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趕散今尋根

◎ 鄭鳳鳴

作為老蘇州的我，早就聽說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張士誠在蘇州建立根據(jù)地，自稱吳王，與朱元璋抗衡。1367年張士誠兵敗被俘，自縊身死。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稱帝，改元洪武，建立明朝。洪武帝為鞏固政權(quán)，下令將蘇州城內(nèi)原來支持和擁戴過張士誠的士紳商賈沒收家產(chǎn)，責令全家遷徙到外地墾荒屯田。老人告訴我，這就是歷史上所說的“洪武趕散”?！督鸷h志》《建湖縣志》《阜寧縣志》《濱?？h志》等明確記載，“明初，相當一部分姓氏從蘇州等地遷徙境內(nèi)”。民國《泰縣志》更是明確記載“明初遷泰的氏族有姑蘇成氏、蘇州葛氏、徐氏”。民國《泗陽縣志》記載：該縣“翁氏、胡氏、倪氏、毛氏、蔣氏、席氏、唐氏、吳氏、朱氏都是明初由蘇州東洞庭山、昆山、吳江、吳縣楓橋和句容等地遷來的?！?/p>

閶門尋根紀念地

我在蘇州市金閶區(qū)、姑蘇區(qū)從事地方志工作期間，參與了一些挖掘閶門、山塘地區(qū)歷史文化遺存的工作。其中有一項就是用近三年時間打造的“閶門尋根紀念地”，用以滿足自“洪武趕散”起六百多年來，離開故鄉(xiāng)蘇州的海內(nèi)外炎黃子孫到閶門尋根問祖情結(jié)。

閶門尋根紀念地由“望蘇埠”“朝宗閣”“尋根驛站”三部分組成。

“望蘇埠”位于在朝宗閣東側(cè)護城河水碼頭，沿河碼頭有“閶門水碼頭”和“洪武遷徙碑”，還有一棵“思鄉(xiāng)樹”；“朝宗閣”既是尋根者的朝宗場所，同時也是“洪武趕散”移民文化的展示館，內(nèi)有閶門尋根組圖、姓氏圖騰展板、大型磨漆畫洪武趕散圖、遷徙線路圖等。朝宗閣門前廣場地坪還刻有99個各種書體的“根”字，寓意“九九歸一”，認祖歸宗；“尋根驛站”位于方基上32號，在這里不僅可以品嘗到地道的蘇幫菜和江淮菜，還為尋根旅游者建立了一個互動交流平臺。

2012年4月6日，閶門尋根紀念地正式對外免費開放前后，南通海安、鹽城亭湖等地文史工作者、移民后裔及在蘇后裔先后前來尋根認親。

洪武趕散

1983年《江蘇鄉(xiāng)土報》第20期載：朱元璋登基后，命劉基（劉伯溫）帶3000人馬將蘇州城中人全部殺光。劉基跪求：請留下一門生靈，日后蘇州城不至成為一座空城。朱元璋見劉基保奏，答應(yīng)哪門人少留那門。實際閶門人多，劉基說閶門人最少。得到朱元璋圣旨，劉基立即派人告知蘇州府，曉諭全城百姓。蘇州百姓連夜逃至閶門，一夜間閶門人滿為患。另一部分居民扶老攜幼，逃離蘇州，問其祖籍，不敢說蘇州，只說閶門人。

1995年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陳暉主編的《蘇州市志》載：“據(jù)明初洪武四年（1371）統(tǒng)計，時蘇州府領(lǐng)縣6．47萬戶，190萬人口。初年為加強國家統(tǒng)治，開發(fā)落后邊遠地區(qū)，實行戍邊屯田制，先后在全國范圍內(nèi)進行多次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徙，洪武五年遷蘇州閶門一帶富戶百姓，至蘇北沿海鹽區(qū)，二十四年遷蘇州富民，充實南京。永樂元年（1403）遷蘇州等地富民，充實北京?！惫P者祖籍閶門，不知祖上是如何逃過此劫的。

自稱祖籍蘇州者，主要分布在揚州、淮安、鹽城三個地區(qū)的今揚州、邗江、江都、泰州、姜堰、泰興、高郵、寶應(yīng)、淮安、灌南、沭陽、宿遷、泗陽、漣水、鹽城、響水、濱海、阜寧、射陽、建湖、大豐、東臺、新浦、東海、灌云等地。

閶門尋根紀念碑

祖居蘇州閶門

江南水鄉(xiāng)是北方人向往的地方，甚至以祖籍蘇州而驕傲。到蘇州閶門尋根的人都自稱祖居蘇州閶門?，F(xiàn)存的地方志及族譜資料表明，江蘇北面地區(qū)民間傳說他們的祖先，是由明初從蘇州閶門遷移而來的。

