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晨
據(jù)粗略統(tǒng)計,單田芳在海內(nèi)外至少有6億粉絲!可謂是: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他出生于東北曲藝世家。1953年,單田芳考入東北工學(xué)院,后因貧病輟學(xué),失業(yè)的他在三位曲藝前輩的關(guān)愛、指導(dǎo)下,走上了說書賣藝的道路,最后成為著名的評書藝術(shù)家。那么,這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失學(xué)失業(yè)
1950年初春,單田芳的父親單永魁因為幫助了“反革命”罪犯佟榮工(化名王子明),以包庇罪被判了6年刑,拘押在北京,而他根本不知道王子明究竟是做什么的。
1952年,母親一狠心和父親離了婚,丟下他和幾個妹妹一去不復(fù)返。不久,母親在哈爾濱改嫁他人。
1953年,單田芳從沈陽27中畢業(yè)了,懷著當工程師的夢想,考入了東北工學(xué)院(今東北大學(xué)),不久,他因為痔瘡,接連動了三次手術(shù),病是治好了,但功課也落下了很多,尤其是俄語。俄語學(xué)不進去,生活艱難,兩下夾攻,單田芳一咬牙,做了個新的選擇:從大學(xué)輟學(xué),找工作,養(yǎng)家糊口。
他想得很好,但事與愿違。不好的工作他不愿干,覺得憋屈自己了,好的工作又沒他的份。
單田芳既失學(xué)也失業(yè)了,只好憋屈地窩在家里。就在單田芳百無聊賴、一籌莫展的時候,一位年輕的西河大鼓女演員——王全桂走進了他的生活。
正如前文所述,單田芳母親扔下他們一家人不管了,父親在外服刑未滿,他又輟學(xué)失業(yè)。一家人的生活十分窘迫,已經(jīng)是窮困潦倒了。
從師門而論,王全桂管單田芳母親王香桂叫師姑,其母親在沈陽的時候,兩人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王香桂棄家而去之后,她看到單家生活艱難,念及前情,經(jīng)常給予接濟。
王全桂雖是書曲藝人,也和單田芳父母一樣,沒有文化,但有超常的記憶力和出類拔萃的悟性。單田芳聽過她的書后,經(jīng)常在她到其家的時候,幫助校正語法和修辭中的錯誤,指出其書中的誤差和存在的不足之處。
王全桂從心底里羨慕年輕單田芳的才學(xué),也從心底里感激他對自己的幫助。1954年國慶,19歲的單田芳和27歲的王全桂在遼寧營口市正式結(jié)了婚。
師父李慶海
單田芳結(jié)婚后,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仍然整天賦閑在家,全靠妻子王全桂賣藝養(yǎng)家。久而久之,他有些覺得沒面子:自己一個大男人,靠老婆養(yǎng)家糊口,實在不成體統(tǒng)。他想立刻找個工作做,可是找什么工作呢?妻子是說書的,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終年分居也不好。
單田芳在困惑之中,遇到了一個為他指點迷津的人,重新為他編織了理想的夢,這個人就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在書曲界轟動一時的評書演員——李慶海。
李慶海與單田芳的父親是摯友。當單田芳父母還未分開的時候,李慶海經(jīng)常來單家,是其家座上客,就是單永魁坐牢了,親戚朋友為了避禍而均不予理睬的時候,他也照來不誤。
過去他來單家時,多次和單永魁夫婦說:“大全子(單田芳小名)聰明,又有文化基礎(chǔ),要是學(xué)了說書,將來肯定是一員大將。如果你們能通過,他自己也愿意,我李某毛遂自薦,做他的老師……”
單田芳的父母希望兒子不要從事自己這種“下九流”的職業(yè),希望兒子讀大學(xué),光宗耀祖,所以對李慶海的勸說,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單田芳小時候也不愿意說書,認為這個職業(yè)低賤。解放前,藝人們演出都不賣票,說完一段書,拿個小笸籮,下去給人斂錢。一段書三分錢,“捧場了!捧場了!”就這么喊。人家愛給就給,不給錢也沒轍。當時他心里感覺著,這跟要飯也沒啥區(qū)別啊,他可不愿干這個。
就在單田芳婚后陷于困境之時,李慶海又一次提出:“你家目前這種局面,要我看你那個大學(xué)就不要讀了,就是畢業(yè)了,也沒多大意思,大學(xué)畢業(yè)了又如何?不過是一位見習(xí)技術(shù)員,工資滿打滿算才60元。過了兩年轉(zhuǎn)正為技術(shù)員,工資是66元,到工程師也就84元。那點收入在一般人那兒,好像是個挺大的數(shù)目,可和藝人相比,那就差得遠了,當紅的藝人月收入有500多元一月,你母親就賺500多一個月。”當時的錢好用,雞蛋一個0.03元,豬肉一斤0.54元,大米一斤0.18元,500元是一筆巨款了。
經(jīng)過李慶海的動員,單田芳的思想有些動搖了。李慶海接著動員:“你說書有幾大優(yōu)勢:第一,你是門里出身,你們家是書曲世家,長時間的耳濡目染,這讓你無師自通;第二,你有大學(xué)文化基礎(chǔ),口手相應(yīng),這對一個書曲藝人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也是難能可貴的。我們祖先留下的博大精深的藝術(shù)遺產(chǎn),急需像你這樣的人去整理、繼承、弘揚、發(fā)展,這可是個了不起的工程啊!”
