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納
(鄭州鐵路職業(yè)技術學院 公共教學部,河南 鄭州 451460)
女導演派蒂·杰金斯執(zhí)導的《神奇女俠》(Wonder
Woman
,2017)以大銀幕的方式精彩地再現(xiàn)了已經(jīng)擁有七十余年歷史的神奇女俠這一經(jīng)典角色,成為一部被稱為DC“翻身之作”的超級英雄漫改電影。在以漫威為主導的男性超級英雄長期霸占銀幕的今天,《神奇女俠》無疑為超級英雄電影注入了一劑令人驚喜的新鮮血液。盡管作為商業(yè)電影,《神奇女俠》并不是一部典型的女性主義電影,但是電影卻在女性形象的塑造、女性意識的體現(xiàn)甚至對女性命運的關注上,呈現(xiàn)出女性主義的光輝。《神奇女俠》的故事自誕生起就被打上了鮮明的女性主義烙印。漫畫作者威廉·馬斯頓在創(chuàng)作《神奇女俠》時,男性超級英雄如超人、蝙蝠俠等正因歐洲陷入二戰(zhàn)之中而備受抵觸,于是漫畫公司和馬斯頓萌生了創(chuàng)建一個女英雄的念頭。馬斯頓的妻子伊麗莎白是一個堅定的女權主義者,而其情人奧利弗也是美國當時著名的女權運動家的女兒,和兩位女性擁有共同理想,因而能擁有這一段開放關系的馬斯頓在她們的支持下完成了《神奇女俠》的創(chuàng)作。對于馬斯頓、奧利弗和伊麗莎白三個人而言,神奇女俠的存在并不是為了對男性超級英雄進行拯救,而是敦促人們思考,未來的新女性應該是什么樣的,女性在未來世界的控制、改造中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這也是為何《神奇女俠》漫畫能在人們普遍厭倦超人等英雄的時代卻因為關注女性權益、重視女性群體這一點而受到人們歡迎的原因之一。而具體就《神奇女俠》這部電影而言,它在女性主義思想上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的便是探討了女性的自我實現(xiàn)之路。
女性主義強調(diào)女人的自我實現(xiàn)。在男權社會中,無論女性是身處家庭抑或社會上,都沒有一條走向獨立存在的道路,無法實現(xiàn)對主體的超越。而在《神奇女俠》中,戴安娜不僅代表女性完成了自我拯救,甚至拯救了人類,積極地改變了人類社會。戴安娜的誕生也是男性“造就”的成果。在宙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阿瑞斯是一個陰毒兇狠的嗜血戰(zhàn)神后,他建立了保護人類的天堂島,而天堂島全部由女性組成。這些女性都是亞馬遜族在被阿瑞斯挑唆的希臘男人滅族之后,雅典娜等女神用亞馬遜族姑娘們的靈魂與愛琴海泥土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亞馬遜人”,她們都擁有強悍的戰(zhàn)斗力,而作為宙斯和希波呂忒女王私生女的戴安娜則更是一個擁有神奇天賦的女性。她擁有希臘眾神如雅典娜、阿芙洛狄忒、赫拉克勒斯、赫爾墨斯、阿爾特爾斯賦予的種種祝福,在DC的宇宙世界中,神奇女俠戴安娜是能力僅次于超人的超級英雄。從故事設定本身來說戴安娜是宙斯的后代,而在故事之外,她則是1939年到1941年威廉·馬斯頓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物,從她誕生之日起,她就被馬斯頓賦予了神性和人性之中最為強大和美好的品質,是正義、和平、愛情乃至男女兩性平等的代言人。女性無論在生理上抑或社會地位上接受男性的這種“造就”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這不意味著女性將終身困于男性的意識中,成為一個“他者”。
