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大學2018年研究生創(chuàng)新型科研項目碩士一般項目(CX2018SP175)。
摘 要:杜詩之成學問乃自宋始,且自宋以來,杜詩注本有數(shù)千之多,僅清代近乎占據(jù)一半。清代是杜詩發(fā)展的黃金時期,而其佳作《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更是備受關注,眾家之說各具風格。詩歌兼?zhèn)渖願W筆法與寫實風格于一體,清人也正是從此而端發(fā)微而成著述。
關鍵詞:杜詩學;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清代
作者簡介:王玥琦(1994-),女,漢族,內(nèi)蒙古包頭人,西南民族大學古代文學2017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2-0-02
杜甫詩歌享有“詩史”之美稱,于中國文學史中有其特殊地位。杜詩學漸成體系則大約源于宋代,至元代劉辰翁獨當一面,正如錢謙益所說:“元人及近時之宗劉辰翁,皆奉為律令,莫敢異議”[1],清代始,其時注家窮盡實學,崇尚考證,劉氏評點也日漸走向沒落。清代是杜詩學發(fā)展的又一高封期,杜詩注本繁多,除箋注外,評點之作也數(shù)不勝數(shù)。僅康熙時就涌出大量佳作,如錢謙益《錢注杜詩》、盧元昌《杜詩闡》、仇兆鰲《杜詩詳注》等,據(jù)周采泉《杜集書錄》,僅有清一朝“全集??惫{注類”便錄有清人注本二十七中, 這仍非清代注杜全部,由此可見一斑。《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以下簡稱《茅屋歌》)為上元二年杜甫五十五歲流遷至成都浣花溪草堂時所作[2],此詩為草堂時期極具代表性詩作,同時也是杜甫眾多詩歌中的不朽佳作,正因如此,此詩歷來具有極大的爭議性,如對其中“三重茅”之評說,是否比興寄托之說等。清代前中期學者多發(fā)凡于詩之思想內(nèi)容與行文風格,或二者兼?zhèn)?,從箋注評點中闡發(fā)詩觀。本文也試圖從兩個方面闡述清人對《茅屋歌》的概觀,以此鳥瞰其時清人對此詩的學術態(tài)度及思想活動之外現(xiàn)。而由于清代杜詩學著作之浩繁,僅拙文一見不可全部勝數(shù),故僅列具有代表性數(shù)家之作。
一、起興寄托說
關于《茅屋歌》是否有起興寄托之說,歷來學者多相左之處?!斗珠T集注杜工部詩》作為集注本出現(xiàn)時間較早,由于其體例的特殊而在杜詩研究史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書中“卷我屋上三重茅”句后注曰:“蘇曰‘八月,陰中也。陰以肅殺為事,秋於五性為義。天寶十四載十一月九日,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以誅楊國忠…… 先殺太原尹楊光崴…… 殺太守崔無诐故云卷三重茅也”[3],可見是贊同《茅屋歌》采用寄托言情之說,即此詩所詠實為安史之亂。《杜工部草堂詩箋》中也持此說,謂此詩乃傷郭英又并楊子琳、柏正義[2]。清初明朝遺民王嗣奭于《杜臆》中闡發(fā)相同論點:“注謂此詩因郭英又作?;蚴?。然秋風破屋,必有是事,有感而借之以起興耳”[4]。
