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華
出了村,走到大榆樹,春子看了看四周無人,便想叉腿撒尿。臨到開壺時,又改變了主意。鉆進大榆樹后,對著樹身飚尿,尿水四濺,發(fā)出風(fēng)聲。恰巧樹身上趴著一只蜜蜂,春子迅速對準(zhǔn)射擊,蜜蜂被射落在地,一動不動了。春子覺得有趣,尿水變成子彈了。
撒完尿,抬起頭,見開路先鋒大黑狗,正抬起一條腿,對著一片麥苗飚尿哩。完了,嗅嗅,還用爪子抓些浮土蓋上尿跡。春子可不管什么尿跡,他張口叫了一聲,黑子!
黑子一縮身,掉頭而來。
汪汪,黑子叫了兩聲。
好像是報警。春子朝村子的方向看去,嗬喲,杏花出現(xiàn)在大榆樹下,真是一泡尿的工夫,幸虧臨時改變了主意。春子趕緊掉轉(zhuǎn)身,兩手還提著褲子哩。
杏花紅了鴨蛋臉,問他去哪兒?
春子說,去鎮(zhèn)上。你呢?
杏花說,去鎮(zhèn)上。
都去鎮(zhèn)上,自然是一路同行了。
黑子躥到前面,邊跑邊嗅,嗅嗅路旁的野花,嫩草,還時不時地回頭看看他們。他們幾乎并排著走,可春子的兩條鷺鷥腿和杏花的鴨子腿實在相差懸殊。春子只好收著步子走,杏花也是緊走慢趕了,還時不時地看看黑子。黑子跑起來,狗蛋蛋便像飽滿的棉桃兒顫,好像還滲出一層油,透出光來。有時,見黑子跑得遠(yuǎn)了,春子就要叫一聲。黑子一縮身,掉頭跑來,往春子身上蹦跳幾下,又轉(zhuǎn)身邊嗅邊跑去了。杏花笑笑,說黑子真聽話,跟乖孩子一樣。
春子笑道,那是!這要看誰養(yǎng)的狗呀。
杏花說,嘿,夸一下狗,你就喘了。
春子說,我哪喘了?你看二虎養(yǎng)的大狼狗,兇起來能吃人,孬起來吃泥巴……
杏花說,咳,人家二虎是村長,狗不兇哪行?
春子說,你這是什么話!村長的狗就該兇,小老百姓的狗就該慫?
杏花說,我哪有這個意思,你別想多了。
春子說,那你是什么意思?
杏花說,我……我沒意思。
有些話不投機。春子邁開鷺鷥腿,一下子把杏花撂在身后。杏花看一眼春子的背,心想,你走就走唄,跟黑子一樣跑呀,哪個稀罕跟你一道?可杏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好像春子的背是一幅畫。原來不是春子的背,是春子的屁股上出現(xiàn)了兩個洞。唉,沒有女人的家總是不行,褲子都磨破了也沒人補喲??扇缃衲膫€女人還干針線活呢?春子真是的,這么破的褲子也敢穿出去上街?你不嫌丑,楊村還嫌丑呢!鎮(zhèn)上人見了,還以為楊村多窮呢!
杏花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倆人的距離越拉越開。
走到五里坡,春子又尿急了,但杏花畢竟跟在身后,不方便呀。春子只好憋著走,走到田家拐,實在漲得難受,偷偷回頭瞟瞟,杏花還在坡腳下呢。春子趕緊拐進一片雜樹林解決問題去了。春子邊撒尿邊透過樹隙瞧,瞧見黑子也抬著一條腿撒尿呢。媽的,黑子可沒喝稀粥,哪來這么多尿。
春子痛快淋漓地排泄一番,把那片雜樹林熏得春意盎然,好像還招來一只花蝴蝶,圍繞著春子翩翩起舞。春子可沒心思欣賞,他只想趕緊撒完尿,別讓杏花撞見。春子的尿仿佛江河水,滔滔不絕。
汪汪汪。
黑子又報警了。說明它已經(jīng)完事,而杏花已近在咫尺。
這次,春子要把褲子穿好。他褲子的拉鏈壞了,每次撒尿都要解開褲帶。等他穿好了出來,果見杏花來到拐上。春子還是有些不放心,隨手摸摸褲帶。他說這樹林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叫,怪好聽的,去看看,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泡屎。
春子干笑起來。
杏花笑笑,說是你屙的吧,真臭。
春子說,老古話說得好,要想身體好,屎要臭尿要騷!
