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玲君
2018年11月17日,臺灣電影《誰先愛上他的》(以下簡稱《誰先》)分別提名最佳劇情長片、最佳男女主角、最佳新導(dǎo)演、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最佳剪輯等八個獎項,雖然在內(nèi)地優(yōu)質(zhì)影片《我不是藥神》《大象席地而坐》《影》的同臺競爭下《誰先》只拿下了最佳女主角,但是多個獎項的入圍及其一路叫好的口碑足見評委對這部影片的喜愛與認可。影片中謝盈萱飾演被同性戀奪走丈夫的劉三蓮,邱澤飾演劉三蓮丈夫的同性愛人阿杰,兩位演員在電影中貢獻出了驚人的演技,以真實的情感流露賦予影片鮮活的生命質(zhì)感。最后,謝盈萱擊敗周迅、孫儷等實力戲骨拿下影后獎杯。
影片另一不得不提的熱點話題是“同性戀”,自1985年臺灣第一部同性戀電影《孤戀花》誕生,同志題材的影片成為一種本土類型在臺灣已經(jīng)蔚然成風(fēng),一段時間內(nèi)臺灣業(yè)界甚至曾有“無同志,不成片”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如《藍色大門》《刺青》《九降風(fēng)》等臺灣電影對同性戀一直報以一種浪漫化的表達方式,影片沒有設(shè)置一個被異化、被排擠的同性形象,更沒有促成同性話題的熱議,沒有將同性戀作為一種社會問題去探討,而是將其當(dāng)成青年亞文化的一部分,將“同性戀”放置在青年亞文化的語境中去講述。臺灣文化學(xué)者趙彥寧認為:“同志文化正極可能成為臺灣最具全球化與跨地域特性的文化領(lǐng)域之一,而同志研究的批判與理論運用在臺灣的發(fā)展,在某種特殊的層面上,也呼應(yīng)了這個特殊的全球化性質(zhì)。”①將“同性戀”作為一種青年普遍性是臺灣電影的慣常表達,因此青年群體的青澀愛情、真摯友情成為了臺灣同志電影的主要主題。然而《誰先》這部涉及同性戀題材的電影,將焦點放置在了中年人群體,不再講述浪漫的青春,而是直面現(xiàn)實,刻畫一個家庭的隱痛。影片看似為同性發(fā)聲的外殼下突破性地超越了同性語境,不再展現(xiàn)奇觀化的同性激情場面,不再講述同性戀者對于身份認同問題的困惑,而是探討人性中的善良與救贖。故事講述了三人在宋正遠離世后通過尋找愛的方式釋懷了彼此之間怨恨的動人故事。影片以宋呈希(兒子)、劉三蓮(妻子)、阿杰(同性愛人)三人的視角為三個不同的敘事線索,在攝影機的全知視角里與宋呈?;貞浐蛿⑹龅臅r空里共同建構(gòu)了他們共同的愛人宋正遠的生前模樣,并且解決了“誰先愛上他的”這個重要問題。
討論《誰先》這部電影怎么也繞不開它的“同性戀”標簽,暗戀多年的同性愛人,阿杰母親對于他同性戀身份的排斥與接受,同性戀妻子的隱忍與難言,以上每條線索均可作為同性電影中的痛點與熱點而一一展開。然而,導(dǎo)演的獨到之處便在于同性痛點、同性話題在影片中只是點到為止,三位主人公通過對逝者宋正遠的追憶而因愛釋恨,因愛達成和解、得到救贖成為了影片最終的主題升華。
影片借助同性之愛的故事外殼超越同性語境,以三人不同的視角展開了各自對于答案或結(jié)果的追尋,最后通過尋愛而得到了各自的內(nèi)心救贖?!叭怂乐髸ツ睦铩笔撬纬氏T谟捌蟹磸?fù)提出的問題,在與劉三蓮吵架后宋呈希來到了阿杰的家里,“誰會搶走我爸的保險金”成為了他此行的目的。其實,因為“壞人”父親不回家,再聽到父親的消息時他已經(jīng)離開人世,“父親到底愛不愛我”成為了宋呈希真正想要得到的答案。宋呈希一次次地在阿杰身邊尋找父親的足跡,終于在得知真相后,父親離世前留給他的信成為了他內(nèi)心的撫慰。兒時的宋呈希與父親玩耍的回憶片段成為了宋正希對于這段父子情的最后記憶。
