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歸去》的藝術特色

曹東琴

作為“尋根文學”的旗手，韓少功一直致力于語言形式實驗，對漢語進行不斷的探索創(chuàng)新。因此他的散文和小說個性色彩鮮明。閱讀韓少功的作品，讀者常驚嘆其藝術與思想之妙?！段倚臍w去》是韓少功隨筆集《訪法散記》其中的一篇散文，也是蘇教版高中語文必修一“月是故鄉(xiāng)明”系列中的一篇選文。在這篇散文中，韓少功通過獨具匠心的語言，交替變換的人稱，內蘊豐富的意象和極具個性的修辭將其強烈的思戀故土之情和對“故鄉(xiāng)”的思考藝術地傳達出來，讓讀者在文字之間翱翔，獲得獨特的審美體驗。

一.獨具匠心的語言

被譽為“現(xiàn)代漢語守望者”的韓少功，一直熱衷于語言形式實驗，挖掘現(xiàn)代漢語的表達潛力。閱讀《我心歸去》一文，讀者可實實在在感受其用詞造句之妙。在短短一篇散文中，既讓人感受其“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美，又讓人獲得耳目一新的陌生化審美體驗。

（一）巧用數(shù)字

數(shù)字通常給人一種客觀冷靜之感，多用于說明文。散文寫作中似乎不適合用之進行抒情。但在《我心歸去》一文中，韓少功用一組簡單的數(shù)字就將美輪美奐的別墅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如“我在……‘家’，是一幢雅靜的別墅。兩層樓的六間房子四張床三個廁所全屬于我”。此處用四個數(shù)字就將別墅的樓層，房間數(shù)，床位數(shù)，廁所數(shù)直觀地呈現(xiàn)給我們，激發(fā)我們的想象。再如作者連用三個表時間計量的數(shù)字詞，“在下一個鐘頭，下一刻鐘，下一分鐘，你就不知道該干什么?！睂訉舆f進傳達了作者在看完華文報紙和英文書之后將會面臨的孤獨與無助。文中還有“你對吊燈作第六或六十次研究”，用一組差距極大的數(shù)字“六”和“六十”將作者那種孤獨寂寞得令人發(fā)瘋的移民生活通過這一小小的數(shù)字表達出來。我們知道語言本身沒有好壞之分。而作家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們可以為每個詞語找到最佳擺放的位置，從而取得尋常詞語藝術化的效果。

（二）語法的陌生化

韓少功在遣詞造句方面造詣很高，他一直躬耕于語言的形式實驗，孜孜不倦地對語言進行探索創(chuàng)新，追求作品語言的陌生化效果。在《我心歸去》一文中，語法的陌生化是其語言藝術特色的重要組成部分。首先，詞語的超常重疊取得了陌生化效果。文中的“電視廣播以及行人的談話全是法語法語法語，把你囚禁在……”韓少功在此將法語這一名詞進行超常重疊后充當句子的賓語和主語，將作者在異國他鄉(xiāng)語言不通的困境用一個名詞的超常重疊精妙地傳達出來。其次，通過詞語的超常搭配實現(xiàn)語言的陌生化。如“但那種失望不同于對旅泊之地的失望，那種失望能滴血?！边@里的“失望能滴血”是詞語的超常搭配，雖然兩個詞語的搭配符合語法規(guī)則，但違反了詞語語義搭配常規(guī)?！笆笔且环N抽象的心理狀態(tài)，無形無色無味，而“滴血”是一種可見的具體狀態(tài)。韓少功將抽象與具體進行搭配組合，化無形為有形，將其對故鄉(xiāng)落后現(xiàn)實的那種痛苦，恨其不爭的情感鮮活地呈現(xiàn)。還有通過超常的句子實現(xiàn)語言的陌生化。文中的“血沃之地將真正生長出金麥穗和趕車謠?！边@個句子乍一看似乎是一個病句。血沃之地生長出金麥穗還可以理解，但怎么會生長出“趕車謠”呢？在此韓少功利用超常的句法將讀者引入思考的狀態(tài)。故鄉(xiāng)這片土地只要我們用血淚澆灌，辛勤勞作，一定能夠生長出金麥穗，物質生活就會越來越好。并且精神生活也會越來越富足，因為以“趕車謠”為代表的精神財富通過我們的熱血澆灌也會越來越多?？傊?，韓少功通過語法的陌生化實現(xiàn)了散文語言的陌生化，使其散文語言具有變異美。