不管真實與否，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新安鎮(zhèn)志》載，明“嘉靖年間，來自蘇州閶門的周姓、常州、無錫的惠姓，以及劉、管、段、金諸姓來此”。民國《興化縣志》卷一載：境內(nèi)民族除土著而外，遷自姑蘇者多?！躲絷柨h志》卷21載：席氏、吳氏、朱氏明初分別由蘇州東洞庭山、昆山、句容、吳縣楓橋遷入。揚州文化學者黃繼林解釋：閶門為古代蘇州要沖，朝廷可能在閶門一帶設(shè)置了專門辦理移民事務(wù)的衙署，移民們由閶門離開蘇州，其后裔無法考證祖先到底住在蘇州何處，遂自稱“祖居閶門”。

被趕遷者有名有姓

據(jù)2011年1月10日起《姑蘇晚報》特辟的“發(fā)現(xiàn)之旅”連續(xù)報道載：泰州市海陵區(qū)寺巷鎮(zhèn)小王村（也被叫作毛家村），71歲的毛萬進是毛家的第19代傳人，編修《毛氏族譜》（現(xiàn)藏泰州市博物館）時發(fā)現(xiàn)，他們的祖先世居蘇州城內(nèi)，在明朝初年由蘇州移居江北。乾隆三十四年（1769）進士任大椿，嘗充四庫館纂修，累官陜西道監(jiān)察。原居蘇州，元末遷興，另有一支遷東臺、一支遷寶應(yīng)。民國《泰縣志（稿）·二十二·氏族》：明初有名陶然者始遷于泰。明初張福元由蘇州桂花亭遷至泰州。元末王景隆由蘇州遷泰州。元末李重八由蘇州遷泰興柴墟，后一支遷泰州鮑家壩。明代陳貞由蘇州遷居泰州城北西倉。元時潘永臨由蘇州遷泰州。明洪武初，朱通甫由蘇州遷泰州。夏兆麐《泰縣氏族略》、陸銓《泰縣著述考》記載遷入宗族主要有：明洪武時袁德先由蘇州遷泰興，十傳至袁春華遷泰州。建文時仲子宣由蘇州避兵遷泰州富安，后一支遷居城內(nèi)。明·永樂元年盧千駟由蘇州遷泰州，明初盧師孟由蘇州遷泰州新城。明·永樂年間俞興一由蘇州遷泰州北關(guān)外。明初宋道真由蘇州遷泰州港口，后一支遷居城內(nèi)。明初管全由蘇州遷泰州東臺場八傳至管栻遷居城內(nèi)。明初崔大亨避亂自蘇州遷居泰州虎墩．。明王英《封中書舍人顧公墓志銘》：姑蘇顧文美“洪武中以家殷富，徙實南京，今為南京人”。1987年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江蘇名鎮(zhèn)》“介紹高溝鎮(zhèn)”：蘇州閶門高天寵逃到古碩項湖畔立足。（江蘇省漣水縣高溝鎮(zhèn)盛產(chǎn)高溝大曲）?！尔}城文史資料選輯》：陶益林于明末由蘇州閶門遷至阜寧縣益林定居。清代益林稱“一林”坊。鹽阜地區(qū)有幾十家姓氏家譜，都記載其祖先來自蘇州閶門。在大豐地區(qū)，有40姓建造80座祠堂，其中有23家宗祠都標明其始祖從蘇州遷來。

被趕遷者痛，卻奮斗著

據(jù)到蘇北插隊落戶的蘇州知青介紹，洪武趕散時從閶門遷移的蘇州人，在黃海之濱，兩淮鹽區(qū)，從事極其艱辛的鹽業(yè)生產(chǎn)，他們處于社會最底層。宋、元、明、清四代，官府都用特殊的戶籍制度管理鹽民。據(jù)《洪武實錄》記載，明初，按朱元璋“凡賦役必驗民之丁糧多寡，產(chǎn)業(yè)厚薄”之令，于洪武三年創(chuàng)行了里甲制度，把戶口分為民籍、軍籍、匠籍、樂戶（妓女），編造《黃冊》（戶口總冊），登記各戶的籍貫、丁口、田宅、資產(chǎn)等，層層造冊，逐級上報，直至戶部，作為派征徙役的依據(jù)，十年一更造。在這種特殊的戶籍制度下，每個老百姓都必須有戶帖（戶口本）。戶口一旦登記，就不能自由遷徙，把人緊緊束縛在某一個地方。鹽民們只得世世代代積薪、曬灰、淋鹵、煎鹽，以致蓬頭垢面、胼手胝足。