杏花說,哪有這古話?
春子說,你沒聽過的古話多了!
杏花說,這么說,你身體好?
春子頭一昂,胸一挺,就像一只螳螂。看看,比二狗怎樣?
杏花笑說,虧你跟二狗比,身體能好到哪兒去?要比就跟二虎比呀。
春子說,怎么又扯到二虎了!
杏花說,二虎那才叫身體好,虎背熊腰的,大貨車都軋不死!
杏花說的沒錯,去年二虎是被大貨車碰了,結(jié)果只是斷了兩根肋骨。當(dāng)然,以后又醫(yī)好了。所以,春子要糾正,不是軋,是碰的。
杏花說,你碰碰看。
春子說,我好好的,干嘛去碰車呀。要碰叫二狗去碰!
杏花說,二狗還不如你呢,說是狗,其實是個猴。
忽然,春子想起了什么,問杏花去鎮(zhèn)上干么事,是不是二狗寄錢來了?
杏花嘆了一口氣,說哪是寄錢來,是要寄錢去喲。
春子說,不會吧?二狗在海上打魚不是很掙錢嘛。
杏花說他就是個打工的,能掙多少?從去年底就沒寄錢來了,問二狗怎么回事,說是船壞了,船老板只供伙食。等船修好了,出海打魚才會有錢。這不,得寄點零花錢去。你曉得,二狗煙癮大……你呢,你去鎮(zhèn)上干么事?么不是也去寄錢給桂香?
春子說,她不寄錢回來,我還寄錢給她?
杏花說,那你去鎮(zhèn)上干么事呢?
春子掏出手機給杏花看,說是桂香告知他寄來兩罐子高鈣奶粉,給孩子吃長個子,又翻出一條快遞公司的短信,加以佐證。
杏花說,還是女人心細(xì),到哪兒都想到孩子,哪像二狗就顧自己的嘴。
春子說,你不是女人么?
杏花說,我是女人,可想得到做不到呀。你曉得吧,我婆婆的藥費每個月少說也要三四百。孩子上雙語學(xué)校,這費那費的,半學(xué)期下來要萬把塊,我又不像桂香能掙錢,光指望二狗哪有閑錢喲。
春子說,干嘛要孩子上雙語呢?
杏花說,二狗要上,說出門在外就曉得念書重要了,絕不能讓孩子將來也上海上打魚……
春子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別扭。不上雙語,孩子就要上海上打魚?
杏花說,二狗是這么說的。我也奇怪,村里考出去的明子?xùn)|子娟子,不都是在鄉(xiāng)中學(xué)上的嘛??啥氛f我沒見過世面,不懂。
春子說,我也不懂,不像二狗見過世面,我到現(xiàn)在沒見過海!唉,我家寶兒注定上不了雙語嘍……
杏花說,一樣的。
春子說,哪能一樣?你家改革這次期中考了多少?
杏花說,不曉得呢。我家改革從不對我說。你家寶兒呢?
春子說,不曉得!小狗日的從來不說!反正不一樣。管他呢,兒孫自有兒孫福!誰叫寶兒有我這個老子呢。
春子好像不愿意談這個話題了,可杏花愿意呀。其實,她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說是一樣,心里卻說哪能一樣呢。平房能跟樓房比?土狗能跟狼狗比?鄉(xiāng)中學(xué)能跟雙語學(xué)校比?杏花覺得兩罐子高鈣奶粉不算什么。她偷偷瞄了瞄春子的屁股,卻說起雙語學(xué)校來。她當(dāng)然去過雙語學(xué)校了??纱鹤記]去過,他覺得杏花有些話多,干脆裝個啞巴走路。杏花緊跟著說個不停,太吵人了,就像個纏人的蚊子,春子又不能伸手驅(qū)逐,于是,春子突然發(fā)問,你家改革有多高了?
