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張馨文,南通大學研究生在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6-0-02
引言:
在《傷逝》的伊始,魯迅先生寫到:“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整篇文章是涓生的一部懺悔錄,小說完整的追憶了涓生和子君戀愛的開始到結束,令人唏噓和感嘆,涓生儼然是子君思想開化的啟蒙老師,他們追求自由戀愛,卻又在烏托邦式的愛情幻滅之后,子君走向滅亡。新舊碰撞,子君的滅亡是時代前進發(fā)展的必然。魯迅一生與四個女人有著密切關系:母親、朱安、許羨蘇和許廣平,與許廣平相戀后,魯迅心中依舊顧慮萬千,“追求自身生的權利和愛的權利的個性主義和兼顧朱安生存的人道主義思想,在魯迅的內宇宙中消長起伏,深廣的愛和深刻的憂患交結在一起,使他心事浩茫,思緒萬千。難言的歡愉和難言的痛苦終于激發(fā)了他藝術創(chuàng)造的靈感和沖動?!盵1]《傷逝》是魯迅先生唯一一篇愛情婚姻題材小說,篇幅短小卻直擊人心,表達了魯迅先生對愛情的思考和見地,也是魯迅先生個人的感情心路歷程寫照,自《傷逝》發(fā)表以來評論界就爭論不休。從形式到內容,從涓生到子君的形象和內心分析,從女性意識覺醒到女性自我成長,包羅萬象。批評者用不同的方法解讀文本,分析子君的人物形象意義,并從子君的性格轉變和命運愛情悲劇來剖析女性的當代意義,當代女性獨立自強,終生學習,自我成長。
一、子君人物形象分析
閱讀《傷逝》,提到子君,不少批評者將子君歸為“新時代的女性”,她受過新式教育,上過新式學堂,敢于沖破家庭的束縛,在愛情上追求自己的幸福。文章中的確不難看出子君想要沖破牢籠的決心,在她跟涓生交往半年,又談起她在這里的胞叔和父親之后,子君能決然地說出“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這樣的子君,能讓人看到想要主宰自己命運的一絲希望,這是她的言語、思想、行為和做派所表露出來的??吹阶约簮壑干穷w堅定的心后,不顧社會世俗的偏見,便自愿地選擇和涓生同居,甚至在兩人籌劃找尋住所方面,子君堅持當掉了自己唯一的金耳環(huán)和金戒指這是當時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里,女子萬萬不能做的人生禁事,所以子君身上的“新”是的確一目了然的。
也有不少批評者認為魯迅先生筆下的子君就是《玩偶之家》里出走的娜拉,娜拉出走的結局不是回來就是墮落,子君雖然逃離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卻又闖進了另一個牢籠。兩個人的生活從一開始的甜蜜漸漸被生活中的柴米油鹽代替,隨著時間的飛馳,涓生和子君遭受著各種各樣的考驗。子君管了家務之后便連談天的功夫也沒有,何況讀書和散步。這是自詡是新時期進步青年的涓生所不能容忍的,他需要思想上的契合和溝通,他們在思想、文化和情趣上的分歧已越來越遠。涓生丟了工作后,這個家失去了維持生計的經濟來源,柴米油鹽難以為繼,油雞成為口糧之后,阿隨也被送走,作者花了大量的筆墨展現兩人的矛盾:
可惜的是我沒有一間靜室,子君又沒有先前那么幽靜,善于體貼了,屋子里總是散亂著碗碟,彌漫著煤煙,使人不能安心做事,但是這自然還只能怨我自己無力置一間書齋。然而又加以阿隨,加以油雞們。加以油雞又大起來了,更容易成為大家爭吵的線索。加以每 日“川流不息”的吃飯;子君的功業(yè),仿佛完全建立在這吃飯中。吃了籌錢,籌來吃飯,還要喂阿隨,飼油雞;她似乎將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也不想到我的構思就常常為了這催促吃飯而打斷。即使在坐中給看一點怒色,她總是不改變,仍然毫無感觸似的大嚼起來。
