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天下觀乃是一種“有情”的世界觀,他希望天下人人歸仁,天下人心淳樸,由此,方能世道清明,天下終歸于仁。
“天下大同”乃是我們今天常用的詞,也是一種未來的理想!殊不知,大同與天下其實不同,兩種觀念后來有所結(jié)合。
儒家大同思想,在《禮記·禮運》中得以集中表述,但過去對于大同思想的闡釋,卻過于政治化了,反倒忽視了原本所論的“人情”的內(nèi)在支撐。眾所周知,大同思想的最核心表述為:“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的確,《禮記·禮運》的大同篇描述了儒家的理想世界。《禮運》的題目之意,大概就是在“禮”之道上“運”行,所以才說“大道之行也”,此大道應(yīng)該是人人遵循的,也就是“天下為公”之道。天下為公,乃為一種至大之公,對內(nèi)選賢任能,對外睦鄰友好,對待別人親人就像自己的親人,不因是自己的子女而施以慈愛,使得老、壯、幼及鰥寡孤獨廢疾的人們皆有所安頓。這些都是從正面的角度來說,但其中有個潛臺詞那就是“情”,大同的積極方面皆“有情”,這種情不是私人之情,而是可以推展為公共建制。
然而,在“一天下”的觀念當(dāng)中,那種大同觀念卻失去了根基。這種“一天下”思想的雛形,可以在《論語》以“天下歸仁”反對“一匡天下”當(dāng)中找得到。孔子在《論語·憲問》贊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但在《論語·顏淵》卻又有記:“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這兩處“天下”涵義顯然是不同的。
“一匡天下”更多是就政治一統(tǒng)而言的,而“天下歸仁”則將公域歸之于私域問題,緊接著孔子又說“為仁由己”,“這也說明孔子將實踐外在禮制化作內(nèi)心欲求、融理欲于一體而成為情(人性,即仁)的具體過程”。由此可見,從“克己復(fù)禮為仁”的基本主張來看,在孔子天下觀那里公私本來未分,孔子的天下觀乃是一種“有情”的世界觀,他希望天下人人歸仁,天下人心淳樸,由此,方能世道清明,天下終歸于仁!
沿著孔子的思路,孟子一面也在《孟子·梁惠王上》中主張?zhí)煜隆岸ㄓ谝弧保骸啊煜聬汉醵ǎ俊釋υ唬骸ㄓ谝??!肽芤恢??’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钡牵献诱J(rèn)為如何天下為一呢?只能通過“施仁政”的道路,而仁政又歸于“仁心”,這似乎又回到了“天下歸仁”的理路。表面的差異在于,孟子論“善”而孔子說“仁”,但皆是從人到天下的思路,而更微妙的差異則在于,孟子是從勸誡君子的立場出發(fā),希望從人服到天下能服,而孔子則是直接訴諸仁端,天下歸仁竟是如此的心悅誠服。
荀子盡管與孟子路數(shù)迥然,但是仍然持“一天下”的觀念,或者說更明確地主張“天下歸一”,但仍是從“服”的角度做出政治思考:“一天下,財萬物,長養(yǎng)人民,兼利天下,通達(dá)之屬,莫不從服。”這其實倒與墨子“一同天下”觀近似:“唯以其能一同天下之義,是以天下治?!?/p>
在這個意義上,荀子與墨子的差異,似乎倒比與孟子的更大,因為孟子仍是希望從內(nèi)在的仁心推出仁政,而荀子則直接訴諸于“隆禮重法”的外在化路,所謂“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順比從服,天王之事也。故政事亂,則冢宰之罪也;國家失俗,則辟公之過也;天下不一,諸侯俗反,則天王非其人也”,而之所以能達(dá)到一天下,前提就是要“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
當(dāng)今的世界主義者似乎更青睞于墨子之路問題在于,“天下大同”與“一天下”的觀念,哪個更可取呢?
因為“天下大同”中的“天下”的本質(zhì)規(guī)定是“天下為公”的,而“一天下”當(dāng)中“天下”則是必有偏私的,這一點恰恰被人們所忽視了。進(jìn)而觀之,無論是當(dāng)今的世界主義背后所預(yù)設(shè)的歐美中心主義,還是古典的墨荀所主張的“一同天下”或“一天下”背后隱匿的本土中心主義,其實皆非中正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