杏花不吱聲了,好像突然被貼上了封條。
春子說,我家寶兒比我高半個頭了!
杏花笑笑,說有什么種出什么苗嘛。
春子笑笑,說光長個子有么用。
杏花說,有用呀,穿大碼的鞋大號的衣裳嘛。
好像話里有話。倆人都不說話了。春子埋頭趕路。杏花呢,很快被撂后了。本來嘛,春子和杏花并不是一道的。他是要騎車去鎮(zhèn)上的,臨行時發(fā)現(xiàn)車胎癟了,只好動用兩條鷺鷥腿。又加上尿多,耽誤一些工夫,這就趕上了。一個村上的人,又沒什么過節(jié),趕上了總不能不說話吧?可現(xiàn)在,春子不想說話了。杏花想,你不說話,我還懶得說呢。倆人的距離越拉越長了。走到朱家墳時,春子又尿漲了,一瞟來路,杏花還在小陰溝。春子去墳地撒完尿后,沒聽到黑子的叫聲,他有些不大習(xí)慣。春子本可以繼續(xù)趕路,可他卻不緊不慢地收拾著,好像是在等黑子的叫聲吧。這時,杏花走來了,他才叫一聲黑子。黑子縮縮身子,并沒有掉過頭來。黑子好像嗅到什么特別的氣味。
春子干笑起來,說黑子不太聽話了,也不曉得嗅到什么味。
杏花笑說,哪還用狗嗅,這一路都是尿騷味。你早上吃什么了?
春子說,喝了兩大碗稀粥。
杏花說,怪不得呢。哪能光喝稀粥,也要搭點干的呀。這年頭還能吃不上干的?
春子說,這不是吃不上干飯的事。你曉得,我那老父親癱瘓好多年了,干的吃不了,只能吃軟的稀的。沒辦法,只好跟著喝粥了。
杏花說,寶兒也喝粥?
春子說,不喝粥喝什么?
杏花說,要不,早上煮粥撈點干的嘛。我婆婆早上也要喝粥,我有時就撈點干的來吃……
春子說,撈過一次,麻煩!
杏花說,怕麻煩哪行?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寶兒想吧。
春子說,想,我都想到了,就是做不到。你家改革好,在雙語,吃喝不用你愁……
怎么又扯到雙語學(xué)校了?春子趕緊重新開了個話題,二狗娘每個月的藥費要三四百?沒這么多吧?
杏花說,買的都是好藥。好藥都貴。
春子說,干嘛都買好藥?
杏花說,二狗說藥要好的,孬的不能要。
春子說,哪孬藥不能要,國家咋讓出呢?
杏花說,你不信呀,等一下到鎮(zhèn)上,你就相信了。
春子說,等一下到鎮(zhèn)上,我也要為父親買藥,要花一二百。
杏花說,你帶卡了嗎?
春子說,沒帶,帶了也沒用,報不掉。醫(yī)院說住院才能報,還說繳那么點錢,就想什么藥都能報?
杏花說,我是說慢性病報銷。
春子說,我還沒辦呢。還不曉得怎么辦。
杏花說,那你找過二虎嗎?
春子收住腳,細(xì)脖子一梗,說干嘛找他?
杏花說,你不找他也行,找紅梅呀,紅梅就是搞這個事的??蛇@個事真的搞成了又沒多大意思,一年只能報兩次,還要到指定的醫(yī)院去,麻煩不用說了。說是半報,有些藥還不能報。一算賬,刨去藥價虛高,算上開銷,跟在藥店買差不多,還搭上大半天工夫。這不,我卡就沒帶。
汪!汪汪!汪汪汪……
黑子的叫聲就在黃家灣上響起,好像鼻腔里還發(fā)出蛇的嘶嘶聲,讓人覺得要發(fā)生什么恐怖的事。
來到灣上,見黑子低下前身對著一群狗欲發(fā)起攻擊。
杏花看到黑子的蛋蛋就像倒掛的紫茄子,紫得發(fā)黑,好像還散發(fā)出頭油的味兒。
春子叫了一聲,黑子!