在電影中,戴安娜的成長過程是由女性陪伴完成的。當希波呂忒出于愛女之心而希望女兒能遠離戰(zhàn)爭時,希波呂忒的妹妹、女武官安提俄珀卻開始教戴安娜各種戰(zhàn)斗技巧。希波呂忒在發(fā)現(xiàn)此事之后,則命令安提俄珀以5倍甚至10倍于普通亞馬遜人的強度來訓練戴安娜,最終將戴安娜培養(yǎng)成了一位無堅不摧、剛直頑強的女武神。在史蒂夫的飛機誤入天堂島后,戴安娜才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爆發(fā),為了拯救人類,她偷來宙斯給她們的禮物劍和盾,告別母親和史蒂夫一起駕著小舟離開了天堂島。戴安娜也由此開始了自我實現(xiàn)的歷程,在三次一次比一次更為激烈的戰(zhàn)斗中(穿越無人區(qū)的戰(zhàn)斗,擊敗魯?shù)堑婪虻膽?zhàn)斗以及擊敗阿瑞斯的戰(zhàn)斗),戴安娜克服了重重阻礙,證明了自身(女性)存在的正當性。尤其是在戴安娜從戰(zhàn)壕中站起,穿越無人區(qū)的一戰(zhàn)中,無人區(qū)(No Man’s Land)中的“人”亦可理解為“男人”,這無疑是宣告了一次女性對男性的勝利。
如前所述,戴安娜作為宙斯的女兒已經(jīng)在能力和品性上擁有了過人之處。但如果戴安娜始終作為一個完美的社會存在,那么電影無論就敘事藝術的戲劇性,抑或是女性主義中強調(diào)女性在進行訴求時應有的成長而言,都是有缺憾的。因此,在《神奇女俠》中,戴安娜是處于一個成長的狀態(tài)中的。
盡管戴安娜是半神,擁有五千余年的壽命,但是她依然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天真地以為,人類都是善良單純的。她在第一次見到史蒂夫時說出的“你是人(man)”時的態(tài)度是欣喜的。在戴安娜看來,人類之間之所以會爆發(fā)戰(zhàn)爭完全是因為戰(zhàn)神阿瑞斯作祟,只要她殺死了阿瑞斯,人類就能重新回到和平的狀態(tài)中。戴安娜在剛剛進入人類社會時表現(xiàn)出了諸多幼稚之處,如想馬上就奔赴戰(zhàn)況最為激烈的戰(zhàn)場迅速解決問題,看到街道上的汽車不知道避讓,在大庭廣眾之下掀開袍子露出自己的大腿,甚至看到旋轉門也想試著沖出去等,在和史蒂芬相愛之后,她也是一個純情的少女。然而在殺死她認為是阿瑞斯附體的德軍指揮官魯?shù)堑婪蛑螅靼材劝l(fā)現(xiàn)人類還沒有停止戰(zhàn)斗,這終于促成了戴安娜的成長。她開始意識到人類社會就是會存在戰(zhàn)爭,一切的罪魁禍首很有可能并不是戰(zhàn)神阿瑞斯,而是人類種種利益沖突以及人類內(nèi)心的貪婪、自私等,單純地殺死阿瑞斯并不能解救人類于水火之中。備受打擊的戴安娜很快又振作了起來,在意識到自己并不能根絕戰(zhàn)爭后,她認為自己還有義務最大限度地拯救當前飽受戰(zhàn)爭之苦的人類,于是她拿起自己的長劍和盾牌與阿瑞斯的化身帕特里克展開了戰(zhàn)斗,并最終擊敗了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在《神奇女俠》之前,如 《蝙蝠俠大戰(zhàn)超人:正義黎明》(Batman
vs
Superman
:Dawn
of
Justice
,2016)等超級英雄電影都致力于表現(xiàn)主人公性格的復雜,以使人物更具有層次感,但是《神奇女俠》卻在人物塑造上選擇了做減法。自始至終,戴安娜的性格和品質都保持了高度一致,她善良、熱情,正直剛強且嫉惡如仇,她的成長主要體現(xiàn)在她對人性和戰(zhàn)爭觀的認識上。戴安娜堅守本心,但終于意識到,并不是阿瑞斯的倒下讓德軍停止毒氣轟炸的,而是成千上萬像史蒂夫一樣的戰(zhàn)士義無反顧地站出來拋灑熱血。而支撐史蒂夫們?nèi)タ犊疇奚?,實際上是他們對祖國、對家鄉(xiāng)乃至對人類同胞的大愛,這一點又一次加深了戴安娜喜愛人類的思想,因為這種愛就是驅使人類進步的源動力。在戴安娜的蛻變重生過程中,男主角史蒂夫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就涉及了電影的男性鏡像塑造以及其中滲透的平權意識。
