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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好逑

      2018-11-10 02:15:56居何青由
      南風(fēng) 2018年31期
      關(guān)鍵詞:師門沈約乾坤

      文/居何 圖/青由

      沈約伸出那只教過我習(xí)字、喂過我桂花糕、在塞北嗚咽的朔風(fēng)里緊握過我的手,摸上我的面頰,難得地笑了:“阿逑,別哭?!?/p>

      塞外這幾日雪飄得緊,氣溫驟降之下連帶著人也縮手縮腳起來。我索性抱了一方暖爐在榻上窩著,用魏旌獵來的狼皮褥子把盤起的雙腿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魏旌在鹿瑟關(guān)作戰(zhàn),對陣的是他哥哥的軍隊。兄弟鬩墻向來是動搖國本的元兇,不過魏國早已被他那些個不爭氣的祖輩腐蝕透了,這點小打小鬧甚至稱不上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不過是爭個意氣,看誰的命能硬到摸上金鑾殿的龍椅,如此便是日后九泉相見也更體面些似的。

      婢子捧過茶來,是舊年的龍井。我啜了一口便擱置在一旁,滋味自然不及杭城一半,卻也難為魏旌有心。我見她遲遲不退,便出聲問道:“何事?”

      “回稟姑娘,沈公子醒了?!彼崖曇魤旱脴O低,自然是不想守門的兵衛(wèi)聽到。我卻顧不了許多,當(dāng)即跳下榻便要去尋沈約。只是還沒出得軍帳,便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卒迎頭撞上來跪下,大慟道:“沈姑娘,王爺遭遇埋伏了!”

      他一雙染著猩紅的眸子緊盯著我,瞧著不過十五六的模樣,卻也被這塞外的風(fēng)雪磨煉出幾分決絕和狠厲,仿似我下一秒不答應(yīng)去救他主子,便要將我立時活剝成另一塊褥子。我咂咂嘴,念在舌尖上那一點陳年龍井的舊味,到底還是轉(zhuǎn)身取了掛在墻上的弓箭:“帶路?!?/p>

      魏氏皇族一門同出的幾個兄弟,不擅治國興政,自相殘殺起來倒還有幾分看頭。雖是中了埋伏,魏旌卻也著實沒讓他哥哥生受好處——我到時,他的部下還剩三個,而埋伏的敵軍精銳也不過余下二十之?dāng)?shù),其中自然沒有他狐貍似的兄弟魏錚。

      從背上箭袋里拈出三支羽箭,搭在犀角弓上拉滿射出,正逼近魏旌的三名敵士便應(yīng)聲倒地。我沒空理會魏旌投來的復(fù)雜眼神,瞅著余下的伏兵中僅一人戴紅纓,便也贈了他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箭。隊長既倒,殘部自然作鳥獸散。

      自古窮寇追不得,我扶了魏旌上馬,見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面孔,便毫不客氣地在他光潔的臉頰上拍了兩掌:“我救你一命,你要允我照顧沈約?!?/p>

      他不理會,兀自把烏青的嘴唇咬得死緊。我心中一跳,在馬上將他上上下下摸了個遍,果然在右肩上發(fā)現(xiàn)一枚極細(xì)小的暗器。

      “你若死在這里,我便把你挫骨揚灰。”我咒了一句,夾緊馬腹狠抽一鞭子,在馬蹄踏起的雪沫里思索了七七四十九種魏旌死后自己和沈約的歸宿。

      江由說暗器沒毒,魏旌不過皮外傷,休養(yǎng)幾日便好。我聽了放下心來,想來這飯票還是能傍一段時日,便也不管報信小卒如何感恩戴德,顧自去了沈約歇息的帳篷。

      沈約正借著雪光讀書,一部書頁泛黃的《異國志》。我不用掰指頭便知他已看了三遍,難為他好性子,還能讀得津津有味。聽到響動,沈約轉(zhuǎn)過頭來,依舊是出塵俊秀的一張臉,含了十分溫潤的笑意道:“阿逑。”

