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在噪音喧囂、浮塵飛揚、霧霾濃重、濁流涌動的大都市，只能在鋼筋水泥筑起的壁壘里，受著囂塵的煎熬。偌大的都市，不斷地攤大餅，飛速擴張；吸納人才，一紙文憑落戶，人口也日漸擁擠；都想趕超紐約巴黎，想成為世界超級大都市，難免虛胖。交通堵塞，開車如螻蟻般爬行，堵車堵得人郁悶窩火，心急火燎，堵得心煩意亂，七竅生煙，寬闊的馬路成了巨大的停車場。摩天高樓一天天拔地而起，都想成為亞洲第一高樓，世界第一高樓，欲與天公試比高。形成高樓森林，蝸居其間，似在一口口深井之中。樓上瞰地，頭暈，地上望樓，目眩。

每每吟誦鄭板橋“城市多囂塵，還山弄明月”的詩句，總是激起我無限遐想、向往之情：遠眺崇山峻嶺，青黛綠嶂，奇峰險壑，蒼翠延綿；近看溪流潺潺，明凈清冽，深谷淺灘，幽深靜謐；或是滿山輕嵐曼舞，縹緲婆娑，如夢如幻，恰似仙境；或是仰望清朗皓天，光風(fēng)霽月，蒼穹浩渺，一覽無余；或是盈盈的月光下，品茗吟詩，潑墨作畫，我弄清影，清影伴我，囂塵盡消，物我兩忘。

然而，我卻無“山”可“還”，不過，雖無山可還，還是有鄉(xiāng)下可去走走。得隙，遠離令人窒息的都市，偕友人光頭兄弟到偏鄉(xiāng)僻壤去走走，雖不是放飛心情，倒可以來一次心情放風(fēng)，讓心靈在曠野闊地散步兜兜風(fēng)，讓靈魂在鄉(xiāng)間田野馳騁散心，將都市帶來的疲乏困倦的身心，在田邊地頭打個盹，歇歇腳。

在光頭兄弟的引領(lǐng)下，沿著318國道前行。而此時的感覺是，禁錮久了，放風(fēng)了，圈養(yǎng)久了，放了鴨子，哈哈，暢快地呼吸，放膽地說笑。在這平坦的公路上，油門一踩，一瀉千里，酣暢淋漓，痛痛快快，一路風(fēng)馳電掣，一路歡歌笑語。插科打諢，段子層出不窮；幽默風(fēng)趣，笑料迭出。在一毫不起眼兒處，若不是光頭兄弟做向?qū)?，還真看不出路邊有一小徑的進口處，橫躺在極不經(jīng)意之間，稍不留意，即會錯過。

拐進這條僅可走過一個車身，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便進入了另一片天地。鵝卵石鋪就的小道，時隱時現(xiàn)，隱在拐彎處，顯現(xiàn)在車頭前，有如“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彎彎曲曲，延綿不絕。路邊的枝條綠葉婆娑起舞，對著車身搖曳撫摸，招手示好。和風(fēng)徐徐，花香陣陣，拂面撲鼻，沁人心脾，時而淡雅，時而濃郁，金銀花，橘子花，爭妍斗艷。一步一景致，一趨一風(fēng)光。

來到一片桃林橘海，層層疊疊的桃樹林，一眼望不到邊際，密密匝匝的橘樹林，形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穿過這一片林海，原來已經(jīng)在一個山頭上了。俯瞰下去，可見三片湖水，似三潭映月，鑲嵌在綠樹叢中。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似有“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之感。光頭兄弟，腦門兒錚亮，天庭飽滿，滿蘊著智慧，腦子活絡(luò)，點子頗多。從縣城遷徙到此，承包了這一片山林。偏居一隅，休養(yǎng)生息。就在這一山坳間，還有幾個魚塘及近百畝土地，冠以雅號：桃緣山莊。橘園作靠背，桃林作前臺，金銀花作圍欄。在這兒養(yǎng)鴨喂鱉，圈豬放鵝，雞鳴狗吠，魚躍蛇舞，種植經(jīng)濟作物和珍稀苗木。一排農(nóng)舍，井井有條，一畦畦菜地，果碩葉茂。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恬淡安逸的生活。領(lǐng)略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享受著不求聞達于諸侯，順其自然，自得其樂的妙趣。

