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滿攔江
中國人,向來善于大思維,都懷有一個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夢。杜月笙也不例外。
到上海灘的第一年,杜月笙就沉迷于并參加了群眾運動,渴望振臂一呼應(yīng)者云集,只是因為自己工作的水果店怕惹麻煩,將他掃地出門,他的社會政治夢想才就此破滅。
現(xiàn)在他有了錢,有了社會地位,就尋思著重拾少年夢想,積極投入偉大的政治事業(yè)中去。
杜月笙起點太低,讀書未成,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隱痛,所以他最羨慕讀書人。而他的政治理念,則是來自茶館酒樓的說書先生,聽水滸,聽三國,聽說唐,他盡量把自己往仗義疏財?shù)慕巧峡繑n。但到底應(yīng)該做些什么,又應(yīng)該怎么做,他的腦子里一片懵懂。
適逢革命黨人黃興于湘湖起事,意欲推翻清朝。奈何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一大票革命黨人遭到清廷通緝,逃到了上海法租界,想走海路逃往日本卻空無一文,無計可施。
走投無路的革命黨人就來找杜月笙,說:“我們有位同志說了,黃公館里的杜月笙,同情革命、熱情慷慨,如果有急難,可以找你求助。煩請幫我們籌措點路費、生活費用,我們要去日本,將革命進行到底?!?/p>
說到革命黨,那是江湖道上最讓人害怕的勢力,他們?nèi)硕鄤荼姟⒏掖蚋覛?,道上之人,不管多大的名頭,莫不以能和革命黨攀上交情為榮。如今革命黨自家找來,是給了杜月笙天大的臉面,所以杜月笙胸脯一拍,大包大攬:“閑話一句,需要多少銅鈿盡管說?!?/p>
來人說道:“至少需要800元,務(wù)必請杜先生幫這個忙?!?/p>
“800元?”聽到這個數(shù)目,杜月笙傻了眼,“你們要是早幾天找來,我手頭上的錢還真夠,可現(xiàn)在……”
來人失望道:“如果杜先生不能幫忙,那我們的革命事業(yè)就會蒙受損失了?!?/p>
杜月笙趕緊勸慰:“你先別急,讓我想想,想個法子……咦?有了?!?/p>
杜月笙把嘴巴湊近黨人的耳朵,悄悄地說出了他的籌錢之法。
來人聽了,頓時愕然:“杜先生,這樣做……妥當嗎?”
“當然不妥當!”杜月笙正色道,“但再不妥當,也比不了革命事業(yè)蒙受損失更嚴重了。我杜月笙身無長技,無知無識,但革命還是曉得的。為了諸位的革命,再不妥當?shù)氖?,我杜月笙也會做的?!?/p>
來人想了想,回答道:“好,杜先生果然有革命覺悟,那這樁不妥當?shù)氖?,咱們就干啦!?/p>
隔日,公興記賭坊開門,只見一排長衫大漢,俱面目冷峻,每人手托一只煙罐昂然而入。
當時賭場的管理人員一見這情景,心里就發(fā)毛,這些面目陌生的奇怪客人是哪條道上的?
再看這些大漢,進入賭場之后,分明是訓練有素、有備而來,每人各自占據(jù)一張賭臺。這些怪客,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的姿勢動作。恰好每張賭臺上,各有一條大漢。只見他們個個神色漠然,把手中的煙罐放在賭臺上,然后靜靜地坐在那里,不說話,不動作,也不下注,似乎連氣都不喘。
現(xiàn)場的氣氛,極其詭異。賭場里的人越發(fā)驚恐:這些人,到底是何來路?有何目的?他們手中的煙罐又是什么意思?
眾人驚恐莫名,相互詢問,可是問來問去,誰也不清楚這些怪客的來歷。這時候,杜月笙挺身而出:“諸位莫急,待阿拉上前盤盤海底?!?/p>
杜月笙上前,向怪客們中的一個低聲詢問了幾句。等杜月笙回來時,但見他臉色慘白,目光驚恐,連聲音都打著戰(zhàn):“不得了,不得了,這些人大有來頭,來頭太大,他們是……是……”
“是哪條道上的?”
“是死道上的,是血道上的!他們是革命黨!”
“革命黨?”這3個字像一顆炸彈,霎時間炸飛了賭坊人員的魂魄。
說起革命黨,哪個不怕?誰個不驚?這世上之人,無論是不是在道上混的,所求者財,所謀者色,哪個不想多在這花花世界上再多活幾天?偏偏這革命黨一意求死,拿自家性命全不當回事,而且專門找勢力最大的朝廷死磕。
最可怕的是,黨人無所不在,尤其記仇。一旦你碰了他們中的一個,黨人就會絡(luò)繹不絕、浩浩蕩蕩尋上門來報復,不死不休。所以,不管是哪條道上,最怕的就是黨人。而道上之人,如能夠與黨人攀上交情,就意味著身價百倍。
“黨人是專門和朝廷死磕的悍勇之士,他們突然跑來公興記賭坊干什么?還有,他們手中的煙罐又是什么名堂?”
杜月笙低聲道:“這些黨人手中的煙罐,裝的全都是炸彈,只要一枚炸響,公興記賭場和在場的所有人俱無譙類(指連基本的守望樓都沒有了,形容屠城)矣?!?/p>
“可這是為什么?”賭場中人嚇得面無血色,“黨人你造你的反,我賭我的博,雙方有什么仇什么怨?這些黨人干嗎要來炸我們賭場?”
“不為什么,就為了錢?!倍旁麦辖o他們詳細地解釋,“剛才黨人說了,他們舍棄身家性命,與朝廷死磕,所為者何?就是為全天下人,主持公道。按理來說,這公興記賭場也是黨人行動的受益者??墒乾F(xiàn)今黨人欲謀大舉,可偏偏差了幾個銅鈿,所以希望公興記賭場,能以國事為重,有點民族尊嚴感,掏出幾文來贊助一下?!?/p>
“黨人想要多少錢呢?”
杜月笙低聲道:“800塊?!?/p>
“哎呀,”賭場中人長舒一口氣,“我以為黨人有多大的胃口,原來只是想要這么點小錢,快點拿800塊給他們送過去,800塊不過是賭場一天賺到的零頭。為這點打打殺殺,還搞這么多的炸彈,真是嚇死人了?!?/p>
杜月笙把800塊錢送過去,黨人神色嚴肅、冷漠,說了聲“有勞”,手托煙罐,魚貫而出。出門之后,扔下空煙罐,立即向碼頭狂奔,買了船票奔日本去了。
不久,他們還會再回來,帶動著對殘酷的政治充滿天真幻想的杜月笙,進入一個晦暗無光的地帶。
但現(xiàn)在,杜月笙的名氣在黨人之中,比之于在上海灘更有影響。這潛在的影響力,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他最終的人生成就。
(摘自《人心至上》 臺海出版社 圖/傅樹清 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