同為2011年1月10日起《姑蘇晚報》特辟的“發(fā)現(xiàn)之旅”，推測姜堰市城北村的吳氏家族，極有可能是吳王張士誠的后裔，張士誠兵敗后，其后代逃出蘇州流落蘇北民間，從此隱姓埋名，并立下“生姓吳，死姓張，有朝一日認祖歸宗”的祖訓(xùn)。吳元大家里的牌位有三層，中間層，夾著一塊薄薄的木板，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凡木有本，水有源，人之譜系亦當返歸本源。吾輩九世孫調(diào)查吳氏源流支派，實系世居海陵（今泰州）東，張氏所出……由姑蘇城立我始祖張士誠，□大明朱元璋得帝，與張征戰(zhàn)以來，厥后遷移淮城之西，寄居外舅吳氏家，埋名改姓吳……今而后，知先主箕裘勿莫，使子孫紀念不忘，享千秋之俎豆，宴二社之雞豚。自茲之后，凡我同姓，生姓吳死姓張……”主要意思是活著不敢姓張，死了才能偷偷地復(fù)姓歸宗姓吳。曾任姜堰市文管辦主任的劉兆剛，是劉氏家族從蘇州遷往泰州后的第25代孫。劉氏家族從蘇州遷到泰州后，世代習武，出了五位將軍和兩個武狀元！他感謝蘇州移民和當?shù)赝林傩找黄?，櫛風沐雨，含辛茹苦，使蘇北得到了開發(fā)和發(fā)展。

閶門尋根紀念地開館儀式

閶門移民中的歷史名人

我常常以與“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同姓而自豪，現(xiàn)在我更以與鄭板橋同為蘇州人而驕傲。有人說鄭板橋是江蘇興化人，與你鄭鳳鳴無關(guān)。你且聽我道來：鄭板橋是清代著名畫家、書法家；原名鄭燮，字克柔，號板橋，乾隆時進士，曾任濰縣縣令。鄭板橋家族的《書帶草堂昭陽鄭氏家譜》記載：“始祖重一，明洪武年間自蘇州遷興化?！敝拎嵃鍢蛞咽堑谑拇?。據(jù)說鄭板橋曾在蘇州桃花塢東頭開過一家畫寓，以賣畫為生，時間有三年之久。畫作主要是竹子、花羽和山水等。

“文革”時期讀書難，而我在討論和批判《水滸傳》時，不但通讀了原著，而且匯總了水滸頭領(lǐng)108將的名稱、綽號、星宿名，把它背得滾瓜爛熟，在人前著實炫耀了一番。遺憾的是我竟然不知《水滸傳》的作者竟然是我的同鄉(xiāng)。趙伯英和奇林編著的《施耐庵年譜》中說，創(chuàng)作不朽巨著《水滸傳》的施耐庵“公元1296 年秋（元成宗元貞二年歲次丙申）一歲，生于蘇州城外施家巷，取名彥端，字子安，號耐庵。父名施元德，字長卿，母為卞氏”。清咸豐五年，施耐庵的第十四世孫施峻峰在《施氏宗祠建立紀述》中寫道：“吾族始祖耐庵公，明初自蘇遷興，后徙白駒場。由一本而支分派別，傳衍至今，五百余年矣……”有資料記載 ，施耐庵不僅祖籍蘇州，而且生于蘇州，長于蘇州，還討了蘇州老婆。又有學者提出，施耐庵原籍興化，后跟張士誠來到了蘇州。張士誠敗亡后，明朝官府四處偵查其舊部，施耐庵為了避禍，又回到了蘇北老家。

閶門移民姑蘇情

有一次我問一位蘇北朋友：“你在家干什么呢？”他說：“上蘇州?！蔽也欢Ｋ忉屨f：“我們揚州、高郵、興化、鹽城、泰州、淮安一帶，都把睡覺說成是‘上蘇州’?！迸叮@是閶門移民一代又一代人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他們在夢中也要讓自己的靈魂重歸故鄉(xiāng)，以此得到一點思鄉(xiāng)的慰藉。

蘇州市政協(xié)文史委和《姑蘇晚報》記者，進行“閶門尋根新聞行動”時，到大豐市小海鎮(zhèn)閶門移民后裔夏宣家，看到大門上有副對聯(lián)：“姑蘇世胄，渤海家聲?！边@是夏氏五世祖夏浩在建立夏氏宗祠時撰寫的，此后世代相傳，即便在“文革”期間也沒中斷過，一直到現(xiàn)在。

俗傳農(nóng)歷七月三十日，蘇州城內(nèi)有燒“狗屎香”的習俗，為的是紀念小名“九四”的張士誠（吳語“九四”諧音“狗屎”）。在大豐、揚州、姜堰、泰州、海安等地，至今同蘇州一樣也仍然有燒“狗屎香”的習俗。有關(guān)張士誠的種種傳說，依舊在閶門移民后裔中廣為流傳，絲毫未因600余年歲月的蕩滌而褪色。

閶門尋根朝宗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