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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族世家的衰頹與平民情結(jié)的生成
      ——管窺《儒林外史》與《紅樓夢》的精神聯(lián)系

      2018-11-12 23:05:21
      紅樓夢學刊 2018年6期
      關鍵詞:吳敬梓劉姥姥儒林外史

      內(nèi)容提要:作為“世家之寶鑒”的《儒林外史》《紅樓夢》,同時誕生于“康乾盛世”,同出于落寞的世家子弟之手,這決定了兩部巨著必然存在多方面的精神聯(lián)系?;谛酆竦臍v史文化修養(yǎng)及對時代本質(zhì)和趨勢的深刻洞察,兩部巨著的作者在文化品味、愛憎褒貶及思維方式等方面,均存在著可以深入對話的廣闊空間。兩部巨著的作者對時代和人生的深入骨髓的思考,使其作品不可避免地染有濃厚的傷感虛無色彩,同時卻也使他們更加認識到生活中積極力量之珍貴,那便是貴族世家的仁厚情懷與平民階層的質(zhì)樸強韌。吳敬梓和曹雪芹沒有走向徹底的虛無而陷入沉淪,既是歷史的必然也是歷史的幸運。

      一、“世家之寶鑒”:《儒》《紅》共通點略說

      十八世紀中葉,我國小說史上幾乎同時誕生了兩部巨著,即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下或稱“《外史》”)和曹雪芹的《紅樓夢》。業(yè)師張國風先生曾經(jīng)指出:“正是在我國古老的封建社會回光反照的這一歷史瞬間(按指康乾盛世),吳敬梓和曹雪芹更加深深地感受到一種‘夢醒了無路可以走’的痛苦和悲哀,從而表現(xiàn)出現(xiàn)實主義藝術大師對時代本質(zhì)和趨勢的可貴敏感?!眱刹烤拗淖髡咴谀挲g上相差十余歲,基本屬于同一代人,兩人又同樣出身世家大族,同樣經(jīng)歷過繁華到落寞的歲月,借用《紅樓夢》第二回中賈雨村的一句話,吳敬梓和曹雪芹都是“翻過筋斗來的”。以上種種共同點,決定了兩部巨著必然存在多方面的精神聯(lián)系。僅從情感表現(xiàn)的力度而言,近人天僇生便說曹、吳“作此書時皆深極哀痛,血透紙背”。不過,此前對于兩部巨著之間的精神聯(lián)系,有的學者曾作出比較消極的論斷,認為“《紅樓夢》所歌頌的人物,是《儒林外史》里沒有的”,“《儒林外史》所歌頌的人物卻正是《紅樓夢》要批判的”,“《儒林外史》總是向著上一代,對老年人有好感,《紅樓夢》總是向著下一代,對年青人有好感”,“一個(吳敬梓)緬懷于既往,一個(曹雪芹)求索于未來,其思想趨勢是兩股道上逆向開的車,存在著回歸與叛逆原則上的不同”。對于這樣一種大而化之且趨向極端的觀點,今天的論者是很難完全認同的。本文在擇要吸取學界若干成果的基礎上,嘗試管窺兩部巨著之間的精神聯(lián)系。

      二知道人《紅樓夢說夢》中說:“雪芹之稗官,世家之寶鑒也。”臺灣學者歐麗娟教授稱《紅樓夢》是“中國文學史上空前絕后的、唯一一部真正敘寫貴族世家的小說”。《紅樓夢》中的賈家乃“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其為貴族世家自不待言?!度辶滞馐贰分袑懠暗氖兰?,最典型的是“一門三鼎甲,四代六尚書”的天長杜家,這是以“五十年中,家門鼎盛”的全椒吳家為藍本,小說中杜少卿的原型即作者吳敬梓,杜慎卿的原型即吳敬梓的從堂兄吳檠?!锻馐贰返谒氖呋貙懙降奈搴涌h虞家也是世家,回中交代虞華軒“曾祖是尚書,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個大家”。李漢秋先生早就指出,虞華軒形象“是作者早年在故鄉(xiāng)憤世嫉俗、滿腹塊壘的受傷心靈外射的投影”,可見虞家跟天長杜家一樣,同以全椒吳家為藍本?!锻馐贰返诎嘶匾韵滤鶎懞輮浼乙彩堑湫偷氖兰?,書中交代婁公子已逝的祖父是太保,父親是中堂,婁大公子現(xiàn)任通政司大堂。婁三公子、婁四公子雖因科名蹭蹬而牢騷滿腹,但其身上卻有著鮮明的世家風范的展現(xiàn)?!锻馐贰返谖迨廖迨幕厮鶎懩暇﹪男炀殴?、徐三公子,是明朝開國元勛徐達的后人,從國公府的陳設及兩位徐公子的言行看,他們還是保持了世家大族的風范的。

      近人解弢推崇《紅樓夢》《儒林外史》善寫“富貴家氣象”,并引用了“三世仕宦,才曉得穿衣吃飯”的名言?!都t樓夢》之善寫“富貴家氣象”,乃是人所共知的常識?!度辶滞馐贰匪鶎憽案毁F家氣象”,在精細程度上自不能望《紅樓夢》之項背,但書中偶爾點染的幾處,亦非世家子弟不能道。如第十回寫婁府焚香,使魯編修“飄飄有凌云之思”,婁三公子且向魯編修道:“香必要如此燒,方不覺得有煙氣?!逼渲械摹氨匾倍郑官F族生活之精致與自得躍然紙上。又如第三十一回寫杜少卿招待韋四太爺,“肴饌都是自己家里整治的,極其精潔”,“內(nèi)中有陳過三年的火腿,半斤一個的竹蟹,都剝出來膾了蟹羹”,席上還喝了埋在地下九年零七月的陳酒。“富貴家氣象”最核心的內(nèi)容,還不是上述物質(zhì)層面的表現(xiàn),而主要落實于“詩禮傳家”或“富而好禮”?!都t樓夢》第三回寫林如海向賈雨村介紹賈政,謂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同回中又以敘述人口吻稱贊賈政“禮賢下士,濟弱扶危,大有祖風”。第十九回中說“賈宅是慈善寬厚之家”“從沒干過這倚勢仗貴霸道的事”。第三十三回寫賈政說“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賈府相當看重家族詩禮傳家的傳統(tǒng),因為這是彰顯家族威望和文化品級所不可或缺的,在家族教育、日常禮儀及婚姻締結(jié)等方面,賈府一般都是奉行此原則而不敢明加違逆的,而凡違逆者即被視為異類。舉例來說,第七十九回寫賈赦將迎春許給孫紹祖,對于這門親事,賈母、賈政都不贊同,賈政更是深惡孫家,因為孫家乃勢利之門,“并非詩禮名族之裔”。在《紅樓夢》中,賈赦是一個不孝、好色、貪婪而霸道的人,他無疑是破壞詩禮傳家傳統(tǒng)的主要責任人之一。第四十八回寫賈赦強買石呆子的古扇,賈璉不忿,頂撞賈赦道:“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yè),也不算什么能為!”結(jié)果遭到賈赦的毒打,且“打了個動不得”。由石呆子事件可以看出,賈赦身上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貴族世家的精神傳統(tǒng),遭到賈赦毒打的賈璉在這里反而是世家傳統(tǒng)的維護者?!度辶滞馐贰返诰呕貙憚⑹貍浼移兔靶沾虼遥Y(jié)果被路過的婁三公子當場揭穿,婁三公子說在冒姓的情況下行兇打人,“豈不要壞了我家的聲名”。維護家族聲名的婁府公子的心理,跟反對父親霸道行為的賈璉毫無二致。真正的貴族必然懂得節(jié)制欲望的重要性,《紅樓夢》中的賈赦則不顧廉恥,任由欲望泛濫。第四十六回寫鳳姐轉(zhuǎn)述賈母批評賈赦的話,說賈赦“如今上了年紀,作什么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里,沒的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yǎng),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锻馐贰返谌幕貙懚派偾湔J為娶妾之事最傷天理,因為“天下不過是這些人,一個人占了幾個婦女,天下必有幾個無妻之客”,因而他想“為朝廷立法”,主張“人生須四十無子,方許娶一妾;此妾如不生子,便遣別嫁”,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稱此法為“培補元氣之一端”?!都t樓夢》中賈赦的作為所耗損的不僅是自身的元氣,整個賈府的敗落他也是難辭其咎的。

