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發(fā)文 韋祖祠
1944年4月,日本為打通中國大陸交通線,發(fā)動了豫湘桂戰(zhàn)役。10月,日軍9萬余人從靈川、高田、海澤、靈田、大圩分路進逼桂林。我桂系守軍部隊皆知此戰(zhàn)敵強我弱,眾寡懸殊,兇多吉少,紛紛留遺書給家人,誓死報國。而此時,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參謀本部副參謀總長白崇禧卻由渝飛桂,擅改既定防守計劃,把桂系第三十一軍一八八師(師長海兢強,白崇禧的外甥),一七五師(師長甘成城,夏威的外甥)及白崇禧的親信三十一軍副軍長馮璜,一三一師三九一團團長蔣晃臨陣調(diào)離桂林險地,致使桂林守軍更加削弱,只剩約兩個師,不足3萬人。北起貓兒山,南至穿山,面臨漓江偌大的江東地區(qū),僅有一三一師三九一團一個團的兵力保衛(wèi)。
駐守桂林城的第三十一軍一三一師師長闞維雍,生于1900年,字伯涵,是柳州人。他懷著一顆熾熱的愛國心,棄醫(yī)從戎,進入廣西陸軍講武堂工兵科,后在黃埔軍校南寧分校任教。“九·一八”事變后,再入南京工兵學(xué)校學(xué)習(xí)?!鞍恕ひ蝗变翜箲?zhàn)后,又人中央陸軍大學(xué)乙級將官班深造。在桂系諸將領(lǐng)中,他是一位備受官兵們尊敬的愛國軍人。這次,受命死守桂林城,正遂了他多年的報國之心。
一三一師三九一團團長覃澤文,1909年出生于廣西融安縣大將鄉(xiāng)大將村逢村屯。年輕時在外求學(xué),曾畢業(yè)于黃埔軍校南寧分校,因成績優(yōu)異留校任教官。升至中尉后又考人中央陸軍大學(xué),是闞維雍的得意門生。原任三十一軍上校副參謀長,因戰(zhàn)前白崇禧將三九一團團長蔣晃調(diào)任后方,而接任了蔣晃的職務(wù),擔(dān)任一三一師三九一團上校團長。
覃澤文一上任,就給全團官兵發(fā)了3個月的軍餉。為了了解各營連的干部情況和戰(zhàn)備情況,他每晚都到基層檢查,與官兵見面。每到一處,他都提醒戰(zhàn)士們要隨時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戰(zhàn)斗時要做到不是有效射程不打,沒有命中把握不打。
1944年10月29日晚,日軍進攻桂林的槍聲響了。這一天,天氣陰沉,堯山一帶大霧彌漫。在第三營陣地貓兒山前,不時聽到零星的槍響。覃澤文用電話通知各部隊嚴(yán)密警戒,并派特務(wù)排的許排長率領(lǐng)一個班沿六合路向堯山方向搜索。沒多久,許排長突然跛著腳回來報告:敵人在冷水塘附近的石山上,居高臨下向他們射擊。許排長的腿流著鮮血,是守城部隊的第一個傷員。
10月30日,陰雨綿綿,敵人小股部隊從甘蔗地中突然竄出,向我軍貓兒山陣地進犯,被守軍擊斃3人后,拖尸而逃。
10月31日,太陽終于穿出云層。盟軍3架轟炸機低飛掠過普陀山頂,向敵人占據(jù)的堯山直撲而去。團部副官寧德星在普陀山頂用望遠(yuǎn)鏡觀察到,轟炸剛開始時,堯山的日軍驚慌失措,滿山亂跑,接著就被暴風(fēng)驟雨般轟炸掃射的沖天濃煙所吞沒。我軍各陣地上,士兵們歡呼雀躍,士氣大振。
