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蘭華
一
老孫一抬頭,看到小何徑直闖了進(jìn)來。老孫嘴角往下癟了兩癟,終究沒有斥出聲來,垂下眼皮吹了下杯子里浮動的茶葉,以此表明對于不速之客的不屑與熟人的容忍。小何對于處長的寬容并不買賬,左手重重地拍到了隔著辦公桌對面那個飽滿的球形體上,并瞬間把那并不茂密的毛發(fā)薅到攏起的五指間。孫處長的肥碩身體委屈而被動地立起來,在怒火沖到腦門破口大罵之際,來人的左右手一個驅(qū)動動作,寒光一閃,一柄金屬器銳利地游離到他身體深處……來人那張面孔瞬間變了形。老孫在眩暈之際,垂下頭來,已經(jīng)脫手的紅白色澤交媾的刀把……他腦海閃電般憶起,十幾年前的一個陰雨天,西安城墻根下地攤的那把古劍,以及古劍屁股上鑲嵌的翡翠。他仿佛聽到自己懷里孟影放肆的大笑,因為他那句玩笑話,像極了軟頭男人頭上扣的一頂帽子……翡翠,那晦氣的綠色。
他曾經(jīng)多次建議孟影扔掉或者賣掉它。他知道,扔掉是厭棄的氣話,畢竟是花掉三萬元買的。不過賣掉是可行的,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按照現(xiàn)在這個行情,價錢肯定要翻番了。孟影倒是想賣,可是,卻被她老公壓下,說死說活收藏下來。孟影趴到他胸膛上,噘著紅嘟嘟的小嘴說,不賣就不賣吧,說不定過幾年還要漲價。他沒有再堅持。只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從一看到這柄古劍,他就一驚,仿佛碰到了前世的冤家對頭,心里無名地一凜。挽著孟影的手加大了力度,無奈孟影蹲在那里如同拉肚子,就是不起來,賴在那個小攤上不動窩。
攤主是個光葫蘆,操著一口地道的陜西腔,那精煉的眼神卻與眾不同。光葫蘆嘻嘻一笑,開口道,咋?相中嗹!孟影點點頭。我就要這把上的翡翠!光葫蘆仿佛嗝了一口氣,眼睛一愣,說,不中!你把俺劍把子上的寶貝給拔掉,剩下的那截子,俺賣誰去?
老孫拽不走孟影,就跟攤主談生意,五千塊就買你的劍屁股,其他的你愛咋賣咋賣。令人惱怒的是,光葫蘆不吃這一套,口氣還沖得很,要買就三萬,整把劍歸你;不買算逑!一句話把老孫差點噎死。摽在他膀子上的孟影卻被這句話的后兩個字逗的前仰后合,雙臂無力,差點就坐到地下??墒?,地下險著呢,不是帶刺的就是帶尖的。孟影順勢溜到地上,不知不覺雙腳已經(jīng)挪到光葫蘆的地攤中心了,難怪,要不也拿不到那柄七寸劍。它就靜躺在光葫蘆腳跟前,像極了一條腌制好的咸梭魚,兩只眼睛一只盯著主人一只瞟著買主。老孫把這柄寶劍掂到手里,感覺沉甸甸的,跟視覺里的分量很不相稱,怕有詐,拔出劍。老孫把劍身對著蒼茫的天空瞇著眼睛審視著,劍有成年人手指的一指寬,劍身長約五寸,盡管歷經(jīng)千年,表面雖然布滿淡淡的綠色銹跡,卻掩蓋不住它的銳利,依然散發(fā)著一股凜凜之氣……老孫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仿佛驟然受了風(fēng)寒。
孟影不懂收藏也不尚武,關(guān)鍵是相中了劍柄尾部的那塊翡翠。劍柄雙面鑲嵌著白色的玉,由于年代的久遠(yuǎn)和地下長期的物理變化,已經(jīng)改變了原來的底色,淡黃的內(nèi)質(zhì)浸了鐵銹紅的線跡,如同養(yǎng)活了幾條殷紅纖細(xì)的小龍,尾部卻是渾圓的水滴型的整塊翡翠,綠的深沉,凝結(jié)了數(shù)十億年礦質(zhì)泛出的那種綠,末端的頂部如同飄搖的綠色微焰。老孫當(dāng)時就理解了孟影,那綠釋放著一股巨大的魔力。媽的!老孫罵道,心說,本來是出來尋樂子的,不成想在這古城根下要放放血了。
