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巴里·洛佩茲 張建國 譯
巴里·洛佩茲
帕里第一次探險的經(jīng)歷一點兒都不順利,這與其《從大西洋到太平洋:西北航道發(fā)現(xiàn)之旅日記》中所描述的完全不同?!侗眴讨蝸喒珗蟆飞系膱蟮腊凳荆案窭枴迸炆系母呒壌瑔T沒了權(quán)威。探險隊外科醫(yī)生關(guān)于一個名為威廉·斯科特的人的死亡報告表明,水手的命運更悲慘——這位水手死于酗酒外加急性抑郁癥。還有,亞歷山大·費舍是“赫克拉”船上的助理外科醫(yī)師,他2月28日的日記寫道:“在后甲板上,我們宣讀了戰(zhàn)時條款第二條、第十九條和第二十二條的部分內(nèi)容,接下來宣讀一份很長的裁決書,主要裁決前些天兩個高級船員的意見分歧?!?/p>
帕里日記中描述的探險航行的情形,與史料中對這次航行的通常描述略有不同;帕里的些微掩飾如果不能預(yù)示一種模式的話,可能只是為了含糊其詞。此后,呈現(xiàn)給公眾的這些北極探險記錄,越來越主觀化,以服務(wù)于這一目的:支持人們以前就存在的這一地區(qū)沒有人情味的觀點,以及人類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北極成了個人為國效力的典型環(huán)境,而各國則紛紛吹捧其探險之旅的成功。后來,北極成了像羅伯特·皮里、弗里德約夫·南森,還有弗拉米爾·史蒂芬森這些人個人探索和展現(xiàn)個人英雄主義的舞臺。19世紀末的地理探險成就競賽,變得與此前的商業(yè)優(yōu)勢競爭一樣激烈,并且,運用媒體宣傳這些探險航行的手法也變得日益高超。
海軍部控制帕里的所有探險記錄的要求緣于欲望——有人懷疑主要是約翰·巴羅爵士的欲望,旨在保持一個成功、一致、健康、催人奮進的探險事業(yè)形象。巴羅強調(diào),這些航行純粹是為了科學與地理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私念;任何因此而獲得的商業(yè)優(yōu)勢都無足輕重。他在1818年帶著貴族施舍式的姿態(tài)寫道:“任何可能的新發(fā)現(xiàn)”,都是為了使其他國家受益,“無須這些國家支付探險費用,或承擔探險風險”。
為了捍衛(wèi)帕里的探險之旅絕妙地體現(xiàn)出的崇高理想,巴羅總結(jié)說:“知識就是力量?!逼鋰H聲望的提升,以及未來的經(jīng)濟霸權(quán)前景的誘惑,對剛從拿破侖戰(zhàn)爭中脫身的英國也起了一定作用。當俄羅斯似乎要準備去完成英國在北極開創(chuàng)的航道探尋事業(yè)時,巴羅通過自己的言論,成功地阻止了這一事件的發(fā)生。他寫道:“在西北航道兩端的大門被我們自己的船打開后【詹姆斯·庫克(1778)和威廉·巴芬(1616)】”,而把該航道的打通“讓給一個外國的海軍去完成,這無異于國家的自殺行為”。
當然,像巴羅這樣的人努力去影響公眾在開辟西北航道方面的情感,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公眾對相關(guān)地區(qū)地理的構(gòu)想。然而,把這些努力稱為計謀是不準確的——即使該計謀像以前那樣,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個人,他們?yōu)榱怂嚼龀銎垓_行為,或者,像當今這樣,涉及實業(yè)部門不露痕跡的訴求,要求科學顧問以有利于這些部門的方式去建構(gòu)環(huán)境數(shù)據(jù)。約翰·L.艾倫等地理學家暗示,這里的關(guān)鍵,是渴望準確地確定要著手探尋的航道的位置,并渴望調(diào)整探尋結(jié)果,以滿足自己的需要,即使是這樣的調(diào)整遇到抵觸,也在所不辭。
