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迪斌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不同文明的差異性存在，導致文明之間經歷了復雜的歷史關系。1990 年代，冷戰(zhàn)結束之后，世界各國利益沖突繼續(xù)存在的同時，文明的分歧和矛盾日益凸顯出來。如何審視新的歷史條件下世界文明及其相互關系，成為各國學術理論界和國家決策層十分關心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已故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提出了文明沖突理論①亨廷頓的主要觀點是：“正在出現(xiàn)的全球政治主要和最危險的方面將是不同文明集團之間的沖突，引起了人們的各種反應，包括新奇、義憤、恐懼和困惑?！眳⒁娙姞枴ず嗤㈩D《文明的沖突》，新華出版社，2013 年版。，對國際政治關系的學術研究與實踐行動產生了很大影響：21 世紀西方主導的幾場戰(zhàn)爭，幾乎都能看到這一理論的思路與觀點。從戰(zhàn)爭的結果看，文明沖突理論及其解決方案存在著明顯的缺陷，不能應對更不能解決世界文明的分歧和矛盾問題；相反，只能擴大分歧和激化矛盾，人們必須從國際政治哲學的高度，重新審視世界文明及其相互關系，重構世界文明的理念系統(tǒng)。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習近平代表中國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想，對世界文明及其相互關系的歷史規(guī)律、現(xiàn)狀特征和未來趨勢進行了考察和分析，提出了一系列新的具有全球化新時代特征的理論觀點和實踐方案，對傳統(tǒng)和當下的世界文明理論進行再認識和再建構，對世界文明發(fā)展的新目標提出了新預期和新構想：“我們要尊重各種文明，平等相待，互學互鑒，兼收并蓄，推動人類文明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盵1]525深入研究和廣泛傳播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對世界文明觀的重構有著重大的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

一、文明的多樣性是一種歷史和未來的長期存在

文明形成源自于人類生存與發(fā)展經驗的總結，在處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人與自我的關系中，各個國家和地區(qū)探索出了一套適合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的優(yōu)化“方案”。由于全球各地的自然條件、社會結構與思維方式不同，文明必然存在著區(qū)別和差異。在文明的演進過程中，有些國家在生產方式上可能發(fā)展較快，知識積累與技術運用也有所突破，探索出了認知規(guī)律和獲取財富的有效路徑，使物質財富、社會結構和文化體系較為完善，促進了這些國家人民生活質量的提升，達到了發(fā)達國家的水平，文明程度較高。有些國家則受到各種因素和條件的限制，發(fā)展速度較慢，物質生活水平、社會發(fā)展與文化繁榮程度都還不高，表現(xiàn)為發(fā)展中國家的水平和狀態(tài)。這既是世界文明差異性存在的歷史結局，也是世界文明存在的當下狀態(tài)，更是世界文明未來存在的趨勢。在未來一個很長的時期內，人類社會必然還會以不同的文明形式存在與發(fā)展。這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現(xiàn)實。

1990 年代，隨著冷戰(zhàn)的結束，西方文明在國際社會取得了暫時的優(yōu)勢。于是，西方一些學者將這種暫時的優(yōu)勢夸大為永恒和終極的狀態(tài)，甚至武斷預示，西方文明馬上要替代世界其他文明，終結世界文明歷史，西方文明成為唯一的文明。他們不承認世界文明存在的多樣性發(fā)展趨勢，鼓吹歷史終結論，這是對冷戰(zhàn)結束后國際政治哲學在文明關系理論上的一種錯誤研判，曾經產生過廣泛消極影響①福山的觀點是，以“自由民主”為代表的西方文明“形成了人類意識形態(tài)進步的終點”與“人類統(tǒng)治的最后形態(tài)”，也構成“歷史的終結”。參見弗蘭西斯·福山《文明的終結》，遠方出版社，1998 年版。。他們簡單而武斷地將西方政治文明確定為唯一的世界政治文明，由此來終結其他的政治文明形式。這顯然是只看到暫時的社會變動，而沒有著眼于歷史的本質與規(guī)律得出的虛假結論。21世紀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程已經迅速證偽了這一觀點，西方文明繼續(xù)存在與發(fā)展的同時，東方文明尤其是中華文明繁榮興盛。正如有學者指出：“‘道并行而不相悖'的高智慧的啟迪則認為，21 世紀世界新文明發(fā)展的基本格局將仍然是多元的又沖突又融合并且融合是其總趨勢。所以，在聯(lián)合國和平與發(fā)展的旗幟指引下，促使其向融合方向和諧發(fā)展，向不同的、多元的‘道'開放，歡迎他們‘并行而不相悖'，互競互補互長，共同為新世紀的發(fā)展各自作出應有的貢獻，乃是一切有識之士所應竭力追求的目標與價值，以及所應勇敢地肩負起來的崇高的歷史使命?！盵2]1835