當(dāng)然,這血自然不會由老孫身上放。
二
孟影右眼皮一直跳,跳得心里毛毛的,心說,這是咋了?難道今天要出什么事?孟影越往那事情上想,眼皮就跳得越厲害 ,一開始間隔的時間還長一些,現(xiàn)在加快到五秒鐘,跳一下,跳一下,再跳一下……。孟影就不自覺地騰出手來抿一下眉骨,提樣的鉛桶里溢出的原油就污染了手套,手套又把臉擦花了。正當(dāng)難為情的時候,對面駛過一輛載著土方的東風(fēng)翻斗汽車。孟影本能地扭轉(zhuǎn)過身,避開對面的視線,可是,那討厭的汽車偏偏就慢騰騰地停在身邊。孟影心里罵道奶奶個腿怕啥來啥。車窗玻璃落下露出一張黑黃卻年輕的臉,“師傅,附近有沒有補(bǔ)胎的。”孟影沒有理他,眼睛一瞥,四個車轱轆好端端的,補(bǔ)什么補(bǔ),搭訕也不掂對掂對找個好借口。
1985年的初夏,天空云少且湛藍(lán),就像穿著喇叭褲的小青年,明朗而通透,處朋友馬路上電影院隨處可見。不用說,這哥們看來盯上孟影也不是一時半會了。
搭訕了半天,孟影沒動心,卻被對方一句玩笑話給俘虜了。司機(jī)見對方不為所動,怕耽誤時間太多趕不上進(jìn)度,心有不甘,干脆說了句,“拜拜,國寶!”“你才是熊貓,糟蹋誰呢!”孟影一生氣反而一把拽開車門徑直坐進(jìn)了駕駛室。我說呢,大早晨眼皮就跳,等這一出呢。孟影心里跟自己較勁。
小何盡管個子不高,但卻是個人精,還練過二年拳擊,輕易沒有人敢招惹他,當(dāng)然,他小何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惹是生非。小何忙著呢,每天除了按時完成單位的任務(wù),還要忙里偷閑地照顧剛剛交的女朋友。孟影所在的采油隊離最遠(yuǎn)的一口油井有十幾里的樣子,且地處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著實叫人不放心。其實,在不認(rèn)識他小何之前,人家每天照樣采樣擦井,沒那么多心可擔(dān)。小何往往先到單位分派了任務(wù),然后車就拐個彎,在單位不遠(yuǎn)的路上載上孟影,一直把她送到目的地,然后,去干會活,瞄個空子再往返幾十里路程,接上取完樣的孟影……孟影那個時候真的是幸福到家了,小姐妹一個個眼饞,男同事們唉聲嘆氣,再也不給她獻(xiàn)殷勤了,她撇撇嘴誰稀罕。
司機(jī)的腦子活泛,給人捎點物資,偷著給個人或者地方干點私活,偶爾盜賣點油箱里的汽油什么的,所以,小何的錢包鼓鼓的,人花錢就闊綽。女人誰不喜歡時髦衣服 ,金銀首飾啊。在這些工作做足后的某一天,小何在駕駛室里把一件新潮的港式T恤穿到孟影身上 ,最終也把孟影穿到他的身上。
三
地是好田,播的也是良種,春華秋實是自然不過的事情。身懷六甲的孟影一個人在家呆傻了,脾氣就變,因為一點雞毛蒜皮一鬧半天連哭帶叫,而這些小把戲往往是一種發(fā)泄抑或懷孕中產(chǎn)生的抑郁癥。小何眼看著孩子一點一點長大,馬上與孩子會和了,肯定是百依百順,謹(jǐn)慎有加。小何早上起床先給老婆把飯做好,然后,躡手躡腳回到臥室在老婆耳邊輕輕地告退。