11月1日夜,傾盆大雨,鋪天蓋地。敵軍以雨幕為掩護,向穿山猛攻,我軍不敵,穿山失陷,七星山核心陣地失去南面屏障,覃澤文團長聞訊大怒。
11月3日凌晨,敵人從穿山發(fā)炮向申山陣地猛轟,掩護步兵沖鋒。我軍居高臨下,英勇殺敵,敵軍抵死頑抗,激戰(zhàn)至天大亮,日軍在屏風(fēng)山、普陀山、星子崖守軍猛烈火力夾擊下,敗逃堯山,遺尸63具,內(nèi)有少尉小隊長1人,我軍陣亡18人。
11月4日,風(fēng)雨交加,夜黑如漆,日軍以數(shù)倍之眾猛攻星子崖和普陀山東端陣地。在我軍密集的火網(wǎng)下,敵尸橫遍野,遂加強攻勢,以平射炮轟擊我軍掩體,以火焰噴射器摧毀機槍陣地。守軍連長黃英毅身先士卒,躍出戰(zhàn)壕與敵肉搏,為國捐軀。于此同時,三o三輕機槍連把企圖偷襲普陀山團部的敵人一個中隊牢牢團圍在六合路,打得日軍鬼哭狼嚎。
11月5日,黃英毅連守兵全部陣亡,僅回團部報訊的炊事兵一名幸存,星子崖失守:普陀山被占,敵據(jù)壓頂之勢,覃澤文團長急中生智,當(dāng)機立斷,兵分兩路,反逆襲!士兵們報仇心切,頂著狂風(fēng)暴雨攻上星子崖,一度奪回數(shù)個掩體,但因敵火力太猛,我軍傷亡慘重,朱連長腿傷,李排長陣亡,士兵傷亡至少在120人以上,只得退守普陀山東端。反攻普陀山頂也告失利。覃澤文團長心急如焚,親自上陣指揮,振臂高呼“沖鋒!”,并調(diào)戰(zhàn)防排發(fā)射箭筒強攻,但終因峰巔陡峭,敵火力太猛,我軍被拒于至頂僅20米處。
11月6日,曉霧迷茫,自從貓兒山守軍電話報告打退敵軍300多人11次猛攻后,再無聯(lián)系,情況不明,而且槍炮聲漸漸停息。團部已再無一兵一卒可派增援,覃澤文抱頭跌坐在沙發(fā)上。一聲“報告”,由貓兒山突圍出來的士兵寧快然進來了。原來,打退敵人第11次進攻后,貓兒山陣地上只剩下梁排長、王排長和7名士兵,彈藥已瀕絕,梁排長扭開手榴彈蓋,與敵人同歸于盡。余者殺開血路突圍,唯有寧快然生還。聽著士兵的哭訴,覃澤文涕淚縱橫。
11月7日,殘陽如血。貓兒山、屏風(fēng)山、月牙山先后陷落,普陀山團部在敵炮火的直接威脅下,孤立無援。落日時團部和各陣地撤下之余部退入七星巖,于洞口構(gòu)筑工事。
11月8日,日軍在百門大炮,30多輛戰(zhàn)車和空軍掩護下,強渡漓江,沖人鹽街,漓江兩岸交通從此斷絕。
11月9日,寒風(fēng)卷著硝煙,血腥味和焚燒尸體的焦臭味陣陣撲進七星巖內(nèi)。豆芽巖、朝天巖等各洞口工事在敵燃燒彈狂炸下,已全毀,我軍退入巖洞死守,洞口敵我尸體交互積疊,血流成河。中午,覃澤文團長召集三〇三輕機槍連、運輸連、野戰(zhàn)第三醫(yī)療隊、團衛(wèi)生隊等單位官兵訓(xùn)話。“我們千余人的命運已經(jīng)決定了,唯有拼死報答國家。”言詞悲壯激烈,聞?wù)邿o不涔涔淚下,大家鐵心死拼。黃昏時分,滅絕人性的日軍突然從前巖射人大量毒氣彈,巖內(nèi)頓時黃煙滾滾,戰(zhàn)士們哀嚎著成片倒下。余者高喊著:“我們情愿到外面和敵人拼死,不甘心在這里給毒氣熏死呀!”紛紛擠向空氣流通的后巖口。覃澤文團長立即召集殘存官兵,面授突圍命令。深夜時分,月光慘淡,幸存者們從后巖口沖出,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向大圩方向突進……
