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晗

如何優(yōu)雅地處理污穢之物？從美索不達米亞時期到20世紀末，“自產(chǎn)自銷”的問題始終糾纏著人類，起初是光天化日逃之夭夭眼不見為凈，之后才有了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無疑只有就地填埋。隨著下水道的出現(xiàn)，蹲坑、封閉式馬桶才讓問題的解決有了些許眉目，再到多次改進后抽水馬桶的應(yīng)運而生，這令人難以啟齒的羞愧才不至于欲蓋彌彰遮掩躲藏。一個城市是否文明的標志在于公共廁所、菜市場、圖書館的完善程度，廁所革命首當其沖，關(guān)乎生活方式、習俗與觀念的變化?！稁瘢簬奈拿魇贰返淖髡咧炖颉せ籼m（Julie Horan）曾經(jīng)利用空姐的身份，在長達8年的環(huán)球之旅中尋訪世界各地廁所，旁征博引考察各地廁所文化的歷史由來，在摸索廁所進化史的過程中也搜羅了不少關(guān)于廁所的奇聞異事。

西方人擅長以日常生活的器物作為切入點，以此縱觀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早在19世紀末就有人開始著手對廁所進行研究。旅居美國的約翰·伯爾克上尉寫了名為《世界各國的糞石學習俗》的書，著力研究糞便在文化中扮演的角色。確切說，“文明并非從文字開始，而是從第一個廁所建立開始的”。在人的房間里，到處都是神。廚房有灶神，廁所有廁神，霍蘭以廁神命名絕非大驚小怪聳人聽聞。歐洲直到啟蒙時代還是臭氣熏天，有人把夜壺直接倒向窗外，在街頭走著的行人隨時都有大便上頭的風險，如廁時跌入朽木搭建的簡易糞坑受傷甚至淹死的事件也屢屢發(fā)生。還有居民擅自改動自家?guī)鶎е滤疁隙氯?，臨近環(huán)境骯臟不堪，鄰居叫苦不迭，不敬重廁神的下場就是如此。英國作家斯威夫特就曾用詩句記錄下了倫敦城糟糕的排污場景：“肉攤、糞堆、內(nèi)臟和血液中產(chǎn)生的廢棄物，溺死的幼犬、腥臭的西鯡，都浸濕在泥沼中，死貓混雜著蕪菁的嫩葉隨著洪流翻滾而下……”

廁所文明史也可以說是對糞石學的續(xù)寫，“廁所”二字源自拉丁語中的“隱私”一詞，因此將污穢之物暴露于大庭廣眾之下，或者潦草處置推諉責任顯然違背了廁神的旨意。諸神統(tǒng)治著塵世的各個領(lǐng)域，與此相關(guān)的信仰也深入到了古羅馬人的精神深處，斯特庫蒂烏斯（Stercutius）被奉為糞神，克雷皮特斯（Crepitus）被視為通便神，克羅阿西娜（Cloacina）則是掌管下水道的女神，對廁神的不屑加速了羅馬帝國的滅亡。當然，與世俗生活相關(guān)的民間傳說只是廁所文明史的一部分。對廁所的恣行無忌帶來的不僅是環(huán)境的惡化，還有流行病的傳播和災(zāi)難的蔓延。1666年，五分之一的倫敦人口死于鼠疫，次年又發(fā)生了火災(zāi)，這讓當政者不得不重視對人體垃圾處置問題的關(guān)注。

即便是在如廁環(huán)境有了大幅度改善的今天，濃重的氣味依舊難以徹底解決。為了去除小便的異味，古羅馬婦女冒著死亡的風險服用松節(jié)油，中世紀時亨利八世如廁時佩戴花卉飾品減少臭味，中國元代文人倪云林收集飛蛾翅膀置于廁所地板下，鵝毛覆蓋了落坑的糞便，不見污穢?？梢姼鱾€時代的人都在為完善廁所環(huán)境絞盡腦汁做著個性化的設(shè)計，抽水馬桶的發(fā)明讓人類減輕了對臭氣的屏息。如今日本人在馬桶的高科技化方面位居世界第一，這得益于他們在廁所環(huán)境不斷改善上的精益求精，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贊》中提到過他曾光顧的一家?guī)骸霸诖蠛偷胤降纳鲜校鞘且患茵Q飩屋，房舍深處面臨吉野川河灘，廁所設(shè)在二樓，當我跨開兩腿向下窺視，可以看到令人頭暈?zāi)垦５南旅孢h處河灘的泥土和野草，菜地上油菜花盛開，蝴蝶紛飛，行人往來，一切都歷歷在目。我腳踏的木板下面，除了空氣以外便空無一物，那些從我肛門排泄出來的物體，從幾十尺的高空落下，掠過蝴蝶的粉翅和行人的頭頂……它那飛掠下墜的光景雖然依稀可見，但卻聽不到像青蛙跳進水似的撲通之聲，也沒有臭氣熏鼻?！?/p>

從粗鄙到體面，為了如廁的愜意和舒暢，人類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嘗試和體驗。有的老人在上廁所時總是屏住呼吸，直到聽到糞便落地才恢復喘氣，但可悲的是，還未等到落地的聲音消失他就已窒息而死。曾經(jīng)的悲劇，如今的軼事，廁所在方寸之間書寫的故事有權(quán)貴的奢華、底層的疾苦，還有出于羞愧的無奈以及烏煙瘴氣引發(fā)的惶恐不安。廁所包容了人不得不暴露的丑態(tài)，從局促的空間里草草了事到給予自身充分的舒適度，廁所的變遷史不僅是文明發(fā)展的象征，也是人對自我觀照的一種另類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