涓生在日常的生活中已經嫌惡了子君,殘酷的現實澆滅了子君對于生活的熱情,涓生的不愛,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選擇了最為體面的一條路——死亡。既不用面對說出“我已經不愛你了”這樣絕情話的涓生,又不愿回到和自己鬧掰的胞叔、爸爸那里去。在這一點上,她又是不新的,她懦弱,她膽小,她不敢面對自己的信仰破滅。她還是那個魯迅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舊式女人。
站在現在的立場上來看子君,她是一個集合傳統(tǒng)和現代的思想于一體的矛盾女性形象,子君的死是對傳統(tǒng)的否定,舊的那一套所帶來的終究是滅亡。這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出牢籠的女性,重新回到牢籠之后,換來如此悲慘的結局。這樣的“走出”和“回到”只是原地踏足,在遇到涓生前,子君養(yǎng)尊處優(yōu),受著新式教育,她說出的那番話,讓涓生以為這徹底的思想就在她的腦里,的靈魂,讓涓生仿佛看到了一個熊熊燃燒著自由之火的女神,子君為了愛情,與家庭斗爭,甚至在組建小家時,不惜當掉了自己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huán),這個舉動與其說是因為愛情而獻出自己的所有,不在乎物質付出的多少,更多的是讓讀者看到的是,子君的潛意識里,已經有了男女平等的啟蒙意識,她開始意識到生活不該一味是男人的付出,這些都是她思想上的前進。同居之后,那個戀愛中的甜蜜女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異于封建家庭中日益操勞的家庭婦女,“她終日的汗流滿面,短發(fā)都黏在腦額上,兩只手又只是這樣的粗糙起來?!彼_始操勞生活中的日?,嵤拢斏畹闹匦幕貧w于整日的做飯、飼雞、喂養(yǎng)阿隨和小官太太因為日?,嵤掳l(fā)生口角,又貢獻出自己全部的積蓄之后,整個家庭的經濟來源需要依靠涓生來補貼,缺少經濟獨立權之后,子君的精神層面也開始依賴涓生,涓生曾經給她的承諾,涓生曾經帶來的“愛”,她對涓生的愛支撐著她為這個家庭付出,她心甘情愿地沉淪。她終于失去了“新生”的光芒,涓生已然成了她存在的信仰。信仰一旦崩塌,也是整個精神世界的崩塌和萎靡,子君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她感覺到自己的未來一片迷茫,此時的子君所表露出來的正式封建傳統(tǒng)的家族女性的通病——依靠家族、依靠男人,完全的迷失自我,在為家庭的奉獻中,被歲月蹉跎的失去鮮活。
二、歷史的中間物
魯迅先生曾以“歷史的中間物”來評判自己,他筆下的子君也正是如此這般的“歷史中間物”,隨著涓生態(tài)度的改變,從一開始的“將他的純真熱烈的愛展示給她”到后來的“他要明告她,但他沒有敢”,子君的形象不斷地弱化,由最初的活潑變得怯懦、猜疑、驚懼、凄慘。在五四時期強調男女交往自由、男女平等思潮的影響下,涓生和子君追求的是男女自由戀愛的模式,身為大家閨秀的子君,接受了新式學堂的教育,此刻的她,熱烈地愛著涓生,聽涓生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談伊孛生,談泰戈爾,談雪萊……在這樣的時代環(huán)境和戀人的影響下,涓生和子君處于一種“啟蒙”與“被啟蒙”的關系,子君想要覺醒,她積極的反抗,為了心愛的人,她愿意一搏。但那時的涓生已然明白,他將雪萊的半身像指給子君看時,她卻只草草一看,便低了頭,似乎不好意思了,子君是還未脫盡舊思想束縛的,處于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新事物雖蓬勃涌現,舊事物也沒有完全離開歷史的舞臺。