小何騎半個小時路程的車,趕到單位給車加熱水,然后,蹲到車前盤十幾搖把,這個時候,小何跟他的車一樣,在冬天的嚴(yán)寒中溫度升高,熱氣騰騰了……汽車的馬達(dá)起了火,發(fā)出最初嗡嗡的轟鳴。拾掇好家什,小何腰部靠在車保險杠上,深深地吸一口煙,辛苦且幸福的煙霧由兩股合為一處,伴隨著東方第一縷晨光裊裊升騰起來。
小何戒了酒,煙呢,只有在單位或者工地上有,家里連根煙毛也休想。孟影把小何改變得很徹底,而且,進(jìn)一步改變中。小何呢,也自愿,所有這些還不都是為這個家和自己好嘛。小何的工友和社會上的朋友,慢慢都淡出小何的視線,有時,小何不免產(chǎn)生一種孤單和可憐感,但是,平時這些聚會和湊場子的事情都被老婆一 一給斷掉,一個脫離群體的孤雁,你想不孤單都不行,好在,家里窩著一只老的,肚子里還揣著一只小的!
晚上,小何給孟影洗完腳,用指甲刀給剪指甲,倆人思謀著。孟影馬上臨盆了,盡管現(xiàn)在住院條件好的不能再好,畢竟,要回家的,那就要有專門的人伺候,起碼得過了滿月吧。
四
邂逅郭欣欣有它的偶然性,也有它的必然性,即使不是郭欣欣也會有趙欣欣錢欣欣李欣欣……反正,認(rèn)識郭欣欣小何總覺得是冥冥之中上帝的惠顧 ,盡管嘴里會突兀地罵聲屁,但是,心底還是有點宿命的意思。小何的車經(jīng)過一個叫做槐花村的集市,這是職工宿舍與單位每天必經(jīng)之地。先前司機(jī)是可以把車開到家過夜的,公車嘛,白天是領(lǐng)導(dǎo)的晚上是司機(jī)的,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三個月前,小何因為技術(shù)過硬,被抽調(diào)到基建科做了科長的專職司機(jī)。小何剛讓過一個橫穿公路的老人,正提速時,反光鏡刮到了一位騎車女孩的胳膊 ,連人連車跌倒在輔路上。還好,除了膝蓋磕破一點皮外,沒有大礙。小何就安排那騎車女孩上車,到就近的醫(yī)院檢查一下,為了盡責(zé)也防備以后出麻煩。
孟影的脾氣隨著產(chǎn)期的臨近與日俱增,小何也只有憋氣的份,還不能叫老婆看出自己的委屈來。
小何從河北老家把自己一個遠(yuǎn)房表妹接來伺候孟影。吉普車在鄉(xiāng)鎮(zhèn)土路上顛簸了五六個小時,小何終于來到從他爹加上自己這一輩算起,闊別五十年的故土。說來慚愧,要不是被孟影逼急了,這趟老家還真不該回。從小何的父親出來當(dāng) 工人到退休幾十年來,從沒有回過老家,也不是擦嘴忘根,主要是最近的親人都不在了,回一趟家吃誰家?住誰家?表面上不是遠(yuǎn)親就是近鄰,熱情有加,可是,真到實際情況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所以,小何的老子老何寧愿不回家,當(dāng)然,兒子也就沒有回家的理由了。今天,回這趟家不知道打了多少電話,才聯(lián)系上。遠(yuǎn)房表叔的女兒正好高中沒有考上,在家閑著,何況小妮子正跟同學(xué)談著戀愛呢!親戚來找,何況去大城市,一家人歡天喜地正求之不得呢。
小表妹一見未曾謀面的表嫂還有點害羞,扎著羊角辮子露出的蘋果臉堆積了一層紅云。平心而論,孟影挺喜歡這個小表妹的。一來呢,看她還是一個孩子比較單純;二來呢 ,一個人實在憋屈壞了,有個人作伴畢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孟影也是那種率真的女人,腆著大肚子,去職工商場給小表妹從頭換到腳后跟,回家這么一捯飭,晚上下班的小何看得眼睛都直了。這哪還是前兩天土里土氣的鄉(xiāng)下小妮子?分明就一個放假在家的大學(xué)生嘛!小表妹笑的前仰后合,孟影也笑的直按肚子。