      貴族世家得以成立的必要條件,是家族中不斷有人進入仕途,即如程晉芳《文木先生傳》所言:“世望族,科第仕宦多顯者?!薄度辶滞馐贰返谌貙懤畲笕怂]舉杜少卿應征辟,少卿推辭,李大人道:“世家子弟,怎說得不肯做官?我訪的不差,是要薦的!”此處齊省堂增訂本批云:“辭嚴而義正,極是難得?!崩畲笕说脑捴燥@得“辭嚴而義正”,便因世家子弟必須有人做官乃是社會共識?!都t樓夢》中賈政嚴抓寶玉的教育,薛寶釵、史湘云等人勸其走仕途經(jīng)濟之路,都是出自善意的正常之舉。張英(1637—1708)《聰訓齋語》卷二中云:“每見仕宦顯赫之家,其老者或退或故,則其家索然者,其后無讀書之人也;其家郁然者,其后有讀書之人也。”《紅樓夢》第四十七回中寫到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故他這一支便因讀書不成而趨于衰落。《外史》第三十一回中,據(jù)韋四太爺介紹,天長杜家“兄弟雖有六七十個,只有這兩個人(杜慎卿、杜少卿)招接四方賓客;其余的都閉了門在家,守著田園做舉業(yè)”。只要有子弟“守著田園做舉業(yè)”,世家的傳承便有了基本的保障。而正因世家中不斷有人進入仕途,隨著世代的延續(xù),有功名者幾乎成了世家的固有產(chǎn)出物,從而變得極為稀松平常,不會被人加意重視了?!锻馐贰返谌换貙懚派偾涿锓Q王知縣為“灰堆里的進士”。第四十六回寫虞華軒對表兄余大先生說:“舉人、進士,我和表兄兩家車載斗量,也不是甚么出奇東西?!边@樣的話是只能出諸世家子弟之口的,因為世家中有人考中舉人、進士,很難對其子弟產(chǎn)生強烈的刺激,像范進中舉即瘋那種情況,是不易發(fā)生在貴族世家中的。較之《儒林外史》所寫科舉世家,《紅樓夢》中的賈家尚有其特殊性。第七十五回寫賈赦評論賈環(huán)詩作時說:“想來咱們這樣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熒火’,一日蟾宮折桂,方得揚眉吐氣。咱們的子弟都原該讀些書,不過比別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呆子來。”賈赦講的這番話,除了表現(xiàn)出他對平民階層的蔑視外,重點強調(diào)了賈家作為世代蔭襲之家,原不必跟平民子弟一樣致力于科舉。事實上,賈赦此論對賈氏宗族來說是極不負責任的,因為依靠蔭襲得官早就難以為繼了,賈家要維系家聲于不墜必須教育子弟走科舉之路。這個平凡不過的道理,連侍婢襲人都明白,第九回中襲人曾對寶玉說:“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钡谑貙懬冂娕R終前對寶玉說:“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后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贝颂幐奖緤A批云:“此刻無此二語,亦非玉兄之知己?!睔W麗娟教授認為秦鐘遺言“屬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由衷心聲”,當可信從。賈寶玉不愿走家族寄望的仕途經(jīng)濟之路,并猛烈抨擊科舉制度的物質(zhì)載體八股文,放在整個明清時期來看此類言論并不稀罕?!度辶滞馐贰返谌貙懳鋾蚰暇﹪颖O(jiān)虞博士介紹學業(yè)情況時說“門生那文章,其實不好”“門生覺得自己時文到底不在行”,虞博士回應說自己“也不耐煩做時文”?!安荒蜔┳鰰r文”的讀書人在現(xiàn)實中大有人在,但為個人功名及家族利益起見,絕大部分人還是不得不忍苦就范。作為科舉過來人的袁枚(1716—1798),在《答袁蕙纕孝廉書》中曾語重心長地勸說對方:“時文之病天下久矣,欲焚之者,豈獨吾子哉”,“足下未成進士,不可棄時文;有親在,不可不成進士”,“以至難之術,而就至狹之境。士之低首降心,知其不可而為之者,勢也。勢非圣賢豪杰之所能免也”,“仆勸吾子勿絕時文,乃正所以深絕之也?!睔W麗娟教授謂“寶玉處處所表現(xiàn)的反對科第,正是陷個人與家族于敗滅的不義之舉”,話雖嚴厲,理卻不錯?!锻馐贰返谌貙憡錈ㄎ呐R去遺言,提及杜少卿的小兒子“尤其不同,將來好好教訓他成個正經(jīng)人物”。婁煥文所謂“正經(jīng)人物”,一定是指走仕途經(jīng)濟道路的讀書人,而不會是像杜少卿那樣放棄科舉的離經(jīng)叛道之人。婁煥文的遺言與《紅樓夢》中秦鐘的遺言一樣,都是慮及將來的肺腑之言,而吳敬梓和曹雪芹特意在書中寫此一筆,正寄寓了世家子弟回首往昔時痛苦矛盾的心情?!都t樓夢》第七十八回寫到賈政因年邁而名利之心大灰,想到祖上“雖有深精舉業(yè)的,也不曾發(fā)跡過一個,看來此亦賈門之數(shù)”,遂決定以后不再拿舉業(yè)逼迫寶玉了。此處雖寫賈政對寶玉的態(tài)度有較大轉(zhuǎn)變,但必須看到賈政是依命數(shù)論而決定轉(zhuǎn)變的,并不表明他對傳統(tǒng)的仕途經(jīng)濟道路改取否定的態(tài)度。

      《紅樓夢》第十九回寫襲人提到寶玉所說的“混話”之一,是把“凡讀書上進的人”皆稱之為“祿蠹”。第七十三回中又提到寶玉深惡時文八股而斥之為“后人餌名釣祿之階”。寶玉的話當然是憤激之言,類似的言論在歷史上亦不鮮見,但其意義卻并不能因此而低估。寶玉的話實際上反映了作者對士大夫階層的深刻失望,尤其是將士大夫階層跟平民階層對比看待時,從中體現(xiàn)出的極為鮮明的人文意義,更是使作品一舉躍升至高品味的關鍵一環(huán)。《紅樓夢》第四十二回寫薛寶釵對林黛玉說:“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么大害處?!睂氣O觀察現(xiàn)實后的憤懣由此可見?!都t樓夢》中寫了一個“餓不死的野雜種”賈雨村,《儒林外史》中堪與同類的是衙門里充斥“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的南昌知府王惠。與賈雨村和王惠之類官僚相比,《紅樓夢》和《外史》中道德品質(zhì)過硬而深具感染力的人物大都是平民,我們完全可以說,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滄桑巨變后,曹雪芹和吳敬梓的頭腦中業(yè)已形成了穩(wěn)定的平民情結(jié)。何滿子先生曾經(jīng)指出:“吳敬梓的平民情結(jié),正是促使他創(chuàng)作《儒林外史》這樣一部白話小說的動因?!苯藙⑾虨浴缎≌f裁論》中揭示“儒林外史”命名真義道:

      若嚴致中之謀產(chǎn),王德、王仁之納賄,荀玫之忘親,匡迥之棄妻,王惠之鄙,此皆市井之行,賤惡之事,而讀書識字者躬行之??镥闹讣安烦缍Y、祁太公,皆不識字之愚農(nóng),鮑文卿則一伶工,而敦厚卓絕,乃士人所不及??镥囊簧恚瑸檗r(nóng)則孝,為士則棄妻,則激射之意顯然。書中備載雜流而獨名《儒林外史》,乃深責儒者,儒者之所以卑劣若此者,功名富貴也。

      貴族世家一般都有良好的家風,而家風的形成離不開創(chuàng)業(yè)先祖的倡導。吳敬梓的高祖吳沛便經(jīng)常這樣教育子弟:“若輩姿好不一,能讀書固善,不然做一積陰德平民,勝做一喪元氣進士。”《儒林外史》第八回中婁府兩公子引用的一句俗語,其意與吳沛的教言正相仿佛:“與其出一個斫削元氣的進士,不如出一個培養(yǎng)陰騭的通儒。”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在素質(zhì)上的空前劣化,是一個被朝野普遍認識到的現(xiàn)實問題,而科舉考試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則極不光彩。方苞(1668—1749)在《何景桓遺文序》中憤然言道:“余嘗謂害教化敗人材者無過于科舉,而制藝則又甚焉。蓋自科舉興,而出入于其間者,非汲汲于利則汲汲于名者也。”鄭板橋(1693—1765)屢次談及士人在農(nóng)夫面前應該感到羞愧,他在《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中批評道:“一捧書本,便想中舉、中進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錢、造大房屋、置多田產(chǎn)。起手便錯走了路頭,后來越做越壞,總沒有個好結(jié)果。其不能發(fā)達者,鄉(xiāng)里作惡,小頭銳面,更不可當?!编嵃鍢虼颂幩f的“不能發(fā)達者”,所指即《外史》中橫行鄉(xiāng)里的嚴貢生一流人物。艾衲居士《豆棚閑話》第五則《小乞兒真心孝義》中的一段話,則是對歷史進行理性反思后的見道之言:

      如今世界不平,人心叵測,那聰明伶俐的人,腹內(nèi)讀的書史倒是機械變詐的本領,做了大官,到了高位,那一片孩提赤子初心全然斷滅,說來的話都是天地鬼神猜料不著,做來的事都在倫常圈子之外。倒是那不讀書的村鄙之夫,兩腳踏著實地,一心靠著蒼天,不認得周公、孔子,全在自家衾影夢寐之中,一心不茍,一事不差,倒顯得三代之直、秉彝之良在于此輩。仔細使人評論起來,那些踢空弄影豪杰,比為糞蛆還不及也。

