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平
教育倫理學是當代應用倫理學或教育哲學的新興學科之一。它是研究教育活動的價值與善惡,探討教育中的道德關系、倫理原則和行為規(guī)范,探索健全教師和教育工作者道德人格的完善,以實現教育的最大利益和最大善的科學。[注]王正平:《教育倫理學的基礎理論探究與建構》,《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第24—33頁。認真探討教育倫理學作為一門學科在國外和中國的形成歷程和發(fā)展軌跡,有益于我們發(fā)現其中的規(guī)律,更好地推動它的健康發(fā)展。
教育倫理思想有著悠久的形成與發(fā)展史,它是隨著人類教育職業(yè)活動的開展和社會經濟文化的進步而逐步形成、豐富與變化的。在中外教育史上,無論是孔子、荀子、孟子、韓愈,還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昆體良、夸美紐斯,都曾較早提出過許多包含真知灼見的教育倫理思想。但作為一門相對獨立、具有比較完整思想理論體系的教育倫理學學科,是到了近現代才得以形成,并逐步在實踐中得到充實、提高與完善。
從現有的思想理論資料看,美國著名哲學家、教育家、思想家杜威是較早正式使用“教育倫理學”(Educational Ethics)這一學術概念的人,并先后發(fā)表了三篇直接闡述教育倫理學的學科對象、基本原則、方法與任務的重要學術論文。
1895年,杜威的《教育倫理學:六次講座內容綱要》由美國芝加哥大學出版社首次出版,直接用于芝加哥大學有關教育與研究機構的教學。該教育倫理學的六次系列講座的主要內容包括“學校倫理問題”“教育方法的倫理”“課程或學習科目的倫理”“學校與道德進步”等,[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楊小微、羅德紅等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23—232頁。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和探討了教育倫理學及其重要的理論問題。其中,杜威在闡述“學校的倫理”時用理論綱要的形式明確提出學校是一種社會機構,應當為社會發(fā)展服務。作為學校倫理,假定或預設“發(fā)展個性與服務社會的統(tǒng)一”。[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224—232頁。
同年,杜威又在《教育倫理學:六次講座內容綱要》的基礎上,出版了名為《構成教育基礎的倫理原則》的學術專著。針對當時有一種傾向認為學校本身是一種機構,好像無須根據行為的一般科學原理就能闡明學校的道德,杜威明確提出“不能有兩套倫理原則或兩種形式的倫理理論,一套為校內生活,另一套為校外生活。因為行為是一體的,所以行為的原則也是一體的”。[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1頁。但是,他也指出,教育倫理問題畢竟有自己的特殊性,“原則是同一的,隨不同環(huán)境而變化的是特殊的聯系和應用點”。[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1頁。
在《構成教育基礎的倫理原則》中,杜威在強調學校對社會的道德責任時指出,“在學校接受教育的兒童是社會的一員,必須把他們作為這樣的成員予以教導和關懷。學校及學校經營者的道德責任是對社會負責。學校從根本上是由社會建立的一種從事某種特殊工作的機構——在維持生活和促進社會福利匯總行使某種特殊職能。不承認賦予它的這一倫理責任的教育制度是不負責的”,[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4頁?!耙虼?,有必要從學校在社會中的道德地位和道德職能的觀點來討論學校的整體結構和具體工作”。[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4頁。他還深刻地指出,學校的倫理目標與兒童培養(yǎng)的目標是一致的。“兒童在智力上、社會上和道德上以及身體上是一個有機體的整體,因此,必須用最為復雜和最為有機的精神去解釋決定學校工作的倫理目標。”[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4頁。杜威特地強調:“學校在社會方面的倫理責任,也必須用最廣泛的和最自由的精神賦予解釋;對兒童的訓練,將使得他得以管束好自己,并對自己負責;不僅使他適應正在進行的變革,還要使他具備形成和指揮這種變革的力量。”[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5頁。