      我最禁不得他對我笑,于是明明身披甲胄,周身也泛起柔軟的春意。我為他披上虎皮褥子,摸了摸他的發(fā)頂,手心溫?zé)幔囊舶捕ㄏ聛恚骸奥犅勀阈蚜?,我很高興?!?/p>

      他回握住我的手,蒼白的唇彎起一個令我心跳的弧度:“阿逑高興,我也高興?!?/p>

      這話耳熟得很,就仿似那年杭城初霽,他捧著新制的桂花糕偷偷去祠堂看我,隔著門縫把糕點撕成小塊遞進(jìn)我的嘴里,然后悄聲問我:“好吃嗎?”

      彼時我因壞了規(guī)矩被禁足,餓了一天一夜,忙不迭地點頭。他見我吃得開心,也笑著軟軟地說了一句:“阿逑高興,我也高興?!?/p>

      這話若是讓服侍他的嬤嬤聽了去,少不得要在背后賞我?guī)讉€嘴巴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那雞皮鶴發(fā)的老婆子慣會吊起眼睛扮刻薄,紅口白牙一開一合便是字字誅心:“不過是買來的低賤丫頭,也敢想著攀主子!”

      我的確是被沈府買來的丫頭,但為的是給沈府大少爺做替身,想來也并不低賤。這個道理我到現(xiàn)在才想明白,只恨不能再找那嬤嬤的亡魂掰扯明白了。

      沈老爺官至魏國一品宰相,膝下獨苗沈約卻是個病弱根子,自幼三災(zāi)兩難不斷。沈太太愛惜兒子,不知聽信了哪里的民間秘法,說是給兒子買個丫鬟作替身便能擋擋災(zāi)厄,便慧眼獨具地挑中了我這個剛叛逃師門落入人牙子手里的二九少女。

      我長了沈約三歲,初時心底很看不上這黃毛小子。只是相處了兩天后,他正病懨懨地伏在桌上讀書,突然轉(zhuǎn)了頭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真名還是沈太太給取的“花喜”。前者容易招惹是非,后者實在難以啟齒。沈約見我為難,指著手上的書卷一字一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姐姐貌美,不如就叫‘逑’。以后我便叫你阿逑?!?/p>

      從未有人夸我長得好看,便是師門里唯一的師弟魏旌,見了面也只是用鼻孔看我。如今被沈約夸了,說不清是驚是喜,只覺得這孩子突然順眼了起來。

      “沈姑娘,王爺醒了要見您?!蹦菆笮诺男∽涮ぶ姴阶哌M(jìn)來,我嫌他開帳門的幅度太大,撲進(jìn)的風(fēng)雪惹得沈約咳起來,便冷了臉道:“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p>

      “王爺說了現(xiàn)在就想見您?!毙氯胛榈男∽洳欢慈四樕q自不卑不亢地堅持要我立刻動身。

      我磨了磨牙待要發(fā)作,沈約卻扯了我的袖子:“阿逑,你先去忙,待會兒再來我這喝茶?!?/p>

      到底是難過美人關(guān)。我緊了緊他身上的褥子,囑咐他休息一會兒再看書省得累著眼睛,才戀戀不舍地去了。

      魏旌半躺在榻上,闔著眼睛,背靠一只半舊的彈墨迎枕。我瞄了那枕頭一眼,一時分不清他是真念舊還是想給我下套。

      “王爺,沈姑娘來了?!北闶俏红簺]睜眼,小卒也畢恭畢敬地行了全禮。我心中好笑,面上也毫不客氣地帶出譏嘲來:“你這部下倒是忠心得很。”

      魏旌睜了眼看我:“師姐生龍活虎,風(fēng)采如舊。只是不知何時改姓了沈,我雖聽了月余,到底還是不習(xí)慣。”他揮了揮手,示意小卒退下,眼里也含了譏刺:“我?guī)缀蹩焱四阍冉卸庞?。?/p>