《杜臆》在明末清初杜詩學發(fā)展長河中尤其值得注意,其“臆者,意也”[4]。 以意逆志,孟子杜詩法,乃“誦其詩,論其世,而逆以意,向來積疑,多所披豁,前人謬迷,多所駁正”[4]。古人論說詩文每講求托物言志,微言大義,詩必寄情,故宋元明清論說杜詩也往往如此。杜甫詩“詩史”觀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提出。宋祁于《新唐書·杜甫傳贊》有云:“杜少陵子美詩,多記當時事。皆有依據(jù),古號詩史”[5],周輝《清波雜志》:“詩史猶國史也?!洞呵铩分ǎH于一字,則少陵一聯(lián)一語及梅,正春秋之法也”[6]。對于宋代人所附會的杜詩“詩史”觀王嗣奭有所繼承,但不同的是,王氏將詩中所反映出的歷史景象放置于當下時代背景中,粘合了新的時代內(nèi)涵。他在《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解讀中有 “皆道其實,故稱詩史” [4]之論斷,認為其中確實反映了些許歷史實情,但并沒有將詩歌內(nèi)容完全等同于史實。然而,王氏在眾多杜詩中過于解讀其中“史”的內(nèi)涵仍是一大缺憾,其對杜詩過于“實用性”的審美觀已經(jīng)超過了詩歌本應具有的抒情達意特征,賦予詩歌更多的是一種歷史性功能,評注杜詩時更多強調(diào)的是詩歌中所記載的歷史事件。雖然貫穿在整本《杜臆》中的思想并沒有明確指出“詩史互證”觀,但究其內(nèi)容卻是不自覺的體現(xiàn)了這一觀念,例如《送樊侍御赴漢中判官》[4]評曰:“‘蕭索漢水二句,至德元載十月,上至彭原,第五琦見上,請以江、淮租庸市輕貨,至洋州,令漢中王瑀陸運至扶風以助軍”。對于詩歌之微言大義,言必有所托,王嗣奭是非常贊同的。故其《茅屋歌》中出現(xiàn)肯定“起興”,認為詩中“必有是事”[4]然后起興的學術觀點來源是可以推敲出來的。
劉濬《杜詩集評》一書體例略有不同?!抖旁娂u》共十五卷,是其時集評本中僅錄評而不箋的著作。此書收錄1457首杜詩,錄諸家評語而“未敢妄參一語”[7]。其中于《茅屋歌》下收錄評注中,見吳農(nóng)祥一評曰:“因一身而思天下,此宰相之器,仁者之懷也”?!睹┪莞琛分小鞍驳脧V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現(xiàn)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幾句應是最能直觀體現(xiàn)這一時評內(nèi)涵。吳農(nóng)祥將其上升為由自身而推及天下寒士,雖自身“少睡眠”,“布衾多年冷似鐵”,“長夜沾濕”,卻仍然念念不忘天下寒士之苦,而這苦,便終究是由于當朝的混亂與腐敗,政局的動蕩與反叛。由詩歌前半部分對苦不堪言生活情境的陳述及至后半幅由此及彼的思想升華,是吳農(nóng)祥所贊同的詩必有所寄托之情。
二、筆力恣橫與豪情之嘆
清代杜詩學承襲了宋、元、明成果的諸多方面,但較之于后兩朝,清人研杜多繼承宋代“詩史互證”之法,且文獻整理也多基于宋人之功。但同時清代學者亦不可避免地與宋人一樣出現(xiàn)對杜詩的偏頗之見,即過于穿鑿附會,賦予詩歌強烈的時代意義與個人的妄自揣測。難能可貴的是,《茅屋歌》一詩雖作于杜甫流離患難之時,詩中表現(xiàn)了詩人落魄的現(xiàn)狀與詩人崇高遠大的抱負,但多數(shù)清代學者卻沒有強加詩歌于社會、政治不幸的表象,而只是單純的箋注詩歌,或發(fā)偶評,側重于詩歌語言的賞析,或引前人之評注,如朱彝尊除去詩中偶批三處——“八月秋高風怒號”后批“秋風”、“歸來倚仗自嘆息”后批“破后事”、“安得廣廈千萬間”后批“為破屋生情”,也只不過于頁眉標注“通篇率直,忽于末段一振,如讀子虛長楊得曲終之雅奏”耳[8]。
每當易代之際,便是杜詩學發(fā)展之高峰時期。滿人入主中原,大清王國建立,百姓身處亂世,明末遺民顛沛流離,文人更是為清初文字獄所迫而深感無力。杜詩中的“萬方多難”之境使清初文人深切感知到精神慰藉,正如南宋劉辰翁所言“閱世乃知其恨”,“親涉是境方會”[9]。至清代中期,杜詩學受乾嘉學派影響,考據(jù)學盛行。諸學者對于文字、音韻、訓詁、地理、職官的方面考據(jù)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此一時期的杜律選本、筆記詩話等著作極為興盛,同時,幾部大型叢書如《四庫全書》、《唐宋詩醇》等也都由官方編撰推崇。清代文論四大說也在這一時期涌現(xiàn)。清代中期可謂是杜詩考據(jù)學發(fā)展蔓延直至高峰的重要階段。