杜威認為,學校是一種重要的社會機構,應當從社會生活對學校培養(yǎng)人的要求角度來確立學校教育的道德標準。把學校構建為一種社會機構的重要表現之一就是要使學校的智力訓練與道德訓練、獲取信息與人格成長相統(tǒng)一,應當培養(yǎng)學生對社會共同體的興趣。“一種發(fā)現形成一切社會秩序和社會進步的事物并踐履這些原則的興趣——是一種根本的倫理習慣。一切特殊的學校習慣如果要被道德生活的呼吸激活的話,它們就必須和這種倫理習慣聯系起來。”[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8頁。
杜威探討了教學方法和教學內容的倫理問題。他認為,大一統(tǒng)的教學有礙社會精神的培養(yǎng)。“所有人都在做一模一樣的事,產生一模一樣的成果。社會精神沒有得到培養(yǎng)——事實上,只要這種方法在起作用,社會精神就會因為缺少運用而逐漸萎縮?!盵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48頁。他認為在智力和藝術的事情上的規(guī)律是合作和參與,但學校教學往往過早地把兒童推入個人主義的競爭領域,這有害于學生社會精神的培育。杜威還指出,“每引入一種訴諸兒童各種主動的能力的方法,即引進訴諸兒童的建設、生產和創(chuàng)造的能力的方法,都標志著一個把倫理的重心由自私的吸收轉移到社會性服務上來的機會”。[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50頁。他認為,“學科的意義在于引導兒童對社會生活的構成或結構的意識,它的作用在于教給兒童關于社會發(fā)展的工具并掌握這些工具。學科具有三項獨立的價值,即教養(yǎng)價值、信息價值和訓練價值。這些價值涉及信息、訓練和教養(yǎng)這三個關鍵詞”。杜威深刻地指出:“信息,僅就產生了處于社會生活背景之中的材料的明確圖像和觀念而言,才是名副其實的和有教養(yǎng)意義的。訓練,只有在它表示對轉化為個體自身能力的信息的反應,以使他為了社會的目的控制住自身的能力時,才真正具有教育意義。教養(yǎng),若有真正的教育意義,而不是一種外在的優(yōu)雅或造作的虛飾,那么它表示信息與訓練充滿活力的聯合。教養(yǎng)標志個體在其整個人生觀上以及處理生活的方式上的社會化。”[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51頁。
為了深入探明教育的倫理意義和倫理行為,研究教育中的心理學是絕對必要的。應當關注對學生理智、判斷力、本能、沖動和意志等心理現象的研究。杜威指出:“每門學科、每種教學方法以及學校生活中的每件小事都蘊含著道德的生活?!盵注]《杜威全集——早期著作1882—1898》(第五卷,1895—1898),第62頁。
杜威在這一時期對教育活動中的倫理問題的研究是系統(tǒng)而深入的,并根據自己在實驗學校所從事的教育實踐經驗,不斷深入對教育倫理學進行探討。1909年,他在上述專門著述的基礎上出版了《教育中的道德原則》(又譯《教育中的倫理原則》),比較全面而系統(tǒng)地闡述了他的教育倫理思想。首先,杜威探討了“學校的道德目標”,他認為,學校應用的學習方法和教授的教學內容,其目標應是使受教育者的行為變得“更加文明、更加連貫、更加富有活力”。要把學科教學與道德培養(yǎng)結合起來,把理智的成果與品質最終結合起來,借助所有的機構、部門和學校生活素材對學生進行品質培養(yǎng),使學生成為對社會文明發(fā)展有用的人。[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陳亞軍、姬志闖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14頁。杜威指出,“教育者——無論是父母,還是教師——的工作是負責這一點:孩子和年輕人獲得的最大可能數量的觀念,都是以這樣一種必不可少的方式獲得的,以至于這些觀念在指導行為的過程中成為推動性觀念和原動力。這種要求和這個良機,使得道德目標在所有的教育——無論其主題是什么——中都具有了普遍性和支配性”。[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13頁。
