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長子劉璉出任江西參政時間及死因考

提 要：劉基長子劉璉因家世等原因，被卷入了明初朝廷政爭之中，了解其生平對于搞清明朝初期的政治生態(tài)有一定意義。但史籍對之記載較少，且多有撲朔迷離之處，迄今學(xué)界對之關(guān)注亦少。本文專就其擔(dān)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之時間及死因加以考證，認(rèn)定其于洪武十年冬至十二年六月底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約一年半，其死乃為被胡惟庸同黨所害。

關(guān)鍵詞：劉璉；江西參政；死因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18.04.008

明初開國功臣誠意伯劉基之長子劉璉，字孟藻，富于文采。元末，劉基輔佐朱元璋征戰(zhàn)各地，劉璉在家侍奉母親。劉基歸老于家，劉璉奉父命上表謝恩，受到朱元璋賞識，又多次奉父命進(jìn)京朝謁，為皇太子所重。劉基死，劉璉獻(xiàn)其觀象、玩占諸書。后任考功監(jiān)丞、試監(jiān)察御史，出為江西布政使司參政，因與朝中當(dāng)權(quán)大臣胡惟庸不和，受到諂附胡惟庸之同官布政使沈立本等的脅制，卒于任，時在洪武十二年（1379年），享年三十有二。著有《自怡集》，收詩94首。1其人經(jīng)歷與明初政爭有關(guān)，頗有研究必要，但學(xué)者對其關(guān)注不夠。茲就其生平中兩點迄今不甚清晰者稍作考索，拋磚引玉，就教于讀者。

一、出任江西參政時間

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是劉璉一生中任官最長的一段經(jīng)歷，而且頗有政績。任命之際，朱元璋對之抱有很大期望，曾對眾大臣說道：“劉璉，勛臣子，操心正大，居家奉法，歷官著效，故委以重任。顯有異績，且入中書矣。”2劉璉亦不負(fù)皇帝期望：“其在江西也，同官韓士原貪而苛，沈立本憸邪而不知大體，孟藻一以忠信介直自處，臨事決議，不為俯仰。雖出語侵之，不變一號一令，忖度利病便不便而后從違。造城磚厲民，更其要約而倒懸以解。督運吉安，布粟兼收而公私稱便。淹禁囚徒充斥，窮日夜之力疏理而囹圄以空，此尤見褒賞于朝廷者也?！?但是，史籍對于劉璉出任這一重要職務(wù)的時間，或不予記載，或所記失誤，或所記語焉不詳。不予記載者，有清官修《明史》載：“璉，字孟藻，有文行。洪武十年授考功監(jiān)丞，試監(jiān)察御史，出為江西參政?！?作為其稿本的三一三卷本舊題萬斯同《明史紀(jì)傳》卷四二《劉基傳》附《劉璉傳》、1四一六卷本舊題萬斯同《明史》卷一七一《劉基傳》附《劉璉傳》、2王鴻緒《明史稿》列傳一八《劉基傳》附《劉璉傳》，3所記與張廷玉等《明史》一字不異，皆對劉璉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時間不予記載。所記失誤者為雍正十年謝旻等監(jiān)修《江西通志》，其卷四七《秩官》之右參政欄載：“劉璉，浙江青田人，洪武初任?！?其“洪武初”應(yīng)為誤記。所記語焉不詳者為康熙《江西通志》，其卷一三《職官》上《明》《右參政》載：“洪武：劉璉，青田人，誠意伯子?！?此記載未曾詳細(xì)說明劉璉任江西參政的具體時間。

光緒《江西通志》載：“劉連，字孟藻，浙江青田人，右參政。謹(jǐn)案：劉連為誠意伯基子，《明史》附見《基傳》，洪武十年授考功監(jiān)丞，試監(jiān)察御史。出為江西參政，當(dāng)在洪武十年以后，謝志作洪武初任，誤?！?這一記載指出了雍正十年謝旻等監(jiān)修《江西通志》關(guān)于劉璉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時間記載之失誤。因該志列于《四庫全書》之中，具有較大影響力，指出其誤，尤顯重要。但光緒《江西通志》的論述過于簡略，現(xiàn)存史料中還有許多證據(jù)，可以用來考訂劉璉出任江西參政的時間。

