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訓騏
蒙 賈平凹先生之邀,我和錦平率《西南作 家》雜志社一行四人,大年初七,驅(qū)車北上西安,去謁見曾經(jīng)數(shù)十次通話和短信往返但未睹真容的賈平凹先生。
正月初七是“人日”。傳說女媧正月初一創(chuàng)世,七天內(nèi)每天造出一種生物,前六天誕生了雞、犬、豕(豬)、羊、牛、馬,直到第七天正月初七才創(chuàng)造了人。歷史上,唐代的高適、杜甫曾經(jīng)在成都有著名的人日唱和。咸豐四年(1854年),時任四川學政的何紹基在果州(今四川南充)主考,正月初六回到成都,擬就對聯(lián)一副:“錦水春風公占卻;草堂人日我歸來?!焙谓B基熟知高杜人日唱和的典故,特意沐浴靜坐,宿于郊外。待到次日正月初七,才趕到草堂題寫此聯(lián)。我們選人日北上,也是為了表達對平凹先生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意。
傍晚到達西安。為了不耽誤和先生的見面,我們住宿在距先生第一工作室上書房最近的一家賓館。晚飯后,到了先生那個小區(qū),“偵察”了一番地形,才放心地回到賓館。
正月初八,谷日。一大早,沐浴更衣,以示虔誠。上午,我們比先生約定的時間提前24分鐘趕到。站在先生的門口,幾次想敲門,舉起手,又無聲地放下。先生是職業(yè)作家,長期熬夜,還是到約定的時間再敲門吧。凝神靜氣之間,忽聽得悉悉索索一陣聲響。估計是先生起床了,估計是先生在洗漱,估計是先生在準備……整10點,我領頭,站成一路縱隊。我抬起右手,中指輕叩三聲。門開了。道聲“賈老師好”,多年來只讀其文、未見其人的賈平凹先生,便微笑著將我們讓進了屋里。
于是坐下,于是品茶,于是閑談,于是陣陣笑聲沖淡了我們后輩謁見大賢那種拘謹和不安,氣氛很快便融洽起來。
辛棄疾《鷓鴣天》曰:“聚散匆匆不偶然?!比松救顼h萍,有緣則聚,無緣則散,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早已注定。少年時代,我喜歡先生的商州系列散文和中短篇小說,讀其書而想見其人。而今,看盡千山,閱盡紅塵,當年仰慕的文學泰斗,就靜靜地坐在咫尺之間,真令人百感縈懷。
先生說,他一早就將茶煮好了,等我們的到來。細細一品,茶是上等的黑茶,加了鐵皮石斛,還特意加了少許的鹽。石斛為中華九大仙草之首,是附生草本植物,吸日月之精華,飲風霜而餐雨露,歷來享譽極高。先生以這樣的禮節(jié)招待,我們頓時心里熱乎乎的。
我們將給先生帶的禮物一一取出,送給先生。這是什么什么酒,這是什么什么煙,這是什么什么茶。先生對四川的黃老五花生糖和資中冬尖很感興趣。我介紹道,先生經(jīng)常熬夜,晚上吃兩塊花生糖,喝一盞熱茶,既暖胃,也充饑;冬尖是中國名產(chǎn),開袋即食,下飯、炒肉絲、做臊子、做燒白,都是上佳之品。末了,我將我寫的一幅題了“平凹先生正”的隸書扇面“春風徐來”贈送給先生。平凹先生微笑著,一一接過我們的禮物,一聲聲道“好”,然后收起來。他還表揚我扇面寫得好,讓我心里美滋滋的。