其次,杜威認為,對社會而言,由學校共同體給予學生道德訓練是學校的道德責任以及學校管理者的道德責任。他指出:“學?;旧鲜怯缮鐣⒌囊粋€做某種特殊工作——在維持社會生活和增加社會福利中發(fā)揮某種特殊功能——的機構。這個事實使得學校承擔了一種倫理責任。不承認這個事實的教育系統(tǒng),是玩忽職守的,是一個不履行義務的系統(tǒng)?!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15頁。道德訓練的本質是“使一個孩子成為一個良好的公民”,“承擔起維護這個社會共同體的責任”,“他將成為某個特殊地區(qū)和共同體的一個成員,并且,無論他在哪里,都必須為生活的價值作出貢獻,都必須為一個文明社會增加體面和優(yōu)雅?!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16頁。杜威十分強調學校參與社會生活的重要性,他強調指出,學校應當根據社會的道德準則,參與廣闊的社會生活,培養(yǎng)良好的社會責任心和道德習慣?!皩餐w福祉的關心——也就是說,一種對察覺有利于社會秩序的進步的無論什么東西的關心,以及對把這些原則付諸實施的關心——就是這樣一種道德習慣?!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19頁。而對學校的倫理目標而言,“除了參與到社會生活中去,學校沒有任何道德目的和目標”。[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17頁。
第三,杜威認為,學校教授的課程具有社會屬性和倫理意義。他指出,無論什么學科,如地理、歷史、數學,只有當這些學科為了社會目的而將自身根據社會的需要來設定時,才“真正是教育性的”?!爱斠粋€學科被作為對社會生活的一種理解模式而被教授時,它就會擁有實際的倫理意義?!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26頁。學校和教師的道德動機和力量,是通過培養(yǎng)學生服務于社會利益和目標的過程中起作用的社會資歷和社會能力得到體現的。
第四,杜威認為,學校道德是“三位一體”的,即社會智力、社會能力和社會利益相統(tǒng)一。其道德資源是:(1)自身作為一個社會性機構的學校生活;(2)學習和做事情的方法;(3)學校的學科和課程。[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27頁。他對學校倫理做了深刻而全面的概括。他指出:“只要學校在其自身精神上表現了一種真正的共同體生活;只要那些被稱為學校紀律、管理、秩序等的東西都是這種內在本質的表現;只要所使用的那些方法都要求積極能動的建設性能力——它們允許孩子創(chuàng)造東西并因此而提供服務;只要課程是為了向孩子提供使他獲得關于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必須扮演一個角色,并且必須滿足這些要求——的一種意識的材料而被選擇和組織;只要這些目標被實現了,學校就在一個倫理基礎上被組織了?!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28頁。當然,杜威并沒有忽視教師與學生個體之間倫理關系的重要性。他說:“所有的這些基本的倫理要求都被滿足了,剩下的,就是個體的教師和個體的孩子之間的事情?!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28頁。
第五,杜威還專門探討了教育心理的倫理問題。他提出,我們的倫理原則需要用心理學術語來表述,并且指出,“在教育中,我們需要的是真正相信存在著可以被有效應用的道德原則”,“我們必須把道德翻譯成共同體生活的環(huán)境和力量,翻譯成個人的沖動和習慣”。[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33頁。
在《教育中的道德原則》這本書的最后,杜威突出強調了在教育中恪守合理的道德原則的重要性。他指出,“我們必須做到的一件事情是:在與其他力量是真實的完全相同的意義上,承認道德原則也是真實的;它們是共同體生活內在固有的,是個人的行為結構所內在固有的”。[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33頁。“帶著這個信念工作的教師,將會發(fā)現:每一門學科,每一種教育方法,學校生活中的每一個重要事件,都充滿著道德的可能性?!盵注]《杜威全集——中期著作1899—1924》(第四卷,1907—1909),第233頁。