      《儒林外史》第三十四回寫高翰林貶斥杜少卿“是他杜家第一個敗類”,說他“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著相與,卻不肯相與一個正經(jīng)人”。尊卑貴賤的觀念在高翰林這種人的頭腦里是根深蒂固的,像他這種人恐怕永遠難以理解杜少卿打破階層界限的行為。在舉世滔滔的勢利世界中,貴族世家的道義擔當尤顯重要?!都t樓夢》中的賈府雖已處于“末世”,但貴族世家憐貧恤老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仍有相當突出的表現(xiàn),最典型的即是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賈府統(tǒng)治層的賈母、王夫人和鳳姐等人對她的真誠濟助。劉姥姥得助一段當屬《紅樓夢》中最具人文情懷的故事之一,本文下節(jié)將對此進行專門分析?!锻馐贰分写蚱乒倜竦纳矸萁缦蓿x之能夠讓人潸然淚下的故事,是向鼎結(jié)交鮑文卿一段。第二十六回寫向鼎稱頌鮑文卿說:“而今的人,可謂江河日下。這些中進士、做翰林的,和他說到傳道窮經(jīng),他便說迂而無當;和他說到通今博古,他便說雜而不精;究竟事君交友的所在,全然看不得!不如我這鮑朋友,他雖生意是賤業(yè),倒頗頗多君子之行?!睂賵鲋腥说膹毓鞘瓜蚨Ω诱J識到鮑文卿品質(zhì)之高貴。周月亮教授曾揭示向鮑之交的精神實質(zhì)之所在:“他們之間不是太守謙光、戲子得體、賢主嘉賓的問題,而是在茫茫人海中終于找到了可以兌現(xiàn)真誠的對象這樣一個深層需要的問題,向鼎對鮑文卿不是一般的感念、還賬,而是在享用著一種叫友誼的情感。”向鼎對鮑文卿的感念與回報,完全消泯了士大夫階層對平民的優(yōu)越感,向鮑之交成為全書最具感染力的故事之一,原因在此。何滿子先生曾敏銳地指出,“吳敬梓所向往,情操上最契合,也即是最能代表他的價值觀,堪作精神上的自況人物”,便是向鼎。而相比之下,像杜慎卿那樣總是保持世家對平民的優(yōu)越感,時時精于算計的人,當然就不是什么厚道人了。至于像牛浦郎那樣尚未發(fā)達便鄙視同階層平民的人,正是“世上第一等卑鄙人物”“書中第一等下流人物”?!锻馐贰分谐讼蚨σ酝猓哒鏄愕钠矫窬竦娜宋镞€有馬二先生。第十五回寫馬二先生資助流落異鄉(xiāng)的匡超人,詮釋了怎樣的人方有資格被稱為“斯文骨肉朋友”:

      馬二先生道:“不然,你這一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yǎng)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我這里竟拿十兩銀子與你,你回去做些生意,請醫(yī)生看你尊翁的病?!碑斚麻_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又尋了一件舊棉襖、一雙鞋,都遞與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匡超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又到自己書架上,細細檢了幾部文章,塞在他棉襖里卷著,說道:“這都是極好的,你拿去讀下?!?/p>

      張?zhí)煲碓梦膶W化的語言描述他心目中的馬二先生:“我一想起馬二先生,立刻就看見他站在我面前,他跟我挨得很近。我能夠跟他手拉手,還感覺得到他手上的溫暖似的。”馬二先生能夠給予讀者以溫暖的感覺,正是其平民精神感染人心的自然結(jié)果。

      曾為世家子弟的吳敬梓和曹雪芹,晚年生活均陷入了極為困頓的境地,這不能不對他們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莫大的影響。近人解弢曾經(jīng)指出:“吾國昔無社會小說,故于貧家狀況,多未述及,雖《儒林外史》,其中亦不多見,唯述范進家,為覶縷盡致。余則《紅樓》之王狗家,《金瓶梅》之常峙節(jié)家而已。”解弢例舉的《儒林外史》和《紅樓夢》中的貧家,當然是不夠準確、不夠全面的,但他將描述“貧家狀況”作為“社會小說”的重要內(nèi)容,卻是頗具啟發(fā)性的見解。首先我們必須承認,《儒林外史》和《紅樓夢》對貧家狀況的描寫,乃是嚴肅的社會寫實,正如論者所指出的:“太平盛世之下,享受繁榮之果的,不是廣大的農(nóng)民、手工業(yè)者,也不是一般的知識分子,而是滿漢地主階級、大商人以及各級官僚?!倍鴮ω毤覡顩r的描寫無疑是對社會不公的批判,并引導讀者思考造成貧困的制度原因?!锻馐贰返诙貙懼苓M的姐夫金有余對他說:“人生世上,難得的是這碗現(xiàn)成飯。”臥評說:“此語能令千古英雄豪杰同聲一哭!蓋不獨吹簫之大夫、垂釣之王孫,為凄涼獨絕人也。”《外史》中那些為了一碗現(xiàn)成飯而奔波的人,大都是沉淪于社會底層的秀才群體,正如臺灣學者樂蘅軍所指出的:“舉人進士固然是糟蹋自己人格換來,但身家性命總算保住了,只有這些遍地流落的秀才,才是最徹底的沉淪:既無從以道德自守,又甚至喪失了根本的吃飽肚子的能力?!钡诙嘶刂屑救斒捤f“南京這地方是可以餓的死人的”,像回聲一樣彌散在《外史》全書中。其次,二書對貧家狀況的描寫,蘊含了對世家子弟奢靡生活的反思。則仙曾針對上述金有余的話發(fā)揮道:“恃目前有現(xiàn)成飯,漸至德不進,業(yè)不修,任意花消,欲吃飯而難得現(xiàn)成者,正復不少。愿與末世守成子弟交勉之?!薄锻馐贰返谌貙懚派偾洹安粫敿?,不會相與朋友”,移居南京后一家人的生活逐漸陷入困頓。第四十四回寫余大先生對杜少卿說:“你這些上好的基業(yè),可惜棄了。你一個做大老官的人,而今賣文為活,怎么弄的慣?”杜少卿答道:“我愚弟也無甚么嗜好,夫妻們帶著幾個兒子,布衣蔬食,心里淡然。那從前的事,也追悔不來了。”此處有黃小田評:“少卿進于道矣。”“進于道”固然表明杜少卿能夠以貧賤自守,但其中未始不蘊含著對過往生活的反思。如果說《外史》中的杜少卿尚能安于貧賤的話,《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則是“貧窮難耐凄涼”的典型。第十九回寫寶玉去襲人家探望她,而“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此處己卯本批云:“補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與下部后數(shù)十回‘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可為后生過分之戒?!钡谄呤呋貙懬琏┦徘皩氂裢浼纳淼母缟┘姨酵?,見晴雯“睡在蘆席土炕上”;家中茶壺是個“黑沙吊子”,茶碗有“油膻之氣”,茶水是“絳紅的”,且“一味苦澀,略有茶意而已”,晴雯喝起來卻“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氣都灌下去了”。此情此景不由讓寶玉想起古人說的“飽飫烹宰,饑饜糟糠”和“飯飽弄粥”。在目睹晴雯身處如此貧苦的環(huán)境之前,古人說的這兩句話在寶玉腦中不過是抽象的概念,是難以引起切實的痛感的。我們可以想象,在八十回后的佚稿中,連戥子都不識的寶玉淪落于“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的慘境中時,他又當如何自處?由此可見,“寄言紈袴與膏粱”當是《紅樓夢》創(chuàng)作意圖的重要一端。

      二、歸農(nóng):物質(zhì)基礎與道德精神的重建

      關于《紅樓夢》的思想基礎問題,幾十年前曾有過一場規(guī)模較大的爭論。其中劉大杰先生曾提出“農(nóng)民說”:曹雪芹“在他長期的窮困的晚期,接近農(nóng)民的生活,受了農(nóng)民生活思想的教育”,故“《紅樓夢》的思想基礎,是建筑在農(nóng)民力量的基礎上,是建筑在農(nóng)民的生活思想的基礎上”。在新的時代和學術環(huán)境下,“農(nóng)民說”實有重新審視之必要。限于曹雪芹本身資料的匱乏,我們在考察其思想淵源時,更多需借助于間接的材料。據(jù)今存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曹寅、李煦及曹頫等人向皇上匯報的奏折中,多有晴雨、災害、米價及谷種等項內(nèi)容。曹雪芹關心農(nóng)事自不應忽略先輩們的影響。較之《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之受到農(nóng)民的生活思想的影響,更能得到存世資料的支持。據(jù)吳敬梓《移家賦》自注,其“曾祖兄弟五人,四成進士,一為農(nóng),終布衣”??滴酢度房h志》卷十記載,吳敬梓曾祖兄弟五人中,唯一以務農(nóng)終身的是行二的吳國器(1604—1664),他是為了保證兄弟業(yè)儒,遂遵父命而任家政的?!兑萍屹x》自注中謂吳國器“無疾而終,人傳仙去”,可見他對這位務農(nóng)終身的先祖的崇仰。顧云《盋山志》記載,吳敬梓晚年“日惟閉門種菜,偕傭保雜作,人不知故向者貴公子也”,此時的吳敬梓的處境跟普通農(nóng)民已無不同。乾隆三年吳敬梓在《左伯桃墓》詩中說:“亦有卻聘人,灌園葆貞素?!边@是立意效仿戰(zhàn)國時於陵仲子從事田園勞動,做一個堅定的“卻聘人”。