《神奇女俠》中對女性主義的闡釋還體現(xiàn)在對男性鏡像的重建上。一般來說,女性主義電影的美學立場是對銀幕上的男性主體性進行批判,否定男性的性別身份特權。如男性在自我幻想之下設計出來的“天使美女”與“蕩婦魔女”形象,又如男性建立起來的男性英雄恣意縱橫、形象光輝的英雄敘事。在《神奇女俠》中,毫無疑問,戴安娜不屬于“天使美女”和“蕩婦魔女”中的任何一種,戴安娜本人胸懷世界,勇敢且慈悲,她作為一個最突出的英雄的敘事也是立意明確的。甚至在《神奇女俠》中的反派陣營,也有一個令觀眾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即化學家、毒藥博士瑪魯。盡管就品性而言,瑪魯對人類缺乏起碼的同情之心,這是值得批判的,但是電影又高度肯定了瑪魯?shù)牟湃A?,旚斠驗樽约簩瘜W、生化武器的精湛研究而成為魯?shù)堑婪虻热饲笾膶ο?,在發(fā)現(xiàn)筆記本被盜之后瑪魯可以直接指揮男性官兵去攔截史蒂夫。而被毀容了的瑪魯也并不屬于“天使美女”和“蕩婦魔女”中的一種,從舞會上瑪魯?shù)穆淠梢钥闯?,瑪魯是不以外貌作為性別優(yōu)勢生存于這個時代的。這樣一來,過往超級英雄電影(甚至包括非超英電影)中的男性中心主義話語蕩然無存,但這并不意味著男性是被電影否定或忽視的。
在20世紀60年代的激進女性主義之后,隨著女性地位的逐漸改善,平權運動開始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人們從原來二元性別對立的思維框架走出來,不再對男性進行單純的排斥,而是將女性主義的斗爭回歸到追求性別平等這一初衷上來,女性對自我的解放所追求的實際上并非與男性分庭抗禮,而是一種男女兩性的平等與和諧共處。由于性別身份的刻板印象以及僵死規(guī)范得以被拋棄,當男性也致力于女性主義運動時,男性所收獲的也是自身的解放。這一點也體現(xiàn)在《神奇女俠》中。在這一部以女性為主人公的電影中,作為凡人和被拯救者的男性很容易淪為一個“花瓶”,與之形成對照的則有漫威宇宙世界中的往往作為男性超級英雄陪襯的“黑寡婦”形象,一旦史蒂夫的形象單薄孱弱,那么《神奇女俠》的敘事實際上還是傳統(tǒng)“男強女弱”性別話語的倒置。然而《神奇女俠》張揚的卻是一種“誰的能力更為強大,誰就去拯救人類”的理念。史蒂夫盡管并非半神,在個人能力上遠遠不如戴安娜,但他并未因此自卑,也沒有因此而甘心做一個被戴安娜保護的對象。他既不表現(xiàn)出男性霸權,將戴安娜帶進軍方高層會議中,堂堂正正地介紹這是他的“秘書”,又積極地站在人類的視角上為結束戰(zhàn)爭而出力,用自己的經(jīng)驗(如開飛機的能力、和軍官們溝通的能力、結交三教九流的能力等)彌補戴安娜的不足,并最終為拯救人類不受毒氣彈的傷害而英勇犧牲,最終只留給戴安娜一塊手表??梢哉f,沒有史蒂夫,戴安娜的情感與人格塑造就無法得以實現(xiàn),戴安娜就難以從懷疑、困惑中走向信念的堅定。與之類似的還有如史蒂夫召集而來的薩繆、查理和印第安酋長等人,他們盡管理想和使命各不相同,印第安酋長甚至和史蒂夫曾經(jīng)有過節(jié),但是他們能夠捐棄前嫌,在結識了能力超群、刀槍不入的戴安娜之后,都沒有選擇躲在女俠的背后做一個懦夫,而是跟隨著戴安娜奮不顧身地英勇作戰(zhàn)。
在結尾的大戰(zhàn)中,史蒂夫赴死之前對戴安娜說:“我來拯救今天,你要去拯救世界?!贝藭r,史蒂夫這一角色乃至整部電影都得到了升華。史蒂夫沒有任何超能力,他只是一個業(yè)務精湛、信仰堅定的間諜,但是這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和神奇女俠一樣耀眼的英雄。超級英雄電影的主旨也在此得到重申:電影在詮釋英雄這個詞時,認為支撐英雄的是正義感和愛,而并非擁有超能力。而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說,電影也經(jīng)由史蒂夫的形象完成了平權意識下男性鏡像的塑造。在電影中,男性英雄史蒂夫駕著飛機而來,又駕著飛機赴死,求仁得仁地用他的方式拯救了人類。女性在成就男性的同時,男性也在成就著女性,女性同樣會有錯誤或不足需要男性的糾正與幫助。承認這一點并非“反女性主義”的,而恰恰是吻合平權意識的。
盡管我們并不能武斷地判斷《神奇女俠》是一部女性主義電影,但是電影印證了女性主義理論,在不違背電影商業(yè)訴求的前提下,以一種積極的姿態(tài)擁抱女性主義,卻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