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文送給一位遙遠(yuǎn)的朋友。紀(jì)念我們談文學(xué)的無數(shù)日子,紀(jì)念他的十二月與我的三月。
有人說,天真是一種力量。無所顧忌地向天地間攝取,天真甚至可以不是一個褒義詞,那是一股生冷不忌的力量,這種力量在天空上投出一個巨大的圓框,那里面是任何時代任何人都曾經(jīng)見過的景象,而這種景象,在世人眼里已經(jīng)死去的景象,卻在華茲華斯的詩里復(fù)活,乃至永生。
我一見彩虹高懸天上,
心兒便跳蕩不止:
從前小時候就是這樣;
如今長大了還是這樣;
以后我老了也要這樣,
否則,不如死!
兒童乃是成人的父親;
我可以指望:我一世光陰
自始至終貫穿著對自然的虔敬
時方小憩于布拉澤湖畔橋頭
雄雞啼叫,
溪水滔滔,
鳥雀聲喧,
湖波閃閃,
綠野上一片陽光;
青老壯弱,
都忙農(nóng)活,
吃草的群羊,
總不抬頭,
四十頭姿勢都一樣!
殘雪像軍隊,
節(jié)節(jié)敗退,
退到山頂,
面臨絕境,
耕田郎陣陣吆喝;
山中有歡愉,
泉中有生趣,
云朵輕飏,
碧空清朗,
這一場春雨已過!
我想,在春天讀華茲華斯是恰如其分的。他不僅一生大多時間都定居鄉(xiāng)間,更被稱為“湖畔派”,華茲華斯的湖畔,大約就如同他的詩歌里的那樣,是水仙,是彩虹,是陽春三月。
首先來說《無題》,華茲華斯的這類詩讓我覺得干凈純潔,如同漿洗之后晾在陽光下的素色衣裙那樣。我能想到一個這樣的詩人,他抬頭望見虹影,那種斑斕的色彩一定使他的內(nèi)心如孩子那般歡悅,如他所言“跳蕩不止”。詩人何故如此?如果從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總能留意于彩虹和發(fā)現(xiàn)于彩虹的人,大約心里也有一道彩虹。彩虹這一自然的奇景,象征了這自然里所有的光影聲色。彩虹的七色,是自然的七色,華茲華斯畏懼的失去彩虹,也代表了失去了自然里的繽紛和光彩吧!
虔敬于自然,珍視一條如同絲帶包裹靈魂般的彩虹,在擁有那發(fā)現(xiàn)彩虹般的、屬于自然的眼睛時,每一個都再次做回了孩子。我敢說,對于自然的虔敬可以是人性與生俱來的那部分,泥土與叢林,原本就是任何生命包括人的起源。只不過很少有人像華茲華斯這樣,將信仰自然放在一生的位置里,于更多人而言,自然是鄉(xiāng)愁,偶爾在痛楚中想起;而對于華茲華斯而言,自然是永恒的家園。
我生在三月,我更愛三月,三月沒有四月的極盛,反而有了舒朗的味道。而華茲華斯的《陽春三月作》便是如此。
這是典型的英倫早春吧!安閑的山下,也許沒人知道那山的名字,但山卻有幸在懷中擁有這樣溫柔的景象:詩人或許正站在那田野邊,早上的光亮如瀑布般灑下,有紅冠子的大公雞在詩人身旁不怕人地昂首闊步,不遠(yuǎn)處的溪水在彎腰打水的女孩子指間精靈般穿梭;側(cè)耳,聽得到鳥雀的啾啾;抬眼,望得到湖水的粼粼;如果再朝遠(yuǎn)處望,那穿了樸素衣裳的人們,都在田地間匆忙,牛也是一樣地,有了專心的味道;而倘若再抬頭,便見得到山頂上,那與云混在一起的殘雪,還沒來得及嘆惋,心又被耕田的男孩的聲音拉回——如若你回過頭來,你便被那天空擁抱,而云朵會在你身旁低語:“是了,這場春雨已過!”
英倫的早春,耕種,勞碌,不同于中國的“杏花微雨”,中國之春,是有人藏在一筆一畫背后的淡淡詩性,人在這樣的春天里,是微妙的精靈一般。而英倫之春則不同,就如國畫與油畫,英倫之春之美,是平鋪直敘的,有光影,人是這里的主角,若無人在,便不是英倫之春。中國的三月,人是這里的點綴,春景只取人的靈動,自然的景卻都是真的渾然天成;而英國的三月,只有人聯(lián)系了這里的自然,更因有華茲華斯這樣的詩人存在,方有我們今天看到的《陽春三月作》。
華茲華斯的詩歌優(yōu)質(zhì)期只有十年。但我卻覺得不必因此詬病他,即使他不再是詩人,那份以自然為當(dāng)下的家園而不是鄉(xiāng)愁的心也絕不會消弭。
那便是他向我們做的超出他詩歌純凈之美的最好榜樣:“我一世光陰,自始至終貫穿著對自然的虔敬?!蹦墙凶髯匀坏哪瞧恋厣?。始終有這樣的人,用一生守護(hù),從始至終,自然與詩人,都剔透如許。
春雨已過,雨滴里卻都有他的詩句。細(xì)細(xì)一嗅,全是那土地郁郁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