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 張雪松
我讀初中的時候,學校距離我的村莊有十多里的路程。
每天上學和放學,我都要獨自一人經(jīng)過一片墳地。有一天,這里突然多了一座新墳,墳前立了一塊高大的石碑。遠遠地望去,所有墳頭的青草仿佛都向著這塊石碑洶涌。原來,這個剛剛死去的老男人是一位鄉(xiāng)上的干部。石碑,讓他繼續(xù)做了這塊土地上的領(lǐng)袖。
那段日子,我遇到過送葬的隊伍,用瑣吶伴奏;也遇到過起墳的人,我看見他們掘開黑土,露出腐爛的棺材,合葬的伴侶(愛,如果沒有了血肉和溫度,其實就是兩副骨架糾纏在一起)。
那段日子,我常聽到嘆息,卻很少看見淚水。像鐮的刃口,貧窮的日子也是鋒利的,但疼痛僅到傷口為止。
其實,每一個人都是一塊墓碑,像骨頭一樣立在自己的身體里。
分田到戶那一年,我家從生產(chǎn)隊里分到一只羊。
那時,我的年齡比它大不了幾歲,在一家人當中,我就自然成了它最要好的伙伴。
我給它喂草,給它飲水,給它搭建過夜的柵欄,我給它我所能給它的一切。
它給我四只蹄子,是堅硬的,用來敲打大地;給我四條腿,是強壯的,用來支撐身體(那其實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重量);給我一聲聲呼喚,是溫暖的,用來尋找媽媽;給我它的眼神,是深邃的,那里面裝滿了無盡的善良。
那段日子,我們相依為命(今天想來,這或許就是我們在塵世間苦苦找尋的“愛”吧)。
后來,我到了上小學的年齡。這只羊只好送到鄰居的羊群里。再后來,我聽見過鄰居和家人的議論,它身上的毛是最柔軟的,它身上的肉肯定也是最腥膻的。
白雪,始終在北風中深化寒冷的主題。一只羊,一直居住在的我身體里。它像另一團白雪在燃燒。
一只羊,眺望在故鄉(xiāng)的山坡上,從來不曾熄滅。我知道,吹透它身體的北風,依舊是那么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