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對“單一文明論”“歷史終結論”的反思，提出了世界文明發(fā)展規(guī)律和趨勢的新認識和新觀點。習近平認為：“人類文明多樣性是世界的基本特征……世界上有200 多個國家和地區(qū)、2500 多個民族、多種宗教。不同歷史和國情，不同民族和習俗，孕育了不同文明，使世界更加豐富多彩。文明沒有高下、優(yōu)劣之分，只有特色、地域之別。文明差異不應該成為世界沖突的根源，而應該成為人類文明進步的動力。每種文明都有其獨特魅力和深厚底蘊，都是人類的精神瑰寶?！盵2]543“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種花朵，就算這種花朵再美，那也是單調的。不論是中華文明還是世界上存在的其他文明，都是人類文明創(chuàng)造的成果。承認文明的多樣性和差異性，就會尋求文明差異化生存與發(fā)展的和諧之道，就會防止出現(xiàn)文明沖突。

習近平關于世界文明多樣性的系列論述，蘊含著三重哲學思維：首先，世界文明的多樣性是由世界的多樣性決定的，因為我們生存的世界有著不同的自然條件和社會結構，各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qū)的人們是在自然世界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著自身的文明，不是主觀隨意的創(chuàng)造。因此，世界文明的多樣性會隨著客觀自然條件的多樣性而長期存在和發(fā)展，任何對世界文明多樣性的質疑和反對，都是不符合客觀規(guī)律的，因而也就是錯誤的認識。其次，世界文明的多樣性，使人類社會的存在與豐富更加豐富多彩。有了世界文明的多樣性，才能形成人類社會的一個結構性整體，這個多樣性結構整體能夠生成和輸出強大的功能，從而為人類社會的存在和發(fā)展提供前提和條件。很難想象，若世界只有一種單一的文明，人類社會還會像今天這樣豐富多彩嗎？再次，世界文明的多樣性不僅是一種歷史客觀存在和現(xiàn)實的客觀狀態(tài)，更是一種未來發(fā)展的必然。人類社會在未來一個很長的時期內，世界各民族和各國家之間的經濟發(fā)展水平、政治制度和文化結構必然存在差異性，這就決定了不同民族和國家在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依然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征。由此，各民族和各國家的文明也必然是多樣性地存在的。

二、文明的差異是人類發(fā)展的動力

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由于對文明分歧與矛盾認識不清，處理不當，出現(xiàn)了很多因為文明不同而引發(fā)的沖突和戰(zhàn)爭，這就給歷史哲學和政治哲學的認識帶來了誤導，認為文明的差異必然會帶來文明的沖突，這也是“文明沖突論”最基本的思維邏輯。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突破了這一思維定勢，從一個更高的歷史維度和現(xiàn)實視角，考察文明多樣性與差異性的積極意義，尋求用文明多樣性和差異性的積極意義壓縮其消極影響的解決方案，開辟了世界文明觀的新視野和新境界。