張廷玉等《明史》中記載：“初太祖下集慶，自領(lǐng)江南行中書省。戊戌（元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置中書分省于婺州。后每略定地方，即置行省，其官自平章政事以下，大略與中書省同，設(shè)行省平章政事（從一品），左、右丞（正二品），參知政事（從二品）；左、右司郎中（從五品），員外郎（從六品），都事、檢校（從七品），照磨、管勾（從八品）；理問所正理問（正四品），副理問（正五品），知事（從八品）。尋改知事為提控案牘（省注）。洪武九年，改浙江、江西、福建、北平、廣西、四川、山東、廣東、河南、陜西、湖廣、山西諸行省俱為承宣布政使司，罷行省平章政事、左右丞等官，改參知政事為布政使，秩正二品，左右參政從二品；改左右司為經(jīng)歷司。十三年，改布政使正三品，參政從三品。十四年，增置左右參議，正四品。尋增設(shè)左右布政使各一人。”7這一記載非常清晰地將明朝建立前后朱元璋對其屬下省級機構(gòu)布政使司設(shè)置官吏的變化情況做了詳盡說明?？芍?，布政使司參政之職，始設(shè)于洪武九年（1376年）之后，其前并無其職。據(jù)此知，光緒《江西通志》對雍正《江西通志》關(guān)于劉璉洪武初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記載之批評是正確的。

前文已經(jīng)指出，在劉璉擔(dān)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時，江西布政使為沈立本。查雷禮《國初戶

部尚書行實》載：“沈立本……洪武初年薦舉任甘肅衛(wèi)經(jīng)歷，九年升戶部侍郎，十年拜戶部尚書……十一年正月奉命刻功臣俸米之?dāng)?shù)于石。未幾，出為江西右布政……”8又查《明太祖實

錄》卷一一八載：“戶部尚書沈立本免。”9卷一一

九載：“以前戶部尚書沈立本署刑部侍郎?！?0卷一二一載：“復(fù)以署刑部侍郎沈立本為尚書?！?1卷一二四載：“以刑部尚書沈立本為江西布政使。”12再查張廷玉《明史》載：“伯顏子中，其先西域人，后仕江西，因家焉……洪武十二年詔郡縣舉元遺民，布政使沈立本密言子中于朝，以幣聘。”13劉璉在擔(dān)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時，與之同時在江西布政使司任職者還有韓士原。14另，《國榷》洪武九年七月甲寅載：“刑部尚書汶上韓士原為江西布政使?！?總上可知，韓士原、沈立本任職江西布政使司布政使之職當(dāng)分別為洪武九年以后和洪武十二年四月以后。由此看來，劉璉之擔(dān)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時間，按照《國榷》的記載必在洪武九年以后，按照《明史》的記載必在洪武十二年四月以后，否則就不能與此二人成為同官。

最能說明劉璉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之職時間真相者為《故參政劉公墓碑銘》，其文載于劉基著《誠意伯劉先生文集》之中。該碑銘稱：“皇明有佐命勛臣，曰誠意伯劉公，既薨，上嘉念其功不置。洪武十年秋，遂以承務(wù)郎考功監(jiān)丞官其子孟藻。后一月，兼監(jiān)察御史。后二月，超拜江西等處承宣布政使司右參政。未三年，竟薨于位，十二年六月三十日也，年三十二。”2由此段文字可知，劉璉之受命擔(dān)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當(dāng)在洪武十年冬，死于其任之時間在洪武十二年六月底，凡任其職約一年半。此碑銘之作者寫作“伯衡”，該碑文中有“既而使來，屬伯衡銘其墓上之碑”及“今伯衡以朋友執(zhí)筆為銘”之語，可見伯衡作為被委托為劉璉作碑文、且為劉璉“朋友”之人，對劉璉的生平極為熟悉，他所記載的劉璉出任江西布政使司參政之時間確鑿無疑。劉基著《誠意伯劉先生文集》之中收有《御書有序》一篇，該序作者署名為“將仕佐郎處州府儒學(xué)教授臣眉山蘇伯衡”。3此蘇伯衡當(dāng)即為劉璉寫碑銘之“伯衡”其人。

二、劉璉之死因

劉璉之弟劉璟死于自殺，史有明文，4而劉璉死因記載非一，此為劉璉研究中應(yīng)予解開的又一謎局。筆者所見史籍中關(guān)于劉璉死因的記載共有3種：

一、因病死于官任。如吳從善撰《故參政劉君孟藻哀辭·序》載：“由考功監(jiān)丞，歷試監(jiān)察御史，為江西等處承宣布政使司右參政，積階至中奉大夫，年三十有二以疾薨于位?！?又如溫州博物館藏劉廷梁等抄錄《劉基家譜》中所收《參政公傳》，乃劉璉之傳記，近千字，其中稱：“孟藻憤立本專恣致疾，六月某日，終于公署?！?