      饒是離開師門一年,這名字依舊刺得我背后一痛。仿佛一聽到這兩個字,就要再受上一套鞭刑。

      “你明白我與乾坤門再無干系,你我之間也再無半點同門情誼?!彼葋碚卟簧疲乙矐械媒o他半分好顏色。

      “你走后不久,乾坤門的蓮荷便謝了。”他換了個姿勢歪在迎枕上,已經(jīng)恢復(fù)血色的臉上仍是云遮霧罩一般的神情:“想來連花兒朵兒都知道師姐是被冤屈的了?!?/p>

      我一樂,這小子陰陽怪氣的本事越發(fā)進(jìn)益了,我現(xiàn)在倒分不出他是真叫屈還是假慈悲。畢竟受鞭刑之時,這個素日與我沒多少交集的師弟倒是滿門里唯一替我求情的。

      “冤不冤枉又如何,”我卻不念他的情,“不過是你那相好一張嘴的事。只恨我年輕氣盛,逃出來坐實了罪名,反倒如了她的愿了?!?/p>

      “得乾坤令者可擁天界神兵,師姐一介孤女自然用不到它。這件事上,是知秋糊涂?!?/p>

      好一句糊涂,我嗤笑一聲,四兩撥千斤地就把我受的八十一鞭輕巧地圓了過去。我懶怠與他多話,不耐煩道:“若是為了敘舊,恕我不奉陪了?!?/p>

      “知秋現(xiàn)在魏錚那里?!彼H了眼,無悲無喜:“兩軍對陣之時,她跨了馬立在魏錚旁邊。”

      我一愣,隨即撫掌大笑起來:“襄王好雅興,用弟弟的未婚妻作將帥?!眳s不待我再折辱他幾句,魏旌冷冷道:“我與她一年前便斷了婚約。”

      一年前,正是我叛逃師門的那個隆冬??此嵩谟砩弦荒樉髲?qiáng),我才想起這孩子也不過剛滿了十八歲,只比沈約大兩年。心底一軟,嘴上卻加倍刻?。骸拔也粫心愕那?。你那昏庸的父親聽信讒言滅沈府滿門,毀了沈約一生安穩(wěn),便是與我不共戴天。你父親死在了宮里,這債便由你來還?!?/p>

      他也冷笑道:“師姐莫要自作多情。我毀婚約,不過是因為乾坤令似在知秋身上。我容不下倒打一耙的女人。”見我驚疑,他笑得愈發(fā)開懷:“如今她投奔了我哥哥去,師姐若想保住自己和那病秧子一條命,便該死心塌地與我籌謀才是?!?/p>

      “阿逑,你知道么,原來海的那邊還有一個小人國,那兒的人都只有米粒大小。”沈約興奮得紅了臉頰。自沈府滅門后,我甚少見他如此開心,便也笑著湊趣道:“等魏旌打勝了,我便與你同去海外瞧瞧?!?/p>

      他眼底稍縱即逝過一絲冷冽,抿了嘴道:“阿逑一定要助他?!辈皇且蓡柧?,他似乎確鑿了我的背叛。

      我搓了搓臉,擺出哄他吃藥的語氣:“江由是天下第一神醫(yī),離了他,你養(yǎng)不好身體,怎么出海呢?”

      沈約默然,似是沒有方才那般抵觸了。氣氛卻冷了下來,我急于找個突破口,便慌不擇言道:“小約知道乾坤令的事么?”