一路走來，看景致，飽了眼福；聞花香，醉了嗅覺。來到桃緣山莊，不求桃花運至，只求自在安逸?，F(xiàn)在該是要吃土菜，娛了胃口吧?？纯茨瞧鲋耐猎?，大口的鐵鍋，煨湯的陶罐，桃木、橘木的柴火，菜地里現(xiàn)掐的青菜，魚塘里釣起的活魚，雞窩里撿起的余熱尚存的雞蛋，自榨的菜油，臘月間自制的熏肉。這兒的食品，無需化妝整容，喬裝打扮，不用添加劑，添色增味，不會擔(dān)心農(nóng)藥化肥的污染，不必顧忌激素催熟的貽害，本色自然，新鮮純正。只要看到這些新鮮天然的原材料，就能想見會烹飪出怎樣的美味佳肴來。菜一下鍋，已是香氣四溢，令人饞涎欲滴。待各色菜品擠滿一大桌時，早已迫不及待地舉箸換盞，大快朵頤，顧不上斯文，埋頭苦干，講不了禮數(shù)，狼吞虎咽。綠色食品，味道醇厚鮮美，是何等地香盈滿嘴，潤人腸胃，清新肺腑呀。

聽說這兒的趕集早市值得一逛，次日清晨，早早起床，便匆匆趕到早市來，一條小街，也是農(nóng)產(chǎn)品的集散地，農(nóng)民將自家的土特產(chǎn)用背簍背來，進行買賣交易。只見集市上的胡柚沒有打蠟的光澤，而是呈現(xiàn)著桔黃的光鮮，櫻桃掛著晨曦的露珠，草莓散著自然的殷紅，雞蛋沾著母雞的羽毛，青菜帶著泥土的芬芳，豆制品洋溢著純真的豆腥，蜂蜜透著濃郁的花香。這兒沒有討價還價，沒有斤斤計較，開價是實誠，買家是真心。交易的是公平，道德是秤桿，秤砣是良心。沒有短斤少兩，沒有魚目混珠，沒有以次充好，沒有欺行霸市。賣的是安心，買的是放心。淳樸在這兒體現(xiàn)，善良在這兒彰顯，厚道在這兒匯聚，真誠在這兒流行。

天色徹底放亮，只見一排排紅磚樓房鱗次櫛比，啊，原來這兒曾是我國重要的國防軍工基地。樓房質(zhì)量優(yōu)等，絕對是國家級的手筆。足球場、排球場、籃球場一應(yīng)俱全，電影院、文化宮，職工活動中心應(yīng)有盡有。惜之，球場雜草叢生，一片荒蕪?；顒訄龅卦O(shè)施，大門緊鎖。雖風(fēng)光不再，似遲暮老嫗，但足見昔日的輝煌。上海、武漢、宜昌、新疆、東北口音的普通話在此交流，也可見當(dāng)初全國各地的精英們從四面八方薈萃于此。在狹窄不長的街道中央，有一很不顯眼的小賣部，站在這兒，喊一嗓子，就會響徹整條小街，煲一罐雞湯，香氣就會溢滿整個街巷。小賣部的掌柜，就是光頭兄弟的母親，老人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鑠，慈眉善目，和顏悅色，寬厚慈祥。不大的小賣部，成了此地的政治文化中心，人們絡(luò)繹不絕，川流不息，有事無事，在門前坐坐，站站。買不買東西，在門前搭訕，嘮嘮。這兒沒有“賒賬免言”的告示，而是怎么方便，怎么行。經(jīng)濟，實惠，誠信，守諾。經(jīng)營，不是為了盈利，而是讓大家圖個方便，開張，不是為了謀生，而是消遣娛樂。民風(fēng)敦厚淳樸，市井厚道善良。滿街浸透著天然和諧的氛圍。