      傳統(tǒng)中國是一個農(nóng)業(yè)國家,土地是最重要的生產(chǎn)資料,亦即物質(zhì)基礎的最大提供者?!都t樓夢》和《儒林外史》對這一基本現(xiàn)實的描寫都是彰彰在目的。《紅樓夢》中賈府經(jīng)濟是靠莊田地租維持的,對此第五十三回寫寧府莊頭烏進孝進租有明確交代。莊田收成會直接影響到賈府中人的生活水平。第七十五回寫賈母吃的紅稻米粥沒有剩余,王夫人解釋說“這一二年旱澇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數(shù)交”。賈府還擁有名為“園子地”的田地,第四十五回寫鳳姐提到李紈有“園子地”的租子收入。田地因其重要性有時幾乎等同于“基業(yè)”?!都t樓夢》第一回交代賈雨村出身于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xiāng)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yè)”。此處所謂“根基”“基業(yè)”,便應包括田地等產(chǎn)業(yè)?!锻馐贰返谒氖幕貙懹啻笙壬鷮Χ派偾湔f:“你這些上好的基業(yè),可惜棄了?!贝颂幍摹盎鶚I(yè)”即指杜少卿以往擁有的家鄉(xiāng)的田地。在家鄉(xiāng)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田地,往往是士大夫階層首先要考慮的,這既是增殖產(chǎn)業(yè)的需要,也是致仕或進取受挫后作為退步的經(jīng)濟依靠。吳敬梓的高祖吳沛命其仲子在家務農(nóng),讓其余四子讀書進取,便是為家族發(fā)展而做出的最穩(wěn)妥的安排。《外史》第九回寫劉守備家仆冒充婁府裝租米的船,說明婁府是有田租收入的。婁三公子、婁四公子失意于京城后退返鄉(xiāng)里,其經(jīng)濟便是靠田租維持的?!都t樓夢》第六回交代王狗兒祖上跟王夫人之父連宗后,到他父親王成一代時,“因家業(yè)蕭條,仍搬出城外原鄉(xiāng)中住去了”,到狗兒便只能“仍以務農(nóng)為業(yè)”了,可見狗兒的祖父輩在家鄉(xiāng)置有田產(chǎn),否則到狗兒一代便難以維持生存了。第四十二回寫王夫人贈給劉姥姥一百兩銀子,讓她拿去“或者作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后再別求親靠友的”。這是全書中表現(xiàn)王夫人憐貧恤老的重要一筆,而讓劉姥姥置買田地顯然是救窮的根本舉措?!锻馐贰返诎嘶貙戅揪坝裾f其父蘧祐經(jīng)常講“宦海風波,實難久戀”,因而早就有退歸田里的打算,而蘧祐“做秀才的時候,原有幾畝薄產(chǎn)”,可見為官清廉的蘧祐致仕后尚能維持一般水準以上的生活,全仗早年在家鄉(xiāng)擁有的田產(chǎn)?!都t樓夢》第一回寫甄士隱先前能夠維持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的恬淡生活,是因為有田莊收入的支持。當他家遭遇火災,變賣田莊投奔岳父家,耕種岳父為其置買的薄田時,便因“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锻馐贰返谒氖貙懹莶┦繉Χ派偾湔f,他來南京做國子監(jiān)博士六七年來所得俸金,“只掙了三十擔米的一塊田”,他打算再用兩三年為官所得“添得二十擔米”,這是出身農(nóng)村的赤貧之士虞博士著眼將來的理性舉措。相比普通人家,世家子弟因不善經(jīng)營賣掉田產(chǎn),在當時人看來是標準的敗家行為?!锻馐贰返谌貙懚派偾涿芗屹u掉“圩里那一宗田”,得銀一千三百兩。高翰林眼里的杜少卿是“杜家第一個敗類”,跟其賣田行為當然是分不開的。

      田地在傳統(tǒng)中國往往是跟農(nóng)業(yè)和鄉(xiāng)村三位而一體的,而鄉(xiāng)村在傳統(tǒng)中是具有重要的人文陶冶作用的。跟城市市民相比,農(nóng)民往往更淳樸?!都t樓夢》第六回寫劉姥姥跟女婿王狗兒說:“咱們村莊人,那一個不是老老誠誠的,守多大碗兒吃多大的飯?!鞭r(nóng)民的勞力直接訴諸自然,所謂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其態(tài)度只能是“老老誠誠的”。依靠誠實勞動謀生,也是其他行業(yè)誠實勞動者遵從的基本原則?!度辶滞馐贰返诙寤貙戸U文卿拒絕賺取昧心錢,說“須是骨頭里掙出來的錢才做得肉”。這與士大夫階層以巧取豪奪的手段獲取利益是正相反對的。古代君王作為農(nóng)業(yè)國家的統(tǒng)治者,深知農(nóng)事勞動在人的心性養(yǎng)成上具有無可取代的作用,故在宣示臣民時一般都會加以強調(diào)。張英《恒產(chǎn)瑣言》對此便有深切的體會:“古人有言:‘惟土物愛,厥心臧?!首拥懿豢刹涣钇淠繐籼锛抑??!薄拔┩廖飷?,厥心臧”出自《尚書·周書·酒誥》,其前一句為“惟曰我民迪小子”,這幾句話連起來的意思是:“姬姓子孫們要教導臣民懂得愛惜地里生長的莊稼,使他們心地善良?!睈巯У乩锷L的莊稼,就是尊重耕植莊稼的農(nóng)人?!都t樓夢》第六十一回寫司棋大鬧小廚房,命小丫頭們動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丟出來喂狗”,對于如此任性破壞的行為,未始不包含作者批評的成分?!都t樓夢》中備嘗農(nóng)民生活的艱辛,心性亦至為純良的人是劉姥姥?!锻馐贰分谐錾磬l(xiāng)村的一批士子,如王冕、荀玫、范進、匡超人、諸葛天申、虞博士及王玉輝等,除了荀玫、匡超人最終走向墮落外,其他人基本都能保持淳樸本色。即以第二十八回寫到的鄉(xiāng)里人諸葛天申為例,吳敬梓特意寫他不認識香腸和海蜇,吳組緗先生曾指出他“不肯在家好好過日子”,卻為了選刻八股文章以附驥尾,把二三百兩銀子給窮極無聊的蕭金鉉和季恬逸等吃個光,“我們難道不覺得可笑,又為之慘然么?”較之長期混跡于城市的蕭金鉉和季恬逸,就道德水準而言,從鄉(xiāng)村出來不久的諸葛天申顯然更為淳樸。周月亮教授說吳敬梓“偏愛鄉(xiāng)村化的道德哲學”,誠然不錯。

      官府為了促進地方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歷代都有所謂“勸農(nóng)”的官方舉措?!度辶滞馐贰返谌幕貙懜吆擦仲H稱杜少卿的父親是呆子,因為他在做太守期間“逐日講那些‘敦孝弟、勸農(nóng)?!拇粼挕?,而這些“呆話”“是教養(yǎng)題目文章里的詞藻,他竟拿著當了真”,結(jié)果“惹的上司不喜歡,把個官弄掉了”。杜少卿的父親是傳統(tǒng)的正派稱職的地方官,高翰林的話則暴露了傳統(tǒng)信仰日益崩潰的現(xiàn)實。當?shù)胤焦傥ㄒ允送旧w為務而棄民生福祉于不顧時,拿《紅樓夢》第二回中冷子興的話來說,整個社會便“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nèi)囊卻也盡上來了”?!锻馐贰返谒氖貙懯捲葡稍谇鄺鞒情_墾田地、興修水利、栽植花木、開辦學堂,幾乎將其建設為王道樂土。但隨著蕭云仙受屈調(diào)官,青楓城的發(fā)展是否能夠持續(xù),尚在未知之數(shù)?!锻馐贰分谐硕派偾涞母赣H和蕭云仙這樣的地方官以外,第四十八回還寫到徽州府秀才王玉輝關注鄉(xiāng)村教化之事?;刂袑懲跤褫x平生的志向是編纂三部書,其中一部是鄉(xiāng)約書,這是鄉(xiāng)村儒生致力于教化工作的表現(xiàn)。不過王玉輝的鄉(xiāng)約書最終未見出版,他的一片苦心也只能付諸東流了。較之《外史》,《紅樓夢》中極少提及鄉(xiāng)村的政治社會狀況,不過第一回寫甄士隱家遭火后到田莊上安身,卻有幾句話述及鄉(xiāng)村天災禍亂并發(fā)的情形:“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编l(xiāng)村社會的動蕩經(jīng)過層層傳導,勢必會影響到世家大族的生活。