二.交替變換的人稱

不同的敘述人稱具有不同的表達魅力。采用第一人稱敘述讓人覺得親切真實；第二人稱敘述便于抒情；第三人稱敘述自由客觀。在《我心歸去》9個段落中，韓少功交替變換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來敘述行文，取得了獨特的審美效果。

散文第1段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我”來開篇。介紹“我”的“新家”概況?！拔以凇摇?，是……別墅……”“……三個廁所全屬于我”“……向我嘰哩哇啦說……”第1段共4句話，3句都提到“我”。此處采用第一人稱開篇符合散文的特性，使文章的敘述親切自然。接著，文章2至3自然段，則改用第二人稱“你”來進行敘事描寫?！斑@個城市不屬于你……都要你付錢外……都棄你而去……”“你拿起電話……，你拿著……”“你就不知道該干什么。你到了懸崖的邊緣……你跳下去……，只有虛空”“你對吊燈作第六或六十次研究……”。根據(jù)文章我們知道這里的“你”實際是指作者本人。那作者為什么不繼續(xù)用“我”來進行敘述呢？我們發(fā)現(xiàn)作者將敘述人稱換成“你”之后會引發(fā)讀者的共鳴。人稱變換成“你”進行敘述，讀者就無法再保持客觀和冷靜，而是移情于作者，跟著他一起苦惱，設身處地領會作者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孤獨與無助。在文章4至8自然段韓少功又換成以“我”為主要人稱進行敘述，并且還穿插第二人稱“你”的想象性描寫：“但假若你在旅途的夕陽中…”，讓讀者陪同作者一起哭一起笑。最后，在文章的末段，韓少功又把人稱變換成復數(shù)的“我們”和“他們”來抒發(fā)人類的普遍感受?！肮枢l(xiāng)意味著我們的付出”“他們聽到……，便是他們心有……”。人稱的交替變換，不僅便于作者抒情敘事,還使散文具有了小說的筆調，行文自由流暢。

