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劉荒田
美國洛杉磯詩人秀陶在散文詩集《一杯熱茶的工夫》中寫過一首同名詩,一段妙語教我讀一遍即渾身充滿溫暖:“在所有丈量時間的單位中,沒有比‘一杯熱茶的工夫’更有味道更富詩意了。那會兒工夫可快可慢,可長可短,絕不似其他的計時單位那樣斤斤計較,那樣鐵面無私般死板?!?/p>
是啊,且設(shè)想清早起床于北國鄉(xiāng)村,打開窗簾,遍野皆白。一手拿杯,一手揭開蓋子,桂花的芬芳徐徐洇漫。且設(shè)想極忙碌的一天過完,回到家,坐沙發(fā),雙腳交疊咖啡桌上,杯口靠唇,熱汽繚繞,那是大紅袍,或者金駿眉。
我在街上走,還可為各種人編排“工夫”:抱著熟睡中的五六歲男孩走下巴士的父親——兒子睡午覺的工夫;以一根可伸縮的皮繩子牽著貴妃狗,莊嚴(yán)過街的老太太——狗狗出一趟門的工夫;梧桐葉搖搖欲墜的人行道上,擺攤子賣小首飾的墨西哥人——做成一宗五塊錢交易的工夫。
那么,名目繁多的“工夫”只有一個功用——享受其間。秀陶這樣享受喝茶:“我凝視杯中,水色漸濃,茶葉有的紛紛下沉,有的打杯底后欣然地上升。半途中它們相遇時也會握手寒暄一番,或者互問近況及動向吧。它們用的是什么語言呢?”
借此知道,所謂快樂,無非人生中多布置“工夫”:喝熱茶、咖啡的“工夫”之外,還有:打球的工夫,散步的工夫,望月的工夫,侍弄園子的工夫,和孩子玩游戲的工夫,讀詩的工夫,晚禱的工夫,臨一幅王羲之的字帖的工夫,神游天外的工夫,和長輩相聚的工夫,與愛人呢喃的工夫——大概而論,一段“工夫”不會長達數(shù)小時乃至一天數(shù)月。盡管在教堂里,你被成為新娘的女兒挽著臂膀,向證婚的牧師走去時,慨嘆“轉(zhuǎn)眼間就從父母的懷抱走向丈夫的臂彎”,以極言時光流逝之快。
從不成片段的零碎“工夫”,舉手投足的簡便“工夫”,到寄興高遠的儀式性“工夫”,其韻味、營養(yǎng)、取零存整取的態(tài)勢集合起來,就是修養(yǎng)的工夫,享受生命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