我想,重要的是不要忽視這些事件的初衷。人們要了解未知事物的欲望很強。而且,希望用新知識為人類謀利,是西方文明的一個特點——無論這些新知識如何被曲解。很少有歷史學家能說清,像巴羅和羅伯特·皮里這樣的人,在何種程度上不再是為社會效力,而僅僅是為了其個人,或能說清,工業(yè)化的計劃在何處越界了,以至于更著眼于國家的經(jīng)濟,而不是著眼于該國人民的福利。
在北極旅行就意味著等待。當?shù)氐慕煌ㄟ\輸系統(tǒng),尤其是在冬天,或是在夏季霧蒙蒙的海岸,是非常不便的。旅行者可能會在一個小型機場附近滯留好幾天,為飛機即刻來臨的承諾,或者僅僅為不可變更的計劃所束縛。在此類情況下,我經(jīng)常讀一些探險日記,特別是那些描述我所在地方的日記。我這類閱讀,部分是為了理解這些人跡罕至的景觀區(qū)的人類蹤跡。在閱讀過程中,我在康沃利斯島的一個岬角上所看到的一個石堆紀念碑,或是憤怒海灘上一艘船的貯存物的散亂殘片,或是許多人喪命于此的威廉王島荒蕪的海岸線——這一切都可以從飛機上看到——對我來說灌注了更深的意義。看到它們,我感覺到興奮、移情、同情——還有遐思,也就是對歷史的敏感——不僅是自然史因素,而且是這種敏感,使我們居住的地區(qū)具有了特殊意義。
在所有這些旅行日記里,在探險者的自傳里,在近現(xiàn)代的敘述性歷史中,出現(xiàn)了探尋和失敗、抱負與成就這類共同的主題。然而,從一定的距離來看,這些主題與當?shù)氐膶嶋H景觀幾乎全不相干。這片土地,無論其特征是什么,都被賦予特定的角色,而且常常是逆境這一角色,也就是說,它是人們的夢魘。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這片土地對人類的冷漠,卻為其加了分。在被賦予與其不相干的角色中,這片土地幾乎成了一個舞臺,用以展現(xiàn)一種個性,用以推出科學理論或經(jīng)濟理論,用以上演國家競爭或個人競爭劇目。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讓約翰·戴維斯的旅行變得不同凡響的那片土地上,不乏專橫的規(guī)劃;戴維斯的旅行是其深思熟慮后才出現(xiàn)的奇跡。在19世紀,與這片土地打交道的方式缺乏的是溫情,流行的是野蠻。與這片土地的交往方式為維多利亞時期的世界觀所左右:渴望竭力與可怕的逆境抗爭,使性格崇高化,在異域旅居,收集物品并樹立標石。沒有修道士會懷有友好訪問的意圖,會在領(lǐng)悟與敬畏之間來回穿梭;沒有旅行不帶占有欲和功利性的想法。而且,很少有旅行者不為建功立業(yè)的日程表所囿。
然而,人們每次到這片風景區(qū)探索,總抱著會有新的開始的希望:希望這片土地會露出真容,或者希望相關(guān)地圖將被證明是精確無誤的,或者希望能深深地體驗到美感或孤獨感。只有極少數(shù)人認為,這片土地是智慧的可靠源泉,但他們也渴望體察其光明面和陰暗面。
所以我讀了那些帶有使命感或目的性,或者為了迎合其時代的歷史記載,希望看到一些會透露這片面紗尚未揭去的土地之優(yōu)勢的意外評說,或希望發(fā)現(xiàn)會把這片土地感受成某種有生命的存在的那種直露的人類情感。