杜威先后發(fā)表的上述三部重要教育倫理學專著,思想深邃,互有關聯,各有側重,為教育倫理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正式確立奠定了思想和理論基礎。杜威開拓性的理論探索,實際上概括和揭示了所涉及的最基本研究領域,即學校倫理或宏觀教育職業(yè)活動倫理、教育方法倫理、學科課程倫理、師生關系倫理、教育心理倫理等重要內容,并闡述了基本的倫理道德原則。
20世紀60年代以后,在西方教育發(fā)達國家,教育倫理學在以下幾個研究領域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
其一,加強教育倫理學基礎理論研究,探討教育與倫理的內在關系以及平等、自由、正義、人權等社會基本倫理道德原則和價值理念如何在教育中得到體現。1966年,英國著名教育理論家彼特斯(R. S. Peters)出版了《倫理和教育》(EthicsandEducation,又譯《教育倫理學》)。[注]R. S. Peters, Ethics and Education, Scott:Foresman and Company, 1966.在這本著作中,彼特斯從倫理學理論和教育理論的密切關聯角度,系統(tǒng)地論述了教育的標準、倫理學經典理論與教育及教師的關系、教育平等權利、有價值的教育與教學活動、與教育利益有關的思考、教育中的自由、權威與教育、懲罰與紀律等。杜威和彼特斯的教育倫理學重要著作,在教育界和學術界產生了廣泛的學術影響,成為教育倫理學學科理論框架基本形成并趨向成熟的標志。1985年,里斯·布朗(Les Brown)“為解釋教育中的不正義、不道德現象(如教育機會上的不均等)提供一個理性的基礎,反駁那些枯燥的、缺乏根據的價值觀點”,[注]Les Brown, Justice, Morality and Educati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85, p.Ⅸ.出版了《正義,道德和教育》一書。在該書的基本原理部分,探討了正義、道德和教育的關系,認為“教育的基本概念是個人潛能朝著與社會價值一致的方向發(fā)展”,[注]Les Brown, Justice, Morality and Education, p.3.“基本的教育原則是社會有關成員應幫助他人用與社會價值一致的方式發(fā)展其潛能”。[注]Les Brown, Justice, Morality and Education, p.46.在實踐與實際應用部分,分析了教育中的權利和義務,正義、道德和懲罰,正義、道德與道德教育,教育管理中的正義與道德。該書最后從哲學的社會正義理論角度,考察了實踐生活中人們的社會正義觀,最終落實到社會正義的教育體現——教育機會均等上。此書顯示了作者在吸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努力建構教育倫理學基礎理論的傾向。[注]王本陸:《教育崇善論》,廣東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70頁。
其二,關注教育職業(yè)倫理道德研究,深入探討教育職業(yè)倫理(又稱“教育專業(yè)倫理”“教師倫理”)的具體原則、規(guī)范和要求。如1984年J·M·里奇(J. M. Rich)出版的《教育職業(yè)倫理學》是美國一本專門探討美國教育工作職業(yè)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著作,該書討論了職業(yè)倫理學的重要性、職業(yè)倫理規(guī)范的特征,闡述了教學與學生權利保護、科研倫理、與同事和教育官員的業(yè)務關系、社區(qū)中的教育者等具體領域的倫理規(guī)范,以及倫理規(guī)則的傳播、執(zhí)行與強化、評論與再評估。闡述教師職業(yè)倫理規(guī)范是該書的主要內容。[注]J. M. Rich, Professional Ethics in Education,Illionis: Charle C Thomas Publishers, 1984.
其三,關注教學倫理研究,深入探討教學過程中的有關倫理道德問題。如1985年,美國學者K·A·斯特賴克(K. A. Strike)和索爾蒂斯(J. F. Soitis)合作編寫出版了《教學倫理學》。此書以1975年全美教育協(xié)會發(fā)布的教育倫理道德規(guī)范(NEA COLD)為切入點,重視密切聯系教學實踐中面臨的道德問題,用理論闡述和教學案例相結合的方式,比較生動地闡述了倫理學效果論與利益最大化、非效果論與尊重人等基本倫理學理論;探討了教學中的懲罰及正當程序,教學中的學術與思想自由,平等對待學生、應對多元文化和宗教多樣性,民主、專業(yè)化和正直教學等問題。該書用作師范生和教師進修教材,一經出版,受到很大歡迎,迄今已出版第五版。