二、因政敵脅迫墮井致死。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舊題萬斯同《明史紀(jì)傳》卷四二《劉基傳》附《劉璉傳》記載：“璉，字孟藻，有文行。洪武十年授考功監(jiān)丞、試監(jiān)察御史，出為江西參政。太祖嘗欲大用之，為胡惟庸黨所脅，墮井死?！?持這種意見的還有徐乾學(xué)《明史列傳》卷十《劉基傳》附《劉璉傳》、8四一六卷本舊題萬斯同《明史》卷一七一《劉基傳》附《劉璉傳》、9王鴻緒《明史稿》列傳一八《劉基傳》附《劉璉傳》、10

張廷玉等《明史》卷一二八《劉基傳》附《劉璉傳》。11其中，惟王鴻緒《明史稿》及張廷玉等《明史》中“太祖嘗欲大用之”作“太祖常欲大用之”，其余傳文皆完全相同。

三、被胡惟庸同黨“藥殺”而死。林家驪點校本《劉基集》附錄五載有《誠意伯次子閤門使劉仲璟遇恩錄》一文。此文記載了洪武二十年（1387年）至二十四年（1391年）間劉基次子劉璟與明太祖的逐次相見，以及相見時明太祖的談話，其中屢有談及劉璉致死情形的內(nèi)容。內(nèi)稱：“洪武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早朝奉天門，再面見……欽奉圣旨：‘……劉伯溫他在這里時，滿朝都是黨，只是他一個不從他，吃他每蠱了。他大的兒子，這小的也厲害，不從他，也吃他每害了。這起反臣都吃我廢了，墳?zāi)拱l(fā)掘了?！?又稱：“洪武二十三年正月初四日……再于奉天門左暖房內(nèi)謝恩，欽奉圣旨：‘……劉伯溫他父子兩，都吃那反臣每害了。我只道他老病，原來吃蠱了。”2還稱：“（洪武二十三年六月初七日，奉）圣旨：‘你父兄做一世好人，都停停當(dāng)當(dāng)?shù)牧恕Ｄ愀赣H吃胡家下了蠱藥，哥也吃他害了?！?再稱：“（洪武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奉圣旨）：后來胡家結(jié)黨，他（指劉基——引者注）吃他下了蠱，只見一日來和我說：上位，臣如今肚內(nèi)一塊硬結(jié)，怛，諒者不好。我著人送他回去家里，死了。后來宣得他兒子來問，說道：脹起來，緊緊的，后來瀉得鱉鱉的，卻死了。這正是著了蠱。他大兒子在江西，也吃他藥殺了?！?

以上三說當(dāng)以第三種為是。此說是明太祖面對劉璟提及的，而且從記載此說之上引行文看，提及此說時亦面對著劉璟以外的若干其他朝臣。其第一段、第二段、第四段之行文中有“他大的兒子”、“劉伯溫他父子兩”、“他大兒子在江西”等語，這種語氣只能是在除劉璟外還有其他朝臣在場時才能使用，且是多次言及。另外，明太祖對劉璟等談?wù)摯耸轮畷r間在洪武二

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

二日，此距洪武十三年正月胡惟庸因毒殺劉基等事被殺之洪武十三年正月已在九年以上，迄今從任何史料中，都未曾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這時明太祖有必要為胡惟庸案之處理新增證據(jù)之記載，可見他這時談及此事當(dāng)非特地偽造。查《明太祖實錄》卷一二九洪武十三年（1380年）正月甲午記載：“御史中丞涂節(jié)告左丞相胡惟庸與御史大夫陳寧等謀反，及前毒殺誠意伯劉基事，命廷臣審錄，上時自臨問之。初……誠意伯劉基亦嘗為上言惟庸姦恣，不可用，惟庸知之，由是怨恨基，及基病，詔惟庸視之，惟庸挾醫(yī)往，以毒中之，基竟死，時八年正月也，上以基病久不疑……惟庸懼……謀起事……涂節(jié)恐事覺，乃上變告……（上）命群臣更訊，惟庸辭窮，不能隱，遂吐實。”5由此看來，關(guān)于劉璉被胡惟庸同黨藥殺之事，在洪武十三年正月尚未發(fā)現(xiàn)，那時發(fā)現(xiàn)者僅為劉基被毒殺。明太祖之于洪武二十一年十