緊隨帕里之后對北美北極地區(qū)的探索,幾乎都是英國人組織的,直到19世紀中期不幸發(fā)生在約翰·富蘭克林勛爵身上。每個越冬探險隊都如鎖濃霧之中——杳無音訊,直到一年之后,或三四年后,在某個地方再現(xiàn)?;蛘哂啦辉佻F(xiàn)。海岸線和水道在地圖上都被有條不紊地標了出來,但相關(guān)日記顯示,富蘭克林勛爵的勘探之旅,在勘探者心中激起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許多被斗膽帶到那兒的人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要遭受如此多的艱難困苦;高級船員則逐漸厭倦了開導那些有怨言而慍怒的人的嘗試。
由于寒冷,越冬船上的船員慘遭凍傷和截肢,頭部麻痹,神思恍惚。沒有任何衣服或遮蔽處能夠完全抵御寒冷。寒冷使與鐵接觸變得難以忍受,讓所有任務(wù)變得更為困難,更為復雜。甚至獲得飲用水都很艱難。而且,陰暗、酷寒的船上居所產(chǎn)生的令人窒息的無聊感,加劇了對壞血病和饑餓的恐懼。就像帕里此前所做的那樣,人們能夠防止衰弱乏力;但普通船員仍然大喝違禁威士忌,以致酩酊大醉,有些高級船員則精神失常。
冰凍的海能夠突然摧毀一艘船,就像兩塊石頭頃刻就能夾碎堅果。這一認識會讓人心力交瘁,坐以待斃。一連幾天,冰層似乎在成心玩弄船只,把它慢慢舉出水面幾英尺,或把它翻轉(zhuǎn)15°,然后把它卡在那兒。人們一連幾周和衣而睡,準備棄船,知道船頭部分可能會突然崩裂,碧綠海水會漫過裂縫把他們淹沒。在漫長的極夜,要么是冰體刮擦著船體,不斷發(fā)出沉悶的噪音;要么是,遠處的冰體像一個報喪女妖在尖叫著,在黑暗中隆起,隨即碎裂。
春天,光明來了。這給這些人帶來“一種難以言表的放縱解脫之感”。但由于無知和放縱,他們患上了雪盲癥。他們的眼睛感覺針扎般疼痛,眼眶如塞滿沙子。他們拖著雪橇越過冰溝和碎冰帶,穿過松軟的雪集成的巨大雪坑。跋涉在這片廣袤土地上使這些人筋疲力盡,他們漫無目的地拖著沉重的步伐行走著,可能倒地而亡——亡于極度疲憊,絕望,或失算。也可能亡于突然張開的潮汐裂縫中,或亡于一場看似滑稽的簡單事故。饑餓的人們吃掉所帶的狗,然后吃衣物,最后竟吃起了人。
其中的一些傷亡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英國海軍探險的優(yōu)勢在于其嚴格的紀律,而且紀律執(zhí)行者都絕對自信。它的失敗源于其民族優(yōu)越感——認為其道德和技術(shù)水平都優(yōu)于因紐特人,認為這片土地是被遺棄的無名之地。當時,英國人沒有認識到,皮毛制作的衣服、雪屋子、新鮮肉比海軍制服、纖維帳篷、罐裝食品有優(yōu)勢,因而,19世紀他們給北極探險帶來的少許技術(shù)進步——橡膠材質(zhì)做的鋪地防潮布、折疊式帆布艇及便攜式酒精爐——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實情是,英國船只帶的人數(shù),常常超出他們探索的土地所能產(chǎn)出的毛皮衣服和鮮肉的產(chǎn)量;但是,他們考慮的只是龐大的隊伍,無論是否必要,而不是更適應(yīng)這片土地的小而精干的隊伍。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英國這次探險失敗的原因:這次經(jīng)歷的所有參與者的素質(zhì)和渴望并不相同;經(jīng)濟效益和軍事任務(wù)的復雜性,以及像約翰·巴羅那樣的人的識見,把其他人置于這樣的境地——他們在一片土地上需要竭力領(lǐng)會與理解的東西和他們的渴望恰巧相反。我們現(xiàn)在所知道的地理知識是以一些人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但認為他們斃命時都相信他們是為了某種比較偉大的目標而獻身,則有失唐突。