      他的眼底再次滑過慘然,我見了驚出一身冷汗,直在心里罵自己蠢笨。魏哀帝便是疑心沈府藏匿乾坤令,才下了滅門的旨意。我如今這樣不當(dāng)心,輕輕松松又觸了他最痛的傷口。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報信的小卒又急急忙忙沖了進(jìn)來:“沈姑娘,今日王爺命你一同上陣。”

      我正愁找不到由頭,登時便松了一口氣點頭應(yīng)道:“我即刻就來?!?,隨后匆匆留下一句“當(dāng)心身子,早些歇息”便跟著那小卒走了出去。

      到達(dá)戰(zhàn)場時卻沒在魏錚旁邊見到知秋。倒是魏錚坐在輪車上搖著扇子道:“王弟身邊這女人倒是眼熟得很?!币娢红翰淮鹪?,瞇起一對上挑的狐貍眼睛陰測測道:“似是盜了乾坤令潛逃的那位杜宇。”

      我平生最恨別人冤枉我,尤其是我連乾坤令的半點模樣都不知悉,卻要無故被它所累,一次次背負(fù)盜它潛逃的罵名。當(dāng)下便拈了羽箭瞅準(zhǔn)魏錚頭上的王冠射了開去。赤金打造的冠冕掉在雪地上未發(fā)出半分聲響,雙方的戰(zhàn)鼓卻都激越地響了起來。

      這一仗,我殺得酣暢淋漓。魏錚是舞文弄墨的材料,并不擅帶兵作戰(zhàn)。只是老皇帝駕崩那日,魏旌仍在邊關(guān)鎮(zhèn)守,都城內(nèi)的羽林禁軍盡歸魏錚,又有了不知真假的遺旨庇護(hù),招兵買馬之下竟也擁得數(shù)萬之眾。我射完最后一根羽箭,看它直直沒入魏錚副將的胸膛,剛要抽出腰間的彎刀預(yù)備近身肉搏,敵軍卻急急鳴金收兵,敗退而逃。

      窮寇莫追,這是乾坤門門主立下的訓(xùn)誡。我與魏旌同門三年,自然明了如何收拾這樣的殘局。眾將士擁著我和魏旌,興高采烈地呼喊著得勝的號子回營。見他們浴血的臉面上皆閃著興奮的光,我倒也有些莫名的高興。

      軍營內(nèi)早已接了得勝的消息,雪地中央燃起篝火,旁邊伏著一頭褪了毛破了肚的全羊,兩三個兵士正一刻不停地往它身上抹作料。我念著沈約,下了馬便直奔他的帳篷,在帳門前看到一排小巧的女子腳印,不由起疑。

      “小約,今晚吃烤羊呢?!蔽也患敝鴨柍鲂闹幸苫螅葞Я诵此菑埫猎谘┕鉅T火里看不出喜怒的臉。

      “今日,虎賁將軍的女兒來過了?!彼p聲細(xì)語,我聽了卻立時像燒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知秋?她來做什么?跟你說了什么?你別信她!”

      我大為光火,這女人向來愛搬弄是非,沈約心思純凈,莫要受了欺瞞才好。他久久不語,我便要喚了看門的守衛(wèi)來問罪,他才出聲道:“阿逑……你是那個杜宇?”

      我見他雙目盈起模糊的淚光,聲音恍如夢囈,不由心中劇痛:“小約,你聽我解釋,乾坤令真的不是我盜的!”

      他聽了,劇烈地咳起來。我欲撫上他的背,他扭身躲過,同時凄厲地喊出聲:“別碰我!”

      我怔在原地,鼻翼也酸起來,眼眶底下爬著什么又熱又癢的東西。他難過,我又何嘗好受。自幼失怙,被師父撿回半條命,原以為可在乾坤門得一生安穩(wěn),誰知不過將門虎女輕飄飄的一句話,我便要被從小視為恩人的師父抽上九九八十一鞭。便是拼盡全力逃入沈府,有幸得他垂憐,到頭來卻又害他家破人亡。

      他不看我,面色比外頭的三尺積雪還要冷硬。我咽下一腔酸澀,努力止住眼眶的熱辣:“是了,是不是我盜的又有什么要緊。我藏在你家便是害你,原是我對不住你?!?/p>

      他巍然不動。我用手背抹一下臉,掌內(nèi)仿似竄入了一撥撥帳內(nèi)燃著的火星,止也止不住,燙得我心中燒痛。萬千酸澀在喉頭轉(zhuǎn)了幾圈,卻到底不敢再瞧他充滿厭惡的臉,狼狽地逃了出去。

      “怎么,那病秧子知道了?”外頭的天色倏然暗了下來,魏旌懶洋洋倚在門外,倒是把他哥哥那副招人厭惡的神色學(xué)了個十足。

      我不理他,拔開步子便要走,不防他一伸長臂攔住去路:“這病秧子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上心?”