因為差異而產生動力，各文明之間形成一種競賽的關系，當一種文明看到其他文明得到了新發(fā)展之后，就會反思自身文明存在與發(fā)展的方式與路徑，發(fā)現(xiàn)自身文明的缺陷與不足，就會通過改革和調整自身文明的一些理念和行動，加快自身文明的發(fā)展，這樣世界各國文明就會形成一種良性競爭、共同進步的態(tài)勢，文明的差異不僅沒有帶來負面消極影響，反而產生了正面積極意義。習近平指出：“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fā)展的重要動力?！薄拔拿鹘涣骰ヨb不應該以獨尊某一種文明或者貶損某一種文明為前提。中國人在2 000多年前就認識到了‘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的道理。推動文明交流互鑒，可以豐富人類文明的色彩，讓各國人民享受更富內涵的精神生活、開創(chuàng)更有選擇的未來?！盵3]259習近平引用中國古代的哲理，來比喻事物之間差異性所帶來的動力，將文明差異性通過相互學習和交流而變成發(fā)展的動力。這樣完全可以避免文明沖突，“只要秉持包容精神，就不存在什么‘文明沖突'，就可以實現(xiàn)文明和諧”[4]12。

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對馬克思主義世界歷史理論的繼承、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在全球化不斷深化的今天，對于推動全球治理有著重要的理念意義和實踐價值。

首先，從思想理念上把文明差異的正面意義提取和挖掘出來。長期以來，國際學術界特別是西方社會只看到文明差異的負面作用，認為它是帶來矛盾和沖突甚至暴力與戰(zhàn)爭的最主要根源，而沒有看到文明差異在相互交融、取長補短、相互學習、良好競爭等方面的積極意義，只看到消極作用，就簡單地要消滅文明的多樣性，人為地幻想“歷史終結”。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重點闡發(fā)文明差異性的重要意義。從歷史到現(xiàn)實，很多文明特別是一些優(yōu)秀的文明總是多種文明的綜合與融通，在堅持自身文明主體成分的同時，大量吸收其他文明的合理成分，從而使自身文明變得更加優(yōu)秀，更加強大。

其次，當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已經為文明多樣性消極作用的壓縮、積極作用的張揚提供了充分的條件。歷史上，文明的沖突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物質資源短缺和思想認識封閉。物質資源短缺導致各民族之間為了爭奪財富而進行戰(zhàn)爭，思想上的封閉導致誤會與隔閡而引發(fā)沖突?，F(xiàn)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物質財富的增加完全可以不依靠掠奪而是通過提高勞動生產率而實現(xiàn)，自然要素在財富增加中的作用正在下降。人通過知識與技術的運用可以在很少的自然資源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物質財富，為人類社會帶來美好的生活。因此，為爭奪自然資源而引發(fā)的文明沖突，可以壓縮到最低限度。同時，現(xiàn)代交通特別是通訊技術的發(fā)展，使不同文明之間的聯(lián)系和溝通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高度，不同文明之間相互加深了解與認知，因封閉而形成的隔閡與猜忌就會大大減少，因猜忌誤會而引發(fā)的沖突和矛盾也會隨之減少。由于相互聯(lián)系與溝通的加強，不同文明之間的長處和優(yōu)點會迅速擴散，成為推動全球發(fā)展的重要動力。只要任何一個國家在生產技術上獲得突破，在一定的時間內，一定會轉化為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共同享用的特質文化產品。

三、中華文明是促進世界文明發(fā)展的重要力量

近代以來，國際政治哲學形成了歐洲中心論的觀點，歐洲文明（歐美文明）被說成是推動世界文明發(fā)展的主要甚至唯一的力量。由于近代中國生產力落后，國家和民族處于積貧積弱的狀態(tài)，中華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的地位被忽視和貶低。事實上，中華文明長期以來一直處于發(fā)展較快的地位，只是在近代100 多年的歷史中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頓和落后，但這種短期的落后并不意味著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的智慧下降和衰落。作為世界唯一沒有間斷的文明，中華文明的一些深刻而合理的內容，對于應對全球化新時代的世界文明存在與發(fā)展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和參考價值，國際政治哲學必須改變和調整對中華文明的態(tài)度，挖掘和傳播中華文明的積極合理成分，為世界文明的共同發(fā)展提供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