岳母的到來把一切都改變了。盡管她老人家來了一上午,下午沒有等小何 開車送她,就提前坐班車回了。晚上,孟影把小表妹支到職工大禮堂看電影,關(guān)上門審查小何。為什么弄一個又年少又漂亮的小妖精來?是不是趁我生產(chǎn)期間給自己找下酒菜?小何就急,說什么呢你?她可是我表妹!表妹?誰家的表妹?我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那,那不是表叔,那個誰……。孟影就笑了,眼睛笑得跟豆莢似的彎彎的往上挑,說,表叔叫啥?
這下還真把小何給問住了,農(nóng)村都是大表叔二表叔三表叔這樣叫的,誰還去弄清他們各自的名字啊。再說了,小何這么多年沒有回家,就真像一鍋漿糊了。不過,小何馬上理直氣壯地回?fù)衾掀?,人家甚至不?jīng)了解就把孩子交給咱,對我們一百個放心,咱怎能用這樣的心思去想人家?可我孟影一百個不放心。咋的,小表妹有問題嗎?不是她,是你!小何當(dāng)時就崩潰了。這也太,太他媽拿人不當(dāng)人了,如果是你表妹,我還興許……
是吧?是吧!這可是從你嘴里說的。這次孟影抓到了把柄。媽的,小何心里罵道,這才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小何算是傷透了心,本來是屁顛屁顛為老婆鞍前馬后地忙活,到頭來老家雀屁股一撅,一泡屎尿潑下來,自己倒落了一個里外不是人。無奈,小何第二天開車帶著小表妹在城里轉(zhuǎn)了一圈,那傻妮子高興的不得了??粗砻媚桥d奮勁頭,小何心里挺不落忍的。
這件事情后,小何一連好幾天不言語,倒是孟影的表現(xiàn)比先前好了許多。
五
老媽伺候了媳婦兩天,就打退堂鼓了。倒不是嫌棄兒媳生的不是小子,男女都一樣,畢竟都是過來人,可是,媳婦那臉色是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了。小何一拍腦袋,什么也沒有說,開車去了南小區(qū) ,正如所料,親娘伺候閨女里外沒生人,那月子是高高興興,慰慰貼貼。小何添了女兒心里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臉上嘴里又不能不高興。
家里有了孩子和老娘,小何就成了多余的人。領(lǐng)導(dǎo)出了差,小何一個人經(jīng)過槐花村時,猛然就想起什么。電話一撥,竟然就通了。那名騎車的女孩梳洗后長發(fā)披肩,在吧臺前的人群里尋摸,兩雙眼睛一對上,就淺笑著跑過來,牽著小何的手,迎著“待嫁”的小姐們嫉妒的眼神昂首而去??吹叫『斡悬c局促,女孩就把手放開,向服務(wù)員一招手 ,服務(wù)生近前,女孩點了兩杯加冰的可樂,一盤南瓜子,還有一盤山楂片。啜著可樂,小何細(xì)細(xì)地端詳對面的女孩,纖細(xì)彎彎的眉毛,淡淡的眼影,白皙的面孔和紅紅的嘴唇。小何說我不喜歡口紅。女孩就站起來,笑笑說你等一下。一會回來,女孩的嘴唇?jīng)]有那么紅了,而且臉上也洗去了濃妝,好叫人愛憐的一張小臉,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小何猛吮一口,冰涼爽快,好像一肚子的火氣一掃而光,說不清道不明地那么舒暢。
這個時候服務(wù)生把卡拉OK打開,女孩站起來,說,哥,我給你唱首歌吧。小何點頭。燈光轉(zhuǎn)暗,熒屏映著女孩的臉儼如夏花。
當(dāng)我想你的時候