      我瞪他一眼:“反正比你好。”

      他愣了一瞬,兩片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北風(fēng)獵獵,我只覺他從頭發(fā)絲到靴子尖都是涼的。

      再見知秋時,她還是那樣傲慢的神色,一徑披了朱砂紅的斗篷,天之驕女的模樣,任我想破頭都不知自己怎么就惹上了這尊大神。

      “好久不見了,師姐?!彼聛?,皮笑肉不笑,倒浪費了那一副好相貌。

      “廢話少說,把沈約交出來?!弊阅侨蘸笪冶悴桓逸p易再尋沈約,只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他帳篷外頭眼巴巴地望著。不料今日帶軍操練,回來得晚了些,帳中便沒有沈約的人影了。我把軍營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他半分蹤跡,略略籌算后便斷定他只有被知秋帶走這一個解釋得通的去向,便連夜?jié)撊肓酥锏臓I帳。

      “師姐這話說的,倒像是我搶了人似的?!敝锛t潤的唇彎起笑意,眼里卻還是冰霜的顏色:“我大可把沈公子叫來對質(zhì),看看是我劫了他來,還是他自個兒要來。”

      我大感頭痛。沈約正在氣頭上,要是真如知秋所言,此刻未必肯跟我回去。我捏了捏手心,先道:“我自認(rèn)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又為何如此針鋒相對?”

      “倒是我的不是了?!彼浜咭宦暎嫔脸粒骸爸皇菐熃惝?dāng)初奪人所愛時若能再三思量,便也不至今日這般尷尬的境地了?!?/p>

      我哭笑不得:“我與魏旌清清白白,便是同在師門時一日也說不上一句話,如何就奪你所愛了?”

      “那年中秋,你分明知道那道棗泥酥是我特地做給魏旌的,為何厚著臉皮吃了下去?”知秋咬牙切齒:“后來我才知道魏旌對棗泥過敏,師姐好手段,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了他的好感。”

      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來是有年中秋,大師姐做了家鄉(xiāng)的辣魚頭,我嘗了一筷子就連帶著耳朵喉嚨一齊燒起來,見旁邊放了塊棗泥酥,沒多想便拿過來解辣,原來竟是知秋的一片小女兒心意。

      “還有師門試煉那次,魏旌得了傷寒,劍都拿不穩(wěn),恰巧對上師姐?!彼浑p翦水秋瞳里滿是苦澀:“我倒瞧不出師姐竟是個憐惜弱小的好人,讓了許多招數(shù),到底讓魏旌得了勝?!?/p>

      我掐著指頭,算出約莫是來了葵水那日,師父令我與魏旌過招,腹痛難忍之下丟盔棄甲,倒讓一向愛面子的魏旌拔了頭籌。我還因此懊喪了好一段時日,沒曾想無心插柳,想來我背著沈約投奔魏旌之時他肯收留,也是念了當(dāng)時的好。

      我待要解釋,知秋卻冷了面孔:“不必多言,你我二人已是不共戴天。”

      我只得吞下話頭,眼見著門外閃過一抹素白的衣角,便出聲問道:“此處僅有你我二人,你實話告訴我,乾坤令是不是在你手上?”

      她真心實意地笑起來,倒是十分的明媚:“是在我這,那又如何?杜宇盜走乾坤令叛逃師門已是天下皆知,你還想反水不成?”