1837年9月,喬治·巴克使嚴重漏水的皇家海軍“驚恐”艦得以在愛爾蘭西海岸靠岸。他被困在??怂购{的海冰中,遭受強風掃蕩,熬過了令人傷透腦筋的冬天?!绑@恐”艦的艙壁翹起,甲板開裂,螺栓脫落,船頭被火爐烤著——它遭受冰體如此強的擠壓,以至松節(jié)油竟從船體的木頭上滴落。查塔姆的修船工人說,在這樣的擠壓力下,其他任何船只可能早就碎裂沉船了。
柏克的這次歷險,是被派去繪制從憤怒海峽和赫克拉海峽到肯特半島的美洲北海岸的地圖的,這在英國根本就不被看好。船上所有人員只是與死亡擦肩而過,這多虧有一艘堅固的船,和一個平易近人、處變不驚的船長。西北航道當時已經(jīng)不再有誘惑力——帕里已經(jīng)為捕鯨船探明了從彼得海德和敦提進入“北部水域”的航路,但捕鯨船能走此航道,原因是多數(shù)人當時在這些航行中看到了利益(且不說為了純科學和應(yīng)用科學研究,以及國家榮譽)。另外,釀酒者菲利克斯·布斯這樣的公共捐助者也在資助探險;哈得孫灣公司也派出探險者——議會打算讓其為這次探險和可能獲得的任何收益買單。
然而,巴羅巧妙而成功地爭取到另一次航行機會,這次航行裝備完好精良,目標明確,看似不可能失敗。于是,1845年5月19日,皇家海軍“驚恐”艦和“幽冥”艦從倫敦起航,船載134人,聽命于約翰·富蘭克林爵士。他們的目標是,通過蘭開斯特海峽和巴羅海峽,把帕里的航路和北美海岸連接起來,然后往西行駛至白令海峽。從艾西角(庫克1778年航行的最遠地點)到布西亞半島的整個海岸當時都已探明。對大多人來說,這次探險航行有敷衍之嫌。
除五人在“驚恐”艦和“幽冥”艦遇到海冰之前轉(zhuǎn)船,富蘭克林一行人1845年與1846年之交在畢切島過冬,三人死在那里,死因不明,被就地掩埋。1846年,富蘭克林沿惠靈頓海峽向北航行到北緯77°,然后沿著康沃利斯島的西海岸南下,穿過巴羅海峽進入皮爾海峽。他被困在充滿多年浮冰的維多利亞海峽,1846年與1847年之交在那兒度過。富蘭克林不知道,而且也不可能知道,他選錯了航道。他本該沿威廉王島東岸的航道,經(jīng)由詹姆斯·羅斯海峽、瑞伊海峽和辛普森海峽,進入毛德皇后灣,這樣,他只會遭遇年度冰。而且,那是唯一行得通的航道。
這一悲劇性的錯誤是由于詹姆士·羅斯的錯誤觀察引發(fā)的,羅斯1831年曾在布西亞半島西岸探尋航道?!坝内ぁ迸灪汀绑@恐”艦從未從海冰中脫困,包括富蘭克林在內(nèi)的21個人在維多利亞海峽度過第二個冬天時死掉了。羅斯認為,威廉王島與布西亞半島是相連的,他把后來被命名為瑞伊海峽的地方在地圖上標成了地峽。
到1848年,對失蹤人員的關(guān)切不斷上升,最終由于關(guān)切度太高,當局派出了搜救船。海軍部持續(xù)搜救富蘭克林——政府、私人機構(gòu)和國際機構(gòu)組織了大約40次搜尋,持續(xù)了10年之久——直到1854年3月,當局正式宣告富蘭克林和他的隨行人員死亡。除了冬天在畢切島宿營的證據(jù)外,沒有發(fā)現(xiàn)這次探險的其他任何蹤跡。因紐特哈得孫灣公司的雇員約翰·瑞伊博士在佩利灣附近遇見一群因紐特人。因紐特人告訴他,他們以前見過一群到威廉王島的人,這些人放棄了船,還說,他們后來發(fā)現(xiàn)了這些人的尸體。瑞伊從因紐特人那里購買了這些人的一些遺物,其中包括刻有富蘭克林名字的一個小銀盤。