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紀梅一直在關注著。午間，樓上會有一個年輕男人下來休息。來到2樓。2樓有五六個會議室。中午的時候，會議室都是空著的。

從電梯里出來，年輕男人會朝樓梯口的前臺看上一眼。前臺坐著紀梅和她的幾個女同事，她們都是物業(yè)公司的人，負責這個樓面的會議室預定、倒水，還有其他一些的簡單服務。

年輕男人在朝前臺看過一眼后，朝紀梅她們幾個，會微微點一下頭，這是打招呼嗎？然后，年輕男人朝會議室的方向走去，打開一間的門，走進去，再關上門。紀梅見過這個年輕男人好多次了，這是一個政府的辦公大樓，只有8個樓層。在這里辦公的，都是政府的人。紀梅時常能見到男人，在許多的會議中，年輕男人端坐著，坐在后排，坐在中間，有幾次，還坐在主席臺前，面色無比的凝重。年輕男人也是很有禮貌的。每次，紀梅去倒水，走到年輕男人這邊，他都是低低地說一聲，謝謝。紀梅淡淡一笑，男人已經(jīng)回過了頭。

很長一段時間，紀梅都是看著年輕男人，從電梯里走出來，朝前臺她們這邊看一眼，又到會議室去。會議室里，男人是坐著，還是躺著，紀梅是好奇的。有次，紀梅實在忍不住了，在離上班時間還有10分鐘的時候，從位子上站起來，輕輕地推開了年輕男人休息的會議室的門。紀梅看到，年輕男人背靠著，端坐在一張皮椅上，脫去了鞋子的一雙腳，架在另一張皮椅上。椅子是面對面放著的。年輕男人聽到了聲音，迅疾地收回了腳，看著紀梅說，一會有會議嗎？紀梅愣了一下，說，哦，是的。年輕男人說，哪個部門的會？紀梅說，是……紀梅胡亂說了一個。年輕男人說，我知道了，等會兒我就走。五六分鐘后，紀梅走過會議室，門是開著的，年輕男人已經(jīng)走了。年輕男人應是坐另一側(cè)的電梯離開的。紀梅走進去，看年輕男人剛才坐過的真皮椅，都已經(jīng)擺放好了。還有，房間里也沒有男人腳臭的氣味。紀梅記得，在家里，父親的腳總是最臭的。只要父親一脫下鞋，父親的腳足以用臭氣熏天來形容。紀梅想，難道還有不臭的男人的腳嗎？

關注這東西，看得多了，似乎也就成了一種習慣。差不多一到這個時間，紀梅就忍不住朝著電梯門去看，看著電梯門打開，年輕男人從里面走出來。幾個女同事都笑她，孫子美說，紀梅，你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張潔潔說，肯定是的，你們看你們看紀梅的臉……紀梅的臉，不知怎么地，突然就不爭氣地發(fā)起燙了。我喜歡那個年輕男人嗎？怎么可能呢？但到哪天中午，若是年輕男人不從電梯口走出來，不去會議室休息，紀梅心頭空蕩蕩地，總有一份失落，甚至在想，他是不是今天休假了？是不是在加班，來不及休息了？……

時間像流水，看似流得很慢，流著流著就很快了。一晃，紀梅在這里已經(jīng)待大半年了，還有個把月就要過年了，父親電話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父親說，梅呀，過年你就回來吧，早點回來，你姑幫你在村里尋了個小伙，就是那個牛家的牛寶，你的小學同學，你還記得不？人家可對你印象很好呢！牛寶去廣州去了好幾年，賺了一些錢，你嫁過去正好可以享?！o梅腦子里想啊想，還真想到了這個牛寶，黑黑瘦瘦的，是個頑皮鬼，小時候還拉過紀梅的小辮子，把她拉到哭。紀梅有點不敢想象，回去，真要和這個黑黑瘦瘦的男人在一起嗎？不由自主地，紀梅想到了那個年輕男人，白白凈凈，斯斯文文，還很有禮貌。紀梅特別喜歡聽年輕男人講那兩個字：謝謝。柔柔地，帶著溫情。

春節(jié)的腳步，哪怕是老太太的小腳走路慢騰騰地，終究也是要走到的。那一個午間，年輕男人從電梯里走出來，走到會議室里。年輕男人關上門，紀梅就闖了進去，把一塊黑巧克力塞在了年輕男人手上。年輕男人還沒反應過來，紀梅已經(jīng)快速地跑了出去。

晚上的火車，紀梅就將回到老家，可能，以后也不會再回到這個城市了。躲在女衛(wèi)生間的紀梅，不自覺地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