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

張云帆

月亮已經(jīng)掛上樹梢。

桃園小學的學生是民工子弟，因此都住在學校。此刻學校的宿舍樓除地下室，其它的都熄燈。

老吳正和妞子在地下室玩爬梯。

爬梯是兩人睡前經(jīng)常在一起玩的游戲，老吳當梯，妞子閉眼往上爬，現(xiàn)在的妞子都能夠一口氣爬到他的肩膀上。每次看妞子憋足勁爬，老吳的臉就像喝蜜一樣甜。

不一會兒，見妞子已經(jīng)睡，老吳拿起大衣和手電筒，輕輕地出去。

老吳原是校門口的乞丐，后來學校見他可憐，就讓他住到宿舍樓的地下室里。每月還給他發(fā)補助。

但老吳不愿白受恩惠，一直在宿舍樓打掃衛(wèi)生，晚上還替學校值班巡邏。時間一長，學校所有人都接納老吳。兩年前，老吳在街上撿到一個棄嬰，便給她取名妞子，此后，妞子便和他住在一起。

忽然，宿舍樓出現(xiàn)一片紅光。

老吳猛地一震，朝宿舍樓跑去，當老吳趕到樓道口時，見三樓的西半段都淹沒在火海中，火焰正在迅速地向周圍蔓延。樓道口涌出滾滾濃煙和熱浪，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雜亂的腳步聲從樓上傳出，老吳沒有想，一下子就沖進去。

漆黑的樓梯擠滿孩子，他們哭喊，奔跑，迅速蔓延的煙霧使他們找不到方向和出口。

老吳一遍遍地呼叫，一趟趟地引導(dǎo)孩子撤離?；饎菰絹碓酱?，像一條條吐住信子的毒蛇，肆無忌憚地吞噬周圍的一切，高溫的火焰燒得老吳的臉疼，最終，在聞訊趕來的老師們的幫助下，孩子們?nèi)堪踩冯x，受傷的孩子已經(jīng)安排救護車。

大家都長舒一口氣。

忽然，老吳想起妞子還在地下室。

老吳沖進宿舍樓。他明白，大火是從三樓燃起的，地下室不會起火，但大火燒過的宿舍樓有倒塌的可能。

老吳沿樓梯徑直沖進地下室，聽見妞子嚶嚶的哭聲，跑去，一把抱起正瑟瑟發(fā)抖的妞子就往樓梯跑。

誰知，腳剛一踏上，樓梯“呼啦”一聲坍塌，老吳忙退回來。

老吳踩住屋里的一張桌子，試住爬上去，但離上面還差近一米。

老吳把妞子舉起來，妞子的左手離上面還差近半米。

當抱住妞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上跳后，妞子的左手離上面還差近半米。

老吳還是不甘心，拼命地跳，可還差半米。

望住三四米高的墻和逐漸逼近的熊火，老吳知道無生路，不由地望望一旁的妞子。此時的妞子停止哭泣，似乎意識到將發(fā)生的事情。

老吳望見自己已經(jīng)黑得快要斷的左手，緊繃的嘴角漸漸咧開。

妞子，記得咱倆平時玩的爬梯嗎？老吳喃喃說道。

記得?。℃ぷ幽ū翘?，點點頭。

那好，咱再玩一次！我先當梯，你來爬，記住，不許睜開眼哦！爬上去后，一直朝門口跑，我就在門口，找到我，你來當梯。我爬！

真的嗎？好呀，我還沒當過梯呢！我要當！我要當！。

老吳一腳踩到桌子上，朝妞子喊道：“妞子，爬！” 妞子閉住眼，小心翼翼地移動。

爺爺，你的手好長??！妞子剛抱怨完，腳底猛地生出一股力量，被推上出口。

聽到妞子被等在外面的老師接出去，老吳安詳?shù)亻]上眼。

妞子在外面找老吳，卻遲遲找不到。直到大火被撲滅，消防人員將老吳抬出來，妞子明白過來，“哇”地哭起來。

爺爺你騙人！我要當梯！我要當梯！妞子捂住臉，不肯起來，淚水流得不停。

老吳被安葬在宿舍樓下，而學校則提供妞子的學費，這是他生前的遺愿。

花去花落，十年光陰。

這天，一位戴眼鏡的女孩來到桃園小學，請求擔任一名老師，校長見名牌大學的名字，詢問緣由，女孩笑笑，沒說話。

女孩來到宿舍樓旁，在一座墓碑前跪下來，說道：“爺爺，當年您當梯，救大家，救我?，F(xiàn)在該我當梯，我要讓這里的孩子通過我爬出大山，爬到外面的世界去，讓他們出去幫助其他人，成為國家的棟梁。您說，好嗎？”話還沒說完，女孩已是淚流滿面。

女孩正是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