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南李
此生何求?求名,求利,求偶,求天下大治,求無欲無求。所求甚多,欲念駁雜,無止亦無息。這正是,亂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rèn)他鄉(xiāng)做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其果有所得兮?其果無所得兮?
求者一何苦。少年苦苦追求重重蒹葭掩映下的美人,跋山涉水,在漫長的追求之路上踽踽獨行。即使詩中未曾描寫,我們也可以像見小伙子寢食難安的模樣。種樹郭橐駝傳中,他植者對自己種的植物日夜觀察撫摸,離開它又要回首再望,不可謂不盡心盡責(zé),養(yǎng)的樹卻差強(qiáng)人意。左思為求官報國之志不成,壯志難酬而悲憤苦惱。因欲而求,因求而苦。得不到的就罔念念不忘痛苦,得到的因無聊痛苦。正如叔本華所說“像鐘擺一樣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來回往復(fù)”。
人生又豈可無求?不求功名,不求利祿,難道還可以不求一餐一飲一榻嗎?不求亦是求,不過在求“不求之境”。這正如同佛家所謂“無記空”,一味追求空,都放不下執(zhí)著追求“空”的那一念,終于落入虛妄的“無記空”。由此看來,無記空亦是不空,不求亦是有求。而求亦是不求,因心守一事苦苦追求而心無旁騖,對其它一無所求。故不求即是求,求即是不求。方生方死,因是因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亦是非。
如此,我求與不求有何別?我又有何求?我將介乎“求”與“不求”之間,“求”與“不求”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我之追求便是在求與不求之間“順木之天,以致其性”,追求天理,遵循“道”。通天地,知前后,齊生死,一物我,抱樸懷素,順其自然。這是古代每一個隱士的理想追求,亦是我之追求。當(dāng)然,社會發(fā)展到如今,對于現(xiàn)代人,歸隱是無異于天方夜譚了。如今的讀書人,還有多少會種田?還有多少人能在深山老林中無自來水無電的情況下生存。所謂歸隱,并非當(dāng)真歸田開荒不食人間煙火,而是學(xué)得一份歸隱之志。無論夸贊還是詆毀都寵辱不驚,無論高升還是左遷都淡泊寧靜,無論俗務(wù)纏身還是閑暇無事都抱樸懷素。貧則居其正位,安守本分,以道為其樂;富則行其正道,不為利欲熏心,無所牽掛亦無所著。所謂“大隱隱于朝”,在滾滾紅塵中找出“隱”與“見”的平衡,這樣的境界才是唯圣人可為。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表達(dá)了陶淵明對田園生活深切的熱愛,以致棄管歸隱。陶淵明也曾以天下為己任,想過經(jīng)邦濟(jì)世,卻為黑暗的官場心涼,終于歸隱田園。由人所制定的法規(guī)條例,就能找到可以被不軌之人利用的漏洞,畢竟人非圣賢。故無論何種制度,何人治理天下,都會有罪惡、欺壓、屈辱、腐敗。無論何種問題都不可能被克服,消除多少問題,就會出現(xiàn)多少問題。這是法則,如同歷史辯證法一樣,歷史只可以此運轉(zhuǎn),人力無可改變更易。正因如此,《莊子》中才會提到“予無所用天下為”,我要天下也沒有什么用,因為我也改變不了什么。不如旁觀天下人熙熙攘攘,忙得不亦樂乎,于上林之中,田園之上領(lǐng)悟天地之妙,宇宙之玄。于是乎,便有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的神仙之境。悠閑逍遙,超然物外,雖只是日常生活之景,卻妙不可言,不可思議。難怪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不是望言,而是不可說,不可言傳也?!坝迫恍臅钐庪y與君說?!比粽娴萌绱私^美,還真是“睿然喪其天下”,一切皆可忘卻了。
對于我這樣坐網(wǎng)中的俗人,終究無法做到把世間一切視為夢幻泡影,當(dāng)然也不必。求與不求之間,順其自然,淡泊無為,坐觀日升日落,笑看云卷云舒,卻是人人可為,此即我之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