單田芳有些膽怯,認為自己干不了。李慶海鼓勵他:“什么干不了?就看你想干,想干就一定能干得來,不但干得了,還會比誰干得都好,因為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李慶海的動員發(fā)揮了決定性的作用,單田芳最終下定決心,虔誠而正式地拜李慶海為師父,丟開了工程師的夢想,改弦易轍,開始了新的人生旅途。
根據(jù)按曲藝行排輩分,單田芳屬于“田”字輩,李慶海師父為他起了個藝名——“田芳”。
1955年,單田芳和妻子從營口市來到了鞍山市。鞍山是全國著名的鋼鐵城市,經(jīng)濟繁榮,每天晚上燈火、鋼花相互輝映,十分熱鬧。這里的鋼鐵職工多,錢也厚,藝人們都愛到這里來謀生。上世紀五十年代,在鞍山說書的曲藝人有五六十人之多。
學(xué)藝后的單田芳,雖經(jīng)過李慶海老師的指點,自己在私下里也有勤學(xué)苦練,但依然心虛膽怯,不敢登臺說書,一提到上臺就腿肚子顫抖。他私下和妻子說:“我這輩子注定上不了臺,只好在臺下干點雜活了?!?/p>
單田芳到鞍山之后,先后遇到了兩位貴人:一位是被藝人們稱之為關(guān)內(nèi)外第一把金交椅的大將趙玉峰;另外一位是他的師兄楊田榮。
師爺趙玉峰
趙玉峰(1894-1971),西河大鼓趙門創(chuàng)始人,藝名趙雙合,河北河間人。幼年流落天津,初學(xué)京韻大鼓,后改學(xué)小北口西河大鼓。11歲開始賣藝,青年時已嶄露頭角。他的演出活動多在天津、北京、沈陽、撫順等地,頗負盛名。
不知為何,單田芳的父親單永魁叫趙玉峰舅父,所以他是單田芳的爺輩,他應(yīng)該叫其“師爺”。
單田芳聽說趙玉峰也在鞍山,十分高興,因為他早就聽過師爺?shù)耐K耄壕退F(xiàn)在的基礎(chǔ),如果能經(jīng)其點石成金,肯定會有大起色的。他決定去拜訪高人。
單田芳和妻子商量后,買了點心禮品,找到了趙玉峰先生,經(jīng)過一番寒暄,趙玉峰聽說他是老友的后代,非常高興,表示支持他學(xué)藝。
單田芳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趙玉峰滿面生歡,爽快地說:“好了,你就坐下聽我說書吧!”
單田芳如同長饑久渴的人見到了雨露甘泉似的,坐在老先生面前,排除一切雜念,洗耳恭聽。
從此,單田芳經(jīng)常到趙玉峰處,促膝而坐,慢飲閑聊。有一次,他試著說了一段《明英烈》中的“戰(zhàn)徐州”。趙玉峰聽了,喜出望外,津津樂道地說:“小子,你行啊!沖你念的買賣,滿可以登臺說書啊!”