英國政府獎勵瑞伊一萬英鎊,因為他的這些發(fā)現(xiàn)揭示了探險隊的命運。但約翰爵士的妻子富蘭克林夫人對這個結(jié)論并不滿意。她想知道,這裝備精良的隊伍(在她看來)是如何失敗的,又為什么會失敗。她花費自己很大一部分財產(chǎn),并向公眾籌資,資助個人探險隊繼續(xù)尋找她丈夫的船只。其中最后一次探險,是由一個小型的、改裝過的游艇完成,由弗蘭西斯·麥克林托克率領(lǐng)。1859年春,他找到了有關(guān)這次災(zāi)難的原始記錄,而且是被發(fā)現(xiàn)的唯一記錄:在威廉王島西海岸的兩座錐形石堆紀念碑里的兩冊筆記,還有一捆因冰凍而損壞導致無法閱讀的信件。
對富蘭克林的搜尋激發(fā)了英國人的想象力,這在巴羅探尋西北航道時從未發(fā)生過。以英國和美國為出發(fā)點的數(shù)十次探險,搜尋了加拿大群島所有未經(jīng)探尋而有必要去探尋的地方,尤其是海岸線。這一方式標志著北極探險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此前,探險目標僅僅是通過一條航道去往某個地方,此后則是準備在此地區(qū)過冬,并將該地也作為其關(guān)注的焦點。春天,小分隊帶著人拉的雪橇,向各個方向進發(fā),探尋數(shù)百英里,所到之處幾乎都發(fā)現(xiàn)了新的島嶼、海峽、海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一努力產(chǎn)生了第一批涵蓋范圍廣、精確度高的北極高緯度地區(qū)地圖。然而,六年后,英國人不再抱有幻想。1854年,憑直覺認為,海軍部對花費昂貴卻沒結(jié)果的探尋越來越不耐煩,愚蠢的統(tǒng)領(lǐng)愛德華·貝爾徹爵士草率地把皇家海軍搜尋船“堅毅”艦、“無畏”艦 、“援助”艦和“先鋒”艦丟棄在冰域中,離開北極。此刻,英國人的注意力是西克里米亞, 其腹地有英國人在喪命。
富蘭克林的災(zāi)難終結(jié)了英國人,乃至幾乎所有人,尋找西北航道的興趣。約翰·理查德森爵士說,富蘭克林的船員“用生命才促成了西北方向航道的打通”。麥克林托克寫道,他們“死在執(zhí)行任務(wù)途中”,而對他們來說,那次探險是一項“光榮使命”。這些評論被廣為認可。海軍部頒發(fā)了第一次成功通過這條航道的獎勵,得主是羅伯特·麥克盧及“調(diào)查者”艦的船員——盡管人們對此不無異議。麥克盧一行人1850年穿過了白令海峽,1851年與1852年之交、1852年與1853年之交兩個冬天被困在班克斯島,然后徒步穿過冰地,來到位于迪利島的“堅毅”艦,該島正好在帕里曾到過的冬季港灣西邊。下一個冬天,他們被困在巴瑟斯特島附近,1854年9月與貝爾徹一起航行回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堅毅”艦上的雪橇名曰“約翰·巴羅”,該艦曾到過停在默西灣的“調(diào)查者”艦所在處,并于1853年春護送這些人回去。)
為了不貶損富蘭克林已付出的努力,海軍部獎給麥克盧一萬英鎊,只是原來為發(fā)現(xiàn)一條西北航道而設(shè)的2萬英鎊獎金的一半。