黑子像收到命令,一縮身,沖向“敵群”。幾條土狗嚇得躲避了,有一條黃狗心有不甘,仍然緊隨著一條花狗。黑子撲上去,和黃狗撕咬起來,一場實力相差無幾的遭遇戰(zhàn)便開始了。結(jié)果是黃狗流血而逃,黑子也成了輕傷員。但花狗沒有逃,盡管它仍夾著尾巴?;ü饭丈弦粭l田埂,黑子尾隨而去,好像它們是相約好了的。黑子的蛋蛋顫動著,顫得人有些眼花,任憑春子怎么叫喊都無濟于事。
春子笑笑,說黑子真不聽話了!
杏花紅了鴨蛋臉,沒吱聲。她本想說一句,黑子真兇,比二虎的大狼狗還兇??刹恢獮槭裁?,開不了口。
幸而順鎮(zhèn)就在眼前了。到了鎮(zhèn)上,倆人去郵局辦好各自的事情,又去了藥店。杏花買了五種藥,一大塑料袋子,花了近四百塊,其中兩種藥是進口的哩。杏花說,這下,你信了吧?
春子笑笑,說我沒說不信呀。
事情辦得很順利,似乎接下來就是往回趕了,家里都有病人呢,不能耽擱。春子拎著藥和包裹,等著杏花發(fā)話呢。他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會等著杏花呢?要等也是等桂香呀。倆人走到十字路口,見杏花往菜市場去,春子覺得沒理由跟著,問杏花是不是想買點肉呀。杏花說是去買點菜種,豆角、四季豆要下種了。春子唉呀一聲,說腦子壞了,早上出門還念這個事,他家的菜地正等著下種呢。倆人自然而然地去了菜市場,各自買了種子。這時,春子的肚子咕咕叫喚。幾泡尿后,春子的肚子就像沒氣的車胎。他看了看手機,離午飯還早著呢。正在拿不定主意時,杏花遞給他兩串炸年糕,還問春子,餓了吧?
春子愣了愣,慌忙擺手,不餓,不餓……
杏花笑說,不餓也吃,吃得玩嘛。
嘿,吃得玩!春子覺得新鮮。這是他頭一回吃炸年糕,更是頭一回吃杏花的東西。他吃了一小口,有點麻辣有點嚼勁,是他喜歡的口感。他看了看,杏花正在大口大口地嚼呢,嘴唇上還沾上辣醬。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杏花的吃相,并不好看。杏花催促,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春子也大口大口地嚼了。
倆人邊往回走邊嚼,嚼著嚼著,春子覺得不自在了。按說,這請吃的事應(yīng)當(dāng)男人在先呀。再說了,鎮(zhèn)上人多,總有相識的人吧,見他們一道兒嚼炸年糕會怎么想?他又看看杏花,人家女人都無所謂,你在乎什么呢?你還算是男人嗎?可不能光吃杏花的呀!
倆人要出鎮(zhèn)時,春子看到一家名叫春意濃的菜館,他覺得這名字有意思,便騰出右手摸摸上衣口袋,下一頓館子應(yīng)當(dāng)問題不大。他從來沒下過館子,更沒和女人下過館子呢。但他猶豫,看看有沒有熟人,還真沒呢。杏花催促,走哇,你犯什么傻呀!莫不是想下館子?