我的心在顫抖
當(dāng)我想你的時候
淚水也悄悄地滑落
當(dāng)我想你的時候
誰聽我訴說
……
委婉哀怨的歌聲勾起了小何的心事,直到女孩唱完把話筒放下又重新坐回座位,小何才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尷尬地鼓了幾下掌。女孩好像從昏暗的光暈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蟬翼般的手絹,輕拭小何發(fā)亮的眼角。小何第一次被女人感動了,心里亂得很。自己不能說是情場老手,倒也處過幾個女朋友,從未失手過,然而,隨著時間的流失都是無果而終。到了孟 影,女人是個好女人,只是太執(zhí)拗 ,太自我,根本沒有這名女孩的溫柔和體貼。小何捉住她的手,柔弱而溫存 ,女孩芳名欣欣。小何從那次醫(yī)院拍片時,就從未懷疑過它的真?zhèn)巍?/p>
欣欣和小何合作一首《踏浪》,配合的天衣無縫,屏幕上打出一百分。倆人不約而同地驚呼著擁抱到一起。
以前,一下班小何就往家跑,好像家里藏著寶似的?,F(xiàn)在,他三天兩頭夜不歸宿。孟影就給臉色看,小何說伺候人的事情時間由不得自己。孟影被堵了壺嘴,對小何的搶白暗自發(fā)恨。也是活該出事,一天中午,小何開車載著欣欣回家,回來的路上買東西,被舅子媳婦看到了。事情就變得復(fù)雜而焦灼起來。這女人的親戚最脆弱,其紐帶就是裙帶關(guān)系,一旦裙帶有了問題,就什么都不是了。
一般這樣的事情都是敲打當(dāng)事人,避開受害者 ,這樣做事才厚道。女人的親戚發(fā)現(xiàn)這樣的事情,只有火上澆油的份而沒有息事寧人的人,擋都擋不住。就這樣,小何跟孟影的關(guān)系一下跌到了斷崖。
六
從孩子沒滿月到女兒兩周歲,孟影和小何都已經(jīng)被對方拖得筋疲力盡。
小何名義上沒離婚,其實,早就被孟影掃地出門,門鎖換了一個遍,即使小何有那么幾次真的想回來看看她們娘倆,都無法進(jìn)門。直到把四鄰都驚動起來,有的就喚小何進(jìn)家里坐,好言相勸,小何反而被弄的真得跟一個外人似的,為了不再去丟人現(xiàn)眼,他索性就搬到單位宿舍去,當(dāng)然那也不過是個擺設(shè)。
孟影有幾次想為了孩子與小何和好,希望小何能把他老爸老媽搬出來,自己也好有個臺階下。小何回家跟爸媽剛一匯報,老媽首先表態(tài),你再娶我掏錢,求情的事情殺了我老婆子也不成。老頭呢,退休后拿那筆豐厚的退休金炒股,成天炒的昏天黑地,別說一天,就是一分鐘都盯著股市的大屏幕……唉!小何也灰心了,心里說:孟影結(jié)婚三年了你在我家就混的這個德行?得,聽天由命吧。
孟影呢,看不到希望就作長期打算。采油工是干不成了,就托人到了服務(wù)公司做了一名會計,做自己的專業(yè)不手生。半年后,她又被重新分配到基建科財務(wù)室。孩子呢,自然有老媽代勞。其實,孟影也覺得有些事情母女做的有點過分,心里對老媽有那么一點點埋怨,女兒年輕不懂事,作為過來人您難道也糊涂?過來人都知道,成年男女凡是經(jīng)過那些事的,沒有一個能挺過三個月的。何況,孟影年方虎狼之年,夜里長長失眠,身下仿佛被火苗燎著,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看著燈光下孩子熟睡的笑臉既欣慰又傷心,掉過頭去,凝視著窗外一輪圓月,常常淚水打濕半條枕巾。