      《儒林外史》中占據(jù)精神制高點的人物是虞博士,《紅樓夢》的第一主人公是賈寶玉。讓我們感到意味深長的是,兩位核心人物在各自作者的精心描寫下,在跟鄉(xiāng)村有關這一點上產(chǎn)生了深刻的精神聯(lián)系?!锻馐贰返谌貙懹莶┦砍錾谔K州府常熟縣一個叫“麟紱鎮(zhèn)”的村莊。黃小田揭示“麟紱”此名蘊含的深意說:“‘麟紱’言此人,便可算得《外史》中之圣人矣?!崩顫h秋先生征引《孔子集語》《王子年拾遺記》等文獻后進一步指出:“吳敬梓煞費苦心地以孔子降生傳說中的‘麟紱’名虞博士的降生地,確是為烘托虞博士是‘《外史》中之圣人’?!庇莶┦窟@樣一個圣賢之徒,出生于象征祥瑞的麟紱鎮(zhèn),鄉(xiāng)村生活對他的陶冶之功自是舉足輕重,這其中既包括鄉(xiāng)村自然風光的審美養(yǎng)育,也有鄉(xiāng)村仁愛互助人際關系的影響。第三十六回寫虞博士去遠村看葬墳畢,“叫了一只小船回來。那時正是三月半天氣,兩邊岸上有些桃花、柳樹,又吹著微微的順風,虞博士心里舒暢。又走到一個僻靜的所在,一船魚鷹在河里捉魚。虞博士伏著船窗子看”,明麗的自然風光對虞博士性情養(yǎng)成的意義不言而喻。祁太公對虞博士從小到大的熱情幫助,更是使他確立了平民的質(zhì)樸的人生觀。虞博士中舉后到山東巡撫康大人處做幕僚,不愿違心地求人薦舉以獲取清名,中進士后又實報年齡而失去進入翰林院的機會,這些人所難能的行為正是其平民人生觀的自然表現(xiàn)。這種表現(xiàn)本質(zhì)上跟《紅樓夢》中劉姥姥所說村莊人老老誠誠做人是完全一致的。第三十六回中寫到虞博士救助父死而無力殯葬的莊農(nóng),也是源于他感同身受的對農(nóng)民生活的深刻理解與同情。而對虞博士救人義舉的描寫同時表明,吳敬梓跟那些始終保持理性的作家一樣,并未把鄉(xiāng)村描繪成理想化的桃花源。在一個依然充滿苦難和非正常死亡的社會中如何自處、如何待人,才是吳敬梓代表那些有良知的儒者所思考的問題。

      跟虞博士相比,賈寶玉的出生所具有的神異色彩更為濃厚。作為抱持受享觀念來到塵世的神瑛侍者的現(xiàn)實化身,賈寶玉有機會見識到了鄉(xiāng)村中從未接觸的事物,從而引起了一系列的心靈震顫。不必復述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他對鄉(xiāng)村生活無知又可笑的言談,早在第十五回中便有寶玉接觸鄉(xiāng)村事物的一段新奇的描寫。那是寫秦可卿出殯前往鐵檻寺途中,寶玉一行人在一莊農(nóng)人家打尖,“凡莊農(nóng)動用之物,皆不曾見過。寶玉一見了鍬、镢、鋤、犁等物,皆以為奇,不知何項所使,其名為何。小廝在旁一一的告訴了名色,說明原委”。此處甲戌本夾批云:“凡膏粱子弟齊來著眼?!备奖久寂?“寫玉兄正文總于此等處,作者良苦?!笨梢姶颂幟鑼懩恕坝裥终摹保豢奢p忽。在了解了各種農(nóng)具的名稱及其功能后,寶玉不禁想起“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詩句。跟曹雪芹同時代的鄭板橋在《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一開頭便熱情洋溢地說:“十月二十六日得家書,知新置田獲秋稼五百斛,甚喜。而今而后,堪為農(nóng)夫以沒世矣。要須制碓、制磨、制篩籮簸箕、制大小掃帚、制升斗斛。家中婦女,率諸婢妾,皆令習舂揄蹂簸之事,便是一種靠田園長子孫氣象?!编l(xiāng)村生活中生氣勃勃的勞動場景,是賈寶玉這樣脫離實生活的世家子弟所難以想象的。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應該重溫《顏氏家訓·涉務》中那些經(jīng)驗之談:“古人欲知稼穡之艱難,斯蓋貴谷務本之道也。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種之,薅鋤之,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簸揚之,凡幾涉手,而入倉廩,安可輕農(nóng)事而貴末業(yè)哉?”而晉室南渡以來,江南朝士“未嘗目觀起一墢土,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下,幾月當收”,顏之推由此指出不知稼穡所致嚴重后果:“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皆優(yōu)閑之過也?!薄案毁F閑人”賈寶玉在莊農(nóng)人家的經(jīng)歷,又一次印證了“天天圈在家里”的生活正是造成人的封閉性和狹隘性的主因。寶玉在莊農(nóng)人家還偶遇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名為“二丫頭”的,她自信地為寶玉示范了如何紡線。此處姚燮眉批云:“寶玉之不識紡車與劉姥姥之不識自鳴鐘,其揆一也?!弊o花主人評云:“寫鄉(xiāng)村女子紡紗等事,直伏巧姐終身?!笨梢姴槐氐鹊降谒氖换胤矫鞔_預示巧姐和板兒的婚姻,曹雪芹在這里就已經(jīng)伏下了巧姐的終身。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預示巧姐結(jié)局的圖畫便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紡績?!痹诙绢^為寶玉示范紡線的過程中,出于狎褻心理的秦鐘暗拉寶玉道:“此卿大有意趣。”結(jié)果被寶玉斥為胡說而制止。洪秋蕃評云:“鄉(xiāng)村婦女,心地渾噩,無風月情?!睂氂裰浦骨冂娂瘸鲇谝回灥膶ι倥捏w貼心理,也體現(xiàn)了他對一個勞動者的基本尊重。短暫邂逅中二丫頭留給寶玉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懷里抱著他小兄弟,同著幾個小女孩子說笑而來”。依曹雪芹善用草蛇灰線法的寫作慣例,此處描寫在八十回后的佚稿中應該會有照應。

      歸隱是古代政治體制下必然會產(chǎn)生的一種觀念,而歸隱最徹底的一種實踐形式便是歸農(nóng)。《紅樓夢》第十七回寫賈政一行來到滿是田園風光的稻香村,先是肯定“此處有些道理”,然后指出此處“固然系人力穿鑿”,但“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nóng)之意”。第一百二十回續(xù)書寫賈政贊成巧姐嫁給劉姥姥村中周姓財主之子:“莫說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書,能夠上進?!备Z政贊賞稻香村的態(tài)度不同,賈寶玉批評稻香村的設置“峭然孤出,似非大觀”,我們究竟應該怎樣看待寶玉此一評論?對此歐麗娟教授曾提出一種頗具啟發(fā)性的解釋:“寶玉的批評主要在于這所田莊失去了環(huán)境的協(xié)調(diào)性,這僅是就單一建物本身的局部現(xiàn)象而言;若從整個園區(qū)的全局來看,則毋寧說,稻香村之存在于大觀園,正是‘天上人間諸景備’之全景組成中的必要一環(huán)?!辟Z政參觀稻香村而興起歸農(nóng)之意,跟他重視天倫之樂存在密切關系。第七十一回寫他外任幾年備嘗骨肉分離之苦,“今得晏然復聚于庭室,自覺喜幸不盡”,故“一應大小事務一概發(fā)付于度外,只是看書,悶了便與清客們下棋吃酒,或日間在里面母子夫妻共敘天倫庭闈之樂”。第十八回寫元春歸省時曾垂淚對父親賈政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在這里,元春把“富貴已極”跟“天倫之樂”尖銳地對立了起來,在她看來,“骨肉各方”“終無意趣”的富貴生活,是比不上貧窮卻能得享天倫之樂的田舍之家的?!度辶滞馐贰返谑呋貙懣锍巳⒓痈?,父親匡太公無人照料,“尿屎仍舊在床上”,表現(xiàn)了功名追求與親情倫理之間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锻馐贰分械臉藯U人物王冕則主動逃避做官,在鄉(xiāng)間度過了心魂相守的一生。虞育德在做南京國子監(jiān)博士的六七年間,實際處于一種“中隱”的狀態(tài),他在離開南京前誠懇地跟杜少卿說,自己的俸金主要用來置買田地,“我要做這官怎的”,可見其為晚年所做規(guī)劃即是歸農(nóng)?!暗歉弑氐亍?,官場的險惡必然催生歸農(nóng)之思,正如論者探討賈政形象所指出的:“領教過官場險惡的人,更能體會到,農(nóng)村生活雖使人遠離富貴功名,卻因其簡單、自然,在這個世界尤顯可貴?!薄锻馐贰返诎嘶貙憡涓畠晒邮б庥诰┏呛蠡氐洁l(xiāng)村,才更能感受鄉(xiāng)村景致之幽雅,其理正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東皋草堂記》中曾說:“仕宦,古今之畏途也”,“紆青拖紫,新人滿眼,遙念親故,動隔千里,孰若墦間之祭,挦雞漬酒,傾倒于荒煙叢筱之中,謔浪笑傲,言無忌諱之為放適也?”幾代處于特殊政治架構(gòu)中的曹家,產(chǎn)生此類歸隱之思是十分自然的。