三.內蘊豐富的意象

意象是詩歌的靈魂。在散文中合適的意象運用也能傳遞感情，揭示文章的意蘊。在《我心歸去》中，韓少功選取的意象就獨具內蘊。

文中“假若你在旅途的夕陽中聽到舒伯特的獨唱曲……使你熱淚突然涌流的想像，常常是故鄉(xiāng)的小徑，故鄉(xiāng)的月夜，月夜下的草坡泛著銀色的光澤，一只小羊還未歸家，或者一只犁頭還插在地邊等待明天。”這句話中的幾個意象安排就獨具匠心。首先是故鄉(xiāng)的“小徑”。這個意象大家都非常熟悉，因為從小到大我們就是從小徑上一路走過來的，這條“小徑”不僅是我們的成長之徑，還是我們離開家鄉(xiāng)和返回故鄉(xiāng)的必經之路，是連接遠在他鄉(xiāng)的游子和故鄉(xiāng)的通道。一個“小徑”不僅讓讀者感到親切，而且意蘊豐富。其次是“草坡上未歸家的小羊”這個意象也非常獨特。為什么韓少功選取了“一只未歸家的小羊”？而不是一只未歸家的小雞小鴨或小牛呢？原來“未歸家的小羊”會讓人聯(lián)想到迷途的羔羊，而作者現(xiàn)在旅居法國，與故鄉(xiāng)相隔幾千里，孤獨無助，不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嗎？再次是“插在地邊的犁頭在等待明天”這個意象的選取也體現(xiàn)韓少功的匠心所在?！袄珙^”是用來輔助耕作的農具。而“一只插在地邊的犁頭在等待明天”會讓人聯(lián)想到辛苦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此時已經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因為明天還得繼續(xù)奮斗耕耘，所以把勞作的犁頭插在地邊，所以作者才說“插在地邊的犁頭在等待明天。”“犁頭”是人們辛勤耕耘的見證者，是人們揮灑血淚的目擊者。正因為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揮灑過熱淚，辛勤奮斗過，它藏著我們的青春與奮斗記憶，所以故鄉(xiāng)才值得我們思戀，才令我們難忘與不舍。雖然異邦富饒美麗，但不屬于我們。因為記錄著我們過去成長奮斗痕跡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鄉(xiāng)所在。韓少功在此將具有深刻文化內涵的“故鄉(xiāng)”通過一把小小的“犁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最后，作者還巧妙地為這些韻味十足的意象選取了一幅“背景”，將之全部置于月光之下。而“月亮”歷來是思戀故鄉(xiāng)的游子文人的傾訴者?！芭e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這些千古名句都是借助月亮來傾訴思鄉(xiāng)之情。在這個簡短的句子里，韓少功通過幾個我們熟悉但又內蘊豐富的意象使其思鄉(xiāng)之情溢滿紙張，讓讀者不得不佩服其高超的語言駕馭能力。

四.極具個性的修辭

在散文《我心歸去》中，韓少功除了運用獨具匠心的語言，交替變換的人稱以及內蘊豐富的意象之外，修辭手法的使用也極具個性。主要運用了排比，擬人和對比三種個性化修辭方法來有效傳達其情思。

首先，韓少功在此文中多處使用排比修辭手法。如“我的故鄉(xiāng)沒有繁華酥骨的都會，沒有……湖泊，沒有……的城堡，沒有綠得能融化你所有思緒的大森林。”“我當然知道，我會對故鄉(xiāng)……的墟場失望，會對故鄉(xiāng)……的車廂失望，會對故鄉(xiāng)……的雨季失望”“美使人悲，使人痛，使人憐”等。這些排比句乍看和一般的排比句形式一樣，但仔細品味會發(fā)現(xiàn)一些超越常規(guī)之處。作者將美與丑并排在一起，將矛盾的詞語排在一起使用，使散文語言雅俗交融，美丑互稱，且排比的句子長短不一。此外，文中擬人修辭手法的運用也讓人眼前一亮。如“這一切的聲響都棄你而去了?！痹谶@里韓少功將無形的聲響賦予人的動作，使之人化，好像“聲響”具有了情態(tài)。而剛獲得情態(tài)的“聲響”又拋棄作者而去，可見作者的世界是多么孤獨寂寥。人是在聲音的世界中成長起來的,人的日常生活離不開聲音。如果世界變成了無聲，那么一切就會令我們感到陌生，無所適從。最后，文中還多次運用了對比手法來抒情行文。如將美麗富饒的異邦環(huán)境與故鄉(xiāng)貧窮落后的現(xiàn)實進行對比，反襯故鄉(xiāng)的落后。但是作者仍熱愛自己的故鄉(xiāng)，將其不可抑制的思戀故土之情展露無遺。作者還將孤獨寂寞的“我”和家人的快樂進行對比，突顯“我”在異國的孤獨，所以“我”才會如此想念故鄉(xiāng)。韓少功通過獨具個性的修辭手法的運用,使其深切的思鄉(xiāng)之情自然流露。

通過對《我心歸去》一文藝術特色的探究，發(fā)現(xiàn)此篇散文的藝術特色主要表現(xiàn)在獨具匠心的語言，交替變換的人稱，內蘊豐富的意象和極具個性的修辭四個方面。當然，韓少功的散文魅力是無限的，還需我們繼續(xù)去欣賞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