搜尋富蘭克林的那些探險隊,成功地測繪了帕里群島南部和西部幾乎所有北極島嶼的海岸線。(阿蒙德森和史蒂芬森分別于1905年和1916年完成了對維多利亞島東北海岸的勘察,這一地區(qū)最難到達)。帕特里克王子島在這些島嶼里面最靠西,為銘記參與搜尋的愛爾蘭人而命名。有幾個島嶼以為這次搜尋提供資金的團體的名字命名,包括在富蘭克林海峽一端的塔斯馬尼亞群島,該名稱是為了銘記(富蘭克林曾當總督的地方)為富蘭克林夫人的探尋隊提供捐助的人。班克斯地和威廉王地被探明是島嶼。貝洛特海峽也被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勘察工作幾乎都是通過雪橇小分隊完成的,而雪橇勘察技術(shù)是由麥克林托克完善的,此人1853年在105天內(nèi)旅行1328多里,創(chuàng)下了一個紀錄。
隨著對富蘭克林命運的興趣開始減弱,人們的注意力慢慢轉(zhuǎn)到其他兩個目標上:一是去發(fā)現(xiàn)有人宣稱的無冰北極海洋,二是到達地理北極點。這兩個目標主要是由美國人完成的;實際上,通往這兩個地方的主要通道——格陵蘭島和埃爾斯米爾島之間的海峽,開始被稱作美國通道,而且,這個地區(qū)本身也開始被一些人極其謬誤地認為是美利堅合眾國的一部分,尤其是在皮里把此地區(qū)作為其探險基地的那些年。
到1850年,北美北部已變成一個非常重要的區(qū)域。哈得孫灣公司繼續(xù)出口加拿大亞北極地區(qū)的毛皮賺錢;一些北極勘察隊宣告發(fā)現(xiàn)了煤礦;美國捕鯨船憑其“進取精神”在楚科奇海又獲得新的成功——投資者認為,也許這個地區(qū)有巨大的深入勘察潛力。這也向任何可以幫助“拓展航海圖”的人,向任何可以繪制帕里群島以北地區(qū)的地圖或到達北極點的人,拋出了得名望及獲聲譽的承諾。1853年,由于到處彌散著這樣的觀點,美國船舶巨頭亨利·格林內(nèi)爾、慈善家喬治·皮博迪以及一些科學社團,決定贊助一個叫埃利薩·肯特·凱恩的美國探險家,此人意志堅定,名氣不小。
事實上,在他向北航行時,凱恩本來要成為搜尋富蘭克林的一員。但因為除了在畢切島的宿營地,什么東西都沒找到,凱恩覺得有必要朝一個不可能的方向搜索——北上史密斯海峽,并進入凱恩灣。1853年與1854年之交,他在格陵蘭島西北部的倫斯勒港過冬。1854年至1855年,他的船又被困在那里。他的雪橇隊沿格陵蘭海岸向北推進到北緯80°。1855年春,凱恩一行人整理好日記和地圖,吵吵嚷嚷,徒步走出了北極,一直到戈德港,在那里他們遇上了救援隊。
巴羅統(tǒng)領(lǐng)下的北極探險具有軍事和科考特征,這是無私地為上帝和國家服務(wù)的。美國人進入北極卻毫無這樣的幻想。從凱恩到皮里,美國探險考察的特征既受其率隊人個人的影響,又受其贊助人設(shè)想目標的影響。
凱恩身材小,體弱,癡迷于北極探險。加拿大北極歷史學家L.H.尼特比評價說,他是“最后一批聰明、多才多藝的業(yè)余探險家之一”。他不同尋常的表現(xiàn),他的勇氣和多愁善感,他的浪漫想象力和品德極具美國特點。他去世時年僅37歲,但他的葬禮在當時與林肯的葬禮一樣隆重。正是他的虛弱才凸顯了美國人非常崇拜的品質(zhì)——干勁、毅力和勇氣。由于凱恩的船在海冰中又被困了一年,他用船上的老鼠熬湯,燒掉船上的一些東西取暖,用鏡子把陽光反射到船倉里——他的船員患上了壞血病,躺在那里。與偶遇的當?shù)孬C人交涉時(因紐特獵人去他的船上偷東西,他們遇到陌生人,往往試探對方,看有無可乘之機),他先是很嚴厲,然后有點報復心理,最后處理得很得體。他成功地和他們達成協(xié)議,要求他們?yōu)樗拇瑔T提供食物。
