的偏愛。明末清初之時,倪瓚作為有修養(yǎng)的隱居文士被世人所推崇。當時人以家中是否藏有倪瓚戲墨山水畫作,視為清雅抑或流俗的標準。在明末清初這一動亂的時間段中,有數(shù)百幅倪瓚畫作在京師及江南地區(qū)流動。其中真?zhèn)位祀s、假畫充斥,甚至達到“家家有云林,真者百無一”的地步[23]。乾隆帝從這些不同地區(qū)的私人藏家手中獲得了為數(shù)不少的倪瓚畫作。乾隆帝亦對倪瓚的清逸品格稱贊有加,常在詩文中稱其為“高士”。

      清初山水畫大家如王原祁、王鑒等人都曾通過不同渠道接觸過歸于倪瓚名下的畫作,并由此學(xué)習(xí)倪瓚山水畫風(fēng)。由于他們與清宮畫院的聯(lián)系,使得其所學(xué)習(xí)的倪瓚畫風(fēng)又間接對乾隆朝宮廷山水畫風(fēng)產(chǎn)生影響。

      文臣與院畫家對倪瓚其人及其山水畫風(fēng)的推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皇帝的趣味和畫風(fēng)。這一點亦可從乾隆帝自身畫風(fēng)的轉(zhuǎn)變上可略見一二。由于忙于政事且不以繪畫創(chuàng)作見長,乾隆帝的畫作基本源于宮中收藏的歷代名跡,仿古之作在御筆書畫中占大多數(shù)。乾隆帝的繪畫最早是從工細一路的宋院體畫風(fēng)入手,但因沒有扎實的基本功,不僅花費時間長,呈現(xiàn)效果也僅得形似,毫無氣韻可言。于是乾隆帝逐漸放棄了院體畫風(fēng),開始向技術(shù)上較易達到的文人畫風(fēng)轉(zhuǎn)變。元四家及趙孟頫畫作成為其主要臨摹對象[24],其中,倪瓚“逸筆草草”的簡淡畫風(fēng)成為乾隆帝的常用畫風(fēng)。據(jù)清宮檔案造辦處檔案記載,乾隆帝曾多次臨仿倪瓚畫作,如《仿云林畫》掛軸、《仿倪瓚竹樹譜》手卷、《倪瓚樹石》冊頁、《仿倪瓚畫》四開、《仿倪瓚塞上山樹》等。

      五、移天縮地在君懷—乾隆帝對天下景觀的擁有

      通過倪瓚(款)《獅子林圖》的不斷追尋,表現(xiàn)出乾隆帝對于仿古活動三個層面的追求:一是收藏古畫、題跋臨仿;二是因畫尋景、探求考證;三是再造畫中景。

      圖16 圓明園長春園獅子林園水門遺跡(趙琰哲攝)

      圖17 蘇州盤門水城門(趙琰哲攝)

      面對鐘愛的蘇州獅子林,乾隆帝已不僅滿足于南下游玩與隔空遙想,采用仿建這一更直接的方式于京師再現(xiàn)園林。于是,地處江南蘇州的獅子林在有幸被乾隆帝尋訪并游歷后,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轉(zhuǎn)變:先是變?yōu)榍〉酃P下的《仿倪瓚?yīng){子林圖》與《南巡盛典》中的版畫插圖,繼而被做成比例精確的燙樣,最終化身為圓明園長春園及熱河文園中的一景—獅子林。這一過程實現(xiàn)了由實景到圖畫再到實景的循環(huán)轉(zhuǎn)變。

      乾隆帝在京師皇家苑囿中仿建各地景致的做法屢見不鮮。圓明園安瀾園仿自海寧安瀾園,長春園如園仿自南京瞻園,長春園小有天園仿自杭州小有天園,避暑山莊煙雨樓仿自嘉興煙雨樓,金山亭仿自鎮(zhèn)江金山,外八廟之普陀宗乘之廟仿自拉薩布達拉宮。如此等等,不勝枚舉。京師的皇家苑囿好似微縮景觀的集合,匯集了乾隆帝所鐘愛的天下山水。在乾隆帝的眼中,天下的山水實景已不限于前人所說的“可觀、可居、可游”,更是可移動、可縮放、可再現(xiàn)的。

      在京師的造景實踐中,乾隆帝對蘇州景致特別有興趣。不僅兩次仿建獅子林,而且還仿照蘇州街巷店鋪興建了四處買賣街。每到逢年過節(jié)就仿照民間街市擺攤吆喝,乾隆帝與親眷們逛此以體味市井習(xí)俗,獵奇解悶[25]。乾隆帝之所以對蘇州景致與民情如此關(guān)切,出自其對于蘇州文化傳統(tǒng)的重視,也出于籠絡(luò)江南漢族文人的需要。