      衣角滯了滯后便轉(zhuǎn)身離去,我松了一口氣,只要沈約明白我那日所說并非虛言,就還有重修舊好的機(jī)會。

      見帶不走沈約,我便起身告辭。知秋半邊臉藏在燭火里,笑得忽明忽暗:“師姐當(dāng)我這里是什么地方,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我瞅她一眼:“雖不知你和魏旌到底安的什么花花腸子,但是我沈逑把話放這了,沈約若是傷了半根毫毛,我便在魏旌身上討回十倍?!?/p>

      知秋斂了笑意:“如此,師姐走好?!?/p>

      “知秋不愧是大家閨秀,”我回營正撞上等在帳外的魏旌,莫名心虛之下打著哈哈道:“許久不見我,也還是一口一個師姐,當(dāng)真是講文明懂禮貌?!?/p>

      魏旌卻不接我的話茬,獨自望了天道:“那日,師姐送我彈墨迎枕,天上的月亮也是這般又大又圓?!?/p>

      “一個迎枕罷了,倒讓你念叨這許久?!蔽矣行└锌?。其實魏旌在乾坤門時還沒有這般討人厭,十三歲的孩子,比我還矮半個頭,偏要裝出小大人的樣子。大家都知他是天潢貴胄,又是師門里唯一的男孩,平日里便都讓著他。獨我從小沒爹沒娘,不通人情世故,照樣按了師門尊卑支使欺負(fù)他。他自有帝子的傲氣,知道與我不對付,既不屈尊媚好,也不擺出小王爺?shù)募茏?,只是一味拿鼻孔看我?/p>

      我卻知他心底柔軟,不似表面剛強(qiáng)。一日半夜溜出去捉魚,看到這小子抱著一只舊枕頭在花園里低聲哭著喊娘親,心中觸動,恰巧沒過幾日便是他十四歲生辰,便趕制了一只迎枕作為賀禮。其實在一眾金玉珠寶的賀禮中,那只迎枕做工粗劣,顯得又大又蠢,他卻一把抱住不撒手,頭一回笑著對我道了謝。

      回想起他當(dāng)時的笑容,倒是與家門未破時的沈約有幾分神似。

      我正陷在回憶里,魏旌卻收了話頭:“師姐好生休息,明日還當(dāng)有一場惡戰(zhàn)。”

      “知秋劫走沈約,是你的主意吧?”我出聲問他,見他背影一頓,不由冷笑道:“世人皆道襄王詭譎多謀,不成想他的弟弟倒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魏旌轉(zhuǎn)過身來,身上披了一襲蒼藍(lán)的月光。那雙瞳仁映出雪地的清冷,也跳動著帳外火把的熾烈。他緩緩地笑了:“師姐既然意外,明日戰(zhàn)勝后,自有長久的時日可讓你慢慢了解我?!?/p>

      我有一剎的恍惚,記憶里那個男孩的笑容像是飄落的雪花,稍一用力回想,便融化在了無垠的荒野里,再也尋不到了。

      寅時三刻,天色黑得像營中造飯的鍋底。我緊了緊披風(fēng)的系帶,胯下的玉驄在嘶嚎的北風(fēng)里興奮地晃著腦袋。魏旌立在我前頭,一軍主帥該有的氣度絲毫不差,火光和著呼嘯的風(fēng)聲舞成赤金的長練,仿似北漠冰原提前送給他的戰(zhàn)勝賀禮。

      隊伍在靜默里前進(jìn),我望向魏旌,昔年那個抱著枕頭躲在花叢里抽泣的小男孩,何時竟擁有了這樣挺拔而又自信的脊背。

      魏錚的守營兵卒很是機(jī)敏,即便束馬銜枚,依舊在我軍未靠近時便發(fā)現(xiàn)了端倪。只是不待出聲喊叫,鬼魅一般潛在夜色里的知秋早已利落地劃破了他們的喉管。穿著暗色衣裳的知秋依舊麗色難掩,她擦凈手上的血污,直直朝魏旌走來。