也說不上是哪一天,反正就是那么一個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科長叫她一起陪外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孟影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yīng)了,在單位陪領(lǐng)導(dǎo)上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果拒絕,不出兩次保準(zhǔn)下次下崗的就是你,最輕也得調(diào)離崗位到下面涼快涼快去。那次喝了多少酒她也不記得了,反正喝的一塌糊涂,最后客人怎么走的也不記得,迷迷糊糊給家里掛了個電話說值班就不省人事了。半夜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白,頂棚上也不是自家看慣的吊燈,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住到單位招待所,一扭頭,嚇了一跳,一個男人半坐半爬在沙發(fā)上呼呼大睡。孟影的酒“唰”就醒了,心里當(dāng)時就開了鍋了,盡管跟小何鬧到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但是,自己壓根就沒有想到會跟另一個男人茍且。盡管長夜難熬,難熬也得熬啊,那還不是自己找的。
這個時候男人也醒了,或者根本就沒有睡,是比她長十幾歲的孫科長。孫科長雙手瀟灑地一攤,說,醒了?那我這個護(hù)花使者可以撤退了!孟影歉意地一笑,就想下床,孫科長做了一個“?!钡氖謩?,快步走到門口“晚安”,把門重重磕閉。孟影長吐一口氣,重新把自己放到席夢思床上。她知道,這種防盜鋼門只要一關(guān),莫說是人,就是機(jī)械都不好使。孟影馬上又彈起來,仔細(xì)地檢查自己的衣褲和隱私部位,確定沒有任何問題,這才自嘲地笑笑自語,你以為自己還是大姑娘啊,人家誰稀罕呢。嘴里這樣說,心里卻對還不太了解的頂頭上司平添好感,叫你去陪酒沒有把客人陪好反而先把自己放倒,作為領(lǐng)導(dǎo)沒有怪罪還把你平安地弄到賓館休息,這樣的領(lǐng)導(dǎo)不多,不趁人之危的男人就更是難能可貴了。
孟影因為業(yè)務(wù)跟孫科長接觸的機(jī)會越來越多,大家彼此都很熟悉了,沒有外單位人的時候也無傷大雅地開開玩笑逗逗趣。孟影越來越喜歡自己的工作,不說三日兩頭的優(yōu)厚福利,每月都漲的工資,環(huán)境好的叫人做夢都要笑出來。一個禮拜天,同事紅菱通知她去單位加班,去了以后又沒有什么真正要緊的事情要辦。紅菱把窗簾拉上,孟影說,整個大院里就我們這個科室加班,拉什么拉又沒有什么怕看的。紅菱故作玄虛地說一會你就知道了,叫你開開葷。紅菱三倒騰兩倒騰把錄像機(jī)打開,電視機(jī)的熒屏上清晰地顯示出畫面。孟影心跳耳熱之際,心想一個沒有結(jié)婚的女孩子從哪里淘換這些島國片子?紅菱從文件柜里又拎出半瓶紅酒,遞給孟影一杯,自己對著畫面很享受地抿一口,不自覺地發(fā)出一聲呢喃。孟影一杯酒下去,加上畫面的刺激,兩腿就不自覺地抖開了……恍惚之間感覺后面有人輕薄自己,心里好笑, 一個小姑娘竟然撩拔中年女人,這不是找死嗎?于是,閉著眼睛任由她輕薄,心想看她到底怎樣收場……孟影感覺不對勁,想收手此時卻身不由己,猛扭過頭,后面的人竟不是紅菱那丫頭。
七
