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彩云
摘要:中國古代詩歌講究情景交融、含蓄蘊藉,重視意象的選取和意境的營造,可以說這與莊子寓言的象征性的“立象以盡意”“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現(xiàn)形式和表現(xiàn)效果是一脈相承的。《莊子》寓言的象征性對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和中國古代詩歌批評理論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莊子》寓言;象征性;中國古代詩歌
《莊子》寓言象征性的表述方式,達到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形成了一種審美空間,這對我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本文主要論述《莊子》寓言象征性對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和中國古代詩歌批評理論的影響。
一、《莊子》寓言象征性對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
中國古代詩歌講究情景交融、含蓄蘊藉,重視意象的選取和意境的營造,可以說這與莊子寓言的象征性的“立象以盡意”“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現(xiàn)形式和表現(xiàn)效果是一脈相承的。莊子寓言的象征性對后世詩歌的藝術精神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屈原的《楚辭》就有很多比興象征手法的運用,并形成了穩(wěn)定的象征系統(tǒng)。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序》云:“《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靜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風,以讬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眲⑸枷壬凇冻o類作品與<莊子>》中就認為屈原的《楚辭》中所用意象受到了《莊子》的影響。阮籍、嵇康受《莊子》象征文學的影響非常明顯。他們的詩歌常用比興和象征的藝術手法,婉轉隱約地暗示其思想情感。開創(chuàng)了田園詩的陶淵明更是深受《莊子》的思想的影響,“性本愛丘山”的陶淵明所寫的很多田園詩都讓人感覺到進入了無人之境,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所表達出來的境界與莊子所表達的“道”的境界何其相似。陶淵明經常用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畫面作為其田園詩的意境,通過象征表達他的情感與思想。謝靈運的山水詩,追求自然天成,與莊子的思想一脈相承。受《莊子》寓言象征性影響最明顯的莫過于李白。劉熙載《藝概·詩概》“太白詩以莊騷為大源?!崩畎自诤芏嘣娭芯椭苯咏栌谩肚f子》中的意象。李白的《大鵬賦》就是依據(jù)莊子的《逍遙游》鋪寫而成。李白在很多詩歌中都里借用了“大鵬”這個意象。又如在《古風三十三》中李白就化用了《逍遙游》里的成句,“北溟有巨魚,身長數(shù)千里。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潭赫因風起,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巳。”再如《上李邕》前四句“大鵬一日同風起,搏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贝送?,李白在《江夏使君叔席上贈史郎中》中又有:“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笨梢娎畎讓Α按簌i”這個象征著絕對自由的意象的喜愛程度。晚唐的李商隱的詩中也經常使用象征暗示的手法來暗示其思想情感,有很多詩甚至有些晦澀難懂。李商隱詩中一些意象和典故直接取自《莊子》。如《錦瑟》中“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就用了莊周夢蝶的典故,可見其受《莊子》寓言的影響之深。宋人經常以議論入詩,創(chuàng)作了很多的哲理詩,這些哲理詩所表達很多人生哲理都受到《莊子》思想的影響。我們前面也說到《莊子》寓言的象征性具有詩性智慧和哲理性,我們甚至可以說莊子中的很多論述都可以被稱為是哲理詩。如,王安石《登寶公塔》“當此不知誰客主,道人忘我我忘言”,就明顯是受到《莊子》“物化”、“心與物冥”、“忘我”的思想的影響。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這首詩所形成的審美空間就更是讓人感受到一種言外之意,境外之境,深得老莊藝術精神的精髓。蘇軾也深受《莊子》寓言象征性的影響。劉熙載《藝概》云“太白在《莊》《騷》間,東坡則出于《莊》者十之八九”。如蘇軾的《和自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中的“雪泥鴻爪”的意象就是對人生象征性的理解和感悟,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莊子在《知北游》里的名句“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己”?!额}西林壁》“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⑨中“廬山”自有其象征意義,是形象與哲理的有機融合。