其四,關注教育中突出現實道德問題研究,對社會公眾普遍重視的教育平等、教育評價和科研中的倫理道德開展專題研究。以問題為導向,關注在教育實踐中伸張道德正義,成為有良知的教育倫理學家的價值取向,如西方教育中存在較為嚴重的社會地位、種族、膚色、宗教信仰差異造成的教育機會不均等的問題,1966年J·科爾曼專門發(fā)表了調查報告《教育的機會均等》。這些實證研究促使更多的人去理性反思教育機會均等問題。1989年,M·科勒(M. Cole)主編《為平等而教育》,其目的“主要不是在理論上研究那些不平等的表現形式,而是力圖滿足更好地指導實踐的需要”。[注]M. Cole ed., Education for Equality, London: Routledge, 1989, p.1.又如,怎樣對學生進行合理的教育評價是師生和社會共同關心的問題,E·R·賀芝(E. R. House)在《評價倫理研究》中指出,對學生進行教育測驗,第一要遵守把學生作為人來尊重的原則;第二要避免用可能導致給學生貼帶貶義的標簽、羞辱學生、嘲弄學生之類的方式來使用測驗;第三要體現真實性,反對舞弊,保護正直誠實的學生,公正無私地對待學生;第四,尊重學生隱私。[注]J. M. Rich, Professional Ethics in Education, 轉見王本陸:《教育崇善論》,第265頁。再如,高校同時是重要的科研機構,專家、教授面臨著是急功近利還是遵守科研道德的挑戰(zhàn)。J·M·里奇的《教育職業(yè)倫理學》一書中專門探討了教育科研倫理,他指出:“如何對待對象(人)所受的損害和危險、對象的書面允許、對象的隱私,是主要的教育科研倫理問題。處理這些問題的基本原則是無惡行原則、善行原則、尊重人的原則、自由原則。”[注]J. M. Rich, Professional Ethics in Education.
其五,關注教育政策倫理問題研究,探討制定和實行教育政策的倫理基礎。由于教育政策直接關系到教育培養(yǎng)什么人、如何分配教育公共資源等一系列重大利益問題,成為西方教育倫理研究的一個重點。K·A·斯特賴克和K·艾根(K. Egan)主編的《倫理學與教育政策》,對自由與大學,學生權利,自治、自由與學校教育,平等與多元化,技術與職業(yè)等教育政策問題進行了討論,分析了這些教育政策中的道德矛盾和處理矛盾的倫理學基礎。[注]K. A. Strike & K. Egan ed., Ethics and Education Policy,London: Routledege & Kegan Paul Ltd., 1978.
其六,關注不同層次和類型教育的教育倫理問題研究,使教育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引導更具有針對性。如美國倫理學家魯濱遜(G. M. Robinson)和莫爾頓(Janice Moulton)合著的《高等教育中的倫理問題》(EthicalProblemsinHigherEducation,1985)一書,系統(tǒng)地論述了高等教育的內在道德倫理問題。該書從分析高校中內在的道德沖突、事實和價值的關系入手,既提出了以“公正原則”“最大限度地實現利益的原則”“普遍化原則”“把他人當目的原則”處理教育過程中的倫理道德關系的主張,還從理論上探討了學校組織與社會的關系、倫理原則和學術價值的關系、共同職業(yè)人員的關系、高等教育中控制與維護的關系、教員的聘用和能力評價中的倫理問題、科研中的倫理問題、教學中的倫理問題等。[注]G. M. Robinson & J. Moulton, Ethical Problem in Higher education, New Jersey: Prentice-Hall, Inc., Englewood Cliffs, 1985. 轉見王正平:《高校教師倫理學》,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6頁。如K·R·豪(K. R. Howe)等人合著的《特殊教育倫理學》,較集中地探討了特殊教育機構中的道德問題。該書在介紹一般倫理學知識的基礎上,探討了共同政策與特殊教育的使命,分析了程序公正、教育資源分配和特殊教育官方矯治機構中的道德問題,以及慈善機構失職、特殊教育老師成為破壞者、標簽現象、教師對學生和家長的責任、對學生的特殊關懷等問題。[注]K. R. Howe etc, The Ethics of Special Education, N. Y.: Teachers College Press, 1992.