新舊交替之際,受新思想的影響,走出封建家庭,但子君畢竟還是在舊式家庭里成長起來的女子,她的思想里依舊有著不可磨滅的“從夫”思想,在她與涓生同居回歸到平淡無奇的生活中后,“從夫”思想愈演愈烈。在涓生狠心吐露心聲之后,“她的臉色陡然變成灰黃,死了似的”子君不似丁玲筆下的莎菲女士,有著自主強烈的個性和激烈的內心活動,莎菲女士受到了西方思想的影響,她是完全的新思想主義的代表者,不依附于愛情,反將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子君是涓生一手創(chuàng)造出的“歷史的中間物”,是涓生帶給她思想的啟蒙,是涓生的承諾讓她沉浸于同居生活,為他的衣食起居操勞,也是涓生感情和經濟的變化,讓子君變的敏感猜疑,最終走向滅亡,子君的身上雜糅了新與舊,她的這種新舊結合和巴金筆下同為歷史中間物的覺新又不盡相同,覺新的新在于他思想的覺醒,他的舊歸咎于家庭的壓力和責任,雖然他深愛著梅,但為了父親,為了家庭,接受了與瑞玨的聯姻,為了弟弟們的幸福,他也與封建的家族抗爭著,覺新之新在思想,止步于行動,子君之新曇花一現,走出又回歸,行為上的一時“新”不敵思想上的止步不前。
三、女性自我成長意識
我所看到的子君,曾經為愛勇敢,奮不顧身的與家庭決裂,追求自己的幸福,又因為愛開始懷疑自己,整日驚懼,成為涓生最不喜的家庭主婦?,F實的立場來看,子君只是涓生實現啟蒙價值理想的犧牲品,涓生對她的愛是虛無的,是有目的的,他渴望通過年輕鮮活的子君逃離現實的虛無,一旦發(fā)現子君無法滿足他的本源目的,烏托邦生活的理想破滅之后,他想著逃離。這個始亂終棄的男人沒有履行他給子君的承諾,自始至終涓生所在乎的是他自己的私欲,即使《傷逝》的副標題是涓生的手記,涓生敘述完愛情的開始到結束之后的懺悔,但子君已永遠地離開這個后來讓她無所適從的世界,一切都晚了……不管是作為時代覺醒的新青年還是新時代的女性,子君的悲慘的結局提醒著我們時刻警醒,自我成長意識是每一個新時代的女性所必需具備的,子君死于新生活理想的幻滅,死于啟蒙的不徹底性,更死于她的止步不前,女性的自我成長意識應該是終生所堅持的。成長,既包括生理成長,也包括心理成長,我們所堅持的成長,是我們自我意識的覺醒,男人不再是女人成長的參照物,女人也不再是男人的附屬品,思想的成長是時刻的自省,要認識到女性作為社會主體的地位和價值,擁有獨立的人格。正確兩性關系該是應當是:感情雙方依戀但不依附,對幸福愛情的向往不代表喪失自我,相互理解,相互寬容,取長補短,共同進步。女性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之一是終生學習,很多女性成為家庭主婦之后便會降低乃至失去對自我的期待,難以確定自我角色,容易被他人對自己的看法所影響,尤其是男人的否定,很容易導致自卑心理產生自我否定,開始緊張、焦慮和恐懼。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之二是自我事業(yè)追求,若子君在她與涓生組建的家庭中擁有一定的經濟話語權,那在失去經濟來源的涓生看來,他還是不能直接地說出“我已不愛你”這樣絕情的話,子君的經濟來源可以支撐起整個家庭的運轉,也不會致使阿隨被送走,子君失掉自己生活中的陪伴。當今社會的女性需謹慎“往回走”,女性要自立,提高心理承受力和社會應變力,自尊自重不妄自菲薄,合理的規(guī)制愛情和事業(yè),魚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總結:
自古以來,傳統(tǒng)女性之殤在于對家庭的依附和“從夫”思想的荼毒,缺乏自己獨立的人格和經濟話語權,以夫為天,夫死,以子為天。從《傷逝》中,子君的人物形象來看,子君的滅亡除了涓生的始亂終棄之外,究其自身,死于將自己的全部交付于一個男人,神化自己心目中的愛人并將其奉為信仰,一旦遭受拋棄,沒有強大的心理承受力,便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輸到底,作為當代女性,我們要時刻警醒自己,女性想要在社會和家庭里獲得話語權,就首先要有經濟權,終生學習,從來不只是追求溫飽,而是獲得為自己說話的機會。我們新一代的人都在提倡男女平權,但確實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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