春子張了張口,竟沒說出話來。
春子剛要趕上去,聽到有人大叫杏花。是一個年紀(jì)相仿的肥女人,粗脖子套著金晃晃的鏈子,就像二虎家的狗鏈子。
杏花見了也是一聲驚呼,想必是碰上發(fā)小了。
倆人對視一番,都感嘆歲月不饒人,都快認(rèn)不出來了。
杏花說,瞧你過得這么好,日子一定好過。
肥女人嘆息一聲,說哪里過得好,一身的??!又說她現(xiàn)在形單影只的,哪比得了杏花出雙入對。說著,還瞟了春子一眼。春子不自覺地摸摸褲帶,想杏花把肥女人的錯覺糾正過來就好了,可杏花臉色嚴(yán)峻地問,你男人怎么了?
肥女人說,找死去了。
杏花不太明白。
肥女人說,跟一個浪女人跑了!
肥女人一把扯住杏花,激動地說個沒完,竟流下熱淚,說人哪,別太貪財,能過日子就行。瞧你兩口子出雙入對多好,可別像她,落個人財兩空!
杏花還不糾正過來!只是一個勁地寬慰,又給春子使眼色。春子不太明白,一旁傻站著。杏花只好給春子遞苦臉,春子看出一點名堂了,便催促起來,該走了,家里有事呢!說出這句話,春子自己也不信。
杏花沖春子嚷了一聲,趕緊掙脫肥女人,又把右手上的袋子提了提,說沒辦法,婆婆等她的藥呢。
春子沖肥女人笑笑,也算是表示一下,便緊跟杏花而去,倒真像兩口子哩。
可春子覺得別扭呀,又不想走在前頭。杏花不停地嘆息著,人哪,沒錢不行,有錢也不行。見春子不接話茬,只是悶悶地跟著,好像是在賭氣。杏花也閉了嘴。其實,春子是想責(zé)問杏花為什么不把肥女人的錯覺糾正過來呢?卻開不了口,好像一開口,有什么東西就飛走了。是什么東西呢?說不清,反正不是什么壞東西。倆人悶悶地出了鎮(zhèn)。起先,春子還是埋著頭的,可走著走著,目光落在杏花的屁股上了。這是他頭一回盯杏花的屁股呢。圓鼓鼓的,叫人想到剛下蛋的鴨。只是褲子太緊了,屁股溝都出來了。春子不敢看了,他怕杏花的褲子真的撐破了。
春子越走越不自在。幸好杏花開口問他,桂香近來可好?
春子說,在醫(yī)院服侍人能好到哪兒去?就那樣。
杏花說,聽說,干護工很來錢呢。
春子說,就那樣。
杏花說,以后婆婆不在了,我就去找桂香!
春子說,找她干嘛?你得找二狗呀!
杏花說,去海上找二狗,找得到嗎?再說找到了,又能如何?一身的魚腥味。
春子說,你別藏著掖著了,哪個不曉得出海打魚來錢!不然改革怎么能上雙語?買藥要好的!
嘿呀,怎么又扯上雙語學(xué)校了?春子趕緊岔開話題,說他以后也去找二狗。
杏花說,你去找死!
春子奇怪,說二狗在海上多年都沒事,我怎么一去就是找死呢?莫不是怕我找二狗的麻煩?
杏花笑笑,說你要不信,就去看看。
春子說,我至少能看看大海!
說著說著,倆人又并排走了。春子畢竟是鷺鷥腿,不自覺地又走在前頭。
走到黃家灣時,春子說,不曉得黑子現(xiàn)在去哪兒了?
杏花沒吱聲。
走到五里坡時,他們發(fā)現(xiàn)了黑子。就在路邊,黑子和花狗正連在一起呢。黑子滿身泥水,還滲出血跡。見到他們,黑子的眼半閉半睜,眼角還掛著淚珠子,好像在說,不是它不聽話,是花狗太招它喜歡了。本想等你們回來就可以脫身,哪想花狗還是鎖住不放。這討厭的花狗!
真是太有趣了,春子興奮地說起二虎。二虎的事這一帶家喻戶曉,可春子還是不說不快。這個二虎從小就壞。那年殺豬回來,碰上狗起草。二虎就從摩托車下來看熱鬧,看著看著,覺得不來勁,就抽出殺豬刀,上前唰地一下,只聽得公狗嗷地一聲,血光一閃……
杏花紅著鴨蛋臉問,后來呢?