20世紀70年代至今,在西方教育發(fā)達國家,由于社會與教育環(huán)境的變化、教育內外利益沖突的凸顯和教育道德觀念的進步,教育倫理學理論研究得到進一步發(fā)展,有關的學術論文、學術著作和教材大量出現。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學術著作有加拿大巴羅的《教育的道德哲學》(MoralPhilosophyforEducation,1975)、美國魯濱遜和莫爾頓的《高等教育中的倫理問題》、德國嘉姆(H.-J. Gamm)的《教育倫理學——分析教育關系的嘗試》(P?dagogischeEthik:VersuchezurAnalysedererzieherischenVerh?ltnisse,1988)、瑞士歐克斯(J. Oelkers)的《教育倫理學引論:問題、悖論與展望》(P?dagogischeEthik:EineEinführunginProbleme,ParadoxienundPerspektiven,1992)、美國芬納的《教育倫理學》(EthicsinEducation,1999)、美國斯特賴克和索爾蒂斯的《教學倫理學》(EthicsofTeaching,2009)等。目前,教育倫理學已成為西方應用倫理學研究和教育哲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分支,并成為許多師范專業(yè)的大學生和研究生的重要專業(yè)課程。
中國有著悠久而豐富的教育倫理思想的淵源,但正式把教育倫理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加以研究起步較晚。雖然在20世紀30年代丘景尼編著出版過一本名為《教育倫理學》的著作,可是正如他自己在書中所說,他實際上是把“教育倫理學”理解為“道德教育”,以“教育倫理學”命名的書籍探討的問題實為“道德教育”。如該書作者丘景尼先生所言,“此二者之涵義,大體相同,初無嚴密之分。且道德教育一名,已為通常所習用,故本書中對于二者,亦時時混用,即有時稱之為教育倫理學,有時稱之為道德教育”。[注]丘景尼:《教育倫理學》,福建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7頁。
(3)政府要加大支持力度,礦業(yè)部門要加大資金的投入。在礦產資源需求量與日俱增的背景下,深部找礦工作的開展利國利民,為此國家有必要加大政策上的支持和資金上的扶持。有利的政策支持和充足的資金投入是促進我國深部找礦工作快速平穩(wěn)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在地質工作的開展中,始終是需要進行研究和革新的,如果沒有相應的政策和資金的支持,革新與研究工作就會難以進行,行業(yè)發(fā)展也就難以取得突破和進展。所以政府的支持對于深部找礦的發(fā)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軟、硬件兩個方面同時給予充足的投入是加快我國深部找礦工作進程的有力措施。
直到20世紀80年代,隨著中國改革開放和經濟、教育體制改革的深入,教育過程中的利益矛盾和道德價值觀念沖突日益凸顯,教育倫理和教師職業(yè)道德問題成為教育界和全社會共同關心的問題。1988年,王正平主編的《教育倫理學》正式出版,該書由全國九所師范大學的教師合撰,是“建國以來我國第一本教育倫理學著作”,[注]王本陸:《教育崇善論》,第261頁。在海內外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按藭恼Q生結束了教育倫理研究的無意識狀態(tài),‘教育倫理’成了明確的教育研究主題?!盵注]呂壽偉:《教育倫理學研究三十年的回顧、反思與展望》,載王正平主編:《教育倫理研究》,第1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40頁。該書首次把教育倫理學定義為:“教育倫理學是研究教師職業(yè)勞動領域內道德意識、道德關系和道德活動的科學。它是研究教師職業(yè)道德的學問,是教師道德理論學說、教師道德規(guī)范學說和教師道德實踐學說的有機統(tǒng)一?!盵注]王正平:《教育倫理學》,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0頁。