二月至二十三年十二月談及劉璉被藥殺之事，當(dāng)是因為他在洪武十三年正月之后過了一段時間，才發(fā)現(xiàn)此事。

劉璉的為人與其父劉基極其相似，剛正為國，不與胡惟庸黨同流合污。時人、曾任編修之吳從善在《故參政劉君孟藻哀辭·序》中稱：“（洪武）十年夏六月，（劉璉）既釋服，遂拜考功之命……不越年而超佐藩閫，將有大任焉。十二年，出刑部尚書沈立本為布政使。立本素諂附權(quán)臣，至官即求所以媚之之事，孟藻牢持不可。立本屢動以危言，欲脅制孟藻。孟藻怒曰：‘吾廷受帝命，參政江右，知報國而已，他所不卹，何有于使哉！”6《劉基家譜》中的《參政公傳》載：“其在江西也，同官韓士原貪而苛，沈立本險佞而不知大體，孟藻一以忠信介直自處，臨事決議不為俯仰，雖口語侵之不變。一號一令，忖度利病?！?了解了劉璉反對胡惟庸黨、不肯與之同流合污的處世表現(xiàn)，對于他之所以被胡惟庸同黨所藥殺，就能十分理解，并且對于所謂“為惟庸所脅，墮井死”之說，也不會采信——“臨事決議，不為俯仰，雖口語侵之不變”之劉璉，剛正倔強如此，豈能因政敵脅迫即墮井而死？

將劉璉的死因歸為疾病，亦不可信。對上述兩例主張此說文獻(xiàn)之作者加以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皆與劉璉有特殊的親近關(guān)系。如《故參政劉君孟藻哀辭·序》的作者吳從善，其人曾為“翰林院編修官”，是劉璉的“同郡”，他自述“孟藻與余為通家，有兄弟之好。余齒差長，每班孟藻上。暨余忝京官，孟藻之來（京），實主于余，可否必籌，飲食必耦，寢必同席”。1又如《劉基家譜·參政公傳》的手抄者名劉廷梁，清朝末年人，乃劉基之第18代孫，就劉璉說，乃其第17代孫。2這些與劉璉有親密關(guān)系的人，在一般情況下，當(dāng)是出于感情的需要，而不忍心將劉璉的真正死因語之于口、述之于文的。因為中國人的傳統(tǒng)理念是，有德之人應(yīng)該得好報，在離世之事上是當(dāng)正常死亡，即壽終正寢，人們對仇人的詛咒語之一即為“不得好死”。因此，出于親近關(guān)系人筆下的劉璉因疾而死說，其真實性是極低的，在有可靠證據(jù)表明其死于被“藥殺”的情況下，該說不應(yīng)被采信。

史籍中對于劉璉的死因還有避而不談?wù)?，即只記其死，不及其因。如黃伯生撰《故誠意伯劉公行狀》即是如此，稱：“（劉基）子男二人。長璉，由考功監(jiān)丞任江西參政，卒于官。”3這種避而不談死因者，實與上述假稱因疾致死者本質(zhì)上完全相同，即與劉璉關(guān)系密切之人不忍心將劉璉之真正死因語之于口、述之于文。查黃伯生為劉璉《自怡集》所作的序，可知此黃某人也是劉璉的同鄉(xiāng)兼好友：“予在鄉(xiāng)里，辱游孟藻兄弟間，及竊祿京師，與孟藻待詔闕下，未嘗一日不相親也?！贝诵虻哪┪彩鹈麨椤皩⑹死汕馗o(jì)善同郡黃伯生序”。4與劉璉關(guān)系密切的人，用種種方式諱談其不正常死亡之事，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劉璉因忠于國事、不向惡勢力低頭而死，其家人、后人或朋友其實足可引為自豪，直言其實，無需諱言。

[作者王雅潔（1986年—），河北廊坊師范學(xué)院社會發(fā)展學(xué)院歷史系教師，河北，廊坊，065000]

[收稿日期：2018年4月8日]

（責(zé)任編輯：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