春子說,公狗死了唄。沒多久,二虎就讓卡車碰了,所以說,人哪,不能害事……只是沒想到后來二虎干上村長了。
杏花說,人哪,沒想到事多著呢!
杏花說這話的時候,盯了一眼春子的屁股,那上面的洞眼,好像真長出兩只紫黑紫黑的茄子,若放上肉絲辣椒真是一盤好菜哩。杏花覺得春子褲子上的洞眼,好像是為自己而開的,一點不丑!
這時候,太陽終于出來了。陽光把一切都照得明晃晃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綠油油的麥苗,星星點點散布的野花,都像鍍上了一層清漆,晃得人頭暈眼花。氣溫陡然升高,好像是一種烘烤,濃濃的混合的香味便彌漫開來。仔細(xì)嗅嗅,好像還有尿騷味。這種尿騷味很顯然破壞了香味的品質(zhì),但已經(jīng)不可能剔除了。不過,春子的鼻子不太靈,他只顧說話兒,就像和桂香一道下地干活兒,那種感覺太美妙了,他真覺得杏花有些像桂香了,甚至覺得和杏花下一次去鎮(zhèn)上,真不能錯過春意濃了。后來,當(dāng)意識到?jīng)]人應(yīng)聲時,回頭一看,杏花正往一片油菜地里去呢。他以為杏花是去方便,可杏花走走停停,又不像。末了,杏花收住步,好像是在等他。他想喊一聲,只是張了張口。是等他嗎?好像是的。他試探性地拐上那條田埂,杏花又走了。
那里是一小片草地,草地上有一株野杏樹,樹上正開著花。
春子來到草地,見杏花坐在草地上沖他笑呢。春子愣了,不曉得如何是好。杏花說,累了,歇歇唄。春子傻站著不動。
杏花拍拍身邊的草地催促,坐呀!春子欠著身子坐下來,不說話。杏花說,不想說說嗎?
春子說,沒……沒的說……
杏花說,那你看看我呀。怕我吃了你?瞧你這傻大個子……
春子好像要把頭埋進褲襠里。
杏花說,這天一出太陽就熱……
春子轉(zhuǎn)過臉,只見杏花解開了褂子,露出杏花色的內(nèi)衣。
杏花說,沒桂香好看吧?
春子張著口,他已經(jīng)說不成話了??粗粗鹤泳妥兂梢粭l瘋狗撲向獵物,就像黑子撲向“敵群”。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黑子好像就在他們身邊狂吠,又好像是二狗在狂叫。
杏花猛地把春子推開,就像踩了緊急剎車,發(fā)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可春子已成開弓的箭了。
杏花本能地護住自己的胸說,不能,不能!不能??!你聽,你聽……
春子嘴里發(fā)出蛇一樣的嘶嘶聲,含糊不清地說,什么……不……不能……
杏花拼命地抵抗,說你聽,你聽呀……春子悶悶地叫,聽個屁!
杏花突然說,你聽!桂香在叫你!
春子一縮身,就像黑子聽到主人的叫喊。
杏花說,聽到了嗎?
春子盯住杏花,一臉的驚恐。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杏花說,聽到了嗎?
春子愣了。
杏花說,好像二狗在叫我呢。二狗叫,趕緊去下種,別耽誤了時節(jié)!
春子聽了聽,笑笑,扯蛋!不就是黑子在叫嘛,管它呢!
杏花說,你再聽聽。
春子聽了又聽,沒吱聲。
杏花說,聽到了嗎?
春子說,好像聽到桂香在叫呢。
杏花說,叫什么了?
春子說,桂香叫,趕緊去下種,在這兒混什么呢。
倆人抬起頭相互驚訝著,今天怎么啦,怎么到一塊了?說了這么多的話,好像把下輩子的話都說完了,就是和桂香也從未有過的呀……然后,倆人慌亂地把目光移開,去看一片片晃眼的黃和綠,一群群飛舞的蜂和蝶,一直延伸至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