“吐出保險金”是影片中劉三蓮一直想要達到的目的。無論是她闖進阿杰家里和他理論還是沖進劇場破口大罵,甚至違背了自己的良心做惡人惡事將阿杰的同性戀身份告訴他的母親,這一系列的過激行為在兒子眼里是她為了得到保險金而不惜一切的手段。但是,當(dāng)一直剛烈的劉三蓮走進心理咨詢室傾吐內(nèi)心的秘密,也就是影片第一次出現(xiàn)劉三蓮的回憶畫面時,我們終于看到了劉三蓮軟弱與難以開口的痛楚。劉三蓮問:“就是一個小問題,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醫(yī)生,你一定很聰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令人意外與心碎的是劉三蓮的問題與“保險金為什么留給阿杰”沒有絲毫關(guān)系,原來一直縈繞在她心頭難言的苦楚是“全部都是假的嗎?沒有一點愛嗎?就……一點點”。到底有沒有被愛過,成為劉三蓮苦苦追尋的答案,而最終成為了怨恨。在嘗試過用最惡毒的方式去報復(fù)敵人后,劉三蓮并沒有釋然也沒有好受。當(dāng)她看著丈夫曾經(jīng)為其負責(zé)音樂制作的舞臺劇《假期愉快》,回憶起她與宋正遠當(dāng)年相遇的情形,看到為祭奠宋正遠死后百日,受傷仍然堅持演出的阿杰,看到流著淚的阿杰與母親擁抱,劉三蓮明白了阿杰的日子并沒有比自己好過,他們都一樣,都是曾經(jīng)深愛過宋正遠的人。劉三蓮心中被喚起的愛終于令她釋然了心中的恨,不再追問真假,最終將保險金主動讓給了為救宋正遠而身陷債務(wù)的阿杰。
影片的前半部分有兩處細微的情節(jié),一處是阿杰急匆匆地拎著早飯走進病房,看到病床上的病人后尷尬地將早餐送給了護士。其實,這是長久以來一直照顧宋正遠的習(xí)慣,然而在宋正遠離世后阿杰仍不能忘記。另一處是在劇場里指揮全場的阿杰卻私底下沮喪地坐在角落里,兩眼直直地望著遠方。這是每次阿杰在劇場里偷看宋正遠的位子,兩處細節(jié)表明,宋正遠離世后阿杰始終未走出他離世所帶來的傷痛。最后,終于在宋正遠去世百日這一天,阿杰以舞臺劇《假期愉快》與宋正遠做了最后的告別。此時,得知兒子是同性戀的母親也手捧著鮮花來到了現(xiàn)場,她用無言的擁抱接受了兒子的同性戀身份,打開了阿杰內(nèi)心許久的心結(jié)。
在影片最終《假期愉快》的歌聲“巴厘島,巴厘島,那夢幻的巴厘島”中,三位主人公關(guān)于宋正遠的回憶相互交織,在關(guān)于愛的回憶中他們終于原諒了彼此,原諒了那個曾帶給他們傷痛的逝者,原諒了老天的安排。手術(shù)前的宋正遠看著走遠的兒子說:“恨比較容易康復(fù)。”阿杰反駁:“屁啦,愛比較容易。”宋正遠的悄然離開留下了妻子的怨恨、兒子的不解和阿杰的留戀。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每個人終于通過愛而得到了自我的救贖,因愛釋恨成為了影片的終極主題。臺灣同志電影終于告別了那些反復(fù)呢喃的青春絮語與小傷小痛,轉(zhuǎn)而表達了人性的美好與傷痛后的自我救贖。
注釋:
①陳光興.文化研究在臺灣[M].臺北:巨流圖書公司,200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