      “師兄?!彼p輕叫了一聲,朝魏旌伸出那只剛為他掃平障礙的柔夷。

      “高副將,把你的馬讓給她?!?/p>

      高副將應(yīng)聲下馬,知秋瞟了我一眼,倒也干脆地上了馬。

      隨后是一路伴隨著血腥和喊叫的暢通。過分的順利到底會顯出幾分詭異來,因此當(dāng)逼近魏錚的營帳時,魏旌示意麾下精銳先行。

      帳門被鐵甲長戈沖開,所有人都看見坐在營帳正中自斟自飲的魏錚和綁在一旁的沈約。魏錚抬起頭,看到緊隨魏旌左右的知秋,嘴角掛上明晃晃的笑意:“王弟好謀算?!?/p>

      兵士們用槍戟將魏錚團(tuán)團(tuán)圍住,我趕忙去為沈約松綁,將他護(hù)到自己身后。魏錚飲下一口酒,猶自對著魏旌笑得猖狂:“成王敗寇,本王今時,恰似你母妃當(dāng)日。只是不知王弟會否效仿母后,賜我一杯鴆酒?!?/p>

      浮雕銀杯里盛著清亮的酒液,魏旌伸手接過。

      “慢?!蔽乙话褤寔?,拔下發(fā)上銀簪驗視過無毒,才放心地交還他。魏旌淺淺抿出一點笑意,倒是讓我臉頰莫名一燙。

      魏錚笑得越發(fā)開懷,舉杯一飲而盡。魏旌待要飲下,卻見知秋手中寒光一閃,一把刀尖萃著靛色藥汁的匕首便要刺向魏旌后心。我大驚,正要沖過去以身相護(hù),身后的人卻比我更快一步地用胸膛接住了毒刃。我又驚又駭,一腳踹在知秋胸口,卻也只能接住沈約軟倒下來的身子。我抱著他,心神俱亂,朦朧中見他嘴角漫出黑血,又有什么如雨滴一般胡亂打在他蒼白的臉上。他伸出那只教過我習(xí)字、喂過我桂花糕、在塞北嗚咽的朔風(fēng)里緊握過我的手,摸上我的面頰,難得地笑了:“阿逑,別哭?!?/p>

      魏旌早已在異端初現(xiàn)時便打翻了魏錚的酒杯,反手制住了魏錚,而門外的兵衛(wèi)們也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知秋。她兀自抓著那把匕首,沖魏旌喊得凄厲又絕望:“魏旌——我恨你——”

      我卻顧不得這許多,抱起沈約便要往門外走:“小約不怕,我們?nèi)フ医?,他會治好你,我們?nèi)フ医桑业剿秃昧恕?/p>

      沈約的臉色出奇地紅潤起來,襯得嘴角的黑血越發(fā)觸目驚心。他在我懷里搖了搖頭,輕聲道:“就在這兒,阿逑,這里暖和?!?/p>

      我只覺頭腦嗡然,一顆心像被絲線勒得生疼,只有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問他:“為什么,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彼淖旖菭科鹦σ?,仿似那時綠蕉紅櫻掩映下的書房一角,十五歲的少年眼里藏著調(diào)皮:“阿逑,逑是配偶的意思呢。”我喉頭緊澀,已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塞外的風(fēng)雪融在了這間燃著火把的暖室里,斷線珠子似地從我眼角淌下來。

      沈約重又摸了摸我的臉,面色開始灰敗,斷續(xù)道:“我……沒用,原想……護(hù)你一……一輩子,可是,可是再不能了……”他扁了扁嘴,像是那時我被沈府家丁欺侮掉進(jìn)水池,他來我床前探望時欲哭不哭的樣子:“魏旌……很好……我知道他會,會好好待你……我死了也,也不要緊……”

      我拼命搖頭,怎么會不要緊,除了他,再沒有人夸過我好看,再沒有人替我出過氣,更沒有人會給犯錯的我偷偷送吃的。所有這些,只有他會為了我做,也只有他會用詩句給我取名,除了他,除了沈約,這十丈軟紅之內(nèi),還有誰能像他一般用心待我?