在上書房,先生為我們介紹了他的藏品。先生特意告訴我們,隨便拍照,不要拘束。先生的書桌上,一副圓圈老花鏡,一疊正在撰寫的手稿。我們分別坐在桌前,留下了難忘的一瞬。錦平童心未泯,居然戴上先生的花鏡,照了一個笑瞇瞇的單人照。也許,這樣沾點文氣,我和錦平都將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我們和先生聊文學,聊各地的民風民俗,聊我們少年時代的文學夢,聊我們對先生三十余年的景仰,聊我們閱讀先生作品的感受。我還對先生說起1992年先生創(chuàng)辦《美文》的一些逸聞趣事,并向先生求證他的生日是不是陰歷的二月二十一。平凹先生有問必答,解了我們心中很多的疑惑。先生還給我們講解他每年抽時間下基層到農(nóng)村深入生活,怎樣去尋找創(chuàng)作素材,怎樣激發(fā)創(chuàng)作靈感。
先生非常高興地對我們說,上書房不是他最大的工作室,靜虛村才是他藏品最多的地方。說罷,先生領我們?nèi)チ藥坠锿獾撵o虛村。
好大,好安靜,好多藏品!這是我們跨進靜虛村大門的第一感覺。于是我們知道了佛音鳥,知道了越南花梨木,知道了戰(zhàn)國的“方”,知道了北齊的文物。而我們,則爭相用手機和相機,記錄下很多珍貴的瞬間。先生逐一和我們每一個人多點、多次合影,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在給先生拍攝雜志封面照的時候,先生正襟危坐,表現(xiàn)得很嚴肅。我居然情不自禁地對先生說:“賈老師,您隨便一點,想抽煙抽就是?!毕壬谑屈c起一支煙,我按下快門,留住了永恒的瞬間。
對我們一行的到來,先生非常高興。對我們《西南作家》雜志的辦刊理念和成績,先生予以充分肯定。我知道,這是先生對我和我們《西南作家》雜志的鼓勵。在介紹文物收藏的間隙,先生居然哼著小調(diào),輕松地邁著小步。我和錦平不由相視莞爾。真難得,我們目睹了先生的赤子情懷。
承蒙青眼,賈平凹先生爽快地答應擔任《西南作家》雜志首席顧問。我當場填好聘書,先生與我和錦平拿著聘書,欣然合影。先生還在幾本書上簽下大名,贈送給我們一行四人。我得到的,是先生早年的中篇小說集《臘月·正月》。先生的硬筆字和毛筆字一樣,鐵畫銀鉤,干凈簡潔,一如他為人的耿介實誠。有人說,賈平凹先生脾氣很大,性格古怪。但正如著名報告文學作家尹西農(nóng)先生所言,我和先生很投緣。我不僅絲毫沒有感受到先生為人的古怪,反覺得先生循循如也,藹藹如也,言談舉止之間,讓我們?nèi)玢宕猴L,倍感親切。
中午,先生帶我們?nèi)ヒ患倚〉?,品嘗著名的小吃岐山臊子面和西安肉夾饃。先生基本吃素,生活挺簡單,一個肉夾饃,一碗豆豉湯,如此而已。在等待叫號的時候,先生踱出門外,點起一支煙,不經(jīng)意地望著街對面,享受著片刻的閑暇。一縷陽光灑在先生的臉上,先生很是愜意。等肉夾饃和豆豉湯端上桌,先生就和我們一道,大庭廣眾之下,圍桌而坐,左手拿饃,右手端湯,呼哧呼哧,頗有魏晉人之風采。真可謂大隱于市,無人識面。
這次謁見賈平凹先生,對我和錦平的觸動很大。誠如錦平所說:“中文系出身的我們,今生今世不能留下一部‘做枕頭的書,我們將會遺憾終身?!逼桨枷壬俏覀兌紭O為敬重的文學前輩,我們唯有認真寫作,實心辦刊,才對得起先生對我們的關心和扶掖。
2月6日,在返回四川的高速路上,我填了一首詞,寄呈賈平凹先生,表達了我當時的心情:
誠恐誠惶北上,文學夢想牽懷。紅塵瑣事棄塵埃,谷日老天溢彩。
緣結(jié)大師千里,賈門立雪來哉。軼聞掌故話匣開,佛佑三生奏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