11月9日下午,韋云淞在鸚鵡山巖洞城防司令部召開緊急會議,他在會上分析了桂林戰(zhàn)爭的形勢,說蔣介石害怕桂林失守危及重慶,雖派了第九十七軍到桂林增援,但援軍因受交通工具之限,只能徒步行軍,其先頭部隊尚離桂林甚遠(yuǎn),原負(fù)責(zé)打外圍的部隊又已撤到宜山一帶,而今桂林形勢危急,暗示大家準(zhǔn)備棄城“突圍”。
闞維雍師長明知韋云淞的“突圍”是借口,名為“突圍”實為逃遁,便慷慨陳詞:“本師長已命令所部,有棄城撤退者一律槍決!吾人誓與桂林共存亡,不成功則成仁!”說話時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韋云淞。韋云淞說:“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現(xiàn)在我命令:向西突圍,各部速回防地待命!”說著雙目斜視著闞維雍。
落日時分,闞維雍開完會,回到師部。他精神抑郁,長眉緊鎖,細(xì)細(xì)地端詳了每一個戰(zhàn)友的面龐,哽咽地說:“我們要與桂林共存亡,假如我死了,你們要聽副師長、參謀長的指揮?!闭f罷轉(zhuǎn)身回到他的小房間里。
闞維雍在房里,清晰地聽到日軍榴霰彈的爆炸聲、炮擊聲,敵機的呼嘯聲不斷傳來,而唯獨聽不到我方守軍的一五加農(nóng)炮聲、戰(zhàn)車防御炮聲和高射炮聲。
“報告師座,敵軍發(fā)起猛烈攻勢,前鋒已沖到鐵佛寺!”參謀長急促地敲著房門。
闞維雍雙腳跪地,淚流滿面,連連仰天長嘆: “中華啊中華!汝何時國富兵強,雄立世界……”他舉起手槍對準(zhǔn)太陽穴,“砰”一聲,以身殉國。人們破門而入,見闞維雍師長已經(jīng)身亡,時年僅44歲。
棄城突圍的部隊,被強敵阻于西郊的桃花江邊候山隘一帶。城防司令部參謀長陳濟桓跛著一條腿,身先士卒沖鋒殺敵,中彈倒地。
陳濟桓,生于1892年,號昆山,岑溪縣人。1930年曾任韋云淞部參謀長,共守南寧城,后因腿部受傷,被派任廣西第二金礦主任,過著清閑的幕僚生活。湘桂戰(zhàn)起,他主動請纓重返前線。到桂林后,親白督促部隊構(gòu)筑工事,指揮部隊作戰(zhàn)。臨離家,他吩咐懷孕的妻子:“將來的小兒無論男女,若我守城得勝,則取名‘可衛(wèi):如我戰(zhàn)敗犧牲,則取名‘可偉。前者表示城之可衛(wèi),后者表示人雖死,其精神亦屬偉大也?!?/p>
陳濟桓受重傷后,即從衣袋掏出名片,寫下遺書:“11月10日于候山隘受傷,口部及肩部各中一彈,因足傷不能脫離陣地,以手槍自殺成,,以免受辱?!睂懲辏从脗诘孽r血醮在指上蓋上手印,命衛(wèi)士將名片呈給韋云淞,然后舉槍自殺殉國,時年51歲。
突圍中,三十一軍少將參謀長呂旃蒙(湖南零陵人)也壯烈犧牲。
抗戰(zhàn)勝利,桂林光復(fù)后,覃澤文曾同周季康、寧德星等36名虎口余生的舊部在桂林舉行野祭敬奠,合葬800多名殉國忠烈遺骸于普陀山霸王坪(博望坪)。解放后,人民政府于1950年代初、1960年代初和2016年3次修繕八百壯士墓,并列為文物保護單位,在墓園遍種柏樹、桂樹,以喻壯士愛國精神,名垂青史,萬古流芳,激勵同胞同心同德,振興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