二、《莊子》寓言象征性對中國古代詩歌批評理論的影響
《莊子》寓言的象征性的“立象以盡意”“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現(xiàn)形式和表現(xiàn)效果,為后世學者所接受和發(fā)展,并提出了很多與《莊子》寓言象征性表現(xiàn)形式和表現(xiàn)效果一脈相承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批評理論。
陸機《文賦》中有:“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張少康先生認為從陸機對詩賦創(chuàng)作中“緣情”、“體物”的論述中,可以看出他對文學藝術的兩個重要特征即情感與形象,有了極為深刻的認識。張先生還認為陸機在言意關系上受到“言不盡意”論的影響,認為文章之妙處,“是蓋輪扁所不得言,故亦非華說所能精”。劉勰《文心雕龍》說:“至于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至精而后闡其妙,至變而后通其數(shù),伊摯不能言鼎,輪扁不能語斤,其微矣乎!”可見劉勰還是肯定“言不盡意”論的。鐘嶸的《詩品》更是以“直尋”為核心,強調直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作用。這說明鐘嶸很懂得文藝的特征,形象的直覺性可以使詩歌具有“自然英旨”,即沒有雕琢痕跡的自然真美。盛唐的殷璠在《河岳英靈集》中提出了“興象”論,強調具有言外之意的詩境。注重“興象”的描繪,正是為了使詩歌的審美意象構成一種耐人尋味、含蓄不盡的境界。皎然更是提出了“緣境不盡日情”的“詩境”論。皎然認為詩境要“采奇于象外”,正是強調詩歌已經于具體生動的景物描寫之外,必須使人聯(lián)想起許多更為豐富的象外之奇景。劉禹錫在《董氏武陵紀》中說:“詩者,其文章之蘊耶!義得而言喪,故微而難能;境生于象外,故精而寡和?!彼^“境生于象外”,是指詩歌的意境比詩歌中具體描寫的實的景象要更加廣闊得多,他要求詩人善于從實的景象之逼真描寫中激起讀者的豐富聯(lián)想,通過暗示和象征的方法,使讀者能在實的景象描寫之外構成一個虛的、更加廣闊的藝術境界,并體會其中無窮的言外之意、象外之境,這樣方能具有“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象”的功效。晚唐司空圖更是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詩歌理論。張少康先生認為《詩品》所描繪二十四種不同的詩境在思想內容和藝術表現(xiàn)方面,都有共同的特征,它們都是老莊的精神境界和理想人格在具有“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詩歌意境中之體現(xiàn)。蘇軾更是強調了藝術創(chuàng)造過程中“虛靜”、“物化”的重要性。這與《莊子》寓言象征性的特點有密切的關系。楊萬里提出了著名的“去詞”“去意”論,他在《頤庵詩稿序》云:“夫詩,何為者也?尚其詞而已矣。曰:‘善詩者去詞。曰:‘然則尚其意而己矣。曰‘善詩者去意‘然則去詞去意,則詩按在乎?日‘去詞去意,而詩有在矣?!彼^“去詞”、“去意”,即是要不拘泥于詞和意,而是要創(chuàng)造具有含蓄不盡、超絕言象的深遠意境。南宋嚴羽的《滄浪詩話》中提出了“別材”、“別趣”的說法,他說:
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致。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由于“惟在興趣”,所以詩歌就有含蓄深遠、韻味無窮的意境。嚴羽這種對意境的描述雖然受到了禪宗的影響,但也能看出有《莊子》所追求的藝術精神的痕跡。明末清初的王夫之提出的“情景融合”理論。情景交融的最高境界是兩者“妙合無垠”、難分物我的“物化”狀態(tài)??梢娨彩鞘艿搅恕肚f子》所散發(fā)出來的藝術精神的影響。
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都是與《莊子》寓言“立象以盡意”的象征性的表述方式是一脈相承的。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莊子》寓言象征性的表述方式具有很大的藝術魅力,甚至我們可以說是《莊子》為后世純文學的產生與發(fā)展開辟了道路。木心就說過:“中國文學的源流,都從莊子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