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遷記

詩歌 丁麗華

致新居

從此你要容納下三個女人

也許四個。年齡大小都有

會有人認(rèn)真布置房間

會有炊煙升起

會有人清掃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會有一些綠色植物生長

會有佛音低垂

唐卡會掛在合適的地方

裝凈水的容器正遠(yuǎn)道而來

還有酥油燈

焚香的工具都備好了，香也是

這個家，是我們后半生的庇護(hù)所

如果可以，我將日日愿請

希望媽媽不再腰疼

孩子能認(rèn)真寫字

祝愿自己身體健康

因?yàn)樵谶@個新居之中

我是頂梁之人，不能倒下

紅糖

在廚柜底部放著

形狀還和以前一樣

圓餅一樣的，樣子又老又黑

伸舌頭舔了一下

還是甜的。這月子紅糖

是小紫奶奶從耿馬帶過來的

月子里小紫去昆明住院

她在醫(yī)院住著

我在阿華家住著

拓東路上隔著兩個站的距離

回家一個星期后，月子滿了

煮雞蛋的紅糖就這樣被遺留下來

這十年，因?yàn)榧依锊亓思t糖

日子，都是甜的

炮仗花

它以斷枝的身份入住

在新的土壤里長出新芽，枝條

這種向死而生的植物

都經(jīng)歷過死生轉(zhuǎn)換的過程

它們需要不停地死

才能不停地生

比如薄荷，綠籮，太陽花

斷枝之時，便是繁衍之日

我只供它水

給過一次羊糞

它便歡欣鼓舞。纏著防護(hù)欄攀爬

從東到西由下而上

細(xì)枝黃葉，明顯地營養(yǎng)不良

比起那些扎根大地的同類

它活得淺薄而小心

兩年后的秋日

避開窗外的鳥啼

它在夕陽里掛出一串串黃色的花朵

就像年節(jié)的時候

父親掛在門口的鞭炮一樣

讓人心情激動。風(fēng)吹過來

它左搖右擺，兀自歡愉地顫動

像鞭炮被點(diǎn)燃了

劈啪炸開的樣子

五月搬家，與搬不走的花草告別

蘆薈，魚腥草，小米辣，穿心蓮，薄荷

同經(jīng)常來家里串門的老鼠告別

跟生活在家里蚊子告別

最后和炮仗花告別。就像當(dāng)年

父親跟我們告別一樣

手

見面的時候他說

你也不好好保養(yǎng)一下自己的手

沒有聽清楚語氣里

是責(zé)備還是疼惜

他總是一眼就洞見她的苦難

她看著自己一雙粗糙的手

上面有三道未痊愈的傷口

和一道新的疤痕

確實(shí)不像一雙女人的手

她低下頭，拭去受傷時

沒來得及流的淚

風(fēng)吹啊吹，陽光照會了這雙手

和它所經(jīng)歷的故事和事故

命運(yùn)之河流淌

許多悲傷無法掩藏

新舊事物一直都在交替

所幸，這質(zhì)問的太息

終于在一個風(fēng)清云淡的午后

消聲音匿跡了

如今這手上的疤痕，也淺了

工匠

他幾乎不說話

手里的電機(jī)替他說了很多話

電機(jī)時而輕言細(xì)語

時而高聲狂叫

音量大小全由他操控

他用電機(jī)把一顆顆螺絲釘

喂進(jìn)一塊又一塊木板里

有時一天，有時兩天

面前便生出一個新的櫥柜

衣柜，或者鞋柜

我稱他為現(xiàn)代皰丁

因?yàn)樗恢痹谧鲎笥曳暝吹氖虑?/p>

縫合左右，前后，上下

但是他技藝還是不夠精湛

一直沒有好縫好他身上的傷痛

工具箱

首先是父親的鋸子，送給了門衛(wèi)的阿叔

他和父親一樣，會把那些廢板子

變成小凳子

父親的推刨

應(yīng)該是給了會木匠活的大舅

水平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用了，送不出去

兩三把鑿子，鑿過老家那張木床的隼孔

四個孩子都在那張木床上做過夢

最常用的是啟子，平啟和梅花啟

我經(jīng)常用它們擰各種螺絲

膠把鉗，偶爾用它咬斷鐵絲或鐵線

修水管的時要候用到扳手，不太大

還有一些水泥釘，小錘

它們相互著力，然后分開

釘子上了墻，錘子又回到工具箱里躺著

箱子底部有幾顆圖丁，帽子亮晶晶的

像一只只眼睛

幫我盯著工具箱里的家伙們

還有一支風(fēng)笛，不知道為什么

父親一直把它放在工具箱里

綠蘿

母親一天24小時在家

她在各個房間巡邏

有寬裕的時間給所有的花澆水

許多囑咐她并不遵從

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

所有的花草都需要水才能生長

多肉們難逃厄運(yùn)

綠蘿像一種儀式被我迅速地植入

很多單珠擠在一起，組成一團(tuán)綠云

花盆都用上了，有一些還在途中

水培或者盆栽都可以

綠蘿不怕水。只要母親喜歡

我送她一座綠蘿園又何妨

盛夏光年

窗外，太陽掛在枝頭

一起掛在枝頭的，還有芒果

太陽比芒果大一點(diǎn)，黃一點(diǎn)

于是，它便賜予這些芒果黃金般的顏色

每天仔細(xì)暈染，打磨

像母親把愛給予孩子一樣

細(xì)致而情深

這盛夏光年的喜悅

全部都藏在

一輪朝起暮落的太陽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