該書比較系統(tǒng)地探討了教育倫理學的概念和對象意義、教育倫理思想的歷史發(fā)展、教師道德的社會本質、教師道德的基本特征和職能、教師道德原則、教師與學生關系中的道德、教師與教學關系中的道德、教師集體中的道德、教師與其他關系中的道德、教師道德范疇、教育行為選擇和道德評價、教師道德的自我完善。這本由中國學者集體合作撰寫的著作具有一定的學科開創(chuàng)性。書中提出的教育倫理學基本理論框架、教育價值理念、教師道德原則規(guī)范,如熱愛教育原則、教書育人原則、為人師表原則,以及教育職責、教育公正、教育良心等教師道德范疇,對此后的教育倫理研究產生了較大影響。此書根據社會和教育發(fā)展的需要,借鑒國內外研究的有益經驗,把教育倫理道德問題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并把它納入師范大學的課程體系,開啟了一門新學科。此書影響比較大,使此后多年中,諸多教育倫理研究者都將教師(職業(yè))道德作為教育倫理學的研究主題,如1989年施修華、嚴緣華主編的《教育倫理學》、1989年陳旭光主編的《教育倫理學》、1993年李春秋主編的《教育倫理學概論》等。這一時期的教育倫理學著作在當時能夠為教師和師范生的教師道德教育提供科學理論指導,值得肯定,但其理論研究的視域主要是教師職業(yè)道德,具有一定的研究對象局限性。
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隨著中國教育體制改革的深入,教育倫理問題不僅與教師職業(yè)道德有關,而且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等多方面與教育有關的深層次理論問題。2000年,樊浩、田海平等著的《教育倫理》一書,除了仍然重視教師職業(yè)道德問題研究之外,開始用更廣闊的倫理審視視野來探討教育倫理問題,分析了教育的倫理意義和精神前提,教育的倫理內涵與倫理問題,以及教育倫理關系、教育人倫原理、教育的人道理念、教育德性體系、教育德性修養(yǎng)、教育倫理訓練、教育人生、教育精神等,2001年,王本陸出版了《教育崇善論》一書,正式提出“教師職業(yè)道德問題是教育倫理學應探討的一個重要領域,教師職業(yè)倫理學是教育倫理學的分支,它屬于教育倫理學而不等于教育倫理學”。[注]王本陸:《教育崇善論》,第230頁。他指出,“教育倫理學應該就是對客觀而普遍存在的教育善惡矛盾進行科學和系統(tǒng)研究的科學”,“教育倫理學要對整個教育以及各種具體的教育現象進行善惡省查和規(guī)約”。[注]王本陸:《教育崇善論》,第235—236頁。此書對教育善惡矛盾進行了歷史考察,分析了現代教育善惡標準和倫理原則,并從教育崇善的理念視角探討了社會環(huán)境營造、完善教育道德系統(tǒng)和發(fā)展教育倫理學科的策略等,發(fā)出了“讓教育成為真正善的事業(yè)”的呼聲。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的教育倫理學研究領域更加廣泛、深入、全面。2008年,賈新奇的《教育倫理學新編》分析了教育倫理學能做什么,并探討了教育倫理學中的善惡判斷、學校的相對自主性、學校與社會利益關系的調節(jié)、教師的職業(yè)觀、教師職業(yè)實踐中的道德沖突、教師職業(yè)實踐道德素質的要素與培養(yǎng)、學術及其學習觀等。2009年,錢煥琦主編的《教育倫理學》則在通常研究問題的基礎上,專門探討了教育的倫理基礎、教育目的的德性、教育管理倫理、學校行政管理中的道德、教學的道德、家庭教育倫理等。2010年,檀傳寶的《教師倫理學專題——倫理范疇研究》以主題的形式專門探討了教師幸福論、教師公正論、教師仁慈論、教師義務論、教師良心論、教師人格論等,把教育倫理有關范疇做了拓展。
隨著中國教育改革的深入發(fā)展,教育公平、公正成為教育倫理學理論研究關注的問題。2012年,金生鈜的《教育與正義——教育正義的哲學想象》一書正式出版,該書深入探討了何為教育公正、政治共同體、公民身份與教育正義、教育中的善、教育正義的需要原則、教育正義的自由原則、教育正義的平等原則、教育正義的應得原則、教育正義的實踐何以可能等。作為教育倫理或教育哲學規(guī)范性的論證,這一著作闡述教育的正義原則,力圖為建立正義、正派、正當的教育秩序而做出觀念、思想和行動方式的反思和辯理。