      貴族世家與農(nóng)民作為社會階層分布中的兩極,除了存在一般的剝削與壓迫關系外,如果有機會產(chǎn)生正面的交往,他們會如何相處呢?這一話題在古代小說中似罕有涉及者,《儒林外史》和《紅樓夢》則分別留下了經(jīng)典描寫?!锻馐贰返谑换貙戉u吉甫的兒子小二“手里拿著個布口袋,裝了許多炒米、豆腐干,進來放下”,婁府兩公子說本不必帶禮來,但既然帶來了,“我們又不好不收你的”。鄒吉甫答道:“二位少老爺說這笑話,可不把我羞死了!鄉(xiāng)下物件,帶來與老爺賞人?!庇谑莾晒臃愿缹⒍Y收進去。此處有黃小田評云:“可知炒米、豆腐干,公子下人并不吃,但不能不如是說耳,賓主真樸可愛?!闭f“賓主真樸可愛”自然是對的,但說鄒吉甫帶來的炒米、豆腐干“公子下人并不吃”,則是自作聰明的猜測。黃評最不可取的是把兩公子與鄒吉甫的對話看作例行公事,從而大大淡化了主仆之間真情飽滿的交流。鄒吉甫之所以跟婁府公子存在正面交往,最大機緣在于他是婁家長期的看墳人。第九回寫兩公子問鄒吉甫的兒子鄒三:“我家墳山?jīng)]有人來作踐么?”鄒三道:“這是那個敢!府縣老爺們,大凡往那里過,都要進來磕頭,一莖草也沒人動。”鄒三所說墳山中的“一莖草”,指的是墳山上的樹木即所謂“蔭木”。研究者告訴我們:“墳山、蔭木與祖先三者在古人心中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墳山是祖先的棲息之所,蔭木是墳山的護羽,對于墳山和蔭木的保護即被認為是對祖先的保護。”鄒三說墳山上“一莖草也沒人動”,反映出鄒吉甫多年來盡職盡責,是一位忠實可靠的看墳人。鄒吉甫乃是以農(nóng)民與看墳人兩重身份與婁府公子產(chǎn)生交往,而這兩重身份又是缺一不可的:如果鄒吉甫只是一位普通農(nóng)民而不是婁家看墳人,他跟婁府公子產(chǎn)生交往的機會必定微乎其微;而一位長期的看墳人,則非當?shù)剞r(nóng)民莫屬。盡管婁府公子對鄒吉甫的尊重與感激,主要在于鄒吉甫是他家長期的看墳人,但鄒吉甫作為農(nóng)民的身份一樣得到了兩公子的尊重,這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方具有的優(yōu)秀品質(zhì)的表現(xiàn)。相比婁家,《外史》所寫另一世家杜家中某些子弟的品質(zhì)就大大不如了。第三十二回寫為杜家看守祠堂的黃大,“把墳山的死樹搬了幾棵回來添補梁柱”,結(jié)果被幾位本家打了一個臭死。雖然黃大所搬墳山的死樹屬于“蔭木”,故其犯錯在先,但因幾棵死樹就把人往死里打,卻明顯是苛暴之舉。杜家真正具有世家仁愛精神的是杜少卿一支。第三十一回寫杜少卿介紹說,婁煥文負責杜家田地房產(chǎn)的帳目,“每收租時候,親自到鄉(xiāng)里佃戶家,佃戶備兩樣菜與老伯吃,老人家退去一樣,才吃一樣”。婁煥文跟佃戶之間的關系,實際反映了杜家主人跟佃戶的關系。而婁煥文那些濟困扶危的義舉,同樣得到了老主人即杜少卿之父的贊許:“收來的租稻利息,遇著舍下困窮的親戚朋友,婁老伯便極力相助。先君知道也不問”,“有人欠先君銀錢的,婁老伯見他還不起,婁老伯把借券盡行燒去了?!表f四太爺贊嘆婁煥文是“古之君子”,而作者吳敬梓讓婁煥文姓婁,跟書中另一世家婁家同姓,也許不是出于無心的安排。第三十三回寫杜少卿赴婁煥文之喪,“一連住了四五日,哭了又哭”,一鎮(zhèn)上的人皆嘆息說:“天長杜府厚道?!蔽覀儽仨毧吹剑鸥@份厚道不僅是針對婁煥文的,同時也是惠及婁煥文管理的佃戶的。鄭板橋《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中的一段話,有助于我們了解這種平等色彩頗濃的新型主佃關系:“愚兄平生最重農(nóng)夫,新招佃地人,必須待之以禮。彼稱我為主人,我稱彼為客戶,主客原是對待之義,我何貴而彼何賤乎?要體貌他,要憐憫他。有所借貸,要周全他。不能償還,要寬讓他?!?/p>

      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一書中論述“鄉(xiāng)土本色”問題時指出:“靠種地謀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貴。城里人可以用土氣來藐視鄉(xiāng)下人,但是鄉(xiāng)下,‘土’是他們的命根。在數(shù)量上占著最高地位的神,無疑的是‘土地’。”《紅樓夢》中寫了一位土氣十足的村嫗劉姥姥,將貴族世家與農(nóng)民之間關系的描寫一舉推上了藝術的顛峰。前八十回寫了劉姥姥兩進榮國府,明確預伏了巧姐的終身,三進榮國府的書稿雖已佚失,但劉姥姥在小說結(jié)構(gòu)和主題上的重大作用,已然是彰明較著的事實而無須質(zhì)疑的了。對此王希廉《紅樓夢總評》的評論最是精到:“蓋全書既假托村言,必須有村嫗貫串其中,故發(fā)端結(jié)局皆用此人,所以名劉姥姥者,若云家運衰落,平日之愛子嬌妻,美婢歌童,以及親朋族黨,幕賓門客,豪奴健仆,無不云散風流,惟剩者老嫗收拾殘棋敗局,滄海桑田,言之酸鼻,聞者寒心。”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寫得相對簡略,其性質(zhì)屬于典型的打秋風,不過其中卻蘊含了作者本人的心酸經(jīng)歷,正如論者所指出的:“曹雪芹本身就有過迫不得已向人借貸的經(jīng)歷,故特借劉姥姥以抒心酸血淚。”一進榮國府中王夫人、鳳姐對劉姥姥的關懷已經(jīng)有所表現(xiàn),不過較之二進榮國府所展開的全方位的藝術描寫,前者的表現(xiàn)力顯然遠遜于后者。二進榮國府的劉姥姥不是再來打秋風,而是具有回報性質(zhì)的串親之行。第三十九回寫劉姥姥從家里帶來的棗子、倭瓜和野菜,是“頭一起摘下來的”即“留的尖兒”。劉姥姥還特意強調(diào)這些瓜菜“并沒敢賣”,這是表現(xiàn)其情意的精心之筆?;刂匈Z母肯定劉姥姥的瓜菜好,說“外頭買的,不像你們田地里的好吃”,便是對劉姥姥情意的充分肯定和贊美。劉姥姥帶來的瓜菜是“留的尖兒”,此舉能夠讓我們聯(lián)想起一個歷史名詞“薦新”?!八]新”這一古老的禮俗從來都是被納入官方化、制度化的體系,如昭梿《嘯亭續(xù)錄》卷一《薦新》所言“今奉先殿每月薦新,仍沿明制”,故個體化的情意成分是不易從中體現(xiàn)出來的,相比之下,劉姥姥的仿“薦新”之舉則將其對賈府的感恩之情表露無遺。以賈母、王夫人及鳳姐為代表的賈府上層對劉姥姥的大力濟助,則充分展現(xiàn)了貴族世家對窮苦農(nóng)民的仁厚情懷。第四十二回寫平兒向劉姥姥交代送她的回禮時,為了讓她安心收下豐厚的回禮,平兒說:“你放心收了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干菜帶些來,我們這里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算了,別的一概不要,別罔費了心?!逼絻哼@番話實際代表了賈母等人對鄉(xiāng)下人劉姥姥的充分體貼,是具有濃厚的人道主義情感的經(jīng)典描寫,其文化內(nèi)涵誠如鄧云鄉(xiāng)先生深入腠理的分析所言:“本著‘鄉(xiāng)人獻曝’的淳厚感情,把自己曬的灰條菜、扁豆干兒、茄子干子、葫蘆條兒,裝上兩口袋,到城里送給富貴親戚,像劉老老一樣。而城里親戚家的人,也待她如自己人,實實惠惠接待了她,又至至誠誠地接受了她的饋贈,并贊賞這樣的田家風味。這種感情的交流,是純東方型的、是中國式的,是淳風厚俗的表現(xiàn)。”這種純東方型的、中國式的淳風厚俗,同樣表現(xiàn)于《儒林外史》里鄒吉甫與婁府公子的交往中?!都t樓夢》中平兒交代回禮時尤能體現(xiàn)賈府尊重劉姥姥的一個細節(jié),是平兒特意點出有一口袋“園子里果子和各樣干果子”。此處所謂“園子里”即指大觀園,第五十六回探春理家時提到園子里的果子,第六十七回寫老祝媽照料園中的葡萄。給劉姥姥的回禮中之所以包括“園子里果子”,這首先是落實賈母的吩咐,第三十九回寫賈母曾對劉姥姥說:“我們也有個園子,園子里頭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嘗嘗,帶些家去,你也算看親戚一趟?!辟Z母的吩咐除了是奉行禮尚往來的常禮外,尚有更深一層的心意表達。我們注意到,平兒說回禮中裝“園子里果子和各樣干果子”的口袋,即是昨日劉姥姥用來裝瓜菜送賈府的那條,可見回禮中“園子里果子和各樣干果子”,跟劉姥姥所送瓜菜具有對等的性質(zhì)。賈母為何特意讓劉姥姥帶回園子里的果子呢?乃是因為這些果子是賈府自行管理的園子里產(chǎn)出的,跟劉姥姥的瓜菜一樣被賦予了自主勞動的意義。綜觀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所獲回禮,有衣料、成衣、內(nèi)造點心、御田粳米、成藥、荷包、成窯鐘子及銀兩等各色物事,其禮之重、情之深,自是不待言的,但若論對鄉(xiāng)下人的真心尊重,則回禮中那袋果子卻是最值得珍視的。而曹雪芹似不經(jīng)意中寫出的這一細節(jié),充分表明了曾為世家子弟的他,在翻過筋斗來后其頭腦中的平民情結(jié),業(yè)已達到了怎樣深刻的程度,從而產(chǎn)生透入心靈的感人力量的。