凱恩跟隨英國探險家愛德華·英格爾菲爾德去過史密斯海峽,他重申了英格爾菲爾德早些時候的報告(1852年),該報告認為,凱恩海盆的海冰以北有無冰水域,這一信息引起了外界的極大興趣。無冰北極海洋的理論在此以前的300年里已經(jīng)被提過很多次,但在地理學家約翰·柯特蘭·萊特看來,19世紀支持這一理論的人“出于一廂情愿的商業(yè)目的,懷有民族主義的擴張野心”。人們有一些合理的理由去推測,遙遠北方存在一大片無冰水域。早在1810年,俄羅斯探險家赫頓斯托姆已經(jīng)描述了冰間湖。斯瓦爾巴群島以西可以捕鯨的無冰水域,某些年份可延伸至北緯82°。海面結(jié)冰的范圍,尤其是在格陵蘭海,每一年的確有很大不同。但北極存在一片海洋的推測,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建立在一些零星的信息基礎(chǔ)上——洋流形式,特定海域出現(xiàn)從遙遠海岸漂來的浮木,海洋氣溫和陸地氣溫的級差分布,海洋哺乳動物的遷徙模式。即使按當時的標準來說,那也是不嚴密的科學推理。
19世紀末,隨著較為嚴謹?shù)目茖W的興起,探尋無冰北極海洋的企圖不再受到重視,但也并沒遭到公開毀謗,因為公眾不會接受這樣的批評。從內(nèi)戰(zhàn)到一戰(zhàn)伊始這段時間,美國受眾極其渴望了解和閱讀有關(guān)極地探險的經(jīng)歷。凱恩和查爾斯·弗蘭西斯·豪爾,以及稍晚的史蒂芬森和皮里,這些在遠離美國產(chǎn)業(yè)工廠的異域旅行的人,成了受人追捧的英雄人物。尤其是皮里這一果斷品質(zhì)的化身,一直受到人們尊崇,直到他的貪婪、傲慢的品行表現(xiàn)得太過分,從而引起大眾反感。
卡爾·魏普雷希特是一名奧地利軍官,1873年,他和朱麗葉斯·馮·佩葉一起發(fā)現(xiàn)了法蘭士·約瑟夫地群島。1875年9月,他促使一批科學家在奧地利的格拉茨會晤,以便對北極做一個同步的,從而也更有用的考察。魏普雷希特認為,近期前往北極的嘗試只是一些噱頭而毫無價值;他批評那些熱衷到北極發(fā)現(xiàn)新島嶼的國際競爭。他想搞清楚,極地氣候的特質(zhì)是什么,它對歐洲的天氣有何影響,能否撇開沙文主義,積極推進國際合作,以便共同解答這些問題以及其他涉及北極的科學問題。他的同行認為,這些目標有可能實現(xiàn)。魏普雷希特的草案被修改完善,成為第一個國際極地年的計劃方案。1882年,11個國家建立了12個考察期為一年的北極考察站。
最靠北的北極考察站是美國人在埃爾斯米爾島的康吉堡建立的,由中尉阿道弗斯·格里利負責。根據(jù)一個歷史學家的說法,格里利是一個非常嚴肅的普通指揮官,“一個不穩(wěn)重的……脾氣急躁的嚴峻軍紀官”,并且沒有北極經(jīng)歷。秉承美國傳統(tǒng),他選擇的是博人眼球的探險,而不是乏味的科學觀察——派詹姆士·洛克伍德少尉沿格陵蘭海岸北上,如果可能的話,超越當時英國人所創(chuàng)造的到達北緯83°20′的紀錄。1883年5月15日,洛克伍德和大衛(wèi)·布雷納德中士以及一個因紐特同伴,抵達北緯83°24′,比曾在同一海岸探險的內(nèi)爾斯遠征隊多北進了4海里?!拔覀兣d奮地互相握手,”布雷納德后來寫道,“甚至擁抱了因紐特人,他因莫名其妙而感到非常吃驚?!狈浅_z憾的是,在返回前,布雷納德中士在巖石上刻了一些單詞,來為知名的麥芽酒做廣告。
張建國 南澠池人,鄭州大學英美文學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英美自然散文和科學散文。2009 年至2010 年在美國內(nèi)華達大學(里諾校區(qū))英語系做訪問學者,師從斯洛維克教授,布蘭奇教授,格羅特費爾蒂教授等國際著名生態(tài)批評家,研修生態(tài)批評與英美自然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