漫步其間，我不由得想到：城市的囂塵，不單是自然環(huán)境，社會人文環(huán)境同樣是甚囂塵上，受到囂塵的重度污染。垃圾食品，大行其道，更有化學(xué)有毒食品，充斥在生活之中；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漠，浮躁悸動，爾虞我詐，圍繞在身體周圍；趨炎附勢，追名逐利，利欲熏心，貪婪無度，伴隨在人生左右，充滿囂塵。

雖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民風(fēng)淳厚、清新、自然、淳樸，遠離都市的“文明”，卻保留著最原始醇厚的人性文明，沒了城市自然環(huán)境的囂塵，而社會人文環(huán)境，同樣沒有受到囂塵的污染，也是一片凈土，心中的桃源。

置身其間，讓人身心放松，與大自然親近，怡然自得；與泥土親昵，心曠神怡。當(dāng)我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當(dāng)漫山遍野的橘樹映入眼簾的時候，我腦海里倏地就跳入了屈原《橘頌》的詩句。是的，這就是似曾相識的楚國丹陽（秭歸）之地，屈原，就是生活在這一帶水土之上。一定要來仔細端詳橘花的英姿，一定要來好好領(lǐng)略橘園的意境，一定要身臨其境地來細心體會三閭大夫詩意的真諦。

待到黃昏時分，晚風(fēng)習(xí)習(xí)，天籟和鳴。獨自徜徉在茂密的橘林，只見這橘樹的主干并不是高大參天，但卻堅韌挺拔，支撐起一片碩大的傘狀蓬冠，蓬冠上點點白花綻放，潔白無瑕，似雪，似絮，似星，似銀。當(dāng)年的屈原，一定是在此情此景下吟誦出：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橘啊，你這天地間的良木佳樹，與生俱來就服了這兒的水土。你的品質(zhì)堅貞不變，生長在江南的國度啊，根深蒂固難以動搖遷移，那是由于你忠貞不渝的意志啊。綠葉映襯著白花，繁茂得讓人歡喜啊。你外觀精美內(nèi)心潔凈，就是那有道德的君子啊。特立獨行永不改變，怎不使人敬重啊。堅定不移的品質(zhì)，心胸開闊無所私求啊。你遠離世俗獨來獨往，敢于橫渡而不隨波逐流啊。遵守道德毫無私心，真可與天地相比啊。你內(nèi)善外美而不放蕩，多么正直而富有文理啊，品行好比古代的伯夷，種在這里作我為人的榜樣啊。

遙想兩千三百多年前的南國楚地，楚懷王將一個國家折騰得由興而衰，蓋因昏庸無能，腐朽不堪，聽信讒言。而又自視清高，自以為滿肚子文墨，博覽群書，學(xué)富五車，滿腹經(jīng)綸。滿朝文武，不是奴才，就是佞臣，媚骨阿諛，唯唯諾諾，諂媚溜須拍馬，上下官員，異口同聲，沒有不同的聲音發(fā)出，朝廷里，如屈原這樣有風(fēng)骨的人，也會遭到排擠放逐。

屈原被逐，心中憂郁，面目憔悴。徘徊于川澤之間，游蕩在平原丘陵之上。仰頭長嘯，面向蒼穹發(fā)出呼號，問宇宙萬物，抒愛國情懷。

是啊，我雖生活在囂塵之中，無力將囂塵蕩滌。但是，我的內(nèi)心，當(dāng)要固守著那一片純凈和寧靜。當(dāng)?shù)镁邆溟贅涞钠返拢荷罟屉y徙，更壹志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嘉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作者簡介：紐浪客，本名張漢軍，現(xiàn)居武漢，企業(yè)高管，有多種文學(xué)作品發(fā)表于海內(nèi)外媒體。本文由“鴻漸風(fēng)”微信公眾號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