      在劉姥姥二進榮國府的過程中,需要注意小說對劉姥姥穢物意象的描寫,比如第四十一回寫劉姥姥如廁時腹瀉,醉酒后誤入寶玉的臥室,把寶玉精潔無比的臥室弄得滿是“酒屁臭氣”。關于劉姥姥玷污寶玉臥室的描寫,研究者已經(jīng)提出兩種可以融通的觀點。張俊、沈治鈞先生認為此一描寫“或有調(diào)侃富家之意。所謂一意虛榮,幽昧未知也”,并且指出此描寫“亦以照應妙玉潔癖之事,兩兩相形”。張、沈二先生的觀點系借鑒了本回的回前總批:“此回櫳翠品茶,怡紅遭劫。蓋妙玉雖以清凈無為自守,而怪潔之癖未免有過,老嫗只污得一杯,見而勿用,豈似玉兄日享洪福,竟至無以復加而不自知。故老嫗眠其床,臥其席,酒屁熏其屋。卻被襲人遮過,則仍用其床其席其屋。亦作者特為轉(zhuǎn)眼不知身后事寫來作戒,紈绔公子可不慎哉。”“調(diào)侃富家”、警戒紈绔的用意是確定無疑的,曹雪芹在書中很多場合已經(jīng)表達過類似寓意。特別值得重視的是歐麗娟教授提出的一種發(fā)人深省的觀點。歐教授曾就穢物意象描寫闡發(fā)其深刻的人文象征意義,認為它“呈現(xiàn)出一種‘溷穢惡臭的視境’(scatological-fetid vision)”,“在大觀園里上演了一出去神圣化的‘脫冕儀式’,沖擊了純凈圣潔等等大觀園被極力彰顯的價值,赤裸裸地展現(xiàn)出生命存在的另一面”,由此展現(xiàn)出劉姥姥身上充沛的生命活力,而“強韌的生命力可以延續(xù)生機,克服現(xiàn)實險阻,讓人在‘生存’的層面上充滿力量”,由此成就劉姥姥為一真正健全的、快樂的人。

      如何做一個健全的人,乃是曹雪芹和吳敬梓都曾全力思考的人生根本問題。而世家子弟展現(xiàn)出的日見孱弱的生命力,早就在曹雪芹和吳敬梓的關注視野之內(nèi)了。我們看到,《紅樓夢》中的賈家乃“武蔭之屬”,精于騎射本是子弟們的分內(nèi)之事,可是除了書中第二十六回寫幼小的賈蘭用箭射鹿,乃是立意演習騎射外,族中包括寶玉在內(nèi)的成年子弟很少有將武事放在心上的?!度辶滞馐贰分械亩派髑湔麄€一幅病弱的樣子,韋四太爺說他身上帶著些“姑娘氣”,則正是生命力孱弱的典型癥候。《紅樓夢》中村嫗劉姥姥身上那種豐沛的生命活力,正好可以用來對治世家子弟的衰頹。田曉菲教授在談論《牡丹亭·勸農(nóng)》出的論文中,曾指出杜寶勸農(nóng)的田野跟杜麗娘的園林,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念系統(tǒng),而后者正建立在前者的基礎上,并由此引申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在晚明‘情’的文化下面,隱藏著一個‘晝有公差,夜有盜驚’,充滿了泥土、汗水與糞臭的現(xiàn)實世界。如果對‘情’的描寫沒有這樣一個世界作為思想背景,那么,就未免簡單和單薄?!碧锝淌诘挠^點對于理解《紅樓夢》中穢物意象描寫的意義,跟歐麗娟教授上述觀點乃是處于同一層次上。無獨有偶,《儒林外史》第二十九回寫南京兩個挑糞桶的人,欲到永寧泉吃水,到雨花臺看落照,則不僅反映了南京的美麗離不開底層人的貢獻,而且透露出吳敬梓意欲溝通形而下與形而上的主觀努力。歐教授在充分肯定劉姥姥源自鄉(xiāng)野的強韌生命力的同時,指出其“雖然具有大地的力量,卻無緣于風雅精致的文化境界”,“不能提升生命品質(zhì),在‘生活’的層面上發(fā)展精神性、藝術性”,并引第五十六回薛寶釵所說的一句話加以說明:“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睔W教授此一觀點實難讓人茍同,因為她將雅文化與俗文化看得過于對立了。其實劉姥姥具有的“大地的力量”,本身便能極大地提升貴族日益衰頹的生命品質(zhì),而貴族如果喪失了健康有力的生命品質(zhì),他們在生活層面上發(fā)展的精神性和藝術性,亦勢必會淪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至于歐教授所引薛寶釵“拿學問提著”那句話的本意,主要指賦予世俗生活以形而上的意義,而跟風雅精致的文化境界之生成問題無涉。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中作者經(jīng)常寫她關注吃食的市場價值,比如第三十九回寫劉姥姥說大個螃蟹值五分一斤,一席螃蟹宴需花費二十多兩銀子,“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第四十回寫到一個鴿子蛋值一兩銀子。這些描寫孤立看是在寫劉姥姥市俗的一面,可是將其置于賈府這樣一個豪門中審視時,卻使其獲得了突出的針砭現(xiàn)實的意義。我們知道,第五十六回寫探春改革的最初設想,系源于她對賴大家花園以承包方式獲利的刺激:“誰知那么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當司空見慣的生活用品與市場價值掛鉤時,方使探春認識到日常生活用品之珍貴。而像此前的探春那樣不懂日常生活用品的價值的人,在過著寄生生活的豪門子弟中是大有人在的。相比之下,反而是那些出身卑微的人更懂得生活的艱辛和奮斗的意義,即以啟發(fā)探春進行改革的賴大家來說,他們便懂得經(jīng)營花園增殖財富,賴大之子賴尚榮更在幾代積累的家業(yè)支持下進入仕途,從而開啟了通向上層社會的窗口。而聽過探春的一番感慨之談后,寶釵笑言探春“乃真真膏粱紈綺之談”,并且指出探春看輕了朱子的《不自棄文》?!恫蛔詶壩摹芬娪凇吨熳游募笕惥帯肪矶弧锻ビ枴罚笠馐翘煜轮锛幢闶穷B石、蝮蛇、糞便、草灰等,皆因其有一節(jié)之可取而不為世所棄。劉世南先生曾以杭世駿(1696—1772)《王佩箴刊〈不自棄文〉跋》為例,論及乾隆年間士大夫?qū)Α恫蛔詶壩摹返膽B(tài)度,指出“當時世家大族無不習誦此文”,并推測《紅樓夢》中賈政平時一定反復給寶玉講解過《不自棄文》。紅樓眾釵中寶釵是深知生活艱辛且擁有出色的持家能力的人,她之看不慣寶玉悠游度日而稱其為“富貴閑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紅樓夢》第十三回寫秦可卿托夢鳳姐,建議“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于此”,因為“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chǎn)業(yè)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nóng),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而“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后日,終非長策”。靖藏本回前總批高度評價秦可卿的建議,謂其“魂托鳳姐賈家后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秦可卿建議中所說“子孫回家讀書務農(nóng)”,跟《儒林外史》寫杜家六七十個兄弟幾乎全部“守著田園做舉業(yè)”,在本質(zhì)上并無不同,因為二者同樣是在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基礎上走讀書進取的道路。二者唯一的區(qū)別在于,秦可卿建議在祖塋附近所置田莊房舍地畝,乃是屬于所謂的“祭田”,其收益屬于特定用途的“恒產(chǎn)”,故可在制度上保障家族立于不敗之地。何其芳曾經(jīng)指出秦可卿的建議跟她的故事沒有關聯(lián),故“這并不是在寫她的性格,而是借這個人物寫出作者的一種思想”。結(jié)合作家王蒙曾揭示出的一種具有規(guī)律性的創(chuàng)作現(xiàn)象,即“通過自己的人物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是小說家包括偉大而且客觀如曹氏者很難抵擋的誘惑”,我們認為何其芳的上述見解是不無道理的。今天的論者即已直言“追憶往昔錦衣玉食,設立族田應是雪芹為家族固持所構(gòu)想的方案”。有的學者曾根據(jù)康熙四十年曹寅《東皋草堂記》“予家受田亦在寶坻之西”“仆仆道途,溝塍多不治”等記述,推測曹家祖墳亦在其地,“卻沒有在這里經(jīng)營祭祀產(chǎn)業(yè),給子孫留個退步”,從而導致曹家被抄后子弟流散的凄慘結(jié)局。