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就是基于中華文明的優(yōu)秀基因，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進行現(xiàn)代轉換的思想成果。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高度評價、大力推介中華文明的優(yōu)秀內容，引領當代世界文明的共同發(fā)展。習近平指出：“中華文明經歷了5 000多年的歷史變遷，但始終一脈相承，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fā)展壯大提供了豐厚滋養(yǎng)。中華文明是在中國大地上產生的文明，也是同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而形成的文明?！盵4]260這一論述包含著兩個方面的深刻含義。

首先，中華文明是中華民族根據(jù)自身的實際而長期積累和創(chuàng)造的文明成果，具有很強的自身適應性，在今天仍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其次，中華文明的豐富與優(yōu)秀，是跟世界其他文明交流學習的結果。在中華文明中，除了主體和基本框架之外，許多成分都是對外來文明的引進、吸收和優(yōu)化。習近平指出：“2 000多年來，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先后傳入中國，中國音樂、繪畫、文學等也不斷吸納外來文明的優(yōu)長。中國傳統(tǒng)畫法同西方油畫融合創(chuàng)新，形成了獨具魅力的中國寫意油畫，徐悲鴻等大師的作品受到廣泛贊賞。中國的造紙術、火藥、印刷術、指南針四大發(fā)明帶動了世界變革，推動了歐洲文藝復興。中國哲學、文學、醫(yī)藥、絲綢、瓷器、茶葉等傳入西方，滲入西方民眾日常生活之中?！恶R可·波羅游記》令無數(shù)人對中國心向往之?！盵3]261

中華文明有著和平包容的天然基因。中華文明關于文明關系處理的方法論原則，對于今天文明關系的應對和處理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如果加以運用，必然會產生良好的效果。中華文明本質是一種“和”文明，提倡和諧生存、包容發(fā)展的理念，具有很強的現(xiàn)代意義。習近平指出：“中國人早就懂得了‘和而不同'的道理?！盵3]261有著5000 多年歷史的中華文明，始終崇尚和平，對和平、和睦、和諧的追求深深植根于中華民族的精神世界之中，深深溶化在中國人民的血脈之中。習近平指出：“中國自古就提出了‘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的箴言?！院蜑橘F'‘和而不同'‘化干戈為玉帛'‘國泰民安'‘睦鄰友邦'‘天下太平'‘天下大同'等理念世代相傳?！盵4]32這些箴言和理念透視中華文明的和平基因與實踐智慧，在今天認識和處理文明的過程中，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正如有學者指出：“這種生命力的來源便在于中華文明的包容性，在歷史的發(fā)展中，不斷接納、吸收、融合各種文明的養(yǎng)分，不斷豐富、充實、壯大。這種接納、吸收、融合不是通過戰(zhàn)爭、壓迫、強制，而是從和諧的目的、以和諧的手法達到和諧的成果。從這一點說，是和諧創(chuàng)造了中國輝煌的歷史文明”[5]94。

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中華文明優(yōu)秀特質的現(xiàn)代轉換，體現(xiàn)了古老文明智慧的當代意義。中華文明在對待外來文明態(tài)度上有著自身的理念和行動。在當代世界，這種理念和行動，對于重構世界文明觀和推進全球治理有著重要的作用。首先，將利益關系上升為命運結構。利益關系十分重要，但利益關系畢竟只是一種外在因素，利益共同體會隨著利益的變化而出現(xiàn)分歧甚至撕裂。但中華文明自古以來就強調“義利并重”，“義”字當頭。重義輕利是儒家的基本觀點。在義利關系上，儒家把義看作是人立身的根本，道德價值高于物質利益，人的精神需要遠比物質需要更有意義。孔子主張“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他認為一個有仁德的人，應“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6]56。這種理念和智慧，在今天的話語就是由利益共同體上升為命運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可能是脆弱的，但命運共同體必然是緊密的，因為命運的相連，不再是局部和短期的，而一定是整體和長期甚至永恒的。中華文明的古老智慧轉化為21 世紀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為現(xiàn)代條件下世界文明的共同繁榮與發(fā)展，提供了強大的思想理念和行動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