清代前中期杜詩學立著浩繁,研究特點可謂“廣、專、深、細”[9]。學者大多對于《茅屋歌》的語言情感評析都指向同一方向,即“筆力恣橫”,又頗有豪情志氣。浦起龍謂其“筆亦如飄忽之來,疾卷了當”、“述初不可耐之狀,筆力恣橫”,并一反宋儒所云“包與為懷”,評其“狂豪本色”[10]。何焯評曰:“元氣淋漓,自抒胸臆”,斷定其筆力恣橫表現(xiàn)出的豪情壯志意是本性而“非由外襲也”[6]。楊倫于“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句旁批“敘事筆力恣橫”,同時贊嘆了杜甫胸襟之大,氣度之廣,引注:“邵云:‘此老襟抱自闊,與螻蟻輩迥異”[11]。晚清時期雖杜詩學逐漸衰落,但仍不乏可圈點之作。施鴻保仍延續(xù)前一代學者對《茅屋歌》筆力風格之贊嘆曰:“今按白詩,猶但祖上二句耳,此詩更足三句,語尤雄健,筆力尤破余地矣”。[12]
杜詩筆力頗深,詩中情感更是體現(xiàn)了“狂豪本色”。杜詩多寫實,記錄實時百姓生活或政局之變,卻有“詩史”之稱。對于《茅屋歌》一詩而言,我認為除去反復贊嘆其“豪情壯志”與“狂豪本色”外,還應將其放入杜甫所切實生活的草堂實地去考探,例如詩中反復哀嘆自己的悲慘生活,實則在杜甫與上元二年前往草堂時應有數(shù)位好友資助幫扶而建成一堂,雖有“寄人籬下”之感,但是否詩中有所夸大自己的境遇一說現(xiàn)在學界仍有爭論。
三、結語
綜觀整個清代杜詩學,由承襲而來的嶄露頭角,到時代特有的考據(jù)學昌盛,無疑是杜詩學研究史上的重要階段,也是文獻巨典大量涌出的黃金時代。而單單對于《茅屋歌》一詩的評介中亦能看出清代文人對杜甫詩中“萬方多難”與對現(xiàn)實吶喊而直抒胸臆的感情之寄托。《茅屋歌》在近代以來亦引起較多爭論,從郭沫若批判起階級性,到現(xiàn)在對于“三重茅”、“盜賊”等的議論綿綿不絕于耳。雖不至于將其奉為圭某,但也不可忽視此篇真正所表現(xiàn)出的價值,若過度理解、穿鑿附會,則會違背詩歌評論的初衷而有失學術風度。
參考文獻:
[1](清)錢謙益.錢注杜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清)杜甫著,蔡夢弼箋.杜工部草堂詩箋[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
[3]張元濟等輯.四庫叢刊初編·集部.分門集注杜工部詩[M].上海:上海商務印書館,民國八年.
[4](清)王嗣奭.杜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元)馬端臨.文獻通考[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
[6](清)紀昀.四庫全書[M].文淵閣本.
[7](清)劉濬.杜詩集評·例言[M],臺北:大通書局印“杜詩叢刊”本.
[8](清)朱彝尊.朱竹垞先生杜詩評本[M],望云軒藏版影印本.
[9]轉引自孫微.清代杜詩學史[M].山東:齊魯書社,2004.
[10](清)浦起龍.讀杜心解[M].北京:中華書局,1978.
[11](清)楊倫.杜詩鏡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2](清)施鴻保.讀杜詩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