      結(jié)語

      《紅樓夢》染有濃厚的虛無色彩乃是一個有目共睹的文學事實,《儒林外史》中傷感虛無的情緒亦是愈來愈顯的。第五十五回寫蓋寬跟鄰居老爹登上雨花臺絕頂,“望著隔江的山色,嵐翠鮮明,那江中來往的船只,帆檣歷歷可數(shù)。那一輪紅日,沉沉的傍著山頭下去了”。天目山樵評曰:“才見東升又看西沒,自古以來幾千萬年日日如此,無人理會,卻被淡淡一語提出。圣賢豪杰,俱當痛哭?!蓖刂袑懹诶险哐G元來園中彈琴,“荊元慢慢的和了弦,彈起來,鏗鏗鏘鏘,聲振林木,那些鳥雀聞之,都棲息枝間竊聽。彈了一會,忽作變徵之音,凄清宛轉(zhuǎn)。于老者聽到深微之處,不覺凄然淚下”。天目山樵評曰:“此作者自評其書,所謂‘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薄度辶滞馐贰菲鋵嵕褪菂蔷磋鳛闀r代彈出的一曲“變徵之音”,《紅樓夢》又何嘗不然呢?而在吳敬梓和曹雪芹所處的所謂康乾盛世里,有良知的人又怎么可能避免與虛無覿面呢?這是我們思考《儒林外史》和《紅樓夢》的精神聯(lián)系時首先必須承認的一個基本事實。然而,超越上述層面的一個更重要的事實是,不管是吳敬梓還是曹雪芹,他們都沒有走向徹底的虛無而陷入沉淪?!叭烁械郊拍瘯r,會創(chuàng)作”,而“創(chuàng)作總根于愛”。吳敬梓和曹雪芹一邊無情地批判著其所憎,一邊執(zhí)著地雕刻出其所愛,當他們從社會各階層中努力發(fā)掘積極力量的時候,他們便歷史性地看到了兩方面質(zhì)素的合流:貴族世家的仁厚情懷與平民階層的質(zhì)樸強韌。當我們想到現(xiàn)實中晚年的吳敬梓在閉門種菜,《紅樓夢》小說佚稿中巧姐在劉姥姥的荒村中紡績,難道我們還不能從中得到某種意味深長的啟示嗎?陶淵明《擬古九首》其五云:“愿留就君住,從今至歲寒?!焙翢o疑問,寫出《儒林外史》和《紅樓夢》的吳敬梓、曹雪芹將永不再孤獨,因為他們畢生的心血早已匯入歷史前進的滾滾洪流之中。

      注釋

      ①? 張國風《〈儒林外史〉試論》,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95頁。

      ②⑨⑩??? 李漢秋編著《儒林外史研究資料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7 年版,第 343、357、10、373、357、68 頁。

      ③ 張錦池《中國六大古典小說識要》,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99、423 頁。

      ④[61]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88、148頁。

      ⑤ 歐麗娟《論〈紅樓夢〉的追憶書寫——兼及“作者原意說”的省思》,《紅樓夢學刊》2015年第2輯。

      ⑥ 本文引《紅樓夢》原文,皆見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

      ⑦ 本文引《儒林外史》原文,皆見李漢秋輯?!度辶滞馐穮R校匯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⑧ 李漢秋主編《儒林外史鑒賞辭典》,中國婦女出版社1992年版,第145頁。

      ????? [57] [78] [79] 李 漢 秋 輯 校 《 儒 林 外 史 匯 校 匯 評 》 , 第413、29—30、754、543、443、144、671、673 頁。

      ?? (清)張英、張廷玉《父子宰相家訓——聰訓齋語 澄懷園語》,北京師范大學出版集團、安徽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 41、83 頁。

      ???[66][72][法] 陳慶浩編著《 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增訂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290、342、257、571、231 頁。

      ? 歐麗娟《大觀紅樓3:歐麗娟講紅樓夢》(下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951頁。關于如何看待秦鐘的遺言,另可參見林憲亮《秦氏姐弟托夢、遺言及其敘事意義》(《紅樓夢學刊》2015年第1輯)。

      ? (清)袁枚《袁枚全集》第2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 290、291 頁。

      ?[54] 歐麗娟《大觀紅樓4:歐麗娟講紅樓夢》,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52、57頁。

      ?? 何滿子《論吳敬梓的平民情結(jié)》,《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

      ? 陳美林《吳敬梓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38頁。

      ? (清)方苞《方苞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年版,第609頁。

      ??[59] 卞孝萱、卞岐編《鄭板橋全集》(增補本)第1冊,鳳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244、243—244、244頁。

      ? 李漢秋、張國風、周月亮《儒林外史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年版,第402頁。

      ? 第二十一回臥評。見李漢秋輯?!度辶滞馐穮R校匯評》,第271、272 頁。

      ? 張?zhí)煲怼蹲x〈儒林外史〉》,見《張?zhí)煲砦膶W評論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543頁。

      ? 樂蘅軍《世紀的漂泊者——論〈儒林外史〉群像》,見氏著《古典小說散論》,臺灣純文學出版社有限公司1984年版,第155頁。

      ? 劉大杰《紅樓夢的思想與人物》,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第18頁。

      ? 故宮博物院明清檔案部編《關于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中華書局1975年版。

      ???? (清)吳敬梓著,李漢秋、項東升校注《吳敬梓集系年校注》,中華書局2011 年版,第4、32、4、214 頁。

      ? 李民、王健《尚書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15頁。

      ? 吳組緗《〈儒林外史〉的思想與藝術——紀念吳敬梓逝世二百周年》,見氏著《說稗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29頁。

      ? 周月亮《誤解與反諷——略論〈儒林外史〉所揭示的文化與現(xiàn)狀的矛盾》,《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3期。

      ? 關于王玉輝編纂鄉(xiāng)約書之事,參見拙文《王玉輝的追求與悲劇——程襄龍〈唐烈婦傳〉的發(fā)現(xiàn)及意義》,《勵耘學刊》2018年第1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326—329頁。

      ? 李漢秋《〈儒林外史〉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頁。

      ? 如何看待虞博士拒絕求人薦舉及實報年齡失去進入翰林院的機會,參見拙文《讀〈儒林外史〉札記三則》(《明清小說研究》2016年第3期)第三則《虞博士生平片段發(fā)微》的論述。

      ? 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增補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324頁。

      [51][52][53] 馮其庸纂校訂定《重校〈八家評批紅樓夢〉》(上),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94、301、304頁。

      [55] 張何斌《論賈政形象的內(nèi)在矛盾——兼談〈紅樓夢〉中的“歸隱”思想》,《中國古代小說戲劇研究》第13輯,甘肅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31頁。

      [56] (清)曹寅著,胡紹棠箋注《楝亭集箋注》,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版,第576、577頁。

      [58] 李哲《中國傳統(tǒng)社會墳山的法律考察——以清代為中心》,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5頁。

      [60] 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鄉(xiāng)土重建》,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第7頁。

      [62] 孫雪霄《〈紅樓夢〉與杜詩》,《紅樓夢學刊》2010年第3輯。

      [63] (清)昭梿《嘯亭雜錄》,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90頁。

      [64] 鄧云鄉(xiāng)《葫蘆條兒·山藥糕·燕窩》,見氏著《紅樓風俗譚》,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33頁。

      [65] (清)曹雪芹原著,程偉元、高鶚整理,張俊、沈治鈞評批《新批校注紅樓夢》第2冊,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750頁。

      [67][68][70] 歐麗娟《大觀紅樓2:歐麗娟講紅樓夢》,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512、526、526 頁。

      [69] 田曉菲《“田”與“園”之間的張力:關于〈牡丹亭·勸農(nóng)〉》,見氏著《留白:寫在〈秋水堂論金瓶梅〉之后》,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59頁。

      [71] 劉世南《從〈不自棄文〉談曹雪芹的思想》,《明清小說研究》2003年第3期。

      [73] 歐麗娟《大觀紅樓3:歐麗娟講紅樓夢》(下卷),第904—905頁。

      [74] 何其芳《論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31—132頁。

      [75] 王蒙《“搜檢大觀園”評說》,見氏著《雙飛翼》,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版,第216頁。

      [76] 孟羽中《秦可卿的金針》,《紅樓夢學刊》2018年第4輯。

      [77] 陳詔《紅樓夢小考》,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20頁。

      [80] 魯迅《小雜感》,見氏著《而已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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