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玲
自記事起,就知道鄉(xiāng)下時興請戲班子。常常是春秋季的農閑或者春節(jié)時候,或者誰家發(fā)了大財、老人過大壽、孩子考上了重點大學,就會請戲班子來村子里唱上幾天。
戲臺就設在村子里的土臺子上或地段開闊處,很是簡陋。由四根木柱撐起,上搭白色帆布篷,再用幾條鮮艷的各色布條點綴,這樣,戲臺就成型了。
還未開始唱,哪個村子來了戲班子的消息就已經在附近幾個村莊里傳開了,常常是大家奔走相告,相邀在白天或者晚上聽戲去。于是就拿了小板凳小馬扎,看戲去。路上熙熙攘攘的人,像趕年集一般熱鬧。
臺上,穿著艷麗的演員在盡情演繹著一出出故事;臺下,人頭攢動,賣瓜子、糖球、玉米酥果等的小商販在人群里來回小聲吆喝著。來聽戲的人中,老輩人和婦女最多,他們愛聽戲,聽得如癡如醉。小孩子也多,孩子們大多聽不懂戲詞,看不懂戲情,但不妨礙他們去聽戲的興趣,可以看熱鬧或者纏住大人們給買點零食吃。因為在看戲時,大人們是慷慨的,面對著那么多聽戲的鄉(xiāng)親們,是不好意思駁了孩子要求或者打罵孩子的。
那時候,聽得最多的是“山東梆子”“河南豫劇”,這兩個戲曲的曲調多豪放嘹亮,唱詞念白直爽,不似昆曲那樣溫婉清愁,也不像京劇那樣精致講究。所以,很合鄉(xiāng)村人的口味。
大人們看得癡迷,常會隨著演員的表情動作而變化著神色,當臺上演員手執(zhí)馬鞭子做騎馬狀態(tài)時候,臺下的人兒,也會把身體前傾,口中也吆喝著“駕駕”的聲音,會引來身邊人的注目,那贊許的,是因為的確也有同感;那投來白眼的,則是嫌棄那個人擾了自己看戲。
小孩子在臺下待不了幾分鐘的,趁著大人不注意,常常就偷偷跑到戲臺柱子邊上了,專門趴在戲臺邊看演員的一招一式,離得那么近,可能會影響到戲臺上的表演,就會有管事的人,把小孩子輕輕攆下去;也有的小孩子就會跑到后臺去,看演員化妝卸妝。
八歲那年,我迷戀上了鄉(xiāng)戲,常常就在臺下看呆了。臺上的一顰一笑,讓我為之傾倒。我想象著自己是鐵面無私的包公,斷清人間不平事;我也是英姿颯爽的穆桂英,帶領楊家女將征戰(zhàn)沙場;我是那美麗癡情的王寶釧,為生命里的那個叫薛平貴的男子在寒窯苦守18年;我是那靈巧剔透的紅娘,為我家鶯鶯小姐把終身大事爭,全不顧執(zhí)拗的老夫人如何拷打……那飄逸的戲服、美麗的刺繡、翻飛的水袖、金燦燦的鳳冠、俊美的扮相,深深牽引我心。我就有了學唱戲的念頭。某一次,我偷偷跑去后臺,找到一位領班模樣的大姨,求她收我為徒。她只是笑笑,說:“學唱戲很苦,吊嗓子練臺步,都很累,你受不了?!蔽揖桶l(fā)誓,我是一個能吃苦的孩子。可她還是搖頭:“孩子,你的腰身不夠柔軟,你說話的嗓音底氣不足,還是回家好好上學去吧?!?/p>
學戲是無望了,但還是無法阻擋我聽戲的念想。只要附近有唱戲的,我都會在放學時,跑去看。不一定會長久地站在那里欣賞,只要看上幾眼,就覺得好像是還了一個心愿一樣。或許,只為一場深刻的喜歡吧。
前兩天,我像往常一樣回老家過周末,正好趕上鄰家弟弟結婚,請了小城劇團里的演員來助興。那一晚,有輕盈的雪花飄灑,我就站在最熟悉的老家小巷子口,倚靠著鄰家新房子的墻角,聽一場場鄉(xiāng)戲片段。
來聽戲的人不多,只十幾位老人,再加一個我。在熟悉的戲文里,我又找回了青蔥年少時學戲的夢想,找到了自己的過往。我穿大紅的長羽絨服,感覺自己就是戲中的某一人,正經歷著塵世里的一幕幕悲歡離合。
【賞析】
每個人的腦海里都會留下一些童年片段,作者的童年片段與鄉(xiāng)戲有關。鄉(xiāng)戲是節(jié)日里的“盛宴”,給村民們帶去喜悅與歡快。大人們認真地看戲,孩子們在臺下玩耍,小小的作者甚至迷上了鄉(xiāng)戲,幻想自己就是戲文中的人物。在那段純樸而簡單的日子里,鄉(xiāng)戲成了人們的精神食糧,溫暖了那個貧瘠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