欣欣照常去上班。只是下班后馬上回家,從不跟別的男人去宵夜。小何甚至都想叫她從此辭去這項工作??墒牵仓?,自己的收入遠(yuǎn)不如欣欣的多,而且,而且自己也作不了欣欣的主。曾有那么一次意外懷孕,欣欣光滑的背緊靠在小何的胸膛上,頭微揚(yáng),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等他的反應(yīng)。小何剛剛經(jīng)過激烈的運(yùn)動,身體有些乏了,萎靡的要睡去,微微的鼾聲代替了回答。第二天早上,欣欣告訴小何家中有點事情,叫他近期別找她,回來跟他聯(lián)系。小何懵懂地說我開車送你,不用,欣欣說完把包掄到背上頭也沒回地走掉了。
多少次,小何躺倒在車椅上,閉目深思欣欣掄包那一幕和前夜那些對話以及欣欣那期待的眼神。小何知道自己的軟弱和自私終于釀就不可原諒的過錯。小何曾經(jīng)向欣欣表白過,不是不想要那孩子,只是沒有做好心理準(zhǔn)備。欣欣反倒一笑,說什么啊,你說什么啊,我不過是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dāng)真了!小姐要是見一個男人生一個小孩,那這個世界恐怕早就盛不下了。笑聲從欣欣背后甩過來,抽的小何的臉又疼又冷。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婚是離了,房子歸孟影,小何帶著一半存款名副其實地離開了家。小何沒有了后顧之憂,夜里與欣欣溫存后,自然就談到了倆人的婚事。欣欣的身體仿佛被燙傷,猛地坐起來,把小何嚇一跳。欣欣的驚叫讓小何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什么生氣,為什么這樣絕情?為什么?因為我是小姐,小姐不可能也絕不會與自己的嫖客去結(jié)婚……最后這句話說的有點重,欣欣安慰他似的歉意地一笑,卻給他斷了念想,我不會跟你結(jié)婚的,小何!
老孫這幾年飛黃騰達(dá),如愿以償?shù)毓僦琳幖墸瑖写笮推髽I(yè)的官,層次分明,等級森嚴(yán)。
孟影跟隨老孫多少年了,單位的人見怪不怪。孟影呢,七大姑八大姨給介紹的對象也確實不少,有地方的公務(wù)員、單位的正式工,可就是高不成低不就。這里面有孟影自己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背后的男人舍不得她。人到中年,孩子也上大學(xué)了,孟影的心也漸漸靜下來。再婚不見得就幸福,不好還能離嗎?現(xiàn)在不缺錢,不缺房,盡管守空房的日子多,但是老孫隔三差五的臨幸,也就都沒有什么遺憾了。離婚時,額外分到小何在單位這么多年來揩的“油”十幾萬元,條件是用那把寶劍交換,本來不想給他,老孫多次建議處理掉,從價格上來算,自己也不吃虧,何況,小何經(jīng)常出長途防個身什么的也就答應(yīng)了。
孟影過四十五歲生日那天,破天荒地收到一條陌生的短信。
一個下午,精神恍惚。夜里,生不如死,幾番抗?fàn)?,最終向黑暗繳械投降。孟影就試著撥了那個號碼,一個陌生又熟悉慵懶的聲音傳過來。那夜,不知道怎么了,孟影有說不完的話,好像要把自己一生不曾說的話都在那晚說盡,就像第二天來不及說似的……甚至,她跟老孫的一些齷齪的往事都無從幸免,說到痛處竟然哽咽。
她說:有一天,她撞到老孫扒了女兒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