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攀強(qiáng)
翻過一座山又一座山,跨過一道梁又一道梁,我們在深山老林中穿行,汗流浹背,饑渴難忍,我累了,靠在路旁一棵大樹上休息。
早上起床天還沒亮,昨晚夜宿的那戶老農(nóng)讓我們吃了早飯再走,老張說今天路程遙遠(yuǎn),害怕耽擱時間,所以,我們出發(fā)時沒吃早點(diǎn)。
剛歇一會兒,老張催我起身,說天黑前必須出山。走到楓坪已是下午,村支書汪武留我們吃飯,老張說時間不早了,晚上還想返回鄉(xiāng)上,于是我們在他家喝點(diǎn)茶水,稍作歇息,繼續(xù)趕路。
這是20世紀(jì)80年代我的一次下鄉(xiāng)經(jīng)歷,時間是春季,地點(diǎn)在仁河口鄉(xiāng)境內(nèi),任務(wù)是檢查春耕生產(chǎn),那時山上沒有公路,全靠步行。
離開楓坪村,我們開始下山,沒想到下坡路比上坡路更難走,高一腳,低一腳,關(guān)節(jié)發(fā)酸,腿打彎彎。沒辦法,我抓住路旁的樹梢,邊走邊停,氣喘吁吁。老張走在前邊,手里拿著一根木棍,邊走邊朝山路兩旁的荊棘雜草上抽打。我問他不累嗎?他說走山路隨時會碰上蛇蟲,這樣做是為了我們的安全著想。
好不容易走到山下,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大溝,是由山里的兩條小溝匯流而成。不管是大溝、小溝,里面都有水,因此這里的人們把兩條溝流域叫雙河,一條溝流域叫段家溝,這是兩個不同的村子。
這時太陽落山了,我們站在雙河口猶豫不決。正好溝口有戶人家,門開著。我實(shí)在是不想走了,老張也乏了,他說從這里走出段家溝,還有上十里山路,看來我們今天只有在此過夜了。
這戶人家的房子十分簡陋,兩間土坯墻石板房,門前有塊院壩,坎下是河溝,房后是大片森林,林里多為樺栗樹,另外在房子一側(cè)還有塊竹園。雖然到了春天,山里的夜晚還是很冷,屋里墻角有個火爐,有人蹲在爐邊烤火。
那人起身招呼,為我們倒水,于是我們也圍到火爐邊與他閑聊。這人四十多歲,父母早亡,孤身一人,生活困難。我們說還沒有吃飯,他顯得很難堪,因?yàn)榧依镏挥袃纱龋瑑蓧K臘肉,一罐腌菜,再沒有其他能吃的東西了。
主人出門殺了公雞,但是沒有配菜。這時老張?zhí)崞痼?,拉我到山上去。林里到處都是樹干、樹葉、樹皮,還有腐殖質(zhì),上面長著很多蘑菇。老張讓我?guī)退烧f白色的能吃,紅色的有毒,不一會兒,我們就采摘了一大筐。隨后,老張又把我?guī)У街駡@里,伐了一些竹筍回來,剝掉外殼,白嫩白嫩,清香撲鼻。小溪里螃蟹很多,老張帶我去抓了不少。主人感到驚訝,問這些東西也能吃?老張說,他當(dāng)過兵,在部隊(duì)是連長,回地方擔(dān)任區(qū)武裝部長多年,經(jīng)常組織民兵操練,宿營時就靠這些山珍野味改善伙食。
老張真不簡單,他把蘑菇、竹筍、螃蟹、臘肉、雞塊洗凈,然后合理搭配,竹筍配臘肉,蘑菇配雞塊,腌菜配雞雜,螃蟹配辣椒,親自掌勺,明火爆炒,四樣美味佳肴頓時端上桌子,滿屋飄香。我們?nèi)藝谝黄?,狼吞虎咽,開懷暢飲。前邊忘記介紹了,主家還有一壇甜桿酒,要喝時才想起來,如此的美味,假如缺了這壇美酒,那就大煞風(fēng)景了。這晚,我們吃得淋漓,喝得盡興。三人之中,老張酒量最大,喝得最多,但沒有醉,就是話太多。老張這人就是這樣子,每次酒喝多了話就多,誰也攔不住。
主人不停往火爐里添柴,火很旺,屋里很暖和,我們的臉被火照得通紅。我們就這樣一直在火爐旁坐著,主人絲毫沒有招呼我們上床睡覺的意思。我趁出去解手的機(jī)會,在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只有一張木床,床上鋪著棕墊,蓋被僅有一床,且破舊不堪。可能老張也揣摩出了這種窘?jīng)r,他不停地說話,喝水,閑諞,壓根不提睡覺的事。
老張說,這個村主要問題是不通公路,如果能從段家溝口修一條路上來,雙河村很快就會變樣了。到時這里可以發(fā)展林果、煙草、食用菌、畜牧養(yǎng)殖等,山里的特產(chǎn)就可以運(yùn)出去賣錢,老百姓就可以增加收入了。主人聽得似懂非懂,不停地點(diǎn)頭說:“嗯,嗯,是的。”他們倆沒有瞌睡,始終在聊天,我則在火爐旁打盹。猛然聽到主人發(fā)問,這里的蘑菇、竹筍、螃蟹、臘肉、雞蛋、娃娃魚真的能賣錢?老張說,肯定了,這些都是好東西。
雞叫了,伸手不見五指,又坐一會兒,天開始麻麻亮,我們起身告辭,給主人飯錢,那人拒不接受。我們沿著溝邊的山間小路向溝口方向走去……
后來聽說段家溝通了路,再后來又聽說老張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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