最近一些年來,中國國內較為引起人們關注的教育倫理學學術著作還有:吳安春的《德性教育論》(2003)、孫彩平的《教育的倫理精神》(2004)、衛(wèi)榮凡的《高校教師師德自律論》(2004)、劉世清的《教育政策倫理》、李廷憲的《教育倫理學的體系與案例》(2010)、余文模的《教育倫理學》(2011)、馮婉楨的《教師職業(yè)倫理的邊界——以權利為基礎》(2012)、陳嬌云、汪榮有的《教育倫理與教育公正》(2015)、程亮的《教育的道德基礎——教育倫理學引論》(2016)、李清雁的《困惑與選擇——基于身份認同的教師德性養(yǎng)成論》(2016)等。
自20世紀80年代至今,在教育倫理道德建設實踐需求的大力推動下,經過哲學倫理學、教育學等領域研究專家的共同努力,中國的教育倫理學研究不斷深入,教育倫理學作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有了較快發(fā)展,并逐步走向成熟。具有標志意義的是:
第二,《教育倫理學》《教師職業(yè)道德》等被正式列入高等師范院校的專業(yè)或通識課程,同時被納入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培養(yǎng)計劃。從1988年上海師范大學、南京師范大學、西南師范大學、陜西師范大學等9所高校率先開設教育倫理學正式課程至今,北京師范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許多高校不僅把它列入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教學計劃,還把教育倫理學明確作為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培養(yǎng)的研究方向。
第三,全國性教育倫理學會正式成立,一支全國性的專業(yè)研究隊伍初步形成。2013年10月中國倫理學會教育倫理專業(yè)委員會(簡稱“中國教育倫理學會”[注]見《中國教育倫理學會成立大會暨全國首屆教育倫理學研討會召開》,《道德與文明》2014年第1期。)在上海正式成立。有來自全國28個省市從事倫理學、教育學、教育行政管理方面的專家、教授和一線校長、優(yōu)秀教師共數百人加入學會,迄今已召開6屆全國教育倫理學術年會。
第四,教育倫理學專業(yè)研究學術刊物正式創(chuàng)刊。2014年,由中國哲學倫理學、教育學、心理學、行政學領域長期從事教育倫理學研究的著名專家擔任主編和編委的專業(yè)學術集刊《教育倫理研究》正式創(chuàng)刊,成為全國教育倫理研究的重要學術交流平臺。另外,還有不少學術刊物不定期地開設教育倫理研究專欄。
第五,從2016年起,教育倫理學被列入國家社科基金科研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和評獎學科分類目錄,標志著該新興學科經過30年的培養(yǎng)和發(fā)展,得到了國家社科研究最高層面的積極認可。
毫無疑問,無論在國際上還是中國國內,教育倫理學作為應用倫理學或教育哲學的一個新興的分支學科,還有待進一步完善。與發(fā)達國家的教育倫理學研究比較,中國的教育倫理學研究仍然存在一些明顯的不足,有待進一步完善:
其一,中國教育倫理學的基礎理論研究仍然不足,有待進一步深入。比如:教育倫理學的哲學倫理學基礎理論是什么?教育與倫理的內在關系究竟如何?學科研究的目的和價值是什么?等等。這些都有待再探索。
其二,教育倫理學的具體研究對象、范圍和內容需要進一步厘清。比如:教育倫理學與教師倫理學是什么關系?教育倫理學是否應當研究教育制度倫理、教育政策倫理、教學倫理、師生倫理、教師德性倫理?
其三,與一般倫理道德的原則、規(guī)范和范疇比較而言,教育倫理道德的原則、規(guī)范、范疇的特殊性需要進一步縝密思辨、科學論證和合理闡述。
其四,目前中國教育倫理學研究對教育實踐中凸顯的熱點問題關注不足,對社會公眾普遍關心的現實倫理道德問題研究不夠,缺乏合理的教育倫理價值觀念的正確引導。教育倫理研究必須面對活生生的教育社會生活,回答社會公眾對教育倫理道德分清善惡是非的真理期待。
其五,目前中國的教育倫理學研究,總體上還存在著對中國固有教育倫理思想資源挖掘繼承不夠、對國外教育倫理學研究有益成果學習借鑒不夠和理論建構主體性不足的問題。迫切需要我們以科學合理的社會核心價值理念的引導,大力挖掘和弘揚中國豐厚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教育倫理道德思想資源,積極吸取和借鑒國外教育倫理學研究的有益成果,從中國的教育倫理道德建設的實際需要出發(fā),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倫理學理論體系和教育倫理道德規(guī)范學術話語體系。