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汶茜
老家的味道一路嗅來盡是海鹽的氣息。身處溫州,每天縈繞在舌尖、鼻尖的,便是這略帶咸味的山的味道、風的味道。人影影綽綽,竹簍在身后一甩一甩的;隔著霧氣,趕海人彎曲的膝蓋便是在這片故土上凝結的勤儉堅忍。
“溫州其地自溫嶠山西,民多火耕,雖隆冬恒燠?!睖刂菟募窘詼貪?,這里的東風和西風沒有多少差異,略帶了點兒海的腥味,風一吹,人也就在這溫潤的海鹽中成長。這般踏踏實實、溫溫潤潤的氣候也哺育了一代代勤懇熱情的溫州人。
我們習慣于用美食代表故鄉(xiāng)、展現(xiàn)故鄉(xiāng),縮短與故鄉(xiāng)的距離。有客自遠方來,鮮美的“敲魚湯”便第一時間呈上來。敲魚湯不腥不膩,恰到好處的咸味與若有若無的海鹽味,總會勾起人的食欲,讓人忍不住舀上幾勺放在碗里,由此在內心的曠野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方蔚藍。
敲魚湯是我的摯愛。無論走得多遠,在我的腦海中,只有故鄉(xiāng)的味道最頑固。仿佛一個味覺鑒定系統(tǒng),一頭鎖定千里之外,另一頭連接著令人懷念的海鹽味。敲魚湯就如最能治愈我的“心靈雞湯”,不管多繁重的學業(yè)、多難熬的時光,當這種味道一下子闖進身體里時,羈絆和困擾便不由自主地消融。我的童年,在一碗碗鮮美溫潤的敲魚湯里輕輕地沸騰。
關于這敲魚湯還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很久以前,溫州一處古剎里有一位老方丈,他取經(jīng)途中不幸遇上風浪,葬身魚腹。寺中的小和尚獲悉噩耗便連夜趕往師父遇難之處為其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后,海面上浮起許多鱗光閃閃的魚。小和尚認為那是佛祖顯靈,讓吃掉師父的魚得以現(xiàn)身。他便把魚撈上來,剝皮去骨放在木魚上狠狠地敲,最后敲成薄餅狀的魚片。魚片曬干后,他將一部分帶回廟里留念,剩下的便留在了船上。后來船翁發(fā)現(xiàn)了這些魚片,揀了些切絲熬湯,未曾想味道競異常鮮美。于是敲魚湯便流傳開來,成了溫州人的家常菜。
在食物中極盡想象,烹飪出的帶有海鹽味的故鄉(xiāng)美味令人嘆為觀止,也在不自覺問形成一種叫作文化的東西,得以代代傳承。來自故鄉(xiāng)的海鹽味幽幽地掠過楠溪江,輕輕地攀上雁蕩山,滲入每個溫州人的骨血里。山水詩鼻祖謝靈運曾言:“揚帆采石華,掛席拾海月。溟漲無端倪,虛舟有超越。”可見謝靈運對海及海味的喜愛。不管人的腳步怎樣匆忙,不管聚散和悲歡,鮮美的敲魚湯時刻提醒我,認清明天的方向,不忘昨日的來處。
溫州人總是四處闖蕩。我的祖父祖母在外闖蕩半生,帶來兒孫滿堂、豐厚家業(yè)。祖母曾說,她和我一樣也總被夢里飄來的海鹽味驚醒。她說,在外走了大半生,但心里夢里,都是這敲魚湯里的故鄉(xiāng)。
這溫溫潤潤的海鹽味,大概也是溫州人秉持多年的信仰——樸素,但有力量。
佳作點評
文章用海鹽味來表現(xiàn)故鄉(xiāng)的風土人情,通過一碗敲魚湯展現(xiàn)了溫州人民的精神風貌,既融合了歷史傳說,也結合了自身經(jīng)歷,讓文章的情感十分飽滿。文章對于美食的理解和對生活的感慨讓許多漂泊在外的游子不禁聯(lián)想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味道、家鄉(xiāng)特色。關食與人的連接帶來了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作者的細膩描寫也讓人感受到了海鹽味里傳承的文化,以及這種平凡信仰中蘊含的力量。
(黃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