      無論是仿建園林,還是仿繪圖畫,乾隆帝始終強調(diào)這些行為并非出自一己之私趣,而是心懷“吳民親愛之忱”。每當自己在仿建景致中游玩時,每當展卷觀看仿畫并題詠時,就“如見萬民心”。由此可知,乾隆帝對古畫的臨仿、對古園的仿建,早已超出保存復(fù)制的目的。乾隆帝的仿古繪畫實踐,更是一種以臨仿為手段的再創(chuàng)作,是其對所心系的當下現(xiàn)實的反映。

      乾隆帝通過倪瓚(款)《獅子林圖》表現(xiàn)出其對于“仿古”的多層面追求。無論是對蘇州獅子林的尋訪與考證,還是皇帝及畫家的不斷臨仿與題跋,抑或是在京師圓明園長春園、熱河文園等處仿建獅子林,一切源圖—倪瓚(款)《獅子林圖》而起,又不斷因圖生發(fā)開去。正如乾隆帝所言,“獨賴有斯圖耳”。從此意義上說,倪瓚(款)《獅子林圖》足可稱得上是溝通古今,使得“林泉藉以不朽”的“翰墨精靈”。

      注釋:

      ①[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商務(wù)印書館四庫全書出版工作委員會編《文津閣四庫全書》冊271,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第413頁,

      ②《石渠寶笈》,《文津閣四庫全書》冊273,第234頁。

      ③田木《倪云林和他的幾幅作品》,《文物》1961年第6期。

      ④徐邦達《古書畫偽訛考辨》,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89-92頁。

      ⑤馬繼革撰寫《獅子林圖》辭條,陳浩星主編《懷抱古今—乾隆皇帝文化生活藝術(shù)》,澳門藝術(shù)博物館,2002年。

      ⑥[清]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文津閣四庫全書》冊273,第487頁。

      ⑦認為此圖入藏清宮時間為乾隆十二年的學(xué)者有王福山、馬繼革、高居翰等人。

      ⑧《御制詩初集》卷二,《倪瓚?yīng){子林圖》,《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4,第613頁。

      ⑨田木《倪云林和他的幾幅作品》認為倪瓚應(yīng)邀繪制《獅子林圖》確屬史實,但此畫并不一定是乾隆內(nèi)府所藏之倪瓚(款)《獅子林圖》,明末清初有多本倪瓚款《獅子林圖》傳世。

      ⑩《御制詩三集》卷二十二,《摹倪瓚?yīng){子林圖并題以句》,《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5,第732頁。

      ?賈珺《長春園獅子林與蘇州獅子林》,《建筑史》第26輯,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09-118頁。

      ?詳見《續(xù)題獅子林八景》之《云林石室》,《御制詩四集》卷五,《續(xù)題獅子林八景》,《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6,第491頁。

      ?《御制詩四集》卷十,《再題獅子林十六景疊舊韻》,《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6,第518頁。

      ?《御制詩四集》卷十六,《恭奉皇太后游獅子園》,《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6,第557頁。

      ?詳見倪瓚(款)《獅子林圖》畫心處乾隆帝題跋:“……熱河文園仿獅子林成,因再仿倪迂《獅林圖》,并疊御園仿獅林圖韻仍書此卷以識。甲午仲冬御筆?!?/p>

      ?《御制詩四集》卷二十二,《熱河文園獅子林成因再仿倪瓚〈獅子林圖〉貯清閟閣中并疊御園仿獅子林圖韻》,《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6,第596頁。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合編《清宮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檔案總匯》冊30,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97頁。

      ?詳參倪瓚(款)《獅子林圖》卷后乾隆帝三十七年暮春題跋。

      ?《御制詩四集》卷五,《再題杜瓊獅林圖疊前韻》,《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6,第491頁。

      [20]詳參乾隆帝《仿倪瓚?yīng){子林圖》卷后壬辰暮春題跋及乾隆帝《御制熱河文園獅子林成因再仿倪瓚〈獅子林圖〉貯清閟閣中并疊御園仿獅子林圖韻》。

      [21]張震《乾隆內(nèi)府“因畫名室”的鑒藏活動研究》,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2012屆博士論文。

      [22]《御制詩馀集》卷四,《題獅子林十六景》,《文津閣四庫全書》冊438,第25頁。

      [23]丁霏《從〈仿倪瓚溪亭山色圖〉觀察王鑒“仿倪”實踐》,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2011屆碩士論文。

      [24]楊丹霞《乾隆皇帝的繪畫》,陳浩星主編《懷抱古今—乾隆皇帝文化生活藝術(shù)》,澳門藝術(shù)博物館,2002年,第360-363頁。

      [25]何重義、曾昭奮《長春園的復(fù)興和西洋樓遺址整修》,《圓明園》學(xué)刊第三期,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4年,第23-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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