      我抱緊了他,想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說給他聽,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哭聲。

      “阿逑……”他微合了雙目,細(xì)弱的手也垂了下去,只有嘴角還掛著笑:“你說你……叫沈逑……我……很高興呢……”

      魏旌并沒有處死知秋,而是將她和自己的哥哥一同關(guān)押了起來?;①S將軍尚在人世,知秋會是個不錯的籌碼;而都城內(nèi)的群臣,也需要魏旌用鮮活的魏錚來堵他們的悠悠之口。

      “你知道嗎,我偷了乾坤令獻(xiàn)給他,他卻罵我是瘋子?!敝锔C在牢房一角,鮮妍的臉上綻開森然的笑意,一雙杏眼朝我望過來,里頭是毫不掩飾的深深嫉恨:“是你,都是你從我身邊奪走了他?!?/p>

      我看著這個殺死沈約的兇手,努力壓抑著將她千刀萬剮的沖動。還不到時候,我不會讓她死在無人知曉的地牢里。

      “但是,我不想殺你?!彼p輕地笑了,對著小窗投下的一縷日光欣賞自己的指甲:“殺了你,我就永遠(yuǎn)也爭不過你。所以我告訴魏錚,可以演一出反間計,到時我會親手殺掉他的眼中釘。魏錚本就不是將才,節(jié)節(jié)敗退之下,除了行這招險棋,也沒有別的辦法?!?/p>

      昔年嬌俏無比的小師妹垂下頭,凌亂的長發(fā)覆住大半張臉:“只可惜,功敗垂成?!?/p>

      “你該感謝自己有個好父親,才能容你茍活到今日。”我冷聲道,隨即示意獄卒打開牢門將她帶出來。經(jīng)過我的時候,被反剪雙手的知秋挑起一抹甜笑:“是啊師姐,當(dāng)年我若不是虎賁將軍的女兒,你視若再生父母的師父又怎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將你抽上九九八十一鞭呢。”

      面對這樣赤裸明顯的挑釁,我卻絲毫生不起氣來,也只回敬了她最后一個笑容。

      魏旌坐在龍椅上,殿下排著兩列噤若寒蟬的群臣,殿心跪著鬢發(fā)斑白的虎賁將軍。黃門監(jiān)早已宣讀過旨意,虎賁將軍之女意圖行刺,罪及九族。但念在將軍勞苦功高,特赦免死刑,只貶為庶人,后世子孫皆不得入京。

      我押著穿囚服的知秋走到虎賁將軍跟前。眼前的男人面帶滄桑,雙目渾濁,只是在看到毫發(fā)無損的知秋時閃過大石落地的欣慰神色。我想,如果我有父親,也該有這般年歲了。

      虎賁將軍謝了恩,獻(xiàn)上身上的虎符。獄卒便要為知秋打開鐐銬,我接過鑰匙,示意他退下,然后轉(zhuǎn)過身朝魏旌行了一禮,在他迷茫的神色里拔出袖中的匕首準(zhǔn)確插入知秋單薄的后心。

      虎賁將軍目眥欲裂,我卻不待他行動,拔出匕首后又狠狠往自己胸前捅了一刀。這下連龍椅上的魏旌都坐不住了,喝令侍衛(wèi)擒住虎賁將軍,隨后一疊聲地喊御醫(yī)。我沖他擺了擺手,跪下時嘴角一熱,笑道:“草民沈逑,犯下滔天大罪,今,自行戕斷?!?/p>

      他又急又怒,握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齒:“朕說過,朕會封你為皇后?!?/p>

      我愈發(fā)覺得好笑?;屎??那又是什么。視線漸漸朦朧,眼前的人一忽兒是十三歲的魏旌,一忽兒是十五歲的沈約。我聽得耳邊魏旌的聲音越發(fā)暴怒,想努力張開嘴告訴他,我這一生,并非窈窕淑女,卻也一直期望成為某個君子的好逑。

      依稀是江由搭上的我的脈息,我突然又想問問他,我死了以后,能不能見到沈約?畢竟除了我,最常見到沈約的便是他了。

      只可惜,再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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