單田芳表示自己不敢,趙玉峰鼓勵他說:“你有什么不敢,就像你剛才那么說,不用添枝加葉,端上臺,肯定紅火?!笨吹絾翁锓歼€在猶豫,趙玉峰又鼓勵他說:“我告訴你,誰都有頭三腳,只要踢出去就行,你一定要放下包袱,爭取早日登臺。不然,你總也不會有出頭之日的。”
在師爺趙玉峰的鼓勵下,單田芳找到鞍山市曲藝協(xié)會的張樹嶺會長,申請登臺說書。
幾個月后,單田芳的申請經(jīng)過有關(guān)部門的研究之后,正式批準了,但不是說正場,而是說“板凳頭(掐燈花)”,其實就是填空白、堵空兒。比如,一天三堂書:早場:10:00—12:00;中場:13:00—15:00;晚場:19:00—21:00。中場15:00結(jié)束到晚上19:00開始,中間這4個小時就叫做“板凳頭”,換言之,人家正場的坐板凳,他只能坐這個頭。這段時間,下班的下班,吃飯的吃飯,很少有人進場。因為單田芳是初出道,曲藝協(xié)會便把這個機會給了他。
單田芳說的第一部書,是其家的拿手戲《明英烈》。他憑著口筆相應(yīng),把各段逐一寫了下來。為了不出紕漏,他干脆背死詞,白天背、晚上背、睡覺背、連做夢也在背,緊淬火,快磨刀,天天如此,毫不懈怠。
1956年大年初三,單田芳第一次登臺亮相,從《明英烈》開始,邁出了書壇長征的第一步。
很快,兩個小時過去了,單田芳賺了4.2元,這是他從出生為止的20年來,第一次靠自己的勞動和能力賺了錢。當時的4.2元可以買很多東西。第二天,他賺了3.3元錢,第三天賺了3.7元錢,從此之后,每天3元、4元、5元的。有一次遇到星期日,他竟然破天荒地賺了8元錢,樂得單田芳差點跳起來。要知道,那些正場演員也很少有賺8塊錢的??!甚至有時候一個聽眾也沒有,一分錢也賺不到也是常有的事。
同時,單田芳每天中午去聽趙玉峰的書??慈思业摹鞍l(fā)頭賣相”,一一記下來,漸漸地領(lǐng)悟其藝術(shù)造詣。他認為趙玉峰的書屬于茅臺酒的過口香,細細品味,余味無窮,能學(xué)到許多寶貴的東西。
趙玉峰十分喜歡勤奮好學(xué)的單田芳。每天晚上,趙玉峰除了談自己的藝術(shù)特點,還不厭其煩地向他介紹天津、北京、沈陽等地一些書曲界名人的風格和特點,甚至包袱如何使,話怎么說,長處在哪里,短處在哪里,他都一一說到,讓單田芳開闊了眼界,增長了知識,潛移默化中提升了自己。
師兄楊田榮
楊田榮(1920—1982),河北青縣人,著名評書表演藝術(shù)家。6歲從表兄學(xué)唱滄州木板大鼓,13歲拜劉慶和為師改學(xué)西河大鼓。出師后闖蕩江湖,在天津、佳木斯、哈爾濱、沈陽、鞍山等地獻藝,解放后改說新評書。他到鞍山市說書后,以擅長說新書聞名曲壇,被譽為中國曲壇上的“新書紅旗”。
在藝術(shù)上作為“紅旗',楊田榮是當之無愧的,而生活中的他卻不以“紅旗”自居,他為人謙遜溫和,幽默風趣,而且坦率真誠,落落大方。無論在藝術(shù)上還是在經(jīng)濟上,如有所求,總是慷慨相助,從不保守和吝嗇。
單田芳登臺說書之后,楊田榮師兄給予多方鼓勵,而且他告訴單田芳,《三俠五義》沒人說,要他說這部書。從此,楊田榮開始手把手地教他。每次,他念,單田芳記,一干兩個多小時。楊田榮說得十分仔細,臉譜如何開,包袱怎么使,貫口如何用等等,說得面面俱到,無一遺漏……。
單田芳念一遍,寫一遍,晚上再拿到書臺上說一遍,回家后馬上寫下心得體會,記下一天所說的篇章中,哪些地方好?哪些地方存在不足?什么應(yīng)響到的包袱沒有使響……他反復(fù)琢磨,認真推敲,筆記一摞一摞的,都快堆成山了。楊田榮的書,他依舊每天堅持去聽,還對其進行認真的分析。
1982年,楊田榮臨終之前,直言不諱地為已成名的單田芳指出了弱點——剛則有余,柔則不足。
單田芳聽了師兄的金玉良言后,覺得受益匪淺。從